“咳,”连古古看似不在意地轻声咳了咳,随即也笑道:“姑娘家出嫁前和别的男子待久了传出去风气总归不好,我一个人正巧可以去欣赏欣赏一番鸢栖宫的风景。”
“嗯。”江临仙淡淡应了,随即也吩咐道:“沁雪,连门主会在宫内盘桓数日,你着人去洒扫一番临雪楼吧。”
临雪楼。连古古心中记下,也是点点头,“打扰江主了。”
江临仙并未答话。
置身于鸢栖宫深深庭院之中,连古古不免为江千流的财大气粗感到深深震撼。若是他这辈子能拥有这么一座宫殿,那他死也瞑目了。
檐牙飞翘,廊腰迂回,有雪水泊泊而流,远看波光粼粼,近看水波微伏。
小廊旁有一石碑,上书三个潇洒大字:瑶雪池。
像极了仙境。
脑内却又响起江千流当年所言,只觉这瑶雪池甚是熟悉,神思恍惚间就欲伸手去探。
指尖刚刚触及池面,就有一个柔缓女声急切响起:“公子!”
连古古一颤,随即回过神来,回头看着急切奔来的姑娘,心里头却在懊恼自己竟失态了。当下只好拂拂被袖边毛毡,柔声问道:“不知姑娘唤我何意?”
那姑娘身着华美,却不似上位之人,大概是这鸢栖宫传说中为数不多的丫鬟。那丫鬟捉起连古古袖子,仔细瞧了瞧,没有发现什么这才舒出一口气道:“奴婢名作沁雪,便是来给公子带路的。先前因要去给了裁缝师父宫主着衣尺寸这才慢了一步。所幸尚还来得及。”
连古古只觉奇特,也笑问道:“不知是何事让沁雪姑娘如此惊惧?”
沁雪嗔怒道:“连公子知不知道,若不是奴婢及时出声提醒,公子这只手便要废了?”
闻言,连古古一惊,也骇然问道:“为何?”
听到连古古虚心求教的模样,沁雪也有着隐隐得意,“这瑶雪池的池水冷冽无比,但似连公子此般练武之人却是不惧。然而,宫主自小便在这鸢栖宫内里里外外中了雪兰花,这花的香气淡若无味,但吸入稍多便入体难化,若是中了这雪兰的香气却去碰了这瑶雪池,那雪兰花的药性便会被提前引发,自教人痛苦不堪,剜肉削骨。”
“这……”连古古果然如沁雪料想之中那般露出惊惧表情,“倒是在下鲁莽了,多谢沁雪姑娘。”
沁雪扶了扶头上步摇,也道:“连公子没事就好,沁雪这便带公子前去临雪楼吧。”
“好,劳烦沁雪姑娘。”
跟在沁雪身后,走过廊腰,步过石径,连古古只觉心中堵塞之感越发浓重。眼前一座楼阁已渐渐近了,仔细看来竟有几分肆艳楼的模样,只是精致小巧得多。
也不知为何,竟就这般问出了口:“先前沁雪姑娘所言,可是江主要置办嫁衣了?”
沁雪一愣,回身答道:“确是。宫主天之骄女,成亲那日的排场总不能落下。先前本联系了雪绮绸庄的人来给宫主量尺寸,只是那老裁缝抱恙未能如愿。宫主便说等那师傅几日,这几日可就是一个多月过去,那师傅总算是身体好转,只是不能出门,着了他的小徒弟上门来给宫主量了尺寸。”
“江主乃当世美人之一,只怕要和那肆艳楼的拾仙有得一比,排场自然不能落下。”连古古心神不定,随即答了几句。那只沁雪闻言,立刻横眉叱道:“连公子万万不可在鸢栖宫内提起肆艳楼三字,缘由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宫主不喜。”
连古古被这小丫鬟一本正经的模样给弄得有点苦笑不得,江主不喜肆艳楼,但他们却是在肆艳楼中待过好一段时间的。所谓睹物思人,现今连古古站在她面前,她怎么会想不起肆艳楼呢。
然而他却没有为难沁雪,只是笑着答道:“在下明白。”
说着他看向近在眼前的临雪楼,却觉得这楼阁确实不负这“临雪”二字。
这座楼阁比之鸢栖宫内其他楼阁都要高得多,而就在这座楼阁之后,便可望见四周雪山。连古古从楼顶看向楼底,也是赞叹道:“真是好风景!”
然而待到他话音落定,他便顿了顿,却是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来。
因了那里站了一个人,站了一个他见过几次、半个月后要成为江临仙夫君的那个人。
泽清。
连古古想,他没有记错这个名字。
“大护法?”连古古走过去,看了看正傲然卓立的黑衫男子,不确定地问道:“大护法来临雪楼可是有何要事?”
泽清闻言回过神来,神情淡然,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只是来提醒连门主一声,鸢栖宫内气候本就严寒,连门主好生担待着些。”
“喔。”连古古点点头,心里头却在纳罕,这件事沁雪来说不就好了,泽清何必要大老远跑来告诉他这件事。
不过下一刻,泽清就回答了他的疑问:“宫主偶尔夜半难眠,会到临雪楼这边看风景。”
敢情是来交待他到时候好生照拂的意思?不对,泽清大护法,你确定江主不是梦游?
