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哪儿开始呢,伯爵阁下?”菲奥多乔问道。
“由你决定,”基督山回答,“反正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想布沙尼神甫可能向您提起一些。”
“是的,简单提过,但那是七八年以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啦。”
“那么我可以随意地讲,不必担心会用重复的内容。”
“说吧,菲奥多乔先生,我对此很有兴趣,就像看新闻故事。”
“事情开始于一八一五年。”
菲奥多乔先生向他的主人讲述了他哥哥怎样被害死,他那嫂子如何的痛不欲生,为了替哥哥报仇他是如何跟踪威昂弗又如何在这所房子的后花园将他杀害的经过。他还提到威昂弗要活埋的那个孩子,他救活了他,他的嫂子又抚养他长大,并为他取名叫贝尼代托。这个孩子长大后却恩将仇报,他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养母后来不知所踪。在他为了养活那可怜的母子俩而拼命赚钱的时候,曾为了逃避追捕在康得卢森那个小旅店看到了那场血案。后来他本人怎么被捕,又怎么被布沙尼神甫所救派来伯爵身边做管家的经过。
“你怎么想那件事?”基督山问道。
“这是一种惩罚,为了我做的错事。”菲奥多乔答道。“噢,威昂弗这一家人真都该受到神灵的处罚!”
“我相信会的。”伯爵极不情愿地喃喃说道。
“现在,”菲奥多乔又说,“大人也许已经明白了吧,我曾在这座花园里谋害了一条人命,而我又再回到这个地方,因此我心里十分害怕,以致引起了您的注意和疑问。因为,坦率地讲,我不敢肯定威昂弗先生是不是就被埋在我脚前那个他为自己孩子所掘的坟墓里。”
“的确,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基督山离开了他所坐的长凳,站起身来,“甚至”,他低声接着说道,“或许那位检察官尚在人世。布沙尼神甫说得不错,你应该把你的身世如实相告,因为这可以使我将来不至于对你有所误会。至于贝尼代托,他既然这样穷凶极恶,你后来有没有设法去追查一下,他究竟到哪儿去了,在干些什么?”
“没有!要是我知道他的下落,非但不会去找他,而且会尽量躲开,像看见妖魔一般。我从没听人提到过他的名字,我真希望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要这么想,菲奥多乔,”伯爵说道。“祸害活千年,因为上帝似乎并不讨厌他们,他要用他们来作他报复的工具。”
“希望如此,”菲奥多乔说道。“我真希望他永远都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伯爵阁下,”管家谦卑地躬身向前,又说道,“现在您已经知晓事情的始未。无所不知的上帝是我在天上的裁判官,而您就是我地上的审判员。您难道不对我说些宽慰人心的话吗?”
“我的好朋友,布沙尼神甫对你说的就是我的心里话。威昂弗,被你杀害的那个人,是应该受到惩罚的,这是公正的做法,他死有余辜,因为他错待你了,或许,他另外还有别的过错。贝尼代托,如果他尚在人世的话,会在某件事上变成上帝报复的工具,他也不会安然无恙的,至于说到你,我看有一件事你的确是做错了。你扪心自问,你把那婴儿从活埋他的坟墓里救活以后,为什么不把他送到他的母亲那里。你不应该这么做,菲奥多乔。”
“没错,大人,这件事,您一语中的,我不该这样行事,在这一点上我实在太软弱了。我把那个孩子救活以后,我第一该做的就是应当马上把他交还给他的母亲,但那样做,我就免不了要被人详细审问,而一经盘问,我自己多半就会露出破绽。而我当时却非常怕死,一半是为了我的嫂嫂,一半是出于我心里骄傲的本性,我在报仇成功以后,总希望能摆脱得一点关系也没有。或许,也是那种茍且偷生的本能使我不想铤而走险。噢!我那可怜的哥哥勇敢多了。”
菲奥多乔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痛苦的用双手捂住了他的脸,而基督山则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凝视着他。伯爵什么都没有说,这短暂的沉默使周围的气氛更加严肃起来,尤其是在此时此刻,一会儿之后,他用一种完全不同于他平时那压抑的口吻说道:“我们今天的游览就此结束吧,为了给这次交谈一个完满的句号,我可以把布沙尼神甫亲口对我说过的几句话转赠给你:一切罪恶只有两种消失的方法——时间和沉默。菲奥多乔先生,现在让我自己在这个花园里散一会儿步吧。”
菲奥多乔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便转身无奈地走了。当再也看不到他的时候,基督山就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说道:“这儿,就在这棵梧桐底下,是那婴儿的坟墓。从那个小门穿过去就是花园。这个角上是通卧室的暗梯。这些事情我用不着记录在本子上,因为它们就如此真实地存地着,种种活生生的事实已告诉我事情的大概。”
伯爵又在花园里走了一圈,然后,重新登上他的马车,菲奥多乔看到他的主人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就默默地去坐在了车夫旁边。马车飞快地向巴黎奔去。
当天晚上,到达香榭丽舍大道的公寓以后,基督山伯爵在房子里到处走动,看起来像是对各个角落都十分熟悉似的。尽管无人带领,却不曾摸错一扇门,走错一条走廊或楼梯,他总能十分正确地走到他想看的地方或房间。昂利陪着他进行晚间巡视。伯爵先向菲奥多乔交代了一些事情,告诉他房间里应如何重新装饰,然后又看了一下时间,对一直在旁边站着的黑奴说道:“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罕蒂就快到了。那些法国女佣人都准备好了吗?”
昂利用手指了指留给希腊美人用的那几个房间,那些房间是和全屋的其他房间几乎是互不相关的,如果把房门用帘子遮住,人即使环绕一周也不会发现那几个房间的存在。昂利在指过房间以后,又伸出了左手的三个手指,然后,把手垫在他的头下,闭上眼睛,像是睡着的样子。
“我懂了,”基督山说道,他很清楚昂利的手势,“你是说有女佣人等在卧室里。”
昂利频繁点头。
“夫人今天晚上一定非常疲劳,”基督山又说道,“她到达之后马上就会想休息的。叫那些法国女佣人不要随随便便地去打扰她,叫她们问安以后就别再逗留。你也多加注意,别让那些希腊女佣人和这些法国女佣相互往来。”
昂利鞠了一躬。正在这时,他们听到有人来访。大门开了,一辆马车驶了进来,在门廊的台阶前停了下来。伯爵走到那已经打开的车门前面。将手伸向了一个青年女子。那个青年女子身穿一件绿色绣金的披风,她把伯爵的手放到她的唇边,满含感情地深深地吻了一下。他们又用荷马写史诗的那种富有韵律的语言交谈了几句。
那女人说话的时候表情令人如沐春风,而伯爵答话的时候神气也很绅士风度。这个女的正是在意大利陪伴基督山那个迷人的希腊女人。昂利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色的蜡烛走在前面,引她到了她的房间里,而伯爵也回屋了。一小时之后,屋子里一片黑暗,也许府里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