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邺市，我终于见到方程式老总了。
未等我开口，他就抢先说：“我已经找了几个有钱的大老板，大老板们也答应了要拍回《秀春图》的提货单，但就是迟迟不见动静，也就是落实不了钱款。我甚至跟他们说这是一次爱国主义行动，我们赚着人民币，不能对自己的国宝无动于衷。”
显然，方程式已经把这事提到“爱国主义”的高度了。
我说：“你光说不行，要付诸行动，首先你自己要有所行动。”
方程式皱着眉头说：“一下子拿出200万美金的确有难度，钱都在楼板里压着呢，政府一会儿扶持房地产，一会儿又打压房地产，调控政策一条又一条地出来，弄得我们的楼市市场不稳定，钱也就难以流动，你看我们一个个油光锃亮的，其实我们比谁活得都压抑，如果不是我们心胸宽广，早都抑郁死了。”
“方总，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了，您跟我哭穷，您要我怎么办啊？人家日本的女记者为了中国的《秀春图》都把东京的居所卖了，现在正等在香港呢。我本来想如果我们自己能酬集500万美金，就不用田中樱子的300万美金了，索性一下子把《秀春图》拍回中国，现在看来，还必须依靠田中樱子的力量。难道200万美金都不能酬集吗？实在不行，您把从我妈妈手里买走的木月文的字画都还给我，我拿到拍卖行去拍卖，肯定是原来价钱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我几乎是狗急跳墙翻小肠了。
方总脸上的表情肌不自在地抽搐了几下，无奈地说：“那些字画是再也要不回来了，我现在都忘记具体送给谁了。龙池，看你爱国心切，我倒有个很不错的主意？”
“什么主意？”我急着问。
方程式看了我半晌，语气缓缓地说：“当年木月文画了两幅《秀春图》，一幅被日本人掠走了，另一幅就在你妈妈手里。我知道本城豪富大酒店近日有一场名家字画拍卖会，木月文的《秀春图》是精品，说不定会拍个好价，你拿着这笔钱去香港，再把那幅《秀春图》拍回来，这样两幅国宝也就都在我们中国人手里了。只是你母亲能不能同意？如果把她手里的《秀春图》拍卖了，也就意味着你们家的国宝丢失了。”
方程式真不愧是行走江湖的商人，他这招太高明了，既没表现出他缺乏爱国的热情，也没有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只是用事实告诉我钱可以从哪里来，同时让我明白他一时半会儿是酬不来钱的。
我转身走人，再也不能在方程式面前耗时间了。
回到天浦，我看到马路两侧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旗，上写“国际象棋大师赛”的字样。天浦当下正在美丽的珍珠泉畔举办国际象棋大师赛，我灵机一动，作为世界经济早报的记者，何不到现场看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珍珠泉早在南北朝时期就引人注目，进入明朝中期，此泉已享有“江北第一游观之所”的美誉。传说佛教禅宗始祖达摩，曾在珍珠泉的定山寺面壁三年，一苇渡江。珍珠泉源头位于顶山西南角一突耸的石丘下，此地怪石嶙峋，草深林茂，泉水日夜不断汩汩地从石缝中涌出，喷泡形似串串珍珠，屡屡不绝，更为称奇的是，每当游人站立泉边，高声叫喊或击掌，泉中喷珠就像听到呼唤一样洋溢翻卷到水面，因此又有“喜客泉”之称。在这样的地方举办国际象棋大师赛，可谓一箭双雕，既把珍珠泉的美景推向了世界，又把世界呈现给了珍珠泉，颇见组织者的匠心独具。
赛事在即，大赛组织者正在接受各方媒体采访，我跻身其中，掏出录音笔，记录如下：“我们在美丽的珍珠泉畔举办国际最高端的国际象棋超级大赛，打造邺市独有的国际象棋品牌赛事，形成邺市国际性城市文化名片，成为城市灵魂的核心。……”
大赛组织者说罢，将话筒推给了国际棋联主席伊柳姆日诺夫，他微笑着评价：“邺市因为举办这一经典赛事而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名闻世界棋坛。邺市是南京首个将世界最顶尖大师汇聚一堂的城市，邺市超级大赛已经成为国际象棋最有影响力的国际性品牌赛事。中国邺市当之无愧地成为全球各大洲亿万棋迷瞩目的国际象棋之都。……”
来自CHESSVIBES的记者说：“在美国也有不少国际象棋的公开赛事，但是很少有像邺市这样，把国际象棋作为一种文化，让参与者强烈感受到它的文化氛围。……”。
