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灯下,李德裕用回梭法,从第一行中的“夫”字旋读,将诗录下,即成:
织锦回文诗
夫妇恩深久别离,鸳鸯枕上泪双垂。
思量当初结发好,谁知冷淡受孤。
去时嘱咐真情语,谁料至今久不归。
更想家中柴米贵,再思身上少寒衣。
天地可怜同日月,阳鹤深山叫早回。
野雀尚能寻伴侣,我夫何不早回归。
本要与夫同日去,翁婆年老怎抛离。
织锦回文朝天子,早放奴夫配寡妻。
第二天上朝时,李德裕就将其织锦上呈唐武宗,并奏道:“此织锦乃巡边使刘得之于灵武军将中,派使呈陛下御览,臣据实上奏。”武宗反复看那方织锦,却看不出其中之意,便问:“卿可解其中之意?”李德裕就将录好的诗稿上呈道:“此是依前秦苻坚时苏若兰织锦回文织成,名曰《织锦回文诗》,臣初读时颇不得要领,经反复斟酌,才解其读法。原是用织锦回梭法,从第一行的‘夫’字来回旋读即成其诗,共一百一十二言。”唐武宗对着诗稿,逐句对照,果然不错。读完却说:“此为言儿女之情诗,刘上奏欲何为?”李德裕道:“初,臣也不解,细思才得刘之意。我朝从开元年间,就在边军中实行番上制度,军士可按路程之远近定期轮换,军将也可逐年轮换施行休假制度,得以处理家中事务。自文宗朝,李宗闵、牛僧孺为相,不谙边军之疾苦,此项制度久废,必在边军中引起反响。陛下议复河、湟四镇十八州,以给事中刘为巡边使,使之先备器械糗粮、察吐蕃守兵之众寡虚实。刘不辱君命,于灵武造木牛,用蜀汉诸葛丞相木牛运粮之法备军需,又得此织锦,必意在讽臣有失察之处。因前时,臣仅忙于回鹘、泽潞之事,未曾顾及恢复边镇军将休假制度,请陛下治臣失察之罪。”翰林学士白敏中出奏道:“此乃前朝宰相李宗闵、牛僧孺之过,李德裕纵有失察之处,不及罪罚。且刘从谏据上党十年,太和中入朝,僧孺、宗闵执政,不留之,加宰相纵去,以成今日之患,竭天下力乃平泽潞,皆二人之罪也。”白敏中唯恐唐武宗准李德裕自责之奏,故翻出李、牛二人旧账,为李德裕开脱,且有褒奖李德裕平泽潞功之意。
唐武宗闻奏大怒,就贬太子少保、分司东都的牛僧孺为太子少保,以潞州刺史李宗闵为漳州刺史。随即再贬牛僧孺为汀州刺史、贬李宗闵为漳州长史。唐武宗又言道:“今泽潞已平,回鹘远徙,边镇暂得安宁,恢复军将休假制度,着卿酌办,无复上奏!”李德裕谢恩毕又奏道:“据潞州奏事官报:察知回鹘上下离心,可汗欲去往安西,其部落言道亲戚皆在我大唐,劝可汗不如归唐。且回鹘又与室韦失和,愈加贫弱难以自立,臣计其不日必然来降,或自相残灭。望陛下遣中使中有识之士赐张仲武诏,命其兼北面招讨使,经营回鹘事,宜早思立功。”唐武宗准奏。李德裕又上言:“自古帝王成大功必告天地、上尊号,陛下当宜行。又,宣懿太后庙,陛下未尝亲谒,今当拜谒。”提到唐武宗之母宣懿太后,他脸上立显悲戚之色说:“谒太后庙等、行郊庙之礼,朕确当亟宜施行。”但对上尊号一事,他谦虚道:“至于徽称,朕实不敢当。”一听其言,群臣一起跪请曰:“请陛下依臣之请!”唐武宗仍不答应,群臣再一次请求上尊号,唐武宗依然不准,就这样反复复请奏五次,唐武宗才答应。
唐武宗上尊号前,照例要依功过陟罚,再贬牛僧孺为循州长史,将李宗闵流放封州不得召用。以忠武节度使王宰为河东节度使,以河中节度使石雄为河阳节度使。却说这河阳(治今河南孟县南)向为东都洛阳外围重镇,重在捍卫东都,石雄就于东都治府邸,将紫英安置在洛阳。转眼就到了会昌五年(845)正月,元旦日唐武宗拜谒太庙、郊祀昊天上帝,群臣为他上尊号为“仁圣文武天成功神德明大孝皇帝”,唐武宗酷好道教,见尊号中并无“道”字,就诏令群臣加之,群臣遵旨,于是上尊号为“仁圣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于是大赦天下。朝中之事且搁过一边,再起刘巡边等诸事。
