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机第二次向村子里俯冲下来时，树林里和土墙上便爆发出了一阵阵步枪和轻重机枪的对空射击声。高骏涛刚刚从一座被炸毁的房屋里背出了受伤的老大娘，心中充满了对敌机的强烈仇恨；他也组织骑兵战士们用马枪展开了对空射击。但是马枪的火力太弱，他们感到很不解恨。看着敌机的疯狂气焰，高骏涛再也按不住心头怒火，他从刚刚缴获的武器堆里抓起了一挺轻机枪，安上一梭子弹，端起枪来对着敌机射击。但是，当子弹到达空中时，敌机早已飞过去了。高骏涛刚才射击时，一面用心观察着敌机俯冲扫射时的情景，他想：飞机速度快，必须加大提前量，最好能事先作好射击准备，在它俯冲的路线上去等着它，当它最靠近地面的那一瞬进行射击，才最有可能命中。同时，高骏涛还想到：用轻武器射击飞机，只有一下子打中了它的要害，才能使它彻底坠毁；他想：飞机是靠飞行员驾驶的，如果打死了它的飞行员，那它就再也飞不起来了。但这需要十分准确的射击——这一点高骏涛是完全有把握的——和非常及时地把握住射击时机。高骏涛在这一瞬间迅速作出了判断和决定之后，就立即开始行动。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地形，决定选择刚才飞机俯冲扫射时经过的左侧一块高地：一来从侧面射击，便于瞄准座舱里飞行员的头部；二来不是正对着敌机俯冲通过的路线，就减少了被敌机子弹打中的危险；三来高地上还有几棵大树，可以进行隐蔽，自己能清楚地观察敌机，而敌机却很难发现自己。
这时，敌机在蹿上天空以后，已又一次向村子里俯冲下来。高骏涛当机立断，他检查了一下手里的轻机枪，冲过去纵身跨上那匹大白马；他已经看准了刚才敌机俯冲的航线，两腿一夹，飞马纵上了村子外一处高地上，隐蔽在一棵大树下。这时，敌机已经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向村子俯冲下来，那凶狂的气焰，就好像铺天盖地要撞到高骏涛屹立的那块高地上似的。但是，高骏涛一动不动地隐蔽在大树下面，他目如电火，身似巨岩；他那坚定雄伟的身躯，仿佛和高地以及那整个的地面凝结成了一个不可动摇的整体。他端着机枪，瞄准着俯冲下来的敌机，但是却并没有开枪射击。随着俯冲的敌机越来越大，呼啸声越来越尖厉刺耳，从空中响起了一连串机关枪扫射的怪叫声；在高骏涛屹立的高地前面，腾起了一股机枪弹落地的尘土。那骤雨似的枪弹仿佛就落在高骏涛和他那匹大白马的跟前，硝烟弥漫着高地。看到的人们都在为他着急；那匹大白马也昂首狂嘶着，急躁地掀动着四蹄。但是，高骏涛这时仍没有射击。他巍然镇定，那高大魁梧的身影一动不动，一双炯炯的大眼里闪射出仇恨、忿怒和轻蔑的火光。他手里举着的机枪在敌机射击时连颤也没颤动一下。
坚定得就像焊接在他的身体上一样。那匹大白马也仿佛迅速懂得了他的心意，停止暴跳，镇定地屹立不动了。——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正当疯狂扫射的敌机俯冲到离高地前面最低最近的距离时，仿佛从寂静的大地突然爆发出火山的烈焰，高骏涛手里的机枪忿怒地震响了！“哒哒哒哒”随着一长串猛烈而准确的子弹，敌机像猛地被铁棒狠狠迎头敲了一棒似的，机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只见油箱的地方很快冒出了火苗，顷刻间烟火越来越大；在这同一瞬间枪弹准确地穿过了敌机座舱里飞行员的头部，失去控制的飞机拖着长长的火带划过村子上空，像一块沉重的陨石似的跌落在村子远处的一片土坡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爆炸燃烧起来了。
村子里面和外面都响起了一片热烈沸腾的欢呼声。战士和老乡们都狂喜地奔向高骏涛和他那匹大白马屹立的地方，向他祝贺胜利。但是，就在这时，紧急集合的号声响了；部队又要立即出发去接受新的战斗任务。就在号声响起的时刻，年轻的骑兵连长高骏涛已经从高地上纵马而下；他把手里的机枪交给一个从他身边跑过的步兵战士，一面举起马刀，向骑兵战士们高喊：
“集合——！”
顷刻间，骑兵战士们纵马迅速奔驰到连长面前，排成了严整的队形。这时，步兵队伍也都已集合起来，只听指挥员一声令下，就把队伍跑步向村子外面带去。高骏涛向全连发出了“立正”的口令，准备带领战士们到村子外面集合，迎接新的战斗任务。
就在这时，就在他刚要发出向新的战斗目标前进的命令时，突然从后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喊声：
“高连长——！等一等——！”
高骏涛勒马回头望去，只见一匹青鬃马向他这里疾驰而来；马上的人，正是他熟悉的团部的一个作战参谋。随着一阵疾驰而至的马蹄声，青鬃马奔驰到队伍前面；作战参谋勒住马，向高骏涛大声道：
“高连长，团首长紧急命令，请你马上赶回团部！”
