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刘公直闻知张巨军溃退,自知难以独挡忠武、河阳两支大军的攻击,急忙由雍店撤军。这样,王宰、王茂元各率军拔营向南阳进发。唐武宗得报,忽想到王茂元、王宰都为节度使,各率河阳军、忠武军共赴河阳,各不统属,将如何处置?就开延英殿召李德裕商议,李德裕奏道:“王茂元习于文职吏事,而非将才;王宰善于用兵兼备韬略,二人各具所长。王茂元今在病中,请以王宰兼任河南行营攻讨使,掌管忠武、河阳两军,主两军征伐诸事。王茂元如病愈,只令其镇守河阳,不随河阳军出征;若茂元久病不愈,河阳军也可免无人为主帅之虞。”唐武宗点头称善,就以王宰兼河阳行营攻讨使,掌二军征战。
不久,何弘敬上奏说,魏博军已攻取了肥乡和平恩,杀伤甚众;河阳上奏说王茂元薨;又得到刘稹贴出的榜文,榜文中有言:“官军为贼,滥杀无辜,遇之即须痛杀。”唐武宗急召宰相商议说:“何弘敬已攻克两县,可释以前谓其首鼠两端之疑。虽有杀伤,大约均不得已而为之,可加弘敬检校左仆射。茂元薨,可否以王宰兼忠武节度使?”李德裕奏道:“臣以为只可以王宰凭忠武节度使领河阳屯万善之营兵,不可兼领河阳,恐其偏重忠武而看轻河阳,不怜爱河阳州县,肆意扩大其税赋而侵扰百姓。另外河阳节度先前已兼领怀州刺史,常以判官主政怀州,而割怀州的河南五县隶属河阳。不若将其五县置孟州,则怀州另设刺史主政事。待昭义平定后,仍割泽州归河阳节度,那么太行山之险隘就不再属昭义,而隶河阳,河阳遂成为拱卫东都之重镇,东都可保无后顾之忧了!”唐武宗完全采纳李德裕之策,以河南尹敬昕为河阳节度、怀孟观察使;河阳原驻万善行营兵归王宰节度讨敌,河阳只供其行营兵粮饷等。他又采纳李德裕之策,以石雄代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节度使,自冀氏取道潞州,且分兵屯翼城,以防备泽潞军侵扰。又诏令各军凡所到之镇,要严肃军纪,保护百姓,不得滥杀无辜,这自然受到百姓欢迎。
石雄自代替李彦佐之职的第二天,就率晋绛行营的七千人马自冀氏出发,越过乌岭,却遇泽潞军于当路下寨。原来乌岭以西地势开阔,刘稹命于要道十里一寨,每寨遣将率千人守护,第一寨若失,撤往第二寨,依次下同,层层抵挡官军。第一寨守将洪冲见官军来,急领军士到寨门迎敌,却见石雄黑红脸膛,一部短须,身高约八尺,一身黑盔黑甲,手执方天戟,坐下乌锥马,两目圆睁,一马当先,到寨前并不答话,只将手中铁戟一摆,对着营前栏栅竖挑横扫,木栅左右纷飞,洪冲急纵马来挡,刚一交手,就觉石雄力大戟沉,洪冲自知不是对手,心中胆怯。他只招架了三五回合,就拨马西走,顺路而逃。其守寨军见主将已逃,也便发一声喊,沿路西逃。石雄一面留百人将洪冲营寨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一面领军顺路去攻取第二寨。
却说洪冲领第一寨步骑一路气喘吁吁地奔入第二寨,陆陆续续进寨,那些跑得慢的刚到第二寨门,石雄领兵已赶到。第一寨跑回的士兵拥在第二寨门口往进挤,却正好为石雄挡住寨门,寨门不得关上。石雄从后纵马戟扫数人,冲进第二寨,直透第二寨。刚逃回第二寨的人马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又夺路而逃,人马自相践踏,死伤上百人。洪冲与第二寨守将季亦功看无法招架,只得弃第二寨,向第三寨逃去。石雄依旧留军烧了第二寨,自己率军去取第三寨。总之越往后,拥入的败军越多,其寨越混乱,越无法守御,就这样石雄依前法逐渐攻取。一天之内,连取昭义军五寨,寨寨放火,将五座营寨烧得干干净净,杀死俘获者以千计,报捷入朝。
