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狐猴战争
狐猴战争已经延续了四十多年。战争开端情况如下：众所周知，在狐猴利亚住着小狐猴和大狐猴。有一次，狐猴开会，会上有一个小狐猴说：“狐猴的祖国，狐猴利亚，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为什么呢？因为狐猴在这个国家里生活。狐猴利亚之所以叫做狐猴利亚，是因为狐猴在这里生活。”
话音未落，一个大狐猴站起来，十分气愤，说：“根本不对，狐猴利亚这个名称的起因就在于狐猴住在这里——不对不对！正好相反，狐猴这个名称的起因，正是在于他们是住在狐猴利亚的。谁不说这样的话，谁就是狐猴利亚的叛徒！”
就这样，小狐猴和大狐猴之间的一场激烈争论和斗争开始。小狐猴都支持小狐猴发言人，都强调说狐猴利亚之所以称为狐猴利亚，是因为这里住着狐猴；而大狐猴都强调，狐猴之所以称为狐猴，是因为狐猴住在狐猴利亚。
争论很快演变成为一场无法调和的斗争，很快席卷全国。
大狐猴说：“如果说狐猴利亚这个名称的起因是因为有狐猴住在这里，这就等于说，狐猴利亚只是因为这个偶然情况才成了狐猴的祖国。这其中的意思就是，狐猴在某一个时候来到了这里，因为他们自称狐猴，所以也就把这片土地称作狐猴利亚。因此，狐猴利亚原本不是狐猴的祖国，是狐猴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给了它这个名称的。因此，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可以说，他享有和狐猴一样的权利，都可以给我们这片土地另外一个名称。例如：一匹河马来到这里，就说，因为他来到这里，这片土地就叫做河马利亚；或者，一条鳄鱼来了，就说，这片土地叫做鳄鱼利亚，因为他住在这里。这样看来，狐猴利亚就完全不是狐猴的土地，而是每一个来到这里、又给它起名的主人的土地。
这样一来，凡是反对因为住在狐猴利亚而自称狐猴这种作法的分子，都是在夺取狐猴的这片土地。因此，他们既是狐猴利亚的叛徒，也是狐猴的叛徒！”
但是小狐猴有另外的说法。他们说：“如果说狐猴享有这个名称是因为他们住在狐猴利亚，那就干脆等于说狐猴接受了他们所居住的地方的名称。如果他们到了狒狒利亚，他们就叫做狒狒；如果到了大象利亚，就叫大象。这也就等于强调说，狐猴并不的确就是狐猴，而只是出于偶然的原因，他们偶然来到了狐猴利亚，而且还落户定居。
因而也就强调说，这块土地完全不属于他们，因为他们只不过是游荡到了这里，拾起了这片土地的名称。因此，大狐猴既是狐猴利亚的叛徒，又是狐猴的叛徒！”
就这样，小狐猴和大狐猴之间的战争开始。大狐猴收集豌豆，用弹弓发射豆粒打击小狐猴，小狐猴被豆子打得抬不起头来，趴了一两个星期，不能继续战斗。但是小狐猴自有他们的办法。他们挖了专门的大坑，让大狐猴陷进去：大狐猴掉在里边，只好坐在那里一两个星期，爬不出来。然后，小狐猴把他们从坑里拉出来，绑在树上，让他们没有办法用豆子攻打小狐猴。豆子用了很多很多，大坑挖了很多很多，战争没完没了地拖延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大狐猴重复说，之所以名为狐猴，是因为在狐猴利亚居住，所以他们不能住在别的地方，根据这个道理推理，狐猴利亚理所当然就是狐猴的祖国，是谁也不能夺走的。
小狐猴也反复说，有狐猴利亚这个名称，是因为狐猴在这里居住，因此，除了狐猴以外，别人谁也不能在这里居住，或者可以说，狐猴利亚自然而然是狐猴的祖国，谁也不能把它夺走。因为大狐猴强调是他们在保卫狐猴利亚，而小狐猴要把狐猴利亚推向毁灭，所以小狐猴也强调说，事实恰恰相反。真是没有办法让双方达成共识。就这样，越来越多的小狐猴因为遭到豆粒打击而倒下，同时越来越多的大狐猴掉在小狐猴挖的大坑里，看不到出路何在。
只有一只狐猴，不知道为什么既不小，也不大，属于中等身材，有一百年没有在狐猴利亚居住，而是客居外国，可是那个国家的名称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只狐猴在这一百年后终于回来，来到狐猴利亚，在海岸上遇见一个扛着一把铁锹的小狐猴。