在过去的战斗经历中，高骏涛已经习惯了这样突然的接受紧急命令，去完成党和上级交给的任何最艰巨的战斗任务。这时，他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只是简短地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一声：“是！”
他把队伍交给副连长，便和作战参谋纵马向团部疾驰而去。指导员带着另一个排留在后面，高骏涛知道，按照往常的情况，团首长在交代任务时，也会同时命令指导员赶到团部去的。
但是，高骏涛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次接受的任务，不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对他今后的生活和战斗道路，发生了那样重大的终生难忘的变化。
团部的临时指挥所，设在一个环绕着竹林和小河的小山村里；到处生长着亚热带的棕榈树和阔叶芭蕉，还有许多鲜艳的鲜花。此刻，山村里十分热闹、忙碌，战士们来来往往，还有的在整队集合。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高骏涛一眼就看得出来，随着前方战斗的胜利进展，团部和后续部队也正在准备迅速向前推进。
高骏涛和作战参谋在团部门外下了马，匆匆走进门去。里面的人都很忙碌，有的在清理文件，有的在收拾行李，正是在作向前方推进的准备。高骏涛兴奋地想，一定是团首长要给他们下达新的战斗命令了！那些进进出出的人也都亲切地同高骏涛打招呼，一个熟悉的政治干事从里面走出来，告诉他，团政委要亲自向他交代任务。
高骏涛大步走到团政委住的房子外面时，就听见里面传来政委那熟悉的清晰的声音——他大约是正在和什么人通电话，只听他笑了笑，说道：“是啊，要把这么好的一个突击连长送走，真有点舍不得呀！当然，要看到这是党中央的一项重要战略措施，我们应当把最优秀的战士送到空中去！对，这是我们团党委的共同认识。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很快就让他去报到。”
高骏涛并没有意识到这番话与他自己有多少关系；他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便大步跨进门去。
团政委刚刚放下电话，看见满身硝烟的高骏涛闯进来，喜悦地说道：“好快呀！刚才一营还来过电话，说要为你们请功。部队都安置好了？”
高骏涛点点头，他发现指导员不在这里，便关切地问：“政委，我们指导员还没有来？”
团政委望着他笑了笑道：“这回的任务，需要你单独去完成了。”
“什么任务？”高骏涛急切地望着政委，“渡海作战？解放台湾？”
团政委看着他那仿佛要立刻出发冲锋的样子，只是喜爱地微笑着道：“都有关系。不过，你先休息一下，洗个脸。”
高骏涛还要说什么，只见政委的警卫员已经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到凳子上。
他不好推辞，只得拧起毛巾，匆匆地擦了把脸，接过政委递给他的一碗凉开水，“咕咕”地几大口喝完，又迫不及待地问道：
“政委，打什么地方，快说吧！”
团政委了解这个突击连长的性情，不把任务明确交给他，吃饭也不香，睡觉也不踏实的。这时，他微笑地望着高骏涛，说道：
“你刚才说过的那些，都对。不过，现在要你执行的，可能是一件更为艰巨的任务：立即赶回后方。”
“什么？”高骏涛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政委的声音明明又是那样清晰；他感到难以想象地望着政委——要是别人，他会以为这是一个很不恰当的玩笑的——好像没听清似的急切地问：“回后方？”
“对。”团政委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好像并没有感觉到高骏涛的惊讶似的点点头道，“回后方，去完成一项新的更加艰巨的任务。”
高骏涛更加不解地望着政委，一时说不出话；他的目光里仿佛怀疑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团政委喜爱地望着他说道：“这个任务，不光对我们全团来说是重要的，而且在全军、全国范围来说，也是非常有意义，非常重要的。”他看见高骏涛又一次性急地想说什么，亲切地做了个手势，接着说道：“这次不能像拿一个阵地那样，接到命令，马刀一挥，抬腿就走。这到底是一个重大的变化啊！尽管任务非常紧急，要求的时间也很紧迫，可是为了适应新的战斗环境，你还是应当首先平静下来。”
高骏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平静地坐下来，望着政委坚定地说道：“政委，什么样的战斗环境我也能适应。只要党需要，哪怕一天让我坐二十四小时，我也保证能坐得住。”
