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哪冒出来的呆鸟,敢到古草村出风头。”
男青年并不计较,他环视众人友好地说:“古草村的亲戚们,你们好。我叫王心秋,专门从省城赶来办一件大事。还没进村就听到这边喊救人,所以急忙跑过来了。哦,还多亏了那只狗——”
王心秋去寻找时,发现救人的义犬不见了,深感遗憾。
依亭听到王心秋称大家“亲戚”觉得纳闷,便细看王心秋。给依亭的第一印象是诚恳、敦厚中透出聪明善良,圆脸庞翘下巴眉毛浓眼睛大,高高的鼻梁阔阔的嘴巴,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动画片里总是哈哈大笑的太阳公公。依亭打算问王秋实几句,不幸又被英芝的尖嗓门干扰了。
“没戏看啰,走了走了。”她转身扭着腰率几个洗衣女回江埠去。小男子扒到刘四耳边不安好心的说:“大水怎么没冲掉她的裤子。”刘四嬉皮笑脸的回到:“你去扒呀,扒你表嫂的裤子。”他给小男比划,正得意时瞥见了子峰犀利的目光。他尴尬无聊,用力扯了小男子一把说:“走啊,找大王八去!”小男子更知趣,紧跟着刘四悻悻离开。
见不相干者尽去,依亭上前一步对王心秋说:“我非常感谢你救了我婶婶,你真了不起,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跟自己的人一样,你真是个大好人。”
“不用这么客气,遇到人命关天的事,谁都会出手的。”王心秋说完憨憨一笑,悄悄转过身子扣紧皮带。此时,他的脊背正好近距离对着禾秀,禾秀一览无遗的看清楚了王心秋脊背上并列的三块黑色胎记,跟指甲盖差不多大小。禾秀仿佛被注射了强心剂,腾地坐起来,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依亭急忙过去,俯下身扶住禾秀说:“婶婶别怕,都过去了。咱们这就去我家换衣服暖身子,叫我娘给你熬碗姜汤。”
禾秀听了依亭的宽慰眼里噙满泪水,在依亭的搀扶下站起来,子峰正欲去背禾秀时,王心秋抢先躬下腰光着脊梁背起骨瘦如材的禾秀。依亭请子峰守看葫芦塘,自己领着王心秋往村里走。
禾秀伏在王心秋结实的脊背上,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在心底祈问:“老天爷你真的开眼了吗?你真的把钧儿还给我了吗?”
禾秀闭起双眼,脑海里浮现出魂萦梦牵的那一幕:胖乎乎的逗人喜爱的小男孩坐在木盆里两只小手拍打戏水,水珠溅到禾秀年轻漂亮的脸上。禾秀轻柔地抱起儿子脸朝下放到双膝上,小心翼翼地擦拭,一边擦拭一边抚摸儿子脊背并列的三块黑色胎记,喃喃自语:“钧儿呀,你有胎记,你就放心了,这是咱们母子的连心锁呀。”
禾秀暂离回忆,缓过神牢牢盯紧王心秋脊背上的胎记,眼睛里第一次露出希望的光芒。
子峰在木板屋里没呆多久,天樟就匆匆来了。听完子峰讲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二话没说扭头往家里赶。
王心秋把禾秀背到依亭家。洗洗换换收拾利索后,大家凑在一起你问我答,一五一十将事情前后因果弄了个水落石出。果真如禾秀所愿,王心秋就是她失踪多年的亲生儿子蓝雨钧。十六年前蓝雨钧被那个借宿在家的古董贩子偷偷抱到了省城,从此母子远隔千里杳无音讯。古董贩子姓王,名知樟,当时已四十多岁,不知什么原因未婚无子女,独身一人守着铺子聊度光阴。得了雨钧如获至宝,改名王心秋。王知樟有些文化,喜爱点古诗词什么的。他对待王心秋如亲生儿子一般,让王心秋一直读到初中毕业,然后留在身边学做古玩店生意。时光荏苒,一晃又几年过去了。前不久他突发重病,去医院一查是胃癌晚期,他自知将不久人世。弥留之际良心发现,将心秋唤到病榻前,挑明其身份,并把心秋老家古草村亲身爹娘的姓名住址等情况如实告知。并一再嘱咐心秋抓紧回去认了双亲,把二老接到省城生活,以弥补因他而造成的缺憾。之后时间不长,王知樟就撒手人寰了。心秋按风俗办完养父的丧事,就风风火火赶去了古草村。真可谓是老天爷巧做安排,居然让心秋从死神手里救出了自己的亲娘。
真相大白了,禾秀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亲生骨肉,居然无言无语一字不吐。她持续沉默,嘴唇微微颤抖,就是不说话。身边的依亭惊诧不已又难以启齿,时间一分分过去,现场的静寂让人不适应。突然,依亭看见婶婶嗥啕大哭,右手握成拳不停地捶打心秋,好久才停止。依亭唯一一次没有在婶婶的哭声中伤感,她才明白,今天婶婶终于掀掉了压抑在心头十六年之久的沉重阴霾、绝路逢生否极泰来,她是喜极而泣,是情感的宣泄。
禾秀哭罢情绪逐步稳定下来,她双手抱住儿子的头,抖抖索索地抚摸,说了好些好些心里话。从丢失儿子后的伤悲,丈夫去世的绝望,十六年的企盼,饱受苦难的经历,一直倾诉到今日母子重逢。心秋静静聆听,除了点头一语不发,听到情深处潸然泪下。
天樟被眼前的一幕打动,他仔细观察心秋后对桂兰说:“真是奇了怪了,这侄儿不就是年轻时的老四吗?”
桂兰噗嗤笑了,回道:“你才奇了怪呢,你这侄儿原原本本就是老四的亲生儿子呀。”
天樟点点头认可。
此刻,禾秀话已尽,心秋泪亦干,母子转悲为喜。天樟拉过心秋语气沉重地叮嘱说:“侄儿,你娘为了你才能活到今天,以后不能让你娘再受苦了。
心秋毅然决然地点点头,仍不说话。
婶婶的悲喜剧,让依亭联想到一句俗语:天无绝人之路。由此再深入思考,依亭又牵扯到了那个久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问题:人来到世上,到底为何而活?该如何活才好?
很快下午就过去了,干完农活的天柏领着家人也过来看心秋。桂兰晚饭正做好,三家人欢欢喜喜共聚一桌。
第二天,心秋专门到县城采购了食材,在依亭家小院设宴答谢有关亲友。第三天就带着禾秀去省城了。依亭一直把婶婶送到公路长途客车停靠好,与她相拥告别。
禾秀走了,可她的经历几年后仍被古草村人当作佳话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