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从田赋家告辞离开时,一轮弯月已经高悬天空。她们出城赶回商队营地的路上,谁都没有再出一语,每个人都在脑海中回忆这一天的所见所闻。
亦青反复咀嚼着田赋向她所讲述的那些话,眼前不时闪显独臂老王颈胸处那道血红的刀痕。她抬头遥视天空,心中默默地念道:“原来,投身西域的又何止我家夫君一人?他们为大汉开疆辟土,联络异国,打通商道,抛弃了自己的一切。他们这些人中,又有几人能够封侯荫子,或是载入史册而被为后世所知……”
回到住地,只见黑暗中有一人站立在她们简易的帐蓬外等候着。
走近方才看清,原来是董叔。
董叔见亦青一行人回来,忙迎上前问道:“如何?可曾打听到什么消息?”
亦青见董叔关心,心中感动,她回道:“也应当算是一个消息。正要和你说呢,鄯善国的留守汉员田老先生说,他曾听班超班将军的信使说起过我家夫君的名字。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同名之人,我们听从他的劝告,准备前往于阗国,到班将军处再详细打听。”
董叔听罢,脸色一变,说道:“这么说,你们准备前往于阗?”
天黑,亦青丝毫没有感觉到董叔脸色的变化,回道:“是的。董叔,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董叔踌躇,不知如何启口。他搓着双手,有些窘迫。
郑闰感觉到了董叔的为难,便插言问道:“董叔,行前计划不是正好沿沙漠南沿向西而行的吗?我们到于阗应该是在计划之中吧?”
董叔迟疑着回道:“情况有变,刚才商队决定改道前行。”
“为什么?”亦青和郑闰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董叔小心地说道:“莎车国正起战事。商队中多数人都认为此行道已是险途,所以决定改走焉耆国——龟兹国这条线路了。”
郑闰想了想,说道:“焉耆、龟兹已为匈奴帮凶,这条道难道安全?”
董叔小声地嘟囔道:“我也如是说过,可是大伙还是认定,毕竟那里没开战端,兴许要好一点。”
一阵寒风吹过,众人都打了个哆嗦。
亦青此时心中的寒气远甚于西域深秋的寒风,她不由得将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
因为帐蓬简陋狭小,只能用于夜间睡入其中躲避风寒,根本无法入内待客,她们只能在帐蓬外说话,而无法逃避这西域秋寒了。
“商队何时准备动身?”亦青无奈地看着董叔问道。
“计划明天启程。”董叔回道。
亦青何尝不知道,董叔既然身为这个商队队长,他自然要时时为商队负责,自从结伴以来,承蒙董叔一路照顾,已经十分感激,怎好再让他左右为难。于是决然地说道:“董叔,你也不用太过为难,你身为商队队长,肩负商队安危之责。我们已到达西域,分手也是迟早的事情……”
“不!”未等亦青说完,董叔打断她道:“今日已晚,你们劳累了一天,也要休息了,这样,让我好好想想,看看能否有个两全之策?既然你们不能和我同行,我可不能刚到西域便将你们抛下不顾。”
董叔略微沉吟后又说道:“我想办法让商队在伊循城多留几天,给你们一个妥善安排,你们看如何?”
亦青感激地说道:“那就再烦忧董叔了!”
第二天中午,董叔从“伊循城”回来,真接找到亦青,他一脸兴奋地对亦青说道:“张夫人,你可真是吉人天助。”
郑闰等人一起围了过来,听董叔说话。
“刚才在‘伊循城’我正好遇见一个刚刚到达的商队,他们要去于阗采买玉石,商队老大是我的熟人,人很好,完全可以信赖,等一会,他就来我这里和你们会面。”
亦青听说,又有商队同行,心中自然高兴。在这异域之地,最怕地莫过于落单孤独。
晚上,亦青等人在董叔的引见下,见到了“老罗头”从“老罗头”和董叔相谈甚欢的神态来看,他们十分地熟悉。
“老罗头”告诉亦青,他们才到鄯善,还有一些生意,要在鄯善国多留几天。
亦青表示没有关系,她们等着和他的商队同行。
董叔将亦青五人委托给了“老罗头”后,便于次日一早起身出发。亦青等人前去相送,董叔和亦青她们挥手告别,众人心中颇为依依不舍。
准备离开鄯善国前,亦青往田赋处辞行。闲话中,亦青问起莎车国战事的起因。
亦青说道:“班将军上书朝庭,书中起始便言:‘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阗实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这里不是明白说道:莎车已愿归附,何以还会再度兴兵征伐?”
田赋见亦青能背诵班超奏折,很惊讶。对于亦青提出的问题,他略做思考,解释道:“未通西域的人可能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用这样一句话来免为解释:‘胡人异志,见利忘义,不可信任’。”
“胡人异志,见利忘义,不可信任”这句话,亦青曾听许多汉人说过。
“可是,我在这西域几十年了,很多的事情十分复杂,不能一言而论。有的事情也不能怪罪西域诸国,大汉在对待西域的问题上也多有责任。”
说到大汉的责任,田赋一点既止,不想深论下去。
郑闰不住点头,深以为许。
亦青见田赋不愿深谈,也就不再问下去了,转而向阿奴娜说道:“姐姐,明日我们就要出发前往于阗国了,我们匆匆一见,又要分手,今生再见就不知何时了?”
