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李煜和周娥皇双双立在殿下，向李璟和钟皇后问安。
李煜作揖道：“孩儿拜见父皇、母后。”
娥皇脸上露出初为人妇的娇羞，也行礼道：“儿媳娥皇叩见父皇、母后！”
钟后笑着拉着娥皇的手，关切道：“快来，坐到本宫身边来，从嘉对你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告诉母后，母后都替你做主……”
周娥皇脸一红，拉着钟皇后的手撒娇道：“母后，快不要拿娥皇取笑了！”
李璟微微一笑，风趣地对李煜道：“你母后娶了儿媳妇，就忘了当初是怎么疼儿子的了！”
李煜看向娥皇，眼里满是温柔，轻笑道：“母后疼儿子是真心实意，却怕你跟着我受了委屈，所以儿子要疼，媳妇更要疼！”
一句话正撞到钟皇后的心坎里，她抬起头，向李璟微嗔道，“看我们的从嘉多知道疼自己的妻子，不像你……”
李璟爽朗一笑，摆摆手道：“人家是年轻小夫妻，这没有可比性嘛！”
众人都笑起来。
李煜轻咳了一声，因向李璟道：“父皇最近身体可好，国事繁忙，也要保重身体。”
钟后忽然想起什么，向李璟问道：“皇上不是写信到润州，召弘儿回京吗？算算时间也该快到金陵了吧？”
提起李弘骥，李璟的眉头一皱，将一封信递给钟皇后，“你自己看看吧……亏你们还担心他，让朕召他回朝。他却逞匹夫之勇，非要留下来作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也就罢了，据枢密副使李征古上奏，他还自作主张任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柴克宏，甚至让他作为主将……”
李璟的脸色发紫，全然不见了方才轻松愉快的神色，“弘儿总是喜欢跟朕对着干！不知道是不是朕老了，脑筋不好使了？”
李煜劝道：“父皇和母后关心大哥的安危，是没有错的，是大哥一向武断专行，这么多年父皇还不知道他的秉性？”
钟后分辩道，“弘儿也是年轻气盛，只要他平安，借机让他历练一下也好。”
李璟叹口气，不悦地道：“不提他也罢！”他说着目光转向李煜和周娥皇，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娥皇进了我们皇家的门，你可不要亏待了她！”
“是父皇！”李煜答应着，因搀起周娥皇的手，起身道，“孩儿还有些事情要忙，改日再来看望父皇、母后！”
“去吧”钟皇后笑着摆摆手。
出了殿门，李煜因惦记着窅娘，不禁加快了步伐。
周娥皇紧跟上李煜的步子，低喊道：“王爷，等等我！”
李煜回转身，柔声道：“我宫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和红绡先回府上，好不好？”
“王爷不记得了吗？今天是为妻回去省亲的日子……”周娥皇上前，柔声提醒道。
“哦”李煜拍着脑门，忙不迭地道，“那你还不快回府收拾一下，让红绡陪你去见见岳丈、岳母大人？”
周娥皇一愣，有些失望地道：“王爷不去吗？”
“我就不陪你了！”李煜已经跨开步子，一边向裴厚德道，“你也不用跟着了，去给王妃准备马车！”
“王爷……”周娥皇怔怔地看着李煜离去，撅着嘴一脸不悦，顿了顿，她转而面向裴厚德问道，“你整天跟着王爷，可知道这次去什么地方，办什么事情？”
裴厚德讪笑着遮掩道：“王爷这次不让奴才跟着，奴才也无法知道啊！”
陶然轩，李煜敲开了窅娘的房门。
“是王爷来了！”小玉看到李煜眼睛一亮，惊呼着向窅娘报告。
“窅娘……”李煜站在门前，迟疑地叫出口。
窅娘抬起头，她的双眼肿得像核桃，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缓了缓神色，她慢慢跪在地上，头抵着地面，“奴婢窅娘，拜见郑王爷！”
“你——”李煜看见窅娘这样，将所有要说的话都梗在喉里了。
窅娘跪在地上，一字一句清楚地道：“不知郑王爷有何指示，您是堂堂的王爷之尊，有什么吩咐的，奴婢绝无不从！”
“你……”李煜脸憋得通红，喘着粗气道，“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什么时候以身份压你，勉强你做过任何一件事？”
