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说,”教士说道,“看来我像是在听故事。但我曾历经沧桑,所以您所提到的那些事在我看来不足为奇。”
“梅瑟塔思因为艾登莫被捕,遭受创伤,最初一蹶不振。我跟您讲过,她曾怎样去向威昂弗先生求情,怎样想尽办法去照顾汤坦斯的父亲。她在绝望之中,雪上加霜。这就是费奥纳多的离去,对费奥纳多,她一向视他为亲哥哥,她并不知道他的恶行。费奥纳多走了,梅瑟塔思孤立无援。她以泪洗面度过了三个月。艾登莫没有下落,费奥纳多也杳无音信,在她面前,除了一个绝望垂死的老人以外,什么都没有了。她整天坐在通马赛和迦太罗尼亚人村那两条路的十字路口上,每天如此。有一天傍晚,她极度郁闷地走回家去,她的爱人或她的朋友都没有从这两条路上回来,两者都下落不明。突然间,她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急切地回望,门开了,费奥纳多,穿着少尉的制服,站在了她的面前。这虽不是她所哀悼的爱人,但她过去的生活总算有一部分起死回生。梅瑟塔思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费奥纳多的双手,他以为这是爱的表示,实际上她只是高兴从此不再孤独了,在长期的哀痛之后,终于可以看到一个朋友了。可是,我们无法否认,费奥纳多从来没惹过她的讨厌,只不过他不是她的爱人罢啦。梅瑟塔思的心已整个地被另一个人占据了,那个人已离开,寻不着踪迹,或许已经死了。每思死此处,梅瑟塔思总是满面泪水,痛苦地绞着她的双手。这个念头折磨着她的心,以前,每当有人向她问起,她总要极力反驳,可是,连老汤坦斯也不断地对她说:我们的艾登莫已经回不来了,要不,他是会回到我们这儿来的。我已经告诉过您,老人去逝,如果他还活着,梅瑟塔思或许不会嫁给别人,因为他会责备她的不忠贞的。费奥纳多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知道老人去逝,他就回来了。他现在是一个少尉了。他第一次来,没有向梅瑟塔思说出爱意,第二次,他示意他爱她。梅瑟塔思希望再等六个月,以期待并哀悼艾登莫。”
“那么,”教士苦笑着说道,“一共是十八个月了。即使感情最专一的情人,也不过如此。”然后他轻声念出一位英国诗人的诗句:“软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引自莎士比亚的《哈默雷特》一剧中的一句台词。)“六个月以后,”康得卢森继续说,“他们就在阿歌兰史教堂里举行了结婚仪式。”
“正是她打算艾登莫结婚的那个教堂,”教士喃喃地说道,“只是新郎变了。”
“梅瑟塔思是结婚了,”康得卢森接着说,“虽然在所有人看来,她一副冷静的样子,但当经过瑞瑟夫酒家的时候,她支持不住了,就在那儿,十八个月以前,曾庆祝过她和另一个人的订婚,那个人,假如她问心自问,是可以看到她还依旧爱着他。费奥纳多虽比较快乐,但并不很心安理得,因为我现在还觉得,他时刻担心着艾登莫回来,他极想带着他的老婆一同远走高飞。迦太罗尼亚人村所隐伏的危险和所能引起的回忆太多了,因此婚后不久,他们就离开了马赛。”
“后来您有重逢过梅瑟塔思?”教士问道。
“见过,西班牙战争期间,曾在佩皮尼昂见过她,她当时正在悉人教导她的儿子。”教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儿子?”他说道。
“是的,”康得卢森回答,“小昂尔菲。”
“可是,既然能教育她的孩子,”教士又说道,“她自己的文化水平也不低了。我听艾登莫说,她是一个单纯善良的渔夫的女儿,人虽长得漂亮,却没什么文化。”
“噢!”康得卢森答道,“他对是这么认为她的未婚妻的吗?梅瑟塔思拥有做一位女王的才能,先生,如果皇冠是戴到一位最可爱和最聪明的人的头上的话。她愈来愈有钱,她也变得愈来愈伟大了。她学习绘画,音乐,样样精通。而且,我相信,这句话只有我们知道,她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以便忘掉往事。她之所以要不断学习,只是为了要减轻心里上的重压。但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康得卢森继续说道,“财产和名誉慰籍了她。她富有了,成了一位伯爵夫人,可是——”
“可是什么?”教士问道。
“我觉得她不如表面上那样快乐啊。”康得卢森说道。
“您凭什么这么说?”
“当我发觉自己生活穷因潦倒的时候,我想,我的老朋友们能援助我。于是我就到泰戈朗尔那儿去,可他根本不想见我。我又去拜访费奥纳多,他只吩咐仆人送了我一百法郎。”
“那么这两个人您从未见过了。”
“没有,但是德蒙尔瑟夫人却见到了我。”
“怎么会呢?”