石雄此举,在泽州、潞州引起极大震动,泽潞到处传说:“石雄英勇无比,取泽潞必是此人。”这时泽潞忽又有一种歌谣像秋风般传遍大街小巷,其谣曰:“石雄七千人,杀进潞州城。”先为童谣,逐渐连大人也传诵。刘稹闻报大怒道:“此必有人制造谣言,妄图动摇我军心。”就下令禁止传谣,凡传谣者格杀勿论,连杀数十人,谣言勉强禁止,但百姓心中都已了然,刘稹又怎能磨去人心所向?刘稹年轻莽撞,只知杀戮镇压,却不知去追查产生谣言的根由,还是他幕中的文士有心机。
却说,刘从谏在日,昭义幕府有三位文士,一名张谷,一名张沿,一名陈扬廷,都为刘从谏的谋士。他们都是不第秀士,仕途无望,就先后投入昭义幕府寻出路。进入昭义军后,三人渐渐发现刘从谏坐地自大,偶有抗命之举。三人分别以古往今来抗拒朝命者的得失成败之事,规劝刘从谏诚心归朝。刘从谏既不全听,也不全不听。如他们见文宗朝王守澄、仇士良等专权,肆意凌辱、排斥朝官和读书人,便义愤填膺,劝刘从谏上疏陈谏仇士良等罪状,振兴朝纲。刘从谏认为他们之言在理,故有数次上疏朝廷,列举、指摘仇士良等宦党罪状之举,确也起到了迫使仇士良等有所收敛之效,刘从谏也在朝官和军镇中赢得了好感。唐武宗诏令五路大军征讨泽潞,仍有不少大臣规劝唐武宗念刘悟之功,不讨泽潞,其原因也正在于此。可到刘稹自为留后,抗拒朝命后,在离经叛道之路上越走越远,三文士知他自取其祸,就苦口婆心地劝阻,刘稹自以为昭义军强大,朝廷不会把他怎么样,大不了还是招抚,承认自己节度使的承继权,所以根本不听他们的劝谏。
文士中张谷有个爱妾名叫紫英,年轻貌美,才艺双全,常与张谷文赋唱和、焚香弹琴赋诗,深得张谷倾心,却引起其妻鄂氏嫉妒,但紫英并不争宠,虚意奉顺鄂氏,却也相安无事。紫英很有见的,张谷称她为女中丈夫,不栉进士。她见张谷明珠暗投,事非其主,就劝张谷说:“天子以刘从谏为昭义节度使,并非其有攻城野战之功,不过因其父刘悟义举山东十二州归命朝廷,得刘悟荫蔽,朝廷才有此酬报。尽管如此,刘从谏在日,虽有轻先帝之意,却不为过分,朝廷自顾不暇,尚无讨伐昭义之举,夫君阖族得以安居。至刘稹自立,目无天子,左右所用之人,尽皆无赖,全无深谋远虑,夫君等苦劝,他全然不听。今天子与先帝不同,胸怀大志,又得李德裕等英才辅弼,刘稹自恃泽潞之强,抗命天子。试想元和间,河北诸镇大都雄才桀器,尚不能上邀天眷,终被逐一剪灭。刘稹何人?论才略不及他们十分之一,却敢独以昭义抗命,坐地自大,妾不忍见夫君满门玉石俱焚,夫君当做长远打算。”紫英所言,张谷不是没有考虑到,只是文士的劣根性在他身上表现得十分突出,他左顾右虑,总不得主意,就问道:“以你之见当如何?”紫英答道:“以妾之见,不如乘早去投官军,即使不得一官半职,也可退居山林,过恬淡幽静的田园生活,何必在此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张谷忙制止:“噤声!此言如一旦泄露,必致满门诛灭之祸,待时机成熟再说。”紫英还要再劝,张谷忙伸手掩住她的口说:“不必再说!我心中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