话说会昌四年(844)时刘奉旨巡边,到达灵武,心中了然。他此行的目的是要规划收复河、湟四镇十八州,并非易事。这十八州自“安史之乱”后即陷入吐蕃已近八十年。吐蕃乘虚占据陇右、河西两镇后,只隔贺兰山与灵武对峙,吕温因有诗曰:“贺兰山便是戎疆。”灵武实在是处于吐蕃、回鹘、东进、南下要冲的最前沿,且是丝绸之路现时的重要通道。如灵武有失,回鹘、吐蕃军可直下关中,长安危矣!值得庆幸的是回鹘已败亡,不可能再构成威胁;吐蕃虽也发生内乱,但情况尚不明,朝廷要他侦察清吐蕃于十八州的守卫情况,实是一大难题。临出朝时,李德裕曾问他:“君此行当以何为要?”他回答:“强基固本,视众寡。”德裕拍手称道:“其要旨尽在君八个字之中,前者为加强灵武器械粮草及兵力,后者为详察核实吐蕃守卫兵力之众寡,真正做到知己知彼。”但刘却说:“灵武之事主自在我,又得端公大力相助,定可有十成把握。可吐蕃方面之事,大约颇费时日。”李德裕道:“我正要向君荐一人,沙州义士张议潮,此人大可为君用。前日,他曾派人贻书于我,详告吐蕃内乱之况,惜未曾晤面。君此前往灵武,细访此人,定可助君成事。”刘道:“端公所嘱,仆铭记在心。”李德裕又道:“我与君交往非一日,彼此不可过谦!我也送君八个字:‘先内后外,依序而进。’”刘也大笑道:“古语云:‘英雄所见略同。’不意我二人又不谋而合。”
刘赴灵武,沿灵州大道而来,一路地理前次出使天德已细志,自不必说。只是辖内巡防各路、各军之情况,刘尚未曾亲视,他一到达灵武,就按巡防线路图亲自进行巡视,便由副将罗文玉领亲军护送同行。他们首先由灵武北渡黄河,达保静(今永宁南)六十里,再六十里抵怀远(今银川),次北六十里至定远军(今平罗南),刘一路细绘成图,详标形胜要处。巡完北路巡南路,即由灵武南至青铜峡过黄河,经丰安军(今中宁石空)到达雄州(今中卫),这条巡防路本达凉州(今甘肃武威),长九百里,可凉州为吐蕃所据,此道久已不通,刘等只得叹惜返回。
东路巡视却很简单,由灵武至盐州三百里,北有长城、烽燧为屏障,报警传递十分迅捷,相当于现代之无线电,前人多有论述。由盐州向东,可通夏州、绥州,更可经灵州、州达长安。但回时,经红桃池、白池、乌池绕黑浮图堡,共四百多里,这一线刘极为重视,因这是灵武节度辖内重要的生命线之一,灵武军及和市所需的食盐主要产于此。食盐在当时被喻为“白金”,朝廷设置盐池判官,进行专营,每年为度支及灵武军提供大量费用,历来为关中道和灵武军重点守卫之处。
灵武军巡防路另有两条道皆不通。一条是“灵萧道”,即由灵武向南经滚泉,再转东南抵威州(今同心县韦州镇),往西南抵萧关接萧关道。这条路线,秦汉时即已开通,可吐蕃占据河、湟后,威州也陷入吐蕃,此路久已不通,刘等不得不于中途返回。另一条是“灵姑道”,即由灵武西渡黄河,越贺兰山,穿腾格里沙漠,过白亭河至姑藏(今甘肃武威)。这条路自南北朝即已开通,可河、湟隐于吐蕃,此道即不通,刘等只能巡视至贺兰山即回。
巡视完毕,刘才真正认识到,收复河、湟四镇十八州,灵武军责任重大,其中也包括灵武军打通自己的部分巡防路线在内,他自言道:“难怪德裕荐我为巡边使,是要将千斤重担交由我挑!不过男儿报国志在四方,我岂可辜负此重托?”晚间回衙,刘在灯下细思:今乌介等西逃,北方边患已除。东边泽潞之战正酣,五路大军讨伐昭义,中又隔河东、河中,刘稹率军要经此两镇西向几无可能,灵武东线暂安。西路和南路,吐蕃内乱正炽,无暇他顾,也暂安无事。只是要收河、湟,朝廷须增兵灵武,且不计诸军,就灵武军来说以三万人计,每三人度支每月支出粮饷为一斛,三万人月支一万斛。由长安发往灵武,途经旱海,大车难行,须征调牲口一万头驮运。从长安至灵武最快需半个月,人畜途中所耗粮饷十之二三。他摆开算筹,将其费用一算,令他大吃一惊,其费用确系巨大。自上次刘出使天德时,就萌生了复制蜀汉诸葛丞相所创的木牛流马,向塞上运粮。他已多方查找资料,细思其构造,也初步画出图纸,但总觉得其内部构造究因怎样设计,一时不得要领。这次巡边时,他就将有关史料、图纸带在身边,决心复制其木牛流马,为国家节约费用。
于是,刘连夜召罗文玉进衙,将防务交代给他,并嘱咐他道:“除重大军、政事禀我,常务均依成法处置。”罗文玉领命而出,刘挑灯夜读,翻检后汉有关史料。他虽为儒将,但终不是史官,如《汉末传》等史料中,虽载:“蜀丞相亮出军围祁山,始以木牛运粮。”至于木牛具体形制,均语焉不详。直到他翻检到《诸葛氏集》之《作木牛流马法》,却在本朝杜牧之祖、杜佑的《通典》中有一同样记载,令他大喜过望。
