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少宰王定九丈鼎宅，少宰命赋诗[1]
天星烂烂天风长，大鼎次鼐罗华堂。吏部大夫宴宾客，其气上引为文昌[2]。主人佩珠百有八，珊瑚在冒凝红光。再拜酹客客亦拜，满庭气肃如高霜[3]。黄河、华岳公籍贯，秦碑、汉碣公文章，恢博不弃贱士议，授我笔砚温恭良[4]。择言避席何所道[5]？敢道公之前辈韩城王[6]：与公同里复同姓[7]，海内侧伫岂但吾徒望[8]？状元四十宰相六十晚益达[9]，水深土厚难窥量[10]。维时纯庙久临御，宇宙瑰富如成、康[11]。公之奏疏秘中禁[12]，海内但见力力持朝纲[13]。阅世虽深有血性[14]，不使人世一物磨锋芒[15]。迩来士气少凌替[16]，毋乃大官表师空趋跄[17]！委蛇貌托养元气[18]，所惜内少肝与肠[19]。杀人何必尽砒附？庸医至矣精消亡[20]。公其整顿焕精采，勿徒须鬓矜斑苍[21]。乾隆、嘉庆列传谁？第一历数三满三汉中书堂[22]。国有正士士有舌，小臣敬睹吾皇福大如纯皇[23]。
[1]这首诗从诗题知写于王鼎官少宰时。少宰，明清两代一般作为吏部侍郎的别称。查《清史稿·部院大臣年表》，王鼎于嘉庆二十一年(1816)七月始任吏部左侍郎，嘉庆二十四年(1819)闰四月改任刑部右侍郎。故此诗写作时间最晚不迟于王鼎改任刑部右侍郎前。又是诗写于北京，考龚自珍生平，王鼎居官吏部期内，惟嘉庆二十四年龚氏在京，据此定是诗作于嘉庆二十四年(1819)春。这首诗过去诸本或编在庚寅（道光十年），或编在戊戌（道光十八年），1959年出版的王佩诤校《龚自珍全集》，依风雨楼本《定盒诗集定本上》编在庚寅，均误。详见我写的《关于龚自珍两首诗的写作年代》（淮阴师专主办的《活页文史丛刊》总第96期，1981年出版）。王鼎(1768~1842)，字定九，号省崖，陕西蒲城人，嘉庆进士，道光时官至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为官清廉正直，是当时统治阶级中比较具有正义感和爱国思想的人，且为上层统治者所赏识，嘉庆帝称他“汝是朕特达之知”，大学士王杰也说：“观子品概，他日名位必继吾后。”（《清史稿·王鼎传》）吏部是掌管朝内外文官考核劳绩、赏罚任免的重要部门。乾嘉以来，清朝吏治逐渐腐败，各级官吏昏聩贪鄙，思想僵化，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龚自珍写这首诗，赞扬王鼎，是希望他能出来改革官场的腐败习气。丈，对长辈的尊称。
[2]“天星”四句：点明时间、地点及宴会主人。首句写夜景。鼎，古代祭祀、宴会盛牲体的器物，三足两耳，方形圆形不一，多系青铜制品。鼐，鼎之最大者。鼎、鼐，喻三公、宰相、重臣之位。《后汉书·陈球传》：“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这里泛指朝廷大臣。罗，罗致，招请，《汉书·王莽传上》：“网罗天下异能之士。”这里是邀请意。华堂，华丽的客厅。吏部大夫，此指吏部司郎王鼎。文昌，星名。《史记·天官书》：“斗魁戴匡六星，日文昌宫：一日上将，二日次将，三日贵相，四日司命，五日司中，六日司禄。”古代星象家以文昌为吉星，主人间官禄。
[3]“主人”四句：写主人服饰及宴会气氛。佩珠百有八，珠，指朝珠。《清史稿·舆服志》：“朝珠，王公以下，文职五品，武职四品以上”，均可佩带。朝珠，形制同念珠，数为一。八粒，以珊瑚、琥珀、蜜蜡为之，悬于胸前，有后引垂于背（另见《清会典事例·冠服》）。朝珠本即念珠，因清统治者系满族，重佛教，故以此为品官饰物。“珊瑚”句，《清史稿·舆服志》：文二品朝冠，顶镂花金座，中饰小红宝石一，上衔镂花珊瑚。诗本此。王鼎当时系吏部左侍郎，正二品。冒，《汉书·隽疏于薛平彭传》：“著黄冒”。颜师古注：“冒所以覆冒其首，即今之下裙冒也。”据此知“冒”即帽的一种。酹（jiáo叫）客，劝客饮酒，一饮而尽。酹，喝干杯中酒，即今言之“干杯”。“满庭”句，写宴会厅内气氛异常严肃。
[4]“黄河”四句：赞主人的才学品德。鼎为陕西蒲城人，黄河流经陕西；华岳（华山）在陕西，且距蒲城甚近，故云。“秦碑”句，指文章质朴、古雅的风格。碑、碣，古代无纸，纪功志墓，刻在石头上，方者称碑，圆者称碣。恢博，指鼎学识渊博。恢，大。温恭良：《论语·学而》：“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此为其省略赞美王鼎的态度温和、谦逊、善良。
