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放晴,梅林如洗。
依亭和子峰密切关注着葫芦塘,只见水面上不时有鲢鱼浮头,张大嘴呼吸,一个个小水圈不断扩散。见此情况,依亭对子峰说,鱼儿浮头,是水里缺氧了,得赶紧加氧。子峰问怎么加?依亭说把浑浊的水排出去,把干净的水换进鱼塘。
子峰拿上铁锨,和依亭先去葫芦塘东面排水。排水口长满杂草,草垫子过高,只有细细一股水漫过草垫子,缓缓淌进水沟。子峰说脱掉鞋下到水里,铲去杂草,再把堵水的草垫子一块一块搬到塘堤上摞好。顷刻,塘里的浊水哗啦啦淌进水沟溜走了。
“味真大。表哥,上来吧!”
依亭把手伸给子峰,子峰抓住依亭的手顺势一跃,上了塘堤。
浑浊水排的差不多了,子峰重新堵好排水口,和依亭一起再到葫芦塘西头,把干净的江水引进来。
干完了活,子峰望着葫芦塘即兴来了两句:放去浊水东行走,迎来新波西回流。依亭反应很快,试着对上两句:借问客家岳子峰,此地可否做长留?
这不经意的对答,着实让子峰犯难了,一时语塞,只好瞅住依亭笑而不答。依亭忽然悟到点什么,一霎时两颊绯红面色潮润。
子峰有点不好意思,扭头远望,陡然发现一个妇女站在江边石头上一动不动。他马上指给依亭看。依亭发现正是婶婶禾秀,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她不敢耽误,立即和子峰赶了过去。
“婶婶。”依亭在禾秀背后轻轻叫了声。见没有反应,又大声叫了一遍。禾秀被惊着了。在她回头的瞬间,子峰怵然看到一张被伤痛腌制熟透的脸。那种悲哀绝望很难用恰当的语言形容。
“婶婶,你这是——”
依亭欲言又止,禾秀呆呆痴痴盯住江面,断断续续念叨:
“这江水干净……多干净啊……老天爷啊,真干净……”
“婶婶,快回去吧,天又很热了。”
“不热,不热……我冰凉冰凉……冰凉冰凉……”
禾秀有气无力摆了摆瘦弱的手,声音嘶哑。依亭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婶婶走下石头。禾秀噩梦初醒,喃喃自语:“我……我怎么来这里了?”
“没事了婶婶,快回去吧。”
听了依亭的话,禾秀开始慢慢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清楚地念道:
“我要去找我的儿子。钧儿呀,你在哪里?在哪里?”
禾秀进了梅林,依亭和子峰到树荫下休息。子峰刨根问底,让依亭告诉他,禾秀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变成这样?依亭讲了一个心碎的故事。
听我娘讲,我婶婶当年可是个有模有样勤劳能干的女人。她最早是跟着她后爹到古草村来的,她后爹叫她禾秀,姓什么?娘家在哪?谁都不清楚。父女俩依靠做裁缝活过日子。后来,她后爹要了一笔彩礼,把她嫁给了我叔叔就走了,再也没来过。我叔叔排行老四,名叫天杉,长什么样,我一点都记不得了。我爹告诉我,我爷爷和前头的奶奶生了我大伯天松二伯天桐。前头的奶奶去世之后,后头的奶奶生了我爹和我两个叔叔天杉天柏。这就有了天字辈同父异母的五兄弟。那时我婶婶裁缝活做得好,手巧心眼也好,谁家有活叫声就去,工钱多少从不计较。一年后,我婶婶生了个男孩,叔叔高兴得成天手舞足蹈,还特意请我三爷爷给孩子起名。我三爷排了八字,说孩子五行缺金,便起了个“雨钧”的名。谁知道福兮祸倚,雨钧三岁时,被一个到村里收古董借宿的中年男子偷偷抱走了。我叔叔婶婶真是急疯了,魂都丢了。为了找回儿子,我叔叔就去我二伯家借了一笔钱,跋山涉水寻遍山里山外。几个月后钱花光了人变老了空手而归。我二伯母心眼不好,认钱不认人,动不动逼债。叔叔无奈只好边忙田里的活边上山挖药材,一刻不闲。卖药材得了钱立刻还债。因为心病未愈加上过度劳累,一次在悬崖上挖药材时,拴在腰间的绳子突然断开,人跌到江里淹死了。从此,我婶婶就再也没有笑过。安葬了我叔叔后,就变得神经兮兮的。她孤身一人,开始了漫长的乞讨寻子的生活。至今,还常常一个人站在村口,盼儿子回来。
依亭停顿下来,眼圈红红的。子峰沉吟道:真够惨的。依亭说:“惨的还在后头呢。我叔叔因为没有还清债,我二伯母就叫娘家人硬是抬走我婶婶的缝纫机抵债。早先分给我叔叔的二亩水田,也因为我婶婶的户口不在古草村而被我大伯划给了我二伯,还说我婶婶是个疯子神经兮兮种不了田,由自家人代为照管。去年腊月,我二伯母逼我婶婶嫁给她一个远房亲戚。那人刚死了老婆,有点钱,家境不错。我婶婶说她生是天杉人死是天杉鬼,死也不再嫁,这下彻底得罪了我二伯母,后来的日子就越来越难了。”
说完禾秀的遭遇,依亭哭了,偷偷把目光转向江面,江水一波赶一波,静静地向东流去。
子峰感慨唏嘘,沉思良久,掏出两张十元的钞票递给依亭说:“给你婶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