“王爷没有，那是王爷的事！”窅娘抬头，一脸恭敬地答道，“但是奴婢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逾越了尊卑！”
“姑娘……”小玉不忍地劝道，“王爷好不容易来一趟，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为什么要这样拒人于千里呢？”
“你这话未免太妄自尊大了！”窅娘冷笑着，指桑骂槐道，“王爷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王爷的事自然是天大的事，没有告诉我们的道理。我们的事自然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王爷也未必有时间来听。如此说来，王爷跟我们这些奴婢还有什么好谈的？”
李煜气得脸红脖子粗，点着头道，“我什么都明白了！什么王爷、奴婢……你就是恼我没有把娥皇的事情跟你说清楚！我不妨告诉你，这都是大哥的主意，他把娥皇放在我身边就是要监视我！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抛下娥皇过来看你，为了你，我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指着小玉，痛心疾首地道，“连小玉都知道我来一趟不容易，我这么迫不及待地过来跟你解释，你这样咄咄逼人，句句戳人心窝子……真枉费我在你身上用的心！”
“我咄咄逼人？”窅娘也气急了，上前针锋相对道，“你一大早跑来，我一直以礼相待，句句恭敬，尊贵的王爷殿下……如果您觉得窅娘有哪一句说得不合您的意，大可以把我抓起来，随您处置！”
“你！”李煜捶胸顿足，“好，你既然安心曲解我，我又何必费尽心思跟你解释！”
窅娘板着脸，垂首道：“如果王爷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奴婢要忙其他的事情了。”
“你自去忙你的事，我也去忙我的！”李从嘉说完，赌气拂袖而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小玉看着两人吵翻，着急地道，“姑娘好歹该听听王爷怎么解释，如今气走了王爷，又该你茶饭不思了，可怎么办才好……”
“谁要为他‘茶饭不思’了？”窅娘赌气道，“没有了他，我一样会生活得很好！”
小玉叹了口气，劝道：“姑娘先别说这负气的话，用用你的理智，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也许就会明白王爷的苦衷了！”
这里，李煜心情沉重，步伐缓慢地经过池塘。自从燕王突然造访陶然轩，窅娘失踪那天起，一池莲花就再也没开过。他失意之极，眼望这一池破败景象，不禁生出无限悲情感慨来。窅娘，这一池莲花难道就是应了兆吗？想我们一路虽然坎坷惊险，有你相陪，我没有一刻不感到自由、幸福。为什么回宫之后，凭空生出这许多枝节来？
郑王府，丫鬟红绡急匆匆地进殿。
郑王妃周娥皇早就等在那里，见到红绡回来，忙不迭地道：“可查到什么？王爷进宫去见什么人？”
“王爷他……”红绡看着王妃的脸色，欲言又止，“奴婢看见王爷去了陶然轩，见了一个宫女……”
“什么宫女？”周娥皇脸色一变，急不可耐地问道。
“奴婢看那个宫女的模样，很像一个人！”
“谁？”
“芙蓉楼的花魁，采莲！”红绡压低声音道。
周娥皇神情一震，一把抓住红绡的手臂，“你确定，真的是她吗？”
“是啊”红绡如实禀报道，“而且奴婢从窗外依稀听见他们在吵架，听得出王爷很在意她的样子！”
周娥皇若有所思，喃喃道：“原来她被王爷带进了宫……”
红绡因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不会让她得逞的！”周娥皇气急败坏地道，“走，跟我去燕王府！”
燕王府，燕王妃正为李弘骥的事心急如焚。只听得外面一阵呼天抢地地哭声，不禁心烦意乱地问道：“谁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周娥皇已经进了正殿，满脸委屈地扑到燕王妃身上，“嫂子，你要为妹妹做主啊……”
燕王妃有些不耐，轻轻推开她，“有什么事好好的说，这么委委屈屈的，谁欺负你了？”
周娥皇抽噎着，“好嫂子，妹妹知道你是最好的，好歹……给我出个主意啊！”
“你倒是先说什么事，我才好帮你啊！”
