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白云开始审问陈百全被杀案的主犯小妾银秀。衙役高声喊起了堂威,县太爷拍响了惊堂木。堂下跪着的犯人,不由自主地哆哆嗦嗦颤抖起来。
王白云大声发问:“陈氏女子听着,陈府佣人任发、丫头甜甜已经堂上招供,是你主使杀害陈百全,还有带血的丝巾、衣服作证,你承不承认任发、甜甜供词中对你的指认。”
小妾银秀心已死了,她没有力气再说出更多的话,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流着眼泪说:“县太爷,我愿意招供。”
王白云吩咐衙役让小妾银秀画了供,他心里暗暗得意,一件惊天大案,扑朔迷离,然而,不到十天的时间就侦破了,现在真相大白,九泉之下的老朋友陈百全可以瞑目了,可以给知川县的众多百姓一个交代了。心里得意,喜露于色,看了三个人犯的供词,王白云立起了身,拿起惊堂木高高举起,准备拍响惊堂木,高声宣判。可是,就在惊堂木举起的一瞬间,一个念头闪入脑际,小妾银秀为什么这么爽快就招了供?为了让罪犯招供,他曾经设计了很多方案,让银秀和甜甜当面对质,拿出银秀房间找到的诗稿让罪犯解释“恨”的是什么,等等,可是,设计的各种方案,一个也没有用上,审讯进行得非常顺利,也非常容易,小妾银秀招供了。
王白云对小妾银秀的轻易招供有了一丝怀疑,举起的惊堂木没有落下,他突然向堂下的犯人提出了一个问题:“陈氏女子,你说,你家老爷被刺身亡后,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
堂下观看审案的群众听到县太爷突然提出这个似乎与凶杀案没有关系的问题,猜不透县太爷的用意,议论纷纷,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跪着听判的犯人听了县太爷的发问,也有一些莫名其妙,银秀茫然地抬起头望了县太爷一眼,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王白云坐下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吩咐将罪犯押人大牢待判,退堂了。
堂上的衙役、围观的群众不知道县太爷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猜想着,议论着。
县太爷没有当堂宣判。消息传开,吓坏了凶杀案主谋、冤案的制造者,歹人赶紧调动各个方面的关系,策划应对王白云的计谋。
王白云看到银秀说不出陈百全被杀害后眼睛是闭是睁的细节,心里有了怀疑,没有轻率判决。回到后衙,他仔细分析,小妾银秀是杀人后心里发慌没有敢看被杀的人,还是根本没有到过杀人现场,遭了冤枉。如果是早有预谋杀人,作案后担心被害者没有死,会仔细打量死者的,那样一定会知道被害者死后眼睛是闭是睁,可是,也有人作案后心虚胆怯,不敢看死者,小妾银秀到底是行凶杀人后胆怯没有敢看遇害者,还是根本没有杀人?王白云迟疑着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正在左思右想,衙役来报,知川县城几个有名的富商前来拜访。王白云吩咐有请,他赶到客厅会见客人,寒暄几句,来访的富商说明了来意。一个开百货店的富商气愤地说:“县太爷,陈百全老爷被杀,全城百姓个个痛恨凶手残酷,所幸大人英明,凶犯落网,可是,不知为了何事,凶案已经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罪犯招供画押,县太爷却没有当众宣判?”
王白云苦笑了,十分坦诚地说:“陈老爷被害,我深感痛心,恨不得早日让罪犯伏法,可是,杀人重罪,一判将人头落地,我手中的判笔重啊!”一家开绸缎庄的富商说:“县太爷办案谨慎,不愿意冤枉好人,这是我们知川百姓的福,不过,陈老爷被害的案子已经审得明明白白,罪犯罪大恶极,应该早日判决,明正典刑。县太爷,对罪犯不得有丝毫仁慈啊!”一家开粮食店的富商接过话头说:“县太爷,我们受知川数百家商铺老板所托,恳请县太爷早日让罪犯伏法,以告慰陈老爷在天之灵,以解全城百姓心头之恨!”
王白云沉思着没有回答,陈百全被杀,知川全城震动,百姓要求早日将罪犯送上刑场,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小妾银秀到底是不是真的罪犯呢?
