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德裕见尚婢婢屡败论恐热,十分有利于唐复河、湟,就于中书省召集宰相商议此事。当时在相位的除李德裕外,还有李回、李让夷,共为三相。而李回是皇室宗亲,他和李让夷虽均为进士出身,但都为书生,远比不上李德裕的治国才能,所以两人俱佩服李德裕的才略。平时只要李德裕所筹划之事,两人都署名画诺赞同。但这次李回却说:“学生所忧暂不在河、湟之远,却在咫尺之近。君不见天子龙体日瘦,精神锐减吗?照此下去,可如何是好!想我朝国君历来为丹毒之害者,令人惊怵,今如不设法谏止,后果不堪设想。天子坐朝日稀,恐日下无意顾及河、湟之事。”李让夷点头称是,这使李德裕也心烦意乱,只得罢议。
李德裕等二人走后,思索了一番后,即命小黄门入宫传唤赵归真到中书省来见。赵归真闻太尉召唤,急忙吩咐道徒好生看守丹炉,自己入中书省稽首见礼。李德裕问道:“陛下近来起居可好?”赵归真答道:“贫道乃世外之人,天子起居有北司派专人掌管,太尉可问司职者。”李德裕又问:“然世外之人,如何居禁宫之中?”赵归真又答道:“天子召唤,不敢不来。”李德裕再问:“然在宫中,日为何事?”赵归真答:“只待天子坐谈论道而已,其余不关贫道事。”李德裕变色道:“只待天子坐谈论道,然诱惑圣上服用丹药何来?”赵归真见李德裕发怒,也自慌了,结结巴巴地说:“只……天子……要服,非贫道……所惑。”李德裕大怒,斥道:“敬宗朝尔祸国殃民,今仍不思悔改。当今圣上若有不豫,小心尔的狗头,给我轰了出去!”左右一起声喝:“滚出去!”赵归真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得灰溜溜退出。
李德裕本想当面警诫赵归真,令他知难而退,以便把他赶出宫。但赵归真正得唐武宗信任,岂能罢手!他被李德裕羞辱后,便到唐武宗面前加盐调醋地哭诉一番,但对李德裕骂他在敬宗朝就祸国殃民等话,却不敢说。唐武宗听赵归真哭诉说李德裕斥责他,心想:李卿一心为国,朕近来疏于召他询问国事,朕亦有愧。唐武宗只顾想心事,赵归真下面所说的话,他并未听进去。赵归真哭诉已完,却见唐武宗怔怔地坐着,并不吭声,他便也愣愣地望着唐武宗。过了一会儿,唐武宗似才醒悟过来,便对赵归真说:“国师且退下,容朕思之。”赵归真退出后,见自己哭诉了半天,唐武宗的态度似很冷淡,心中便不免有些害怕,不由不思谋后路。他想来思去,不由心中一亮,想到了常和自己套近乎的马元贽。原来,王践言已死,大太监马元贽继为左神策中尉,宫中宦官等又聚于他的门下。赵归真在宫中炼丹,唐武宗便命马元贽负责为他准备一应事物。马元贽见唐武宗对赵归真所言百依百从,就主动在赵归真面前献殷勤,今赵归真要屈意结交马元贽,可不是一拍即合!
却说前已提及,唐武宗眷恋王才人,但才人无子。此时,武宗已有五个儿子,俱系后宫所生,都非正出,俱都年幼。长子名李峻,封为杞王;次子名李岘,封作益王;三子名李岐,封兖王;四子名李峄,封德王;五子名李嵯,封昌王。这王才人本邯郸人,十三岁时就出落得花容月貌,温润如玉,遂被选入宫,唐穆宗见其容貌姣好,便赐给时为颖王的李炎作为宫女。到年已及笄时,王才人更加出落得羞花闭月,玉立亭亭,舞袖长。唐武宗本也高大魁梧,玉面琼身,因十分喜欢她,便封为才人。王才人天性聪颖,在宫中喜欢骑马,马球打得很好,且闲时练习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更得唐武宗宠爱,便常带她出去狩猎。唐武宗也是个有情种子,又听宫人赞他和王才人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内心更喜,渐渐独钟情于王才人,也要效法唐玄宗和杨贵妃定盟: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但王才人却不像杨贵妃那样依宠撒娇,捻酸吃醋,平时在后宫表现得很大度,人和也好。她见唐武宗自服用赵归真的丹药后,虽大御后宫,却擅宠专房己宫,美其名曰要使自己得子,将来立为太子。王才人希望自己得子,但也不无担心唐武宗会走上唐玄宗晚年独宠杨贵妃,而终致构乱之路,便常劝唐武宗:“妾得天眷,三生有幸。然陛下天隆正盛,不怕妾日后无子,岂在一时?陛下复河、湟大计未成,妾岂能安寝?望陛下采李太尉之谏,依勤于朝政,无伤大计,妾归于地下,也有颜得见列祖列宗。”唐武宗虽满口答应,却依然如故。