[5]避席：古人布席于地，每人坐一席，有所敬，则离席而起。离开座位，表示敬重和严肃。《吕氏春秋·直谏》：“桓公避席再拜。”何所道：说什么。
[6]韩城王：即王杰(1725~1805)，字伟人，号惺园，晚号葆淳，陕西韩城人，累官东阁大学士，卒谥文端。有《葆淳阁集》。“择言”以下八句即赞王鼎的这位前辈同乡。
[7]同里：同乡，蒲城与韩城，清代均属陕西同州府。
[8]“海内”句：王杰生而端凝好学，为人廉静质直，在朝四十馀年，曾五典会试，又充湖南、江南、浙江、顺天等省乡试官，所选多有才之士，且历任四库、三通、国史、实录诸馆总裁，故为当时海内学者、名流所仰望。侧伫，侧身久立，极言景仰。岂但，岂只。吾徒，我辈。
[9]“状元”句：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二十《王文端公事略》：王杰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获殿试第一（一甲第一名即状元），时年三十七岁；乾隆五十二年(1787)拜东阁大学士（清代大学士，其职位相当于前代的宰相），总理礼部事，时年六十三岁。诗中言“状元四十宰相六十”是举其成数。又，王杰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加太子太保，嘉庆七年(1802）又加太子太傅，并得皇帝恩赐多次，诗中“晚益达”，本此。
[10]水深土厚：古人迷信，认为人的秉赋、道德、文章与家乡的地理环境有关。此喻王杰德高望重。
[11]“维时”二句：意为因有王杰辅佐朝政，故乾隆在位很久，民富国强。维时，其时。纯庙，对已死的乾隆皇帝之称。纯，乾隆的谥号。临御，指皇帝在位。作者另有《太仓王中堂奏疏书后》云：“高宗皇帝（即乾隆）临御六十年。”御，古代对皇帝的敬词。瑰，魁伟，此引申为强盛。成康，西周的周成王、周康王，时天下太平，刑错四十馀年不用（见《史记·周本纪》），故后世赞太平盛世为成康之治。
[12]奏疏：臣下向皇帝言事，也称奏章。秘中禁：秘藏宫中，言为皇帝重视。中禁，即禁中，天子所居之处，这里泛指朝廷、皇宫。“公之”以下四句：赞王鼎为官刚正秉直，鞠躬尽瘁于国事。
[13]但：只。力力：重言，表示竭尽全力。朝纲：朝廷的纲纪，这里泛指朝政。
[14]血性：人任侠好义者谓有血气或有血性，这里指耿介、有正义感。
[15]磨：磨灭，消失。锋芒：刃端尖锐处，喻锐气。
[16]“迩（ěr耳）来”六句：对官吏昏庸腐败的谴责。迩来，近来。少，稍。凌替，衰落，衰败。
[17]“毋乃”句：只怕达官贵人徒有仪表和风度吧！毋乃，如现代汉语中的“只怕”、“恐怕”。表师，即师表，可效法而为表率，这里为仪表意。趋跄，指速行而姿态优美，语本《诗·齐风·猗嗟》。此泛指美好的风度。
[18]委蛇（yi移）：《庄子·应帝王》：“吾与之虚而委蛇。”成玄英疏：“委蛇，随顺之貌也。”此可引申为随波逐流。貌：事非出于本心者，引申为假。貌托，即假托。元气：人的精气。
[19]“所惜”句：可惜缺少忠胆热肠，此可引申为缺乏做人的正义感。
[20]“杀人”二句：用庸医害人喻昏庸官吏的祸国殃民。句式本自居易《杜陵叟》诗：“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砒，砒霜，药名，俗名信石，有剧毒。附，附子，植物名，根、茎、叶皆有毒。
[21]“公其”二句：请公整顿吏制，使官场焕发生气，不要让官员虚度年华，并以资深年高而自傲。这是字面意。我以为内中含有诗人对王鼎的期望，希望他焕发精神，趁有生之年，改革官场恶习。斑苍，此指鬓须花白。
[22]“乾隆”二句：倘给乾隆、嘉庆两朝的人物立传，谁是第一呢？当然要推位居宰辅的大学士了。此时王鼎虽不是大学士，但诗有勉其努力异日拜相之意。此处正可与上二句互应。按：清制，设三殿（保和、文华、武英）三阁（体仁、文渊、东阁）大学士，满汉各二员，又协办大学士，满汉各一员，诗中“三满三汉”本此。中书堂，清代对大学士的称呼。唐代于中书省设政事堂，为宰相办公之处，清代大学士位居宰辅，故云。
[23]“国有”二句：社会舆论自有公正的评论。国家有刚正直言之士和舆论的监督是朝廷的福气。吾皇，指嘉庆帝颙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