周娥皇止住了哭声，委屈地道：“妹妹的婚事当初都是嫂子做主，原指望六皇子是个多情公子，不成想妹妹才嫁过来几天，他……他就去宫里寻花问柳……”
“原来是为这事！”燕王妃不屑地道，“这事我早就听说了！”
“嫂子知道这事儿？”周娥皇一脸诧异。
燕王妃懒懒地解释道：“当初母后也是因为六弟时常在外面沾花惹草，风流成性，才托我做媒，成了这桩亲事，好让他收收心。”
“这……”周娥皇惊得张口结舌，“可是……我怎么办才好呢？”
燕王妃上下打量着周娥皇，笑出声来，“瞧妹妹生得这好模样，又能弹会跳的，但凡是个男人肯定都被你迷得七荤八素了！郑王爷也是男人，凭你的本事，还怕他不对你专情吗？”
“可是……”周娥皇怔怔地，还要说什么。
“好了好了！”燕王妃拉住她的手，讳莫如深地道，“嫂子只能跟你点到为止，剩下的还得你来做！”
“是，嫂子！”周娥皇不情愿地道。
离了燕王府，周娥皇悻悻地坐回轿子。
“王妃，我们回王府吗？”红绡打着轿帘，低声问道。
周娥皇漫不经心地抬起头，这才想起还没有回去看望父母，怔怔地道：“不，回周府！”
“娥皇……你可算回来了！”周夫人看见娥皇，笑逐颜开地拉着她进屋，一边嘘寒问暖道，“王爷对你可好啊，有没有受委屈？”
“娘……”周娥皇鼻子一酸，差点没流出眼泪来。
“哎呦，这是怎么了？”周夫人看见娥皇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道，“谁给你气受了？丫头奴才们做得不好，你只管打他们骂他们，跟自己怄什么气呢！”
“娘，还是你对娥皇最好！”娥皇感动地扑倒在周夫人身上，泣不成声。
周夫人更加着急了，看向红绡，质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绡忙道：“回夫人，是为了王爷进宫去会一个宫女。”
“是什么样的妖孽，把王爷勾引成这样？王爷也真是的，娥皇第一次回娘家，他怎么也不跟来？”周夫人一路抱怨着，已经进了正堂。
周宗正在和一个家丁谈话，猛抬头看见了周娥皇几个人，无比宠溺地道，“娥皇，快进来，跟爹爹好好聊聊！”
家丁识趣地道：“老爷有事，卑职先退下了！”
“去吧去吧”周宗摆摆手，目光移向周娥皇母女。
周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向红绡问道：“不就是一个宫女吗？她叫什么，在哪里当差？我打听到了一定让她不得好死！”
“她叫窅娘！奴婢看那模样，其实就是当初芙蓉楼的采莲！”红绡快言快语地道。
刚退出去的家丁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起头，他脸上的刀疤抽搐着，眼中闪出寒光。
“可就是那个被断言有乘銮伴驾之命的舞娘吗？她怎么了？”周宗狐疑地看向她们母女。
“她……她现在被王爷藏在宫里，每天晨昏定省，比我这个王妃的待遇还高呢！”周娥皇泪眼婆娑，无比委屈地道。
“原来是这样！”周宗点点头，陷入沉思。
“我不管这个宫女有什么来历，让娥皇受委屈，我可不干！就算她有什么高人断言！六皇子又不是皇上，她勾引六皇子干什么？”周夫人气呼呼地道。
“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可大了！”周宗凝神所思，幽幽地道，“听说皇上也十分关注她，这也难怪她能在宫里立足，谁都不敢动她！”
“那我们娥皇怎么办？”周夫人显然听不懂周宗的话，不甘心地问道。
周宗饶有深意地看着娥皇，劝道：“你既然嫁给了一个皇子，少不了要学着容忍，不能再像做女儿一样，骄纵任性！”
“爹？”周娥皇诧异地看着周宗，撅着嘴道，“她只不过是一个宫女，凭什么我要忍让着她？”
“郑王爷可不把她当普通宫女看待！”周宗道，“你最好有这个准备！”
周娥皇只好讪讪地道：“是，娥皇知道了！”
“老爷，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刀疤脸见周娥皇母女退出正殿，回转身向周宗道。
周宗晃过神，点头应道：“韩捷，我一直不把你当外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那卑职就直言不讳了”韩捷拱手道，“这个采莲的来历还不止老爷想的这么简单，卑职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没想到她居然藏在宫中。”