“你为什么扛着铁锹？”这位归侨问。
“有用啊，”小狐猴回答，“挖坑用。”
“挖坑干什么用？”
“挖坑，让大狐猴掉进去。”
“为什么要让大狐猴掉在坑里呢？”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呢？小狐猴和大狐猴交战多年，我们，小狐猴们，挖坑就是为了抓住大狐猴嘛。”
“交战多年？”这位归侨问。“战争？我一点也不知道，狐猴中间还有战争。是什么战争呀？”
“哼，怪了去了，你怎么没听说大狐猴异想天开呀？
你知道，让狐猴们几乎无法想象的是，大狐猴们恬不知耻，硬说什么狐猴利亚这个名称的来由，是因为他们住在狐猴利亚。像这样的荒唐事，你能够想象吗？”
另外一只小狐猴正好站在说出这番话的小狐猴身旁，对准他的耳朵小声说：“喂，小猴崽子，你脑子糊涂了吧？
是大狐猴说狐猴之所以叫狐猴，是因为住在狐猴利亚，而我们，小狐猴们，是说：有狐猴利亚这个名称，是因为狐猴住在这里。赶快更正！”
这第一个小狐猴毫不迟疑，开始更正，为了归侨狐猴的利益，他拿腔作调解释说：“也就是说，我当然要明确指出，大狐猴恬不知耻，坚持声称，狐猴之所以称为狐猴，是因为他们住在狐猴利亚，但是，每一个具有健康理性的狐猴都知道，实际情况正好相反，狐猴利亚之所以称为狐猴利亚，是因为狐猴住在这里的嘛。”
“哎哟呵，是这么回事呀。”归侨说，他还是不太明白：“可是，能不能证明哪个名称先出现的，是狐猴呢，还是狐猴利亚？”
“那当然了，”小狐猴要发火了，“每一个有正常思考能力的狐猴都能告诉你， ‘狐猴利亚’这个名称的形成，是因为他们住在狐猴利亚，也就是说，我要声明，狐猴利亚之所以叫狐猴利亚，是因为狐猴在这里居住！”
“这个情况，我得好好思考思考。”归侨狐猴说，有点扫兴。
“还考虑什么呀？”小狐猴喊了一声。“这个情况，早就有人考虑过了！没什么可说的了。所有的人都信仰这个直理。”
“可是大狐猴们……”归侨开口。
“一般地说，大狐猴不是狐猴！”小狐猴大喊，“这个道理，每一个真正的狐猴都是一清二楚的！”
归侨狐猴心情沮丧，走开，去琢磨这件事，在琢磨的同时，遇到一个大狐猴，于是向他说明了刚才的事情经过。
然而，归侨狐猴发现，大狐猴的解释和小狐猴的完全一样，只有一个区别，就是小狐猴说“叫狐猴利亚，因为有狐猴居住”，大狐猴说“叫狐猴，因为他们住在狐猴利亚”。
归侨狐猴，或者说，中狐猴，十分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决定召开全体狐猴会议，结束这场战争。大小狐猴都应邀到会：小狐猴扛着给大狐猴挖坑用的铁锹，大狐猴紧握用来向小狐猴发射豆粒的弹弓。这位中狐猴没有铁锹和弹弓，他致开幕词：“情况我已经听说，小狐猴和大狐猴之间正在进行战争，原因是这样一个问题：狐猴利亚之所以称为狐猴利亚是因为狐猴住在这里这个命题，还有相反的命题，即：狐猴之所以称为狐猴，是因为生活在狐猴利亚——这一正一反，哪个正确。因为我对情况不是十分明了，我又不十分聪明，不能够独立处理问题，所以我提议请最大的狐猴谈谈看法。”
最大的狐猴站起来，刚要说话，小狐猴们就骚动起来，吼叫说，最大的狐猴本质上是一个大狐猴，而一切大狐猴实际上都根本不是狐猴，在有关狐猴与狐猴利亚问题上谎话连篇。于是中狐猴想要请教最小的狐猴，可是大狐猴们立即喧闹起来，说小狐猴不是真正的狐猴，他们的话不能听，因为在有关狐猴利亚和狐猴问题上他们散布弥天大谎。
会议毫无结果，散会时候，大狐猴开始用弹弓发射豆粒打击小狐猴，小狐猴开始挖大坑，捉拿大狐猴。
中狐猴一直在考虑采取什么行动结束战争。最后有了主意。他想起来几百年以前有一位英明的狐猴写了一部著作，是专门论述狐猴起源历史的。于是他重新召集会议，提议研读这部名著，来解决全部问题。
没想到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小狐猴的普遍认可，于是决定研读几百年以来都没有读者光顾的这部专著。
然而，研读谈何容易。著作极其详尽，有两万五千卷，不知道哪一卷里有对于构成战争原因之问题的答案。不过，大小狐猴都同样开始研读。在第7389卷中，一个小狐猴发
