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基督山由昂利陪着离开巴黎到欧特伊去了。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左右,伯爵用铜锣将昂利唤来。
“昂利,”那黑奴一走进房间,他的主人就说道,“你曾经提起多次,说你很擅长套马。”
昂利骄傲地挺直了身子,意在告诉主人那是小菜一碟。
“很好。你能套住一头牛吗?”
昂利又表示可以胜任。
“一只老虎呢?”
昂利点头表示可以。
“一只狮子呢?”
昂利作了一个抛绳索的动作,然后模仿绳索勒紧的声音。
“但你确定能套住两匹狂奔的马吗?”
那黑奴笑了。
“好极了,”基督山说道。“过一会儿有一辆马车要路过这个地方,拉车的是两匹灰色有斑纹的马,就是昨天你看见我用的那一对,现在,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我的门前拉住那两匹马。”
昂利走到街上,在门前的走道上划了一条直线,然后他回来把那条线指给在一旁的伯爵看。伯爵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他经常用来称赞昂利的特有方式,昂利很喜欢这项差使,他镇定地走到房子和街道相接的拐角上,坐在一块界石上,开始抽他的长筒烟,而基督山则返回屋里,不再管这件事了。将近五点钟的时候,伯爵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烦躁和焦虑,原来他算定那辆马车马上就要到了。他走进一间朝西街道的房间,焦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时地站住听听是否有车轮渐近的声音,然后用焦急的目光看看昂利,但见那黑奴依然悠然自得的含着他的长筒烟吞云吐雾,这至少证明他是正全神贯注地享受他心爱的玩意儿。突然间车辆快速飞驰的声音隐约传来,立刻一辆马车出现了,拉车的那一对马已如野马脱缰,简直控制不住,只见它们拚命地向前冲,像是有魔鬼在驱赶着它们一样,车夫已经吓呆了,竭力想控制住它们,但没有用。
马车里有一个少妇和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他们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两人紧紧相拥生死不离似的。马车喀啦啦地叫着在粗糙的石头路上飞奔着,只要路上有一点儿障碍,必定翻车无疑。它在街心飞奔着,只要看到它过来的人都发出了惊惧的喊叫声。
陡然地,昂利放下了他的长筒烟,把绳索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巧妙地一抛,就把离他较近的那匹马的前蹄套住了,然后忍痛让自己被马向前拖了几步,在这个时间里,那条巧妙地投出去的绳索已渐渐收紧,终于拴住了那匹狂烈的马的双脚,使它跌倒在地上,这匹马跌到了车辕上,折断了车辕,使另外那匹马也无法再向前跑了。车夫抓住这个时机,匆忙从他的座位上跳下来,但昂利这时已敏捷地抓住了第二匹马的鼻孔,用他的铁腕拼命的抓住不放,直到那头疯狂的牲畜痛苦地喘息着,软瘫在它的同伴旁边。这整个的过程比我们现在讲话的时间还要短。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一个人带着几名仆人从屋子里冲出来,飞奔到事发地点。当车夫打开车门的时候,这个人就帮忙把那个少妇抱了下来,这位太太现在仍一只手痉挛地抓住椅垫,另一手把她的儿子紧紧搂在怀里。那小孩子已吓晕了过去,基督山把他们都抱进客厅里,放在一张沙发上。“没事了,夫人,”他说道,“危险全部都已经过去了。”
那女人听到这几句话,就抬起头来,再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指了指她那依旧昏迷不醒的孩子。
“我明白您的意思,夫人,”伯爵说道,并仔细把那孩子检查了一遍,“我向您担保,您大可放心,您的小宝贝丝毫没受到伤害,他只是吓昏了,一会儿就会好的。”
“您这样说只是想安慰我是吗?您看他的脸色多么苍白!我的孩子!我的爱德华!对妈妈说话呀!啊,阁下,快去请一位医生来吧!要能救活我的儿子,我把全部家财送给他都行!”
基督山向那万分惊恐的母亲示意,请她不必忧虑,然后他打开放在旁边的一个小箱子,从箱子里抽出了一只波希米亚出产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种红色的液体,他向孩子的嘴唇上滴了一滴那种液体,药水刚刚滴到嘴唇上,脸色依然苍白的孩子,却睁开了眼睛,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这种情形,那母亲高兴得差点昏了过去。“我这是在哪里呀?”她大声说道,“谁使我们这样大难不死,这样走运啊?”
“夫人,”伯爵答道,“能把您从危险中解救出来,我感觉非常荣幸,您现在就在敝舍。”
“这都是我好奇心作恶的结果,”那贵妇人说道。“全巴黎的人都称赞泰戈朗尔夫人的马长得漂亮,而我也太傻了,居然试试它们。”
“难道,”伯爵故意装出很惊讶的表情大声说道,“这两匹马是男爵夫人的?”
“是的,阁下,您认识她吧?”
