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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波莉姨妈吻别汤姆的时候,态度发生了变化,顿时扫去他的低落情绪,让他感到轻松愉快,又高兴起来。他在上学途中,恰好在梅多巷口遇见贝姬·撒切尔。他一贯情绪左右言行,这次也不例外。他毫不犹豫走上前,对她说道:

“贝姬,我今天的行为很卑鄙,真对不起。今后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永远再也不会对你那种态度,求求你,咱俩和好吧,好吗?”

贝姬停住脚步,轻蔑地看着他的脸,说:

“托马斯·索亚先生,你能保持自我,我将不胜感激。以后我再也不会理你。”

说完,她扭头就走。汤姆感到惊愕,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本来想回她一句“谁稀罕你,自以为是的小姐”,但贝姬已经走了。他话到嘴边没说成,心里堵得怒不可遏。

汤姆无精打采地走进校园,心想,如果贝姬是个男孩,他一定要狠狠揍她一顿。说来也巧,他俩很快又不期而遇。擦肩而过时,他撂下一句刺耳的话,她也毫不示弱地扔给他一句。这下,两人彻底翻了脸。贝姬怒火中烧,似乎迫不及待地盼着学校快点上课,想看他因为污损拼字课本如何被老师鞭笞。如果说她曾有过揭发阿尔弗雷德·邓波儿的一丝念头,那么汤姆对她的无礼冒犯已彻底打消了她这个想法。

可怜的姑娘,大祸就要临头,自己却不知道……

原来,他们的老师多宾斯先生虽已人到中年,却壮志未酬。他最渴望的就是当个大夫,但因为太穷,只能在镇上当个小学教师。每天上课时,只要学生不朗诵课文,他就会从讲桌里拿出一本神秘的书,看得津津有味,平时则把它锁在抽屉里。学校里没有哪个调皮鬼不想看一眼那本书,但总是没有机会。每个男孩或女孩都揣测过那本书的内容,但每个人的想法都不相同,可又没办法知道书的具体内容。

老师的讲桌就靠近教室门。

贝姬从旁边经过时,突然发现钥匙还插在抽屉的锁孔上。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就马上打开抽屉拿起那本书。书的扉页上写着“某某教授著解剖学”几个字,她没看出什么名堂,于是开始往下翻,刚翻开扉页,卷首插图立刻映入眼帘——那是一张印制精美的彩绘裸体男人图。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投到书页上,汤姆·索亚恰好从门口进来,一眼瞥见这张图。贝姬一把抓起书,想把它合上,不巧却把这页图拦腰撕成两半。她赶紧把书扔进抽屉锁住,又羞又恼地哭了起来。

“汤姆·索亚,你真卑鄙,偷看别人,还偷看人家看东西。”

“我怎么知道你在看什么东西?”

“汤姆·索亚,你应该感到害臊。你肯定要去告我,这下完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我要挨教鞭了,我在学校从没挨过教鞭。”

接着她又跺着小脚说:

“你想卑鄙就去告吧!你摊上大事了,等着瞧吧!我恨你,恨你,恨死你了!”说完,她愤怒地冲出教室,又是一阵大哭。

汤姆被这一通乱骂给骂懵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动不动。他心想:

“女孩子真是傻得出奇!还说在学校从没挨过教鞭!呸!挨打算个屁!女孩子都是这样,脸皮薄,胆小如鼠。不就干了芝麻大点的蠢事呗,放心,我肯定不会告诉老多宾斯的。要想跟她算账,办法有得是,用不着告状,那样显得我太卑鄙,可是用什么办法好呢?等一会儿上课时,老多宾斯肯定要问是谁撕了他的书,到那时没人回答,他就会像平常那样挨个问,等问到撕书的那个女孩,她即使不吭声,他也知道是谁干的。因为女孩子脸上都藏不住事,她们没有一点骨气。她要挨揍了!贝姬·撒切尔这回该倒霉了,她躲不掉了。”汤姆又把这事琢磨了一遍,心想:“不过,这样也好,她想看我挨揍,就让她等着瞧吧!”