此文曰:“亮集督运廖立、杜睿、胡忠等于景谷县西南二十五里白马山,推己意作木牛流马。木牛者,方腹曲头,一股四足,头入领中,舌著于腹。载多而行,少则否,宜可大用,不可小使。特行者数十里,群行者二十里。曲者为牛头,双者为牛脚,横者为牛领,转者为牛足,覆者为牛背,方者为牛腹,垂者为牛舌,曲者为牛肋,刻者为牛齿,立者为牛角,细者为牛鞅,摄者为牛轴。牛仰双辕,人行六尺,牛行四步,载一岁粮,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劳,牛不饮食。流马尺寸之数,肋长三尺五寸,广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同。前轴孔分墨去头四寸,径中二寸。前脚孔分墨二寸,去前轴四寸五分,广一寸。前杠孔去前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长二寸,广一寸。后轴孔去前杠孔分墨一尺五分,大小与前同。后脚孔分墨去后轴孔三寸五分,大小与前同。后杠孔去后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后载克去后杠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杠长一尺八寸,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后杠与等,板方囊二枚,厚八分,长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广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从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后同。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长一寸五分,广七分,八孔同。前后四脚,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长四寸,径面四寸三分。孔径中三脚杠,长二尺一寸,广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杠耳。”
木牛流马已失传多年,其图纸自三国后就荡然无存。在后世中人们有种种猜测,有人以为木牛和流马是两种形制不同的运输工具,有人认为是一种一轮四柱的手推车,但《南齐书·祖冲之》中却认为:木牛流马是奇异的自动机械。研读上述史料后,刘却认为木牛流马是一种具有牛的形态、马的步态的四足步行器,或者叫牛形马步,能无轮自走。但如说不加外力,就可自动也不完全对,因其制法中有“牛仰双辕,人行六尺,牛行四步”等语,“双辕”定是供人推动之用。每木牛可载运每人一年的口粮,以此在军中运粮,正可大用。他即摆开算筹,按史书中所载尺寸依比例缩小,先制成全图,这种计算对于“神算”刘来说,依靠算筹的功用,做起来,毫不费劲。然后他再根据全图制出一幅幅分部图,购置上好的木材,命营中军匠按图打造。便将原先在京中所画的图纸,废弃不用。
刘本是一个精思妙想、巧不可阶的人,按图制成的木牛流马,与耕牛等身,上半部酷似牛头、牛身,下半部酷似马的四肢,后面有双把可推,内部为十八连杆结构,尺寸要求极严,组合不同凡响。各个部件协同配合,环环相扣,稍有差错,就动不起来。木牛流马四肢的动作为对角线式,行如马步,即一、三肢和二、四肢协同动作,两组交替运动,这样转弯灵活,进退自如,与史书记载基本吻合。但他又不拘泥于古法,因木牛流马制出后,他忽然想到,在过旱海时,常有沙陷马蹄的情况,如木制流马装载五百斤左右粮食,遇此情况,岂不四肢难以离地交互运动?他就又将四肢下端的马蹄部位改装为四个轮子,四轮转动灵活,推行起来更加省力,这就把仿生技能和车辆运行的原理有机结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