送走了前来拜访的富商,王白云思考应该怎样作出判断。
小妾银秀被禁婆子押回了牢房,果然,在大堂上含冤认罪,画了供,禁婆子态度变了,脸上堆起了笑,松了戴在身上的脚镣手铐,拿来了好饭好菜,银秀心里有些奇怪。不过,已经在大堂上招供画押,她读过书,知道国家的律法,谋杀亲夫要被凌迟处死,反正是死,怎样的死法都无所谓了。自从被关进牢房,吃不好,睡不好,十分疲倦,银秀斜靠着牢房墙角坐着,模模糊糊睡着了。
“小女子,醒醒,你家大娘看望你来了。”刚刚闭上眼,耳边响起了禁婆子的呼唤声,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夫人提着吃的,脸上流着泪站在跟前。
银秀想站起身,身子虚弱,挣扎了几下没有站起。陈夫人蹲下了,手轻轻抚着银秀消瘦的脸、虚弱的身子,心痛地说:“妹妹,你受苦了。”
银秀看到夫人到牢房看望自己,非常感动,说:“姐姐,这里脏,你快快离开!”
陈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妹妹,听说你已经在大堂上招供画押,我知道你不会是杀害老爷的凶手,我已经找过县太爷,为你作保,你为什么要招供承认呢?听说你在大堂上招了供,我心里像刀绞似的难过。”
银秀脸上也流满了泪水,轻声说:“姐姐,这是我命中该有的劫难,以后我不能服侍姐姐了,姐姐要保重,妹妹死后,还望姐姐看在我们相处几年的情分上,给我收尸,赏一口薄皮棺材,清明叫人到坟前烧几张纸,妹妹在九泉下也感谢姐姐。”
陈夫人和小妾银秀说得悲悲切切。陈夫人哭得十分伤心,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以为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疼爱小妾银秀的好心人。
有时候,一个人是好是坏,仅看表面很难分辨清楚。
陈夫人走了,一路抹着眼泪。禁婆进了牢房,伸着大拇指称赞:“看看,你家大娘子心肠多善,你杀了她的老爷,她还专程到牢房看望你,送来这么多好吃的。”
银秀心里有苦,忍不住分辩说:“禁妈妈,我实在是冤枉的。”
禁婆子拍着巴掌叫起来:“唉呀呀,小女子,你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到,如果传到县太爷耳朵里,怪你叫屈翻供,要把你提到大堂上重新审问,大板子打得屁股开花、血肉模糊,夹棍子夹断了十个手指头,然后扔在大牢里,慢慢核查,还没有等到案子查清,也许就痛死在牢房里了。特别是像你家老爷被害这样的无头悬案,佣人任发、丫头甜甜一口咬定是你主谋杀害了陈老爷,你纵有千张嘴也难分辩,查来查去查不出真凶,县太爷久久结不了案,心里恼怒,怪罪于你,三天一小刑,五天一大刑,死不了,活不成,还不如咔嚓一刀,就算是凌迟处死,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痛苦,比在牢中长期受罪好多了。”
银秀被吓得浑身颤抖,说:“禁妈妈,县太爷在大堂上问我,我家老爷死后眼睛睁着闭着,我没有杀人,怎么知道。”
禁婆子耐着性子教起来:“陈氏小女子,不知道就编,回答不出你家老爷死后眼睛睁着闭着,你就说杀人后心里害怕不敢看。”
禁婆子长期和关押在牢房里各种各样的犯人打交道,知道犯人串供、骗供的种种方法,一样一样教给了小妾银秀听。
天黑了,银秀被禁婆子折磨累了,闭上眼睛睡了,梦中看到父亲、母亲流着眼泪走来。母亲说:“孩子,你受苦了。”父亲悲痛地叹着气说:“孩子,你一个人在人世间太寂寞,太孤独,过来和我们一起,一家人团团圆圆。”银秀高声叫着:“父亲、母亲,我来了!”扑上前投入父亲、母亲的怀抱,谁知扑了一个空。
小妾银秀醒了,牢房里阴沉沉的,过道里点着的油灯一闪一闪,像恶鬼在眨着眼睛。牢房外面起风了,呼呼呼,仿佛在为人世间的不平事呼唤!
