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许久,殿门再次被打开。
是韩熙载。他的身影有些老迈,微弱的灯笼光下,他的脸显得愈加苍白。
“殿下,老臣看你来了……”苍老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回荡,没有人回答。
忽听有个声音传来:“朕既登大宝,一定励精图治,天下一统,众卿皆有封赏……”
他疑惑不已,走进内殿,才见李弘骥披头散发,南面而坐,一边狂笑,一边兀自喃喃不休。
韩熙载瞥见李弘骥志得意满的神态,知道他皇帝梦越陷越深,一时神智混乱,不觉凄然。
“你是谁?见了皇上为何不跪?”李弘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颐指气使地道。
“弘儿,我是韩熙载啊,我是你的太傅!”
“太傅?韩熙载?”李弘骥似乎清醒了一些,瞳孔收紧,努力凑上前去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
“你想起来了吗?你小时候老臣还教你写字、下棋,陪你练武……”韩熙载提醒道。
李弘骥定了定神,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扑倒在韩熙载怀里,眼泪倏然而落,像个孩子般恸哭道:“太傅……为什么要叫醒我?我宁愿从来没有醒过!”
韩熙载拍着他的肩膀,心疼地道:“何必要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你现在这个样子……让老臣心寒啊!”
“太傅……”李弘冀费力地转过脸,双眼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谢谢……没想到在我临死前……还能有人来看我!我一生多疑,结果被人利用,犯下天理不容的大错……如今悔之晚矣!”
“弘儿……”韩熙载老泪纵横,“你是老臣看着长大的,老臣不允许你有任何颓废。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何况皇上赦免了你的罪,你要快点振作起来,将功赎罪……将来兄弟同心,一样可以让南唐繁荣昌盛……”
“不要说了……”李弘骥打断韩熙载的话,激动地道,“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要的是大权独揽,要的是九五之尊,其他的我都看不到眼里!”
“弘儿啊!”韩熙载沉重地叹口气,无奈道,“你一生争强好胜,凡事不肯忍让,结果鹬蚌相争,让别人坐收了渔翁之利。”
“是啊……”李弘骥苦笑着,感慨道,“没想到啊……都说六弟天生帝王相,我还偏偏不认账。看来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让人们堪破、遵从,只是我偏不愿意承认!”
说起上天注定,李弘骥的脸上忽然露出无尽的苦楚,深陷的眼窝里涌出泪水。隔着朦胧的水汽,他的目光转向虚掩着的殿门。脑海中浮现那个在夕阳下渐渐离去的冰冷的背影。
“窅娘……”他忽然有些哽咽,喃喃道,“法眼禅师的预言果然不假……你身为女子,不仅艳冠群芳、舞技超然,更难得的是你胸有沟壑,巾帼不让须眉。乱世纷争,谁能得到你,就能得到整个天下。可惜,我视你如红颜知己,你却……是别人的诸葛……”
一连串情绪激动地感慨似乎耗尽了他的大部分力气,他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弘儿……你没事儿吧?”韩熙载无心忖度李弘骥话中意思,用手掌一下下抚着他的胸口,关切道,“你现在身体虚弱,慢慢说,不要激动!”
李弘骥连续咳嗽了几下,脸上憋得通红,眼皮沉重,喃喃道:“没事的,只是好累,好想歇一歇!”
韩熙载不忍地看着李弘骥,沉沉叹了一口气,“那你就好好休息,养好身子,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沉重的大门被掩上,殿内恢复了阴暗。
李弘骥阖上眼睑,回想往事种种,竟像黄粱一梦,醒来一无所有。他一时心痛沉迷,魂不知所归,正昏昏默默,只见窅娘复又出现,她衣衫凌乱不整,头发披散着,满脸泪珠,双眼肿得像核桃般,凄凄楚楚地指着他大骂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还我名节来!”又听见头顶上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口中“侄儿,侄儿”地喊着,好不凄惨。
他半睡半醒,心中惶恐不安,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蓦地又见李景遂满脸鲜血,抽出宝剑向他索命来。
“皇叔?不要……侄儿知错了……求求你,饶了侄儿吧……救命,救命……”
李宏冀的眼睛蓦地睁开,面目狰狞。他的脸因恐惧变了形,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忽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周围的静谧,让人闻之胆寒。
天亮了。东宫的殿门大开,一道白色的阳光从殿门铺开,一直向殿内延伸。就见很多人向东宫的方向摩肩接踵,蜂拥而至。
其中不断有人边跑边议论着,“太子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我们也不知道,听说死相可恐怖了!”
“听说了吗,东宫的人都说太子常常梦见晋王来跟他索命!原来太子是被自己叔叔的冤魂缠身,真是现世报应啊!”
李璟和皇后闻讯赶到了东宫,只见太子的双手捂着腹部僵卧在床,遗容狰狞扭曲,极其可怖。钟皇后自是哀不自胜,央求李璟一定要查出太子的死因,以慰亡灵。
太医院的御医鱼贯而入,一个个摇头嗟叹。年老的王太医跪在前首,颤颤巍巍地道,“据老臣多年行医经验,太子之症……乃由惊恐过度,肝胆俱碎而亡。”
皇后不顾威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口一个“我的儿”哭得几近昏厥。
“果然是晋王的亡灵作祟……”外面的人群开始沸腾起来。
李璟猛一抬头,望向哀不自胜的皇后,眼里充满了愤怒,“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你还有脸在这里哭?”
“皇上……”钟皇后痛哭着,哀求着,“这也是您的亲生骨肉,无论他生前做过什么事,逝者已逝,求您原谅他的过错,让他好好的上路吧!”
“唉!朕生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将来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李璟哀叹着甩袖而去,东宫外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