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雪衣心思猜度之间,此时,门外响起一道道请安的声音:“奴婢给太上太妃请安。”
随着那再熟悉不过的拐杖声,一顿一顿,一簇的人拥着老太妃走进新房。凤冠霞披内,雪衣紧紧攥起拳头,起身,透过喜帕望向那模糊迎上来的身影。
还是那么威严冰冷,还是那么富贵傲人,还是让人难以亲近,鬓边发丝梳得一丝不苟,额上带着锦绣头套,中欠一颗碧玉宝石,这一年来,老太妃还是老太妃,变的只是个称谓,没变的,是那双眼睛里的孤漠和绝情。
可是此时,那张威严堂皇的面庞上却抿着笑意站在她面前,伸手握了她的手,她猛地一弹,将手抽了回来,只觉得浑身都忍不住的绷紧,一年前那锥心剧痛,那鲜血淋漓,那段凶险逃亡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翻滚的恨意一下从心里窜了上来,若非隔着喜帕,她几乎无法自制的当场便用眼神将那绝情的老夫人逼问一番。
可是理智胜出,喜帕下,她早已恢复笑容,强自镇定着。
告诫自己,她现在,是歌家二小姐,歌妩。
她攥紧手指,忽然伸手将头上盖头掀落,以一种惊讶的神情面对着老太妃,随着众人亦同样惊愕的脸,有一位见过歌家小姐面儿的女官惊呼:“天,她是歌家二小姐?”
“快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太妃质问那惊呼的女官,女官支吾道:“回太上太妃的话,她,她不是歌家大小姐歌盈盈,而是歌家二小姐歌妩。”
“什么?这……这……可是老身糊涂了?我儿娶的,是歌家哪一位?”
“回太上太妃,是歌家大小姐。”
老太妃似是很震惊,又看着同样震惊的雪衣,“你叫什么?”
“回太上太妃的话,我是歌妩,是歌家二小姐。”
“乱了乱了,快,叫冯全来,说新娘子弄错了,立马将人抬往皇后寝宫把人给换回来。”
门外,早有赶来的冯全打千迎了进来,迟疑了一下,道:“太妃,只怕,此时已经晚了。后宫刚差人传话,皇上已经入了洞房,并已然歇下。”
老太妃眉间一凛,道:“胡说,皇上那边的人岂有没发觉的道理!”
“回太妃,那边的人说,皇上一入洞房便遣退了所有的人,洞房花烛,并不见任何异动。”
“皇上没见过人,可那歌家小姐总该是知道的,如何有个不闹的道理?”
“太妃想想,就算知道,那也是喜帕揭下来以后,这喜帕都揭了,也等于是板上钉钉,想悔也悔不得了……”
此时老太妃的脸色几乎是难看到了极点。
不可,二十多年前眼见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大儿身上,她不能在今日又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在她小儿身上再来一次。
“冯全,快,备轿子把人即刻换回来,只要还没洞房,就不能让这事发生了!”
众人慌乱间,雪衣在想着要如何阻拦才好,此时此刻,门口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不必换了,既是错了,那就将错就错罢,本是一双姐妹,没区别。”
音起音落,雪衣浑身陡然僵硬,随着视线转移,落在翠屏处走进来的轮椅上,他并未看她,而是面对着愕然的老太妃,“母后,儿臣就要了她,你们也不必忙着备轿,都退了吧。”
“这?”老太妃似乎很是意外。
“洞房花烛夜,难道母后觉得儿臣不该在此?”
面对儿子出乎意料的转变,老太妃心里虽疑惑不解,但也立马喜了几分。
也不再让人备轿,而是面对雪衣说了一通话,又忙忙的让女官们将盖头与她盖上,落坐在榻上,这才领着人又忙忙的退了个干净,只一会的时间,新房内陡然一下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彼此微弱的呼吸声,还有龙凤红烛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随风而散,多了的,是轮椅上那道看不见,却又倍感强烈的视线。
而雪衣的心,却一下彷如坠落万丈冰窟,为何心会如此的凉,为何会痛?像是要一点点眦裂开来,鲜血在心房里一滴一滴注满酸涩。
她不是纳兰雪衣,她是歌妩。
他更是摄政王,娶妻生子纳妾,要多少的女人没有,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胸中那股难以言语的刺痛带着悲伤陡然间就涌上了四肢百骸,湿热的眼眶里咸湿的泪水盈盈在晃动,她紧握十指,用力将那股酸涩的心情逼回,可当他拿起喜秤,缓缓伸入喜帕下,一寸寸挑起,泪水无法抑制的滚下一颗。
红绡飘落在地,他以喜秤末端抵在她下颌将她脸微抬起,两人的视线刹那相交,他的目光轻落在她脸颊滑落的泪滴上,用一种平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的沙哑声说道:“你不愿嫁本王,觉得委屈,想做皇后?”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原来面对那金面,她竟然还能牵动一抹妩媚的笑容,“王爷虽是一人之下,但却是万人之上,手里握着朝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歌妩不想做有名无实的皇后,能做王爷的女人,是歌妩这辈子的福气。”
“可本王所见的,是你的伤心?”
“歌妩远离故乡,远离父母,总有不舍,安能不伤心。”
“你既已嫁入这皇宫,从今尔后,这儿便是你的家,本王是你的夫。不过,你现在想后悔还来得……”
“歌妩绝不后悔。”她轻言打断了他的话。
“你看见了,本王终日带着面具,身坐轮椅。”
“歌妩不在乎。”
她要靠近他,卸下他所有的防备,方才有更多的机会。
她欲图挣脱,却被他握得死紧。
“王爷息怒,臣妾记着了,下次再不敢造次。”
大手向下滑动,又捻开了第二颗盘扣,那绣着飞凤牡丹的嫁衣松开一角,他手指一拨,露出一片白皙优美的肌肤。
当第三颗扣子松开,那拨弄衣襟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感觉到他手的停顿,没有再继续,而是放手将她松开,她心中有些微讶异,“王爷?”他幽暗如子夜的眼睛似深似浅的看着她,道:“想必你该饿了,本王也觉着有些饿。”说完朝外唤了一声:“来人。”不一会有人轻声推门快速转过屏风珠帘入内,“王爷有何吩咐?”
“让厨房备些酒菜来,再拿一壶好酒。”
那宫女领了命退下,雪衣有些错愕,一时没反应过来,谁知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才忽然发觉腹饿空乏,从今儿早晨天未亮便起来梳妆,一直到入宫折腾这一整天都没吃半点食物,刚才的紧张一下消失了许多,肚子也很不合时宜的发出一道‘咕噜……’声。
他却还用深邃到让人难以招架的目光深沉的盯着她低垂的脸,看了看屋内另一道屏风,又看看她身上,道:“乘宵夜来之前,把这身嫁衣换下。”
她一愣,快速的看了他一眼,“谢王爷好意,臣妾不累。”
“去罢,穿这一身倒不好用膳。”
她不再推辞,而是进去换了一身常服。
在垂满衣裙的衣架上,她想了想,挑了件低襟的烟水百花群,粉红既喜庆,又不失飘逸,五月的天色刚刚好怡人,她着这一件裙裳在身,轻盈舒适。
卸下缀满珍珠宝石的凤冠,头一下轻松数倍,脖子也不再觉酸痛,她直接松了发,只以一根银色流苏簪子绾了一缕,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青丝如瀑,沿着鬓边垂落,望一眼菱花镜内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红妆淡抹的容颜,那双水眸里盈满的,是恨,亦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