小妾银秀蜷缩在牢房的一角,她希望早一天被处死,早一天到阴间去和父亲、母亲团聚。
王白云担心在自己手里审出了冤案,又提审了两次罪犯。小妾银秀一心盼死,咬定是自己杀害了陈百全,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应付了县太爷询问的作案细节。佣人任发、丫头甜甜也坚持供词不变。王白云始终心存疑虑,久久没有作出判决。知川县的商户联名上书,请求早日判决,将杀人凶手明正典刑,一些百姓也联名上书,希望县太爷惩办凶手,上司几次来文催促,要他早日结案。
终于,王白云下了决心,发布了布告:即日升堂判决陈百全被杀案的罪犯。
知川县城传开了:县太爷要判决杀害陈百全的凶手了,陈老爷可以含笑九泉了!凶杀案判决那天,清早,知川县城的群众从四面八方拥向知川县大堂,有的乡下人听到消息从十几里远的村里赶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一边匆匆往大堂赶,一边对身边的人说:“唉呀呀,一个弱女子,心肠怎么这样狠,指使家人把自家的老爷杀了,真是该千刀万剐。”
知川县的老百姓是善良的,也是疾恶如仇的,他们不能忍受歹毒心肠的人杀人行凶,希望杀人的恶人早一天得到惩罚。可是,他们哪儿知道,在他们眼里心肠歹毒的杀人凶手是被冤枉的。尽管县太爷非常谨慎,对案件反复斟酌,几次进陈府查看现场,几次审讯罪犯,可是,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县太爷仍然抓错了罪犯,冤枉了无辜受屈的好人。
押送罪犯的囚车从监牢出来了,囚车到县衙大堂的路上,围观的百姓扔菜叶子,吐口水,砸石头,小妾银秀戴着的木枷上满是烂菜叶子,脸上、身上满是口水,头被一块石头砸中,血流满面。
天阴沉沉的,太阳躲到厚厚的云层里面,风呼呼地刮着,雨淅淅沥沥下起来。天太暗了,知川县大堂上点起灯笼火把,显得阴森森的。
王白云坐上了大堂,小妾银秀、佣人任发,还有丫头甜甜被押上了大堂,尽管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心,看到大堂上的威严、阴森,听着大堂外围观百姓咬牙切齿的咒骂,银秀仍然吓得浑身颤抖,两条腿迈不动步子,在禁婆子的搀扶下终于跪在了大堂上。
王白云高声宣读了判决:杀人主犯陈氏女子,主使谋杀亲夫,罪大恶极,本该凌迟处死,千刀万剐,看其被捕后认罪态度尚好,网开一面,判处斩刑;任发受人唆使,杀人害命,判处斩刑;丫头甜甜,参与杀人,理应重惩,因主动自首,减轻处罚,判处鞭笞二十,逐出大堂。
王白云判完了罪犯,两个死刑犯重新押回了大牢,待呈文刑部核准执行斩刑。丫头甜甜被鞭打得哭爹叫妈,行完刑后退了堂。很多围观的百姓伸着大拇指夸奖县太爷办案有方,不管多难的案子都能破获。可是,县太爷心里没有往常办结案子的轻松感,似乎心中仍然有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迟迟落不到地上。
王白云回到后堂,衙役来报:知川富商在县城最好的酒楼办了宴席,祝贺陈家富商被杀案结案,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派人来请县太爷前去赴宴。王白云推辞不去,富商派来专人几次催促,实在无法推脱,终于去了。酒席上富商们一个个歌功颂德,极力赞扬。王白云听在耳里,觉得句句有刺,沉默寡言,虚与委蛇,结果,酒宴不欢而散。
书吏办好陈百全被杀案罪犯拟处斩刑的呈文,王白云签了字,盖上县太爷的大印,派快马星夜送往京城。上司闻听凶杀案已经结案,非常高兴,州府将王白云请去,当面大加赞赏,还设宴款待,酒席上许诺,将呈文吏部,请求奖励知川县令,上司逼着多喝了几杯酒,王白云告辞回家,身子疲惫,早早上床休息,忽然看到陈百全站在前面,摇头叹气,责备说:“王县令,老朋友,我的案子你没有审出真正凶手。”
王白云惊出了一身冷汗,猛然醒来,原来做了一个梦。
不久,吏部发来公文,皇帝下旨,嘉奖知川县令王白云办案有功,升任云州知府,待新县令到任交割完毕县中事务,即前往云州上任。
王白云升任知府了,夫人和孩子听说,十分高兴。夫人亲自下厨,置办了丈夫平时最爱吃的佳肴庆贺。朋友知道了,争先恐后前来祝贺。知川各界人士,或设下宴席,请王白云前去表示祝贺,或备下贺礼上门祝贺,王白云是一个清正廉洁的人,设宴相请的,实在推辞不了,前去应付,送礼的一律拒收。知川县城街头巷尾,老百姓竖起大拇指赞颂:“王县令升任知府了,这样的好官该升!”
“听说王县令把送去的贺礼都退了,他是一个真正的清官。”
王白云一面应酬着各式各样前来贺喜的人,一面抓紧时间,督促县吏清点钱粮库存、文书档案,将县中各项事务清点得清清楚楚,等待朝廷派来的新县令到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