然而当下他还是点点头,随即道:“在下明白。”
泽清深深看他一眼,连古古坦然受之。
最后,泽清点了点头,往临雪楼之外走去,留下原地沉吟的连古古。
当夜,连古古就迎来了江临仙的所谓“梦游”。起先他不过是躺在床上正欲入睡却没想到月华太甚辗转难眠,因此披了件单衣便起身开了窗。
一开窗他就后悔了,此刻夜风如此冷冽,几乎要将人生生冻成冰雕。再转念一想,这些自小在鸢栖山上生活的人该是多么痛苦,一年四季却只有像冬天一般的体验。
思考无果,连古古正打算关窗睡觉,却在那一瞬间瞥见一道白影正幽幽飘来。
女鬼?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就摸上了腰侧的连枭,但也很快放开,把窗打大了些,试探性地唤了声:“江主?”
白影一顿,随即江临仙的眸子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声线清冷:“是你。”
连古古挺无奈的,自己住在临雪楼是她布置的,这话说得倒像是他跑来这里一般。但江临仙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了立于瑶雪池石碑的那个地方,蹲下身来,目光向下,再不理他。
见此,连古古甚觉惊奇,便也一跃而出走到她身边,探头看去。
月华下的瑶雪池映出女子如玉姿容,也映出她脸容上方那张乱糟糟的头发下的脸。连古古站定时发出了轻微响声,尚不及他出口便听江临仙叹道:“终是天意。”
他发现瑶雪池内有一尾浑身通红若流火的鱼儿一摆尾,便迅疾消失在池底隐隐的眼之后。他愣了愣,也问道:“锦冰鲤?”
“嗯。鸢栖宫气候严寒,能耐得住如此恶劣的温气的,怕也只有这锦冰鲤了。”
“我听说这锦冰鲤是产自于天山活泉之下,没想到鸢栖山里竟也有。”
江临仙闻言垂睫,淡淡道:“本就是我父为了讨娘亲欢心而大老远从天山求来的便是。”
连古古心中一震,下意识问出口:“你真要嫁给大护法?”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问话,江临仙只拢了拢肩上狐裘,指尖宛若蜻蜓点水般在水面上一掠即收,“我父之愿。”
连古古感觉心好似要沉入这瑶雪池,却不知为何。好久才咧开嘴角道:“那恭喜江主。”
“多谢。”江临仙只看着水面倒影,始终未回头。
连古古在鸢栖宫里休息了两天便回了飞燕门,而后在飞燕门又鸡飞狗跳了十几日后,在今儿个天色刚亮便起了身坐上前往鸢栖宫的马车。
今日的鸢栖山有些热闹,接到帖子的各大门派纷纷派了人来恭贺,虽然十有八九都不是掌权者亲自来贺,但这等排场已是给足了江临仙面子。
连古古正巧赶在吉时前两个多时辰前到达,刚下马车他就拍了拍自己的膝腿,随即将手中的锦盒小心翼翼地交给了一脸诧异的沁雪,“沁雪姑娘可担待着些,这玩意容易碎。”
沁雪大感惊奇,却也好生接了去,随即也道:“连门主可在殿中非首座之外随意择个位置做。宫主说了,这是给连门主你的特权。”
“哦?”他笑得灿烂,“那我倒是多谢江主了。”
鸢栖宫一改往日风格,里里外外都搭上红绸,在这白雪皑皑的鸢栖之巅上好似一簇鲜艳的红梅。宫外红梅依旧傲然,却不比玉霞庄的差之多少,甚至反有争先之势。
鸢栖严寒,但这红绸却似冬日里的流火。
连古古仰头看着写着蕴风殿三个大字的匾额,突然觉得脑袋里空落落的,好似一个瓜儿被掏空了瓤。
江临仙的婚礼并非大户人家常有,请来的喜娘好似是哪家比较出名的青楼里的唱角儿,一副请冷冷的模样,看得人有点碜。
来客均已到达蕴风殿,连古古目光扫去,半熟悉半陌生,看样子有些人并没有真正到。他的目光扫过去,见到李玦的身影时定了定,而他身侧的江满红却已不见。
李玦淡淡笑了一下以示招呼,连古古同样回之,继续打量这殿里的人。结果一轮下来,识得的人不少,真正打过交道的却没几个。
如果,廖云启之流不算的话。
此刻那廖云启用连古古的话来说就是穿得人模狗样,到处抱拳四下游走,好似来参加的是一场武林盛宴而非江临仙的婚礼。而在场之人大部分都是被本派掌权者派出来见见世面,却不想这江临仙的心机城府深沉,这些人怕是不会安然无恙地回去。
算算算,心机只深沉,君菊早就在三年多前告知他,只是当时他并不以为意,如今想来却是字字确凿。
目光扫视过廖云启满面春风的模样,连古古心头五味杂陈。
侯了近一个多时辰,一身红黑相间的泽清已出现在蕴风殿里,众人从闹闹哄哄的状态恢复过来,有些目露警惕地看着这位虽然行事低调却已在这些个青年才俊里造成不少影响力的鸢栖宫大护法,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