顷刻间,汤姆又和外面一帮闹翻天的孩子玩上了。没过多久,老师来了,开始上课,可汤姆却对学习提不起兴趣。每次只要他往女生座位那边偷看一眼,贝姬脸上的神色都会让他不安。想想发生的那些事,他不想可怜她,可只有他才能帮她一把。他已经没有任何值得高兴的事情。

很快,他发现了自己拼字课本上的墨迹,一时之间脑子里尽想着这件事。

贝姬从消沉的困境中振作起来,对事态的发展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她料想汤姆会一口咬定书不是他洒上墨水的,但那也难辞其咎。

一切果然在她意料之中。汤姆拒不承认把书弄脏,这反而对他更不利。贝姬以为,她会因此十分开心,而且也相信自己肯定很开心,可又觉得她不一定能高兴起来。当最坏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时,她真想挺身而出,揭发阿尔弗雷德·邓波儿,但又极力控制,强迫自己保持沉默,她心想:不能说,不然他肯定会告诉老师,说插图是我撕的。我一个字也不能说,我不是要保他,而是要自保!

汤姆挨了教鞭后,回到座位上,一点也不觉得伤心,因为他想,很有可能是自己在和同学打闹时,无意中碰翻了墨水瓶,弄脏了拼字课本,他拒不承认是自己干的,是为了走走形式,因为死不认错是他的一贯原则,他必须坚持到底。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老师坐在自己的宝座上打着盹,教室里嗡嗡的读书声令人昏昏欲睡。过了一会儿,多宾斯先生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打开抽屉锁,准备拿书看,但似乎又有些犹豫。大多数学生都漫不经心地抬头瞥了一眼,但有两位却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多宾斯先生把手伸进抽屉,胡乱摸了一阵,然后拿出书来,正襟危坐,准备看书。

汤姆瞥了贝姬一眼,见她就像一只被猎人拿枪瞄准了头部的兔子,一副绝望无助的表情。他立刻忘掉了和她争吵的事。快!必须采取行动!马上动手!可是,情况紧急,迫在眉睫,他一时脑子瘫痪,毫无计策。好,就这么办!

他突然来了灵感!他要冲上去把书抢来,夺门而逃,可是又犹豫了一下,结果坐失良机——老师已经把书打开。汤姆多么希望这个浪费的机会能够重新再来!可为时已晚。他心想这下贝姬完了,没办法救她了。这时,老师已面冲全班同学,在他的怒视下,大家的眼皮全都耷拉下来,就连从没犯过错的同学也被他的眼神吓得要命。教室里鸦雀无声,老师气得咬牙切齿,足足过了十秒钟,他才大声问道:

“是谁撕了这本书?”

大家都默不作声,教室里静得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一阵沉默后,老师开始挨个查问,想从学生的面部表情中发现犯罪的证据。

“本杰明·罗杰斯,书是你撕的吗?”

本说不是他。老师停了一会儿,又问:

“约瑟夫·哈珀,是你撕的吗?”

约瑟夫也说不是他。老师这样慢条斯理地问来问去,简直让人活受罪,汤姆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老师把所有的男生都问了一遍,把他们的表情逐个观察了一番,思忖片刻,又转向女生问道:

“艾米·劳伦斯,是你吗?”

艾米摇了摇头。

“格雷西·米勒,是你吗?”

格雷西也摇了摇头。

“苏珊·哈珀,是你干的吗?”

苏珊也摇头否认。接下来该问贝姬·撒切尔了。汤姆觉到情况不妙,扭转无望,紧张得浑身发抖。

“丽贝卡·撒切尔!”

汤姆瞥了贝姬一眼,见她吓得脸色发白。

“是你撕的吗?——抬起头来,看着我的脸!”她举起手来,仿佛是在恳求。

“说,这本书是你撕的吗?”

汤姆的脑海中突然如闪电一般闪出一个念头,他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是我撕的!”

全班同学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汤姆的身上,大家大惑不解,觉得他蠢得让人难以置信。汤姆站在那里,定了定神,然后走上前去接受惩罚。

贝姬那凄婉的目光中先是流露出惊讶,然后是感激和崇敬的神色。这对他是最大的补偿,即使挨上一百鞭也值。

汤姆英雄救美,士气倍增,在遭受多宾斯先生有生以来最严酷的鞭刑时,他一声不吭。放学以后,他还被勒令留下罚站两个小时,对这额外增加的残暴,他依然坦然承受,因为他知道,校门外一定有个人心甘情愿地耐心等待他,一直等到他被体罚完毕,然后一同回家。

当晚,汤姆临睡前一直盘算着如何报复阿尔弗雷德·邓波儿,因为在回家的路上,贝姬怀着羞愧和悔恨之心,把泼墨污书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他,还不忘忏悔自己的背叛。不过,复仇的渴望很快让位于甜蜜的回忆。他想着想着,渐渐进入梦乡,耳畔朦胧响起贝姬临别前的甜美话语:

“汤姆,你怎么会这么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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