等到唐武宗形容消瘦,面色黧黑,王才人这才着了忙。她打听李德裕曾再三劝唐武宗远离赵归真,但收效甚微,且李德裕为此,与赵归真发生龃龉。她便日夜思索,想使唐武宗先疏远赵归真,再慢慢谏武宗戒服丹药。后来她打听到衡山道士刘玄静颇有些道气,且非江湖炼丹术士,便心生一计,要劝唐武宗召刘玄静入宫,再通过刘玄静离间唐武宗和赵归真的关系。唐武宗一旦不信任赵归真,禁他之丹药便不难。这一晚,王才人在枕上对唐武宗说:“妾闻衡山道士刘玄静颇有神仙之术,陛下不妨召他入京一试,若果奏效,岂不是天助陛下得长生永寿之术?”正在龙床上兴致勃发的唐武宗,当即一口答道:“朕明日便下诏宣他。”
第二天,唐武宗果然下诏,命中使飞马召衡山道士刘玄静速乘驿车入京,不得有误。中使身背羽书,背插杏黄旗,一路急驰,每到一驿,驿使见中使传递羽书,谁敢怠慢?除吃睡外,立即给他换上上好的驿马,飞马而去。中使到达衡山后,宣读了唐武宗的敕书,不容刘玄静片刻停留,立即下山,乘坐驿车,一路换马急驰,不日到京复命,唐武宗命刘玄静为崇玄馆学士,不时召唤。隔日,唐武宗在望仙观召刘玄静,直见他头挽道髻,白帕束发,中等身材,略显瘦削,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白须长拂,身穿白色直裰,脚穿白袜麻鞋,仙风道骨。唐武宗见他之面,倒满心喜欢。刘玄静一见唐武宗,心中却暗暗吃惊,知他中毒已深。唐武宗询问了些道家理论,刘玄静道学高深,凭唐武宗知道的那一些,岂能难倒他?他便对答如流,唐武宗满心喜欢,常召他论道,果然渐渐疏远了赵归真。王才人了解到这种情况,心中暗暗高兴,但她知道唐武宗丹药照旧服用,命赵归真依旧炼丹。这一问题,王才人本想下一步解决,但后来发生的事,却使她始料不及。
王才人入夜又劝唐武宗召问李德裕,以使武宗重新勤于国政,进一步分散其以往依赖赵归真的注意力,唐武宗自然答应。第二天,唐武宗便开延英殿召见李德裕,入见后,他问道:“近来外事如何?”李德裕答道:“陛下威断不测,外人颇加惊惧。现在四境承平,愿陛下宽待吏民,务使为善不惊,得罪无怨,然后朝内外咸安。”唐武宗默然无语,稍后李德裕又道:“今尚婢婢屡败论恐热,陛下复河、湟大计可以实行矣!”唐武宗道:“论恐热虽损兵折将,但吐蕃兵力尚盛。据探报,论恐热正将举全吐蕃之兵征讨尚婢婢。如此穷兵黩武,吐蕃百姓岂能容忍?朕以为不久吐蕃将有内乱,届时朕定然会与卿商议复河、湟大计。”李德裕听唐武宗之言,不是全无道理,但他忍不住近来的担心,就奏请道:“臣以为陛下宜立太子。”唐武宗道:“朕春秋正盛,何必急于立储?立太子之事,势在不免,不过晚时日耳。”话已说到这个分上,李德裕不便再说。原来他知道,自敬宗后因为诸帝未预立太子,以致大行皇帝崩后,宫中便大乱,宦官便可乘乱拥立。可他又不能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因他知道君王最忌讳被人咒,这个龙鳞在任何时候都是不能逆的。而唐武宗却对现有的五子都不满意,他满心渴望王才人生子,以立为太子,再说他认为自己还年轻,再怎么说也不会想到自己近年会死。
身为奸巧之徒的赵归真,见唐武宗近来召刘玄静为崇玄馆学士,地位在自己之上,唐武宗渐疏远了自己,他心下着忙,唯怕失宠,急找马元贽商议。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马元贽,早已打听清楚,此系王才人所为,便向赵归真说明,两人都大恨王才人。马元贽也正想利用赵归真,以助自己成为第二个仇士良一类的人物,自然怕他失宠。为此,他苦思冥想,已了然在心,见赵归真求计于他,便低声对他说,只需如此如此,皇上必当依赖你我;再须如此如此,刘玄静必然不能在京存身,可不是一箭双雕!赵归真一听大喜,说:“待贫道立即去办,必使我二人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