“当我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脚边有只钱袋,里面有二十五个路易。我顺势抬起头,看见了梅瑟塔思,她立即关上了百叶窗。”
“那么威昂弗先生怎么样了呢?”教士问道。
“噢,我可不把他当朋友,我不认识他,我也没有什么可指望他的。”
“您了解他的现状吗?他有没有从艾登莫的不幸中获益?”
“不,据我所知在逮捕他以后,不久之后,他就娶了什·迈勒小姐,然后就离开马赛了。但是,毋庸置疑,他一定也交好运了。他无疑像泰戈朗尔一样富有,像费奥纳多一样的得了高官厚禄。只有我,您看,还是依旧穷酸,好像是被上帝所遗忘了的。”
“您错了,我的朋友,”教士答道,“上帝也许有时会照顾不周,那是当他的正义之神安息的时候,但他总会清醒的。这就是证明。”教士一边说,一边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钻石,递给了康得卢森,“我的朋友,拿去这颗钻石吧,它归您所有。”
“什么!整个都是我的吗?”康得卢森不敢置信地叫道。“啊!先生,您不是在说笑吧?”
“这颗钻石本来是要平分给他的朋友的,可是现在看来艾登莫只有一个朋友,所以不必再分了。收下它,然后,卖掉它。我已经说过,它可值五万法郎,我相信,这笔款子大概已够让您重新生活。”
“噢,先生,”康得卢森犹豫着伸出了一只手,用另外那只手抹掉了他额上的汗珠,“噢,先生您可千万别以此来开玩笑!”
“我深知快乐和失望的滋味,我从来不拿这种感情开玩笑。收下它,只是,答应我条件—”康得卢森本来已经碰到了那粒钻石,闻言又缩回手来。教士微笑了一下。“有一个交换条件,”他继续说道,“请把摩列恩先生留在老汤坦斯壁炉架上的那只红丝带织成的钱袋给我,您告诉过我在您这里。”
康得卢森惊奇不已,他走到一只橡木的大碗柜前面,打开碗柜,从中掏出一只红丝带织成的钱袋给了教士,钱袋很长很大,上面有两个铜圈,从前镀过金的。教士接过钱袋的同时,把钻石交给了康得卢森。
“噢!您简直是天使,先生,”康得卢森喊道,“因为没有人知道艾登莫曾把这颗钻石给了您,您完全可以自己占有。”
“这么说来,”教士自言自语说道,“你有这么做的可能性。”他站起身来,拿起帽子和手套。“好了,”他说,“那么,您所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真的,完全可以相信的了?”
“看,教士先生,”康得卢森回答说,“这个角落里有一个圣木的十字架,架子上是我老婆的《圣经》。请打开这本书,我可以把手按在十字架上,以此发誓。凭我灵魂的得救,凭我一个基督徒的信仰,发誓说:我所告诉您的没有一句假话,就像人类的天使在最后审判那一天在上帝的耳边说的那样。”
“那就好。”教士观察她的神态已相信了康得卢森所说的一切,就说,“很好,希望这笔钱对您有用!再会!我要回到我那远离互相残害的人类的地方去了。”
教士好不容易才离开了盛情邀他留下的康得卢森,他自己开门,走出店外,骑上马,又对客栈老板行了一个礼,然后就原路离开了,而那客栈老板则不断地大声喊着再会。当康得卢森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看到身后站着喀尔戈忒娘们,她看上去更虚弱了,身体愈发厉害地抖动。
“你们说的一切属实吗?”她问道。
“什么!你是说他把那颗钻石只给了我们吗?”康得卢森问道,他得意忘形。
“是的。”
“千真万确!看!就在这儿。”
那女人盯着钻石看,然后用一种沉闷的声音说:“说不定是假的呢。”
康得卢森很震惊,脸色刷白。“假的”!他自言自语地说。“假的!那个人为什么要给我一颗假钻石呢?”
“可以不费力气套你的话呀,你这笨蛋!”
康得卢森想到这里,脑袋嗡嗡作响,面色惨白。
“噢!”他一面说,一面拿起帽子,戴在他那绑着红手帕的头上,“马上就会真相大白的。”
“怎么知道?”
“今天是布揆耳的集市,集市上会有从巴黎来的珠宝商,我拿给他们看看去。看好屋子,老婆,我两小时后回来。”康得卢森焦急地出门,迅速地向那个无名的客人所取的相反方向奔去。
“五万法郎!”当喀尔戈忒娘们只身一人的时候,她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虽是一笔数目很大的钱,但却算不上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