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落在那石屋的门外。那些矮草在离他两步的距离之外止步不前,探着头直直地注视着他。君司若不再理会,反身推门进去。见那石屋内极为素简,并无奇怪之处。心中越发警觉,通常这样看似安全清净的情形相比较方才在外间显而易见的危险来说,更容易杀的人措手不及。
他凝眉轻踏在地面上,走了几步,便觉得踩到什么,低头看去,却是支体形略小的竹箭。他顺着那方向看去,只见从桌沿到墙上壁龛的地面有许多细小尖锐的暗器。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突然料到什么般地走至桌边,俯下身看了看,当即也便明白过来。
原来竟是这样。此处的机关设置竟是与他在琚鸢胡同巷的旧屋如同一辙……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这个方法乃是幼年时母妃所教,只不过那时纯属游戏,不过玩乐而已。一年前,他也曾来过此地,为的就是解开一些他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问题。
母妃虽曾为教中的侍花女史,但身份十分普通,按说这样的地方机关应当十分繁杂才对,如何这般轻易?既然母妃知道此机关,那教中的其他人也必定知晓。若是这样,不是全教众的人都可以闯进来了吗?
他颇为费解,觉得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简单。一年前,他来此,那个人必是没有将全部实情告知……现下还是阿嫣要紧,他这样想着,当即敛住心神,抬步甚是熟稔地循着以前的步子走至壁龛前。
仔细摸索了一番,也不知是碰到何处,那壁龛忽地应声而开。君司若正要弯身进去,想了想,将那地上的暗器拾起一些傍在身边。如今软剑算是祭给了那毒草,这些个小物什想必会有些用处。
一路沿着那幽深而又冗长的地道走着。途中遇上分岔的路径,心中也是颇难决断。还好那墙上的壁画帮了他许多。倘若一路向前,墙上都会绘着色彩鲜艳的画。若是走近岔路,不但那墙上没有图画,连壁灯的光也是极为诡异。
他试着走过一次,结果是死路。只好原地返回。他一面走着,一面极随意地瞥了瞥那墙上的壁画。拜月教是个相对封闭传统的教派。许多事都是按照典籍和先代的做法一点不差的传承下来。这些壁画大致多是宣扬月神无所不能的神力以及凸显教中严密的等级秩序。
他募地停下脚步,幽深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左边的图画。之后默默地走至近前。那是两个相貌极其相似的女子,乍看如同姐妹。可由那衣着表情观之,紫衣的女子明显要比黑袍女子要尊贵傲慢许多。
他却连看也不看紫衣的女子。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那黑袍的女子胸前捧着的彼岸花,旋即望上她的面庞,目光忿忿而执拗,仿佛是想要穿透这幅画回到嬉戏欢乐的幼年,在那阳光温缓的午后肆意地枕着她的发入睡。
记忆中最为沉痛的时刻呼之欲出。
他记得。那年淋雨的黄昏,天色隐晦如同生宣上滴水的墨迹,别院的砖瓦被染成颜色妖异的红,下人仿佛一夕蒸发,满眼的空荡虚无。他莫名凄状,沿着后山落满秋叶的路径,脚步慌张地寻觅母妃的踪影。
他于树的缝隙,亲眼望见离他甚远的下方,母妃一袭黑袍,长至脚踝的墨发柔顺地服帖在后,她不过微微低了低头。背影便折成哀伤凄绝的弧度。
他一晃神,母妃已倾身沉入湖底。湖水至青,涟漪无数。他向前一步,滚落下去。纵然拼命嘶吼,也仍是无法阻止母亲继续沉沦。
可是。为何弃他不顾!
她在难过什么?悲愤什么?什么比他更重要?什么。竟可令她放弃自己尚在幼年的孩子轻易地去死?
这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个错误而已。
视线转到下一幅画。他突地想到什么,目光对着那绯衣男子手中的匕首出神。倘若他不曾记错,那匕首上的图腾似乎是来自杞尘皇族……
他又看了看那男子左胸的大团血渍,越发觉得奇怪。这一幅,明显是新绘上去的。到底有何寓意?为何母妃与那紫衣教主具在那人身侧,面上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焦灼模样?
倘若,倘若那人真是杞尘皇族。杞尘国离苗疆甚远,他来此做什么?他倒真不知它二者之间竟还存着联系?这是,何时的事?
他噙着冷笑,不再看下去。转身继续向前行去。这拜月教的事,他并不没什么兴趣。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妙水声传来。他加快了脚步,却发现走到最后仍是死路一条。
不对,不是死路。水声极近,应当便是在这面墙的后方。他四处看了看,发现脚下有一块圆形的石块。俯身拾起,一偏头便望见那面墙壁最右下角的一个缺口。将那石块拿在手中掂了掂,极重,上面雕满纹路。他想了想,将其放入那缺口之中。
石门大开之际,他听见女子独有的娇媚声音近乎慵懒地埋怨:“我夜夜都为祭司大人熬汤,为何大人夜夜不来?”
“为何大人夜夜不来?”声音渐渐一线拔高,带着难以言喻的尖锐和疯癫。而后仿佛突然被噎住一般,声音毫无预兆地停顿下来。此后良久。亦不再有声响传来。
君司若守在门外,心中万分肯定这必不是阿嫣。他微微握住些许暗器,本以为会有一场拼杀。却没想到进去之后,并未有人阻拦。方才发出声音的女子仿似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影。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更令他心惊的还在后头。他抬眼寻找阿嫣的身影,入眼却竟是亡人的尸骸。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尸体。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烈的不知名的香气,却是十分引人作呕。那么多尸体围绕成一圈,按照腐坏程度的不同而堆叠一处。
他自是知晓拜月教的什么样的教派,却没想到丧尽天良至此。这么多的尸体,从何而来?
转眼望着中央的位置。他一眼便看见铁笼中囚着的女子。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怎么?拜月教的祭司好大的胆子!竟将人囚绑于此?他心中怒火沸腾,恨不得将此处烧为灰烬,将那拜月教铲为平地!
疾步上前,他正要跨上那横亘与血池中的石块。
却在此时,听见男子清冷低沉地叫唤:“若王爷。”
君司若回眸。看清来人,眼里尽是血红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