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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黄璜散记

黄璜担任中共安徽省委书记后,第一次与我见面时坦诚地说:君琳,我俩是老朋友,不要因为我职位变了就疏远,应保持往来。日后我因工作忙,照顾不周到之处,更希望得到你的谅解。

他说这番话时,我从他语气里和表情上体察出他是出自内心的,毫无虚假。我很感动。

我与黄璜是在一种偶然的工作时期相识的,那是1975年初春,省里召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我被借调参加编辑出版《会刊》。我负责《会刊》美编,白天除了到会场拍拍照片或画画速写,别无它事。只是到晚上十点钟左右,文稿集齐,就该着我忙了。其它同志都休息去了,唯独黄璜不走,留在房间里陪着我,还时不时为我端来茶水。更深夜半,身旁有床他都不躺下休息休息,而是坐在灯下看报和文件什么的。我多次催他去睡,他总是真心实意地说,你是我们请来帮助工作的,你忙我怎么能躺下呢。从筹备到会议结束的半个多月,他陪了我半个多月。每晚上总是到下半夜一两点钟,我才能结束工作,他又总是悄悄地上街买来夜宵给我吃。记得有次干到下半夜三点半钟,街上卖夜宵的也早已收摊,而他也不知从那里找来几块糖饼递给我,满脸歉意地对我说,君琳,实在对不起,太晚了,好容易喊开一家商店的门,才弄来这么几块糖饼儿,充充饥吧。我接过还带有他手温的糖饼儿,想着他沿街敲门和他那用温和和央求的口吻让别人卖给他食品时的情景,我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得鼻尖酸酸地。

自从那时认识后,我们保持着友好的往来,十多年如一日。

特别是他得知我爱读书,他总不忘在发放下放知青读物时分一份给我这位刚从农村调到省城工作的“老知青”。那些读物尽管很杂,但在那年月能得到如此多门类的书的确给我增添了许多知识。后来,他调到县里和地区任职,离开省城后,我们就很少见面和来往了。各干着各的工作,但各自的心里还都有着对方的名字和形象。

1983年3月28日,中央广播电台在新闻联播节目里传出一条消息:“黄璜同志任中共安徽省委书记”,我听了既高兴又为他担忧,一个给我留下如此朴素、诚实、忠厚而又善良的人能驾驭和领导得了这么一个地域既大,人口又多的省,何况十年浩劫后留下了如此之多杂乱而令人棘手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亟待解决和理顺,难啊!

当他第一次以一位省委书记身份出现在一次大会上时,我作为一名摄影记者去参加了。就在他报告前,他讲了一番类似就职演说的话,是那般诚恳,谦虚和自信,我同与会者一齐为他鼓了掌,以示支持。此时此刻,我心中暗想,眼前的黄璜从质上有着惊人的变化,不愧在基层经受锻炼和进中央党校接受过教育。打那以后,我以为他身居要职,公务繁忙,我也因自已是一个普通百姓不愿常和一位省委书记交往,因此,这期间我们几乎没有来往。没想到在一个星期天,我习惯性的逛书店恰巧碰到他同夫人李秀民大姐也来逛书店。没等我开口,他劈头就说,君琳,为什么不到我家去玩玩,老朋友嘛。每见到你在报刊上发表的作品,我都想着约你一道在一起聊聊,可工作一忙起来就给忘了,而你可不能怪我这人不够朋友啊。我仨就站在书店里的柜台前谈了好长时间的话,无非是各自近年来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分手后,我望着他俩离去背影,想想那次会议散后他讲的那番话,我觉得他依旧那般朴实,真的,作为一个朋友是可交的。诚然,就在他任职期间,我也很少登门去看他,即使去了也都是来去匆匆。不是我不愿多和老朋友说说话,而确是找他的人太多太多,特别是某些人,为了达到某种个人目的,竟面对面讲出许多叫我难以启齿的奉承话,我听了都为这样的人脸红心跳和浑身不自在。后来我曾就此事问过黄璜,而他淡淡地一笑,平静地说,要理解他们的心情,他说他的,你不要听就是了。被别人一捧就昏昏然飘飘然,那还了得,凡事都得讲政策讲原则,你说是吧?我真佩服他的沉稳。就在他任职期间,他竟然挤时间同秀民大姐一道几次到我家串门、聊天,我被他的言行所感动。社会上多有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那种“一阔脸就变”的人,但他不是,尽管职位变了,朋友依然是朋友,照旧往来。