我很快在手机网上搜索了一下，得知国际棋联拥有174个成员国，是覆盖面仅次于足球的第二大项目，全球拥有5亿棋迷，通过网络关注大赛的全球棋迷累计达3亿多人次，以美国、德国、法国、保加利亚居多。包括120家国外网站、90家国内网站等全球共计260家新闻媒体对赛事进行报道，其中有40多家境外媒体派驻特派记者以文字、视频形式全程报道赛事动态。
大赛组织者们绝对是个会算经济账的大赢家，以国际象棋超级大赛为载体，让承办企业仅投资了1200万元，就把邺市、珍珠泉、以及本地区推向了全世界，让国外120家网站、国内90家网站、全球共计260家新闻媒体对大赛进行了报道。而据我所知，中央电视台一分钟的商业广告就是上百上千万元。仅从广告效益来说，他们就赢透了！这样的大举措，绝对是头脑革命、知识经济的产物，佩服，真令人佩服。
我感觉跟他谈《秀春图》的拍卖之事，很可能有门。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我立刻找到大赛组织者，把《秀春图》的前因后果说清后，他神情认真地说：“现在我们的全部心思都在国际象棋超级大赛上，没有精力去考虑别的事情。不过，把国宝《秀春图》拍回来，不失为一件爱国之举。如果不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许会帮你想想办法，现在真是爱莫能助了。”他摊开双手，无奈地看着我。
我仍是心有不甘地问：“本次大赛的冠名单位会不会有精力顾及此事呢？”
他摇头说：“不太可能吧，他们是这次大赛的承办单位。”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手机的时候跟我挥手道：“大赛在即，没时间陪你，不好意思啊！”
我悻悻地离开珍珠泉，匆匆回家。
我妈妈刚好在家念经，我说：“妈妈，现在我有急事相求，您老能不能把木月文送给您的《秀春图》拿出去拍卖，然后用这笔钱再去香港拍回另一幅《秀春图》，让我们的国宝完璧归赵。”
“龙池，你怎么总是打我的主意呀，一会儿要把邺市的房子挂牌卖掉，一会儿又要我交出《秀春图》，你说你不是败家子又是什么呢？”
妈妈睁着一双眼睛看我，因为惊恐和愤怒，她的眼睛特别大，大得令我吃惊。
我急忙解释：“妈妈，您听我说，房子一时半会儿卖不掉，政府调控房价，房子不像从前那样炙手可热了，您从前把那么多木月文的字画都廉价卖给了开发商方程式，可方程式只是用温情的语气骗了我而已，这两天他根本没为我想办法，也就是说我一分钱都别想在他手里拿到。但我不能眼看着木月文的《秀春图》被别的国家的人拍走，刚才田中樱子又发短信给我了，说日本右翼财团都出面了，如果我这边的行动再迟一点，木月文那幅可能回归的《秀春图》永远要留在日本或别的国家了。”
“可这幅《秀春图》是木月文留给我的念想啊，我把它送出去，就等于对木月文恩断情绝了。”我妈妈失魂落魄地说。
“恰恰相反，您用木月文的一幅《秀春图》换回他的另一幅《秀春图》，让它们都留在中国，木月文九泉有知，会感激不尽的。”我进一步刺激着妈妈。
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她的房间，片刻就抱着一捆东西出来了，裹了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的。她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小心摊开，又一层一层剥去包裹的表皮，露出了里面的粉色绸缎，妈妈解开绸缎的带子说：“我把《秀春图》裹得这么严实，就是怕伤了它，我不能让它有丝毫的闪失啊。”
当绸缎打开，妈妈手中的《秀春图》展开在光线下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一亮，这幅《秀春图》与另一幅有所区别，这真是画给我妈妈的秀美江山，一个穿红衣的女人站在江山前面，她望着远方，那是无边无际的中国啊……如果把两幅〈〈秀春图〉〉看成是孪生一对，我妈妈这一幅就是雌的。
别说是我妈妈，就连我都舍不得把它拿出去拍卖！
这时，我们家的电话响了，我妈妈拿起电话，很快又放下了。
“谁呀？”我不由问。
“白牡丹，让我到盆景园去唱戏，我不想去。”