团政委信任地笑了，他坐到高骏涛的对面问：“你知道海军和空军是干什么的吗？”
高骏涛愣了一下，点头道：“知道！海军就是开船，空军就是开飞机的！”
团政委又亲切地笑道：“听说你早就想学着上天开飞机，行军打仗还总忘不了背着一对石狮子锻炼身体呀？”
高骏涛不好意思地笑了：“想是想过，可谁知哪一天才能实现呢。”
“你这个决心，现在就有可能实现了。”团政委愉快地点点头，望着高骏涛说道：“这下你该明白了吧？让你赶回来，就是要通知你，根据上级指示，团党委决定选送你去学习飞行，建设空军！”
高骏涛激动得瞪大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过去他虽然有过想上天开飞机打仗，痛痛快快地为战友复仇的思想，但是总感到这一天是那样的遥远；他实在没想到，这个遥远的理想竟会如此突然地来到他面前。
“为什么说这个任务特别紧急呢？”团政委望着他，郑重地说道，“师部要求报到的时间急，这是一方面。但是更主要的，是革命形势发展的需要。现在，我国大陆即将全部解放，国民党反动派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发动的反革命战争在地面上已经遭到了彻底失败。但是，他们还一定会利用各种方式和我们进行斗争。从军事上，他们在美帝国主义扶植下还有一定数量的海军和空军，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地从海上和空中向我们进行骚扰，进行报复。同时，美帝国主义也决不会甘心他们在中国的失败，他们正准备在亚洲发动战争，妄想在新中国刚刚诞生的时候就扼杀我们。特别是美帝国主义还拥有一支相当强大的海军和空军力量，他们号称是‘世界第一’。在未来的侵略战争中，敌人一定会充分利用自己的海空军优势，特别是空中优势，来进行讹诈，企图从空中去夺取他们在地面上得不到的东西。因此，党中央决定，我们要迅速建设一支现代化的海军和空军。这是一个非常英明而及时的战略部署，也是未来反侵略战争的一项重大战略措施。我们建设的速度，就是在和帝国主义的战争步伐抢时间。”
政委的话，使高骏涛的心胸更加开朗，他进一步认清了这个任务的重大政治意义。他激动地望着团政委，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里闪着热烈的光芒，站起来坚定地说道：
“政委，请团首长放心，我决不辜负党的信任。不管有多大困难，一定坚决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
政委望着他那坚毅刚强的脸说道：
“团党委完全相信你的决心。当然，也希望你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这个任务虽不是攻据点，打碉堡，但我看确实比攻打最坚固的据点和碉堡还要困难些。”政委关心地望着他问：“听说你小时候一天书也没念过？”
“是的。”高骏涛低声回答道，“从小家穷，七岁就到财主家当羊倌，连学校门往哪边开也不知道。”
团政委感慨地说道：“是啊，一个从小连学校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的小羊倌，一下子要去掌握最现代化的飞行技术，恐怕在那些一资本主义国家连想都不敢想啊！”
“那不要紧。只要党需要，我就一定能学会！”高骏涛两眼闪着热烈自信的光芒，他坚定地说道，“政委，我们共产党员，就是为了克服困难，创造奇迹而进行战斗的！”
“对。”团政委加重了语气说道，“建设空军，是需要一定的文化和科学技术知识；可更重要的，还是要靠我们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靠每个战士坚韧的毅力和克服困难的斗争精神。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要牢牢地记住这一点。”
高骏涛坚定地点点头：“是，政委。”
团政委信任地点点头，又说道：“本来，团首长们都想亲自来送你。可是，前方的战斗还打得很激烈，只好我一个人赶了回来。“他拿起桌上一个用红纸包得整整齐齐的纸包，说道：“这是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是团党委送给你的；也代表了我们团里全体同志对你的深切希望。”
高骏涛双手接过那珍贵的礼物，向团政委敬了个礼，一面在心底坚定地说道：“放心吧，首长和同志们，我不会辜负你们的希望的！”
带着这样的决心，高骏涛告别了在战斗中同他结下血肉之情的连队和战友，告别了他心爱的战马和马刀；就像过去去执行那无数次艰巨困难的战斗任务一样，踏上了新的征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