黄璜,1933年出生于江苏省涟水县。1946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国前,做过部队卫生员、文工团员和中共中央华东局机要员,建国后历任中共安庆地委统战部干部科副科长、办公室主任。中共望江县委书记处书记,中共安徽省委组织部一级巡视员,中共无为县委第一副书记,六安地委常委兼霍邱县委书记、地委副书记,这期间调往中央党校学习。1983年3月,由中共中央任命为中共安徽省委书记,1987年调任江西省副省长,1989年被任命为中共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书记至今。据我所知,他真是一颗螺丝钉,党把他拧在哪,他就在哪;他更是粒种子,党把他撒在哪,他就在哪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作为一个省委书记,他的政绩无需我去赞颂和描述,有目共睹。但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他的品德和修养给我几多感受,那真是得意不忘形,受挫不沮丧,宠辱不惊。当我得知他被免职的消息后,我去看他,只见他心态依旧。就在这种境况中他想的不是自己如何摆脱困境,而是想到的他人工作、生活及百姓疾苦和如何改变安徽的贫穷落后面貌。正如他自己所言,工作是必须慢慢做的,一步一个脚印,但有些工作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做就失去了做工作的那份权利和责任,确实感到惋惜。一个有工作能力的人正干得热火朝天之时,突然被迫停了下来,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他需要工作,更需要朋友。这时的我少了许多顾虑,也无需去顾虑什么非议,我常去他家。尽管他多次叫我别去,免得不必要的麻烦,我才不管它呢,朋友终究是朋友,只要我一有空闲就想着他,去和他聊天。也难怪他干过一省之首的职务,聊天时他少不了谈什么长江流域应发展粮油棉花茶,淮北应开拓大平原的优势,中心城镇必须加快建设,金寨老区人民的生活急需得到改善等。正如他常和我说的那样,一个共产党员不管在什么时候或什么情况下,首先应该想到的是他人才对。他的确言行一致,后来到江西和宁夏工作,我听到那里人们告诉我,他没日没夜下基层去视察和指导工作,和基层干部及寻常百姓交朋友,倾听他们的心声,帮助他们解决自身无法解决的困难。江西省共有100多个县,他在那里仅两年多就全跑到了,有的地方还不止一次两次,在宁夏也同样,足迹印满那里山山水水及荒漠。当我1994年仲夏赴大西北考察时,宁夏人听说我是打安徽来的,人人都说,从你们安徽来的黄书记是个大好人啊。我听了,说不出有多高兴,我佩服他的那种精神。有时,我也这么想,正因为他不忘自己是一位共产党员,党指向哪就应该到哪的原则,所以在中央纪委肯定他没有问题的文件下发后,仍将他这位省委书记的人调到江西去任副省长,他却毫无怨言,服从组织上的安排。赴任前,他到我家来辞行时说,党员不仅要服从组织的调动,更要能接受组织的考验,到哪里都是一样工作,干什么职务都是为人民服务。我只有干好组织上分配给我的工作,才能证明我就是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

黄璜不愧是一位接受党多年教育的人,他的言行更加坚定了我对共产党员的信念。我以为,每个共产党员都能牢记入党时的誓词,随时随地都不忘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中国是大有希望的。他时时、事事、处处都以做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踏踏实实,忠心不二地为党和人民工作,他始终保持本色,艰苦朴素,不图名利,宠辱不惊地生活着,给了我几多影响。记得,他赋闲在家的几个月里读了很多书,同时他还挥起了毛笔,如痴如醉地学习起中国传统的绘画和书法艺术。这不,每年在寄赠我的贺年卡中,总夹着他精心创作的小画稿。当然,他的字和画尚有不尽人意之处,但作为一个身居高职的人,这已是难能可贵的了。从他的字画中也可窥视他的素质和修养,他追求的是人生真谛,向往着生活的纯净。字如其人,画也如其人,朴实、敦厚、稳健、典雅,毫无做作地表现着自我。有次,我在观赏他的习作时,他竟头头是道地和我侃起书艺绘事,俨如一名专家,看来他对这方面的书也没少看,着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特别是在宁夏,我到他家去看望他时,他竟取出几大本画稿来给我看,我惊呆了。繁忙的公务,还要奉养年过八旬的双亲及照料多病的妻子——我那位贤惠而又善良的秀民大姐,这些作画的时间是从哪里挤出来的啊?可见他的执着,对每件事都是那般认真。

前面我提及过他宠辱不惊地生活着。“宠辱不惊”这四个字好说好写,真正做到的确不易,那是自身的修养要达到一定的水平才有所为的。这里我想提及一件令人不快的事,也就是在他赋闲在家的那段时间里,一位作者竟荒唐地杜撰了一篇长达数千言的所谓纪实文学,投于一家边远省区创办的一份小杂志上发表了,此文不仅对黄璜本人进行诽谤,还对他的妻子及他夫妻之间恩爱大肆造谣中伤。当别人义愤地将此文递给他看后,他竟以他那博大的胸怀和极大的理智,冷静地处理此事,令我吃惊。当我在他家读到该文时,我非常气愤。别的不说,就说他夫妻俩不仅是原配,数十年相爱如初、相敬如宾。黄璜常和我说,他长年在外工作,照顾不了家,你秀民大姐既要照顾我父母,又要抚养我俩的三个儿子,真难为她了。我问秀民大姐累不累,而她总是笑呵呵地说,谁让我和他是夫妻。是的,她全力支持黄璜的工作和照料着黄璜的生活,特别是黄璜身居高职时,她依然如旧,保持本色地工作和生活着。当黄璜赋闲时,她充分相信丈夫的为人而给了他更多的安慰和照顾,使黄璜经受了党的考验,重返工作岗位。秀民大姐不仅如此,还经常和我妻子谈心,开导她和帮助她认识和理解夫妻相互尊重、相互支持、相互关心、相互帮助的道理及同甘共苦的含意。使我那位感情上原本粗心和性格上明显木讷的妻子大有改变。当然,这仅是我知道的,那么作为黄璜本人经受到那些荣辱之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我结识他至今,已二十年了。在这漫长的二十年里,我始终见他那般平静、沉稳、和善。但,在这漫长的二十年里,我也体察到他宁静的背后蕴藏着满腔的热情。如他在任省委书记时期到我家串门,看见墙上挂着我创作的一幅画,他想要。我即坦诚直率地对他说,我不愿把画挂到一个省委书记家去招摇。他听了也不生气,打那以后再也没向我索要过画,即使他出国访问时用我画作礼品,也是通过省外办前来索取的。当我得知他被免职时,我主动地为他画了一幅元代王冕诗意“白梅图”送给他时,他仔细地看画和读画上王冕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后,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心情很激动地轻声说:“君琳,谢谢,谢谢你。”我被他的感情所感染,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我俩的四只手久久地握在一起,眼中含着泪花。此时此情,其中滋味也只有他知我知。

黄璜,为官时和为民时的本质不变,依然是那般质朴、真诚、坦荡、执着。诚然,我喜欢交这样的朋友。

1997年9月27日于合肥不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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