“她究竟是什么人？”周宗问道。
韩捷道：“老爷还记不记得那个道姑？”
“就是打伤你的那个人？”
“是的”韩捷不疾不徐地道，“当初卑职奉老爷之命调查龙佩，追踪到一男一女，眼看就要将两人抓住，却被一个道姑打伤。事后，卑职经过调查发现那男的是六皇子，而那个女的就是芙蓉楼的花魁采莲，龙佩就是她的随身之物不假了！”
周宗张口结实地道，“这么说，这个窅娘……哦，不，采莲，她很可能就是……就是永康公主的遗孤？”
“卑职认为很可能就是这样！”他看着周宗，郑重地说下去，“卑职还听说钟皇后寿辰那日，毒害皇上的也是个道姑，如果卑职没有猜错，这个刺客和打伤卑职的道姑——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周宗大惊失色道，“如果窅娘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她现在又是皇太弟、燕王、郑王争夺的对象……”
“天哪！”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一股寒气直逼头顶，“这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吗？不行，我一定要进宫，将这个惊天阴谋告诉皇上！”
韩捷忙劝道：“此举关系重大，揭发窅娘的身份等于同时与燕王和郑王为敌，到时候两面不讨好。何况郑王爷还是您的女婿……请大人千万仔细斟酌！”
周宗略一迟疑，坚定地道：“关系到我南唐生死存亡的大事，就算为此肝脑涂地，老夫也在所不惜！”
郑王府正殿前。
周娥皇下了轿子，在红绡的搀扶下，低头跨上台阶，冷不防眼前出现一个身影，顺着那双腿向上看去，正触到李煜审视的目光。
“王爷……”周娥皇讨好地道，“你到哪儿去了，害为妻好找！”
“我到什么地方，想必你已经都打听清楚了吧！”李煜不屑地道。
周娥皇一愣，讪笑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为妻的怎么一点都不懂呢？”
李煜面无表情地道：“你如今也不用遮遮掩掩，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们就说开了……我和窅娘是真心相爱，这对你是有点不公平，除了不能伤害窅娘，别的我们都可以商量！”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周娥皇一脸狐疑，目光转向裴厚德，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派裴厚德跟踪我们？”
“你不是也派人跟踪了我吗？”李煜冷冷地反问道。
“这不一样！”周娥皇据理力争，“我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好，如果我不派人跟踪你，怎么知道你在新婚第二天就去另寻新欢？我却是行得正走得端，问心无愧的！”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李煜不耐地反唇相讥，“试问你真的问心无愧吗？如果你真心为我好，就不会跑到燕王府告状。我是你的丈夫，扳倒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周娥皇面色灰白，摇着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怎么会有意害你？”
“用用你的脑子！”李煜俯身向下，逼视着她，“权衡一下，怎么样才能明哲保身！”
李煜说完愤然向内殿走去。
“王爷，奴才伺候您更衣！”裴厚德忙不迭地跟上，紧走几步，又急转身，向周娥皇轻声道，“如果奴才和王妃一样的处境，奴才一定咬紧牙关，绝不对外人泄露半个字！王妃您细想想，王爷是您的丈夫，是王妃终身相依的人，何必跟王爷过不去呢？”
裴厚德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周娥皇身上，她闻言不禁骇然失色，身形为之一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