现，狐猴利亚的名称来源千狐猴，可是一个大狐猴在第22816卷中发现，狐猴的名称来源于狐猴利亚。因此，还 是没有取得共识，因为大狐猴坚持认为，只有第22816卷重要，而第7389卷毫无意义，而小狐猴的看法正好相反。
同时，任何一个狐猴，不论大小，都没有能力读完两万五千卷书，无法确定几百年以前一位研究狐猴的学者最后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
但是，中狐猴依然不断努力。他召集会议，发表演说：“亲爱的狐猴们！大家可以回忆一下，狐猴的上一次战争发生在十万年以前，当时交战双方一方是黑夜睡觉的狐猴，另一方是白昼睡觉的狐猴，而不是在大小狐猴之间，因为大小狐猴中间都有白昼睡觉的和黑夜睡觉的。那一场战争还涉及狐猴死后要去的天堂的名称是否也像在大地上一样，叫狐猴利亚，还是叫狐猴欧利亚——多了一个‘欧’字。
那场战争给狐猴带来极大的灾难。战争结束全是因为上帝派来一位天使，向狐猴做出解释，说狐猴利亚和狐猴欧利亚的区别，就在于多了一个‘欧’字，别无其他。死后愿意住在狐猴利亚的狐猴，可以住在那里，其他狐猴愿意住在狐猴欧利亚，也可以随心所欲。”最后，中狐猴拉长声音问道：“为什么不能照此办理，请教天使帮助解决争端呢，啊？”
于是，狐猴，无论大小，都准备接受这个建议，因为双方都认为天使支持自己，但是遗憾的是，谁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引导天使。这样一来，问题又搁浅了。
中狐猴感到绝望——应该知道，他是惟一中等身材的狐猴，而其他全部的狐猴都是或者大或者小——他说：“但是我们可以找到共识，我们可以承认，狐猴利亚这一称号的缘由是狐猴住在这里，而狐猴之所以叫做狐猴，是因为住在狐猴利亚。”
起初，这个见解受到普遍的承认。“好啊，好极了！”
小狐猴欢呼。“中狐猴说得对，狐猴利亚这个称号来源就是狐猴住在这里！”
“好啊，好极了！”大狐猴也开始欢呼。“中狐猴说得对啊，狐猴叫狐猴，是因为住在狐猴利亚！”
“且慢，我并没有只说其一，未说其二，”中狐猴竭尽全力辩护，“我是既说了其一，也说了其二的！”
于是小狐猴和大狐猴都异口同声地呼叫，说中狐猴是一个大骗子、大傻子。他们集中全力反对他，把其他一切事物都置诸脑后。全部狐猴都向中狐猴猛扑过去，叫骂着要把他关进禁闭室，或者用弹弓发射豆子攻打，或者推进大坑。他们都喜欢这个决定，于是达成协议，先用弹弓发射豆子击打，然后推进大坑，最后关进禁闭室。
就这样，小狐猴和大狐猴之间的战争结束，他们都很满意，只有中狐猴是例外，他坐在禁闭室里苦思冥想。而且，全部狐猴最后终于都承认，有狐猴利亚这个称号，是因为狐猴住在那里，而有狐猴这个称号，是因为他们住在狐猴利亚。
看样子一切都已经胜利结束。可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某一位大狐猴说：“中狐猴先说，有狐猴这个名称，是因为他们住在狐猴利亚，然后才说，有狐猴利亚这个名称，是因为有狐猴住在这里。因此，最重要的事乃是狐猴的名称来源于狐猴利亚，而不是相反。”
但是，小狐猴一听这话，马上义愤填膺，高呼：“混话，中狐猴先说，狐猴利亚的名称来源于狐猴，后来狐猴才得名于狐猴利亚！”
这样，争吵卷土重来，目的是要分辨清楚中狐猴先说了什么，后说了什么。但是这次已经不是小狐猴和大狐猴之间的争吵，而是黑狐猴和白狐猴之间的争吵，因为在黑狐猴和白狐猴里面都有大有小。他们决定去问中狐猴，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可是中狐猴已经死去，移居另一个世界的狐猴利亚，或者狐猴欧利亚，再也不能出面解释了。紧接着，在狐猴中间，新的战争重新开始，战争一直延续到今天。大家都等待天使提供答案，但是天使一直没有出现。
看样子不久以后应该出现吧。
（这四篇童话故事原载华沙刊物《遗产》1978年第8期；华沙“读者出版社”，199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