“泰戈朗尔夫人吗?我认识的,现在对于您的脱险更使我高兴了,我想不到无意中使您遭逢险境。这两匹马是我昨天向男爵买的,但由于男爵夫人事后觉得十分后悔,所以我就冒昧地送还给了她,算是我的一件礼物,请她赏光收下。”
“咦,那么说您就是基督山伯爵了,我从爱米姆那儿听说过您的许多事情呢!”
“是的,夫人。”伯爵说道。
“我是爱洛伊丝·威昂弗夫人。”伯爵鞠了一躬,就像他是初次听到这个名字似的。“您的义举,威昂弗先生将会万分感激的,当他知道您是他妻子和孩子的救命恩人,他会多么地感激您呀!真的,您那个勇敢的仆人要是不及时赶来搭救,这可爱的孩子和我必死无疑啦。”
“真的,想到您刚才的危险,我现在还有点后怕呢。”
“噢,请您允许我适当地回报一下那个忠诚勇敢的人。”
“夫人,”基督山答话,“我求您别宠坏了昂利,不要让他得到过多的称赞和报酬。我不能让他养成每次出点力就期望能获得回报的这种陋习。昂利是我的奴隶,他救了你们的性命只是在为我效劳,因为我是他的主人。”
“但他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呀!”威昂弗夫人说道,她对伯爵的这种威严的态度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
“夫人,他的生命,不是他的,而是属于我的,因为他的命就是我亲自救的。”威昂弗夫人不出声了,也许她在思考,是什么原因使她初次见到这个奇人就会留下这样深刻的一个印象。在这短暂的沉默期间,基督山以一种极亲切的神色对蜷卧在她怀里的孩子认真察看着,观察着他的体貌。那个孩子身材很瘦弱脸色特别苍白。头发直而黑,虽然曾烫过但还是鬈曲不起来,凸出的前额上垂下来一大绺头发,直垂到他的肩头,那一双眼睛里充满了诡谲狡猾和淘气固执,显得十分机灵活泼。他的嘴巴很宽大,嘴唇极薄,还依然苍白,从这孩子的脸上,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具有深沉而狡猾的个性,他的相貌很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不像个八岁的孩子。他醒来的第一个动作是猛地一下子从他母亲怀里钻了出来,向伯爵装救命良药的那只小箱子冲过去,然后,不经过任何人允许,开始把药瓶的塞子一个个地拨出来,这充分显示出他是一个从不受管教的、顽皮执拗的、被娇惯坏了的孩子。
“别碰这些东西,小家伙,”伯爵急忙说道,“有些药水不但不能尝,就是连闻一下都不行哪。”
威昂弗夫人的脸色骤变,抓住她儿子的胳膊,把他拉了过来,看到他没出事,她自己也向那只小箱子瞟了一眼,时间虽短,却包含深意,当然被伯爵尽收眼底了。这时,昂利走了进来。一看到他,威昂弗夫人脸上马上呈现出一种感激的神情,并又使劲地搂了一下那孩子,说道:“爱德华,你看到那个好人了吗?这个人刚才非常勇敢,刚才拉车的那两匹马发了疯,差一点把车子撞得粉碎,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拖住了它们。快谢谢他吧,我的孩子,我们俩的命可都是他救得。”
那孩子撅起了嘴唇,转过去用一种厌恶和蔑视的表情说道:“他长得太丑了!”伯爵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感到很满意,当他想到这个小孩子也可以有希望帮助他实现一部分计划的时候,一个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威昂弗夫人对儿子叱责了几句,但非常温和,谁都能看出不会起什么作用。
“不,夫人,”基督山答道,“这是刚买的一个小地方——我的寓所在香榭丽舍大道三十号,看起来您已经没有问题了,您一定是想回家了吧。我已吩咐用我的车子更换了您原来的那辆,并叫昂利,也就是那个你觉得外表不雅的人,”他面带微笑对那孩子说道,“做你们的车夫,而您的车夫则暂时留在这儿,负责修好您的车子。车子修好以后,我会用我自己的马直接送回给泰戈朗尔夫人的。”
“可我不敢再坐在那两匹可怕的马拉着的车上回去了。”威昂弗夫人说道。
“您一会儿就会知道的,”基督山答道,“在昂利手里,它们就像两只驯服的羔羊。”昂利的确证明了这一点。
她一到家,在家人平静下来之后,立刻写了封信给泰戈朗尔夫人,详细地告诉了她这次事件的始末。
当天晚上欧特伊的那件奇事成了众人主要谈话。昂尔菲把它向他的母亲讲述,夏多·勒诺在骑士俱乐部把它当作了谈话的资料,而得波利则在部长的客厅里滔滔不绝地把它详述了一遍,彼桑也在他的报纸上用了二十行的篇幅将伯爵的勇敢和豪爽狠狠恭维一番,使他成了所有法国贵族女子眼中的英雄。许多人到威昂弗夫人的府上来递上他们的拜帖,说他们会在合适的时候再来拜访,以便听她亲口详述这一件不可思议的遭遇。正如爱洛伊丝所说的,威昂弗先生穿上一套黑礼服,戴上了一副白手套,由他最漂亮的仆人随从着,驱车直奔伯爵府而去,于当天傍晚到达了香榭丽舍大街三十号房子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