我妈妈面色不悦地说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我说：“白牡丹的丈夫史法当过木月文纪念馆的馆长，退休后又经营着盆景园，他那里每天聚集着天浦的名流雅士，这些人上通天下通地，说不定会有酬钱的办法。如果这幅《秀春图》拿到邺市去拍卖，今后恐难再回到咱天浦了。”
妈妈的一番话，使我突发奇想，我何不去盆景园探个究竟，如果史法真能发动社会各界的人士去邺市参与拍卖会，很可能把流落到海外的《秀春图》再拍回来。
我急忙赶到盆景园，园子里聚集了不少人，园中盆景和花卉成为最惹眼的风景，我大体看了一下，约有三百多盆，都是比较名贵的品种，小叶罗汉松、枷椤木、黄杨、龟叶冬青等，有一棵名为五针松的盆景已经四十多岁了，史法一直舍不得卖。另有上百棵桔子树，上百株腊梅，二十几棵牡丹……盆景园位于木月文纪念馆的西面，曾是一片凹形乱草地，面积大约5亩，长满了野红豆，史法退休前承包了这片荒地，将其收拾成一片盆景园，如今也成了天浦的一大风景了。每年有两会必开，一是牡丹花会，二是腊八会，天浦的文人墨客聚在一起赏园唱诗，好不热闹。
我进园子的时候，正有一伙人围着炉子打火烧，我自报家门，史法就指着揉面的师傅说：“这是从部队退伍回来的老炊事员了，曾给中央的某位首长打过火烧，今天正巧，你就在这里等着吃火烧吧，绝对是绿色食品，没有任何防腐剂、添加剂。”
我都心急如焚了，哪里有心思在葫芦园等着吃火烧啊。于是，我把史法拉到一边，将《秀春图》的来龙去脉细说了一遍，见史法听得认真，我又强调说：“您是木月文的关门弟子，木月文的书画被国内顶级的大师们盛赞，也被日本的同行看好，他的精品中有两幅《秀春图》，一幅在我妈妈手里，另一幅二战期间被掠到日本，如今又经香港苏富比拍卖行的拍卖，已经落到一个菲律宾商人的手里，现需要500万美金从菲律宾商人手里购买提货单。已经有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的侄女田中樱子变卖自己的居所凑足了300万美金，我这里必须再酬集200万美金。这两天我四处奔跑，人都快疯了，可我仍没有酬到钱。我妈妈已经把她手里的《秀春图》交给我了，要我明天去参加邺市的艺术品拍卖会，可我妈妈很担心这幅《秀春图》再也回不了天浦了，听说您老在天浦很有社会号召力，我想能不能通过您老的力量发动各界有志人士明天去邺市艺术品拍卖现场，用天浦人的合力把《秀春图》再拍回天浦，我觉得这办法挺可行的，如今不是时兴艺术品投资吗？告诉大家，就当成是一次风险投资，我们把《秀春图》通过拍卖市场将价钱拍上去，用这个钱再把另一幅《秀春图》拍回国内，然后建一个木月文民间艺术馆，他所有的字画都可以在这个艺术馆通过拍卖的形式进入资本市场……”
我滔滔不绝，史法始终认真倾听。
我发现我真是太有才了，竟连自己的未来都在说话的时候忽发奇想地设想了出来。对，我将来就回家乡做这件事。
史法显然被我说动了，他翻找着电话簿，指着其中的几个电话号码说：“我立刻通知这几个人，木老生前都跟他们有联系，让他们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就出字画，看究竟能凑多少钱。”
我匆匆把电话记了下来，又叮嘱史法说：“史老，您行动要迅速，我们只有一天多的时间了。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史法笑笑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我胡子都一大把了。”
我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就匆匆离开盆景园。
灯红酒绿的香港，夜晚的灯光扑朔迷离，你知道今晚过去就是明天了，而明天如果中国的龙池没有踪影，《秀春图》很可能落到你前男友山田次郎的手中，他已经出了高价要买走提货单，因此你必须马上找到山田次郎，你要设法说服他放弃《秀春图》。
水泥楼林的大街，人群蠕动于时间之流中，人群喧嚷、无边无垠，不停地向四周伸展，但没有人性，身处其中会感到不安全。你怎样才能自立于这个人群之中呢？……你无意地往后一瞥，看到一个人在相隔半条街的地方跟着你。这是个男人，看上去面熟，可你来不及看清楚究竟是谁，你发现他时，他又忐忑不安地往后瞥了一下。现在你要快速穿过马路，走在人行道上，并且回头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一直盯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