田赋见亦青言语伤感,犹豫了一下,便将此话译成胡语,说给自己的夫人听。
阿奴娜听后,眼闪晶光,说了一番话。她的这番话让田赋不住点头,面露赞许之意。
亦青不懂,她将眼光投向田赋,静等他的翻译。
田赋对亦青说道:“内人倒是说了一番见解,也不知对不对。”
亦青回道:“正要听人开导,不知姐姐说了些什么?”
田赋说道:“内人说:她与你各离故土,来到绝域沙海中的这片绿洲小国,相聚相言,彼此亲密,结为姐妹,已经是极大的缘分了。这个世界,有的人日日相伴,却只会日甚一日彼此相互厌恶,而有的人只是匆匆一见,便会终身想念。就让我们将这分思恋埋藏心中,期待着今后的重逢吧!”
听完田赋的翻译,亦青睁大眼睛,一把握住阿奴娜的双手,口中喊道:“姐姐!”
田赋又说道:“内人还说:像妹妹这样至诚的人,佛主一定会保佑你的。”
自从和董叔商队分手后,她们不便再居于城外自置的帐蓬,而住入城内一处石砌的两间小屋。
辞别田赋夫妇,回到住处,五人一起动手将行囊整理齐全,马匹、骆驼也用精饲料喂饱。便等第二天,“老罗头”一声招呼,就好出发。
可是,事与愿违,就在行将上路的这天深夜,亦青在睡梦中被高永一阵急促地呼叫声给惊醒。她忙和阿彩、灵宣一起起身出门。只见高永身上披着棉衣,一脸惊慌地说道:“婶娘,郑先生他——”
阿彩不等高永的话说完,便不顾一切地冲入郑闰房内。
因是深夜,亦青不便进入男人房内。但是,她见高永如此慌张,心里也着急起来,问道:“郑先生他如何了?”
高永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屋里阿彩急促地呼喊道:“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一见这种情况,亦青再也顾不得什么禁忌了,也一头冲入房间。只见郑闰斜躺榻上,眼嘴扭曲,身体不停地抽搐。
阿彩用手不住地摇晃郑闰,口中呼喊着,眼泪已经流了一脸。
亦青上前,一把将阿彩拉住说道:“阿彩,不要着急,快喊灵宣进来。”
灵宣进屋,走近郑闰,轻握郑闰手腕。
亦青和阿彩均不敢大口喘气,只是看着灵宣,希望能从灵宣的脸上看出一点眉目。
片刻后,灵宣回头安慰并肩而立的亦青和阿彩道:“旧疾复发,我在留上村时曾经医过,不碍事。”
随后,灵宣起身用酒化开一颗药丸,阿彩接过药酒,灵宣说道:“给郑先生先喝了吧!”
见郑闰在阿彩的伺候下,喝下了药酒。灵宣又拿出银针,她将银针在火盆中稍做烧烤,然后边用锦布搽试银针,边对亦青说道:“请婶娘暂且回避,我给郑先生用针。”
亦青明白,她自然不方便再在这里,于是起身离去。
亦青走后,灵宣在阿彩的帮助下,为郑闰脱下衣衫,在其裸露的胸、腹和手臂、腿等处的穴位上用银针扎入……
亦青站在门外,呆视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灵宣从房内出来,看见亦青依然站在门外,不由一愣,随之轻轻地喊道:“婶娘!”
亦青回头问道:“灵宣,郑先生的病情如何?”
灵宣答道:“银针灸穴,只能暂时缓解疼痛,关键是看服药的效果。但是……”灵宣欲言又止。
亦青拉过灵宣的双手,两眼静静地看着灵宣,问道:“灵宣,‘但是’什么?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
“婶娘,我只是担心……”
“担心明天不能和‘老罗头’的商队一起启程?”亦青问道。
“明天是一定不能走了,我是担心——”灵宣吞吞吐吐地小声说道:“郑先生的病是过去在西域时,因为苦寒而落下的病根。时下,我们又在西域,天气也日见寒冷。我担心郑先生还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向西而行?”
听完这话,亦青面色一下子变地惨白,她呆立原地,一时间,手脚也有点发麻了。
第二天,“老罗头”的商队出发了,因为天气日见寒冷,他们已是无法再拖延行程,怕随后的大雪来临,这西域商道就更难走了。
亦青无奈,只能和“老罗头”挥手相别,看着商队向西而去,亦青心中满是惆怅。
送走“老罗头”亦青回来,她径直来到郑闰房内,站立在郑闰塌前,看着郑闰强忍疼痛而扭曲的脸,又看到阿彩含泪在塌边照料的身影,她一时无措。
亦青强压住心头的不安,安慰郑闰道:“郑先生,你安心休养,我们这个队伍中不能离开你。”
郑闰摇头,嘴中挤出一句话:“我拖累大家了。”
亦青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说道:“不是,你没有拖累过任何人,我们能走到这里,那一步没有你的痕迹?等你身体康复,我们再相伴西行。”
这时,灵宣手拿银针进屋,亦青缓缓退出房间。
房屋外,天很蓝很蓝,一朵很白很白的浮云从空中掠过,了无声息的变化着形态。
灵宣的担忧也正是亦青的担忧,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每到了夜晚,风似号鸣,其寒无比,就是还未进入寒冬,这西域也比丹阳郡不知要寒冷多少倍。
“郑闰如何还能再向前行?郑闰不能西行,那又如何?是将他弃于鄯善国内,还是安排他转头回归中原?”
亦青信步向伊循城街市走去。
伊循城并不大,她有着不同于中原的建筑风格。由于佛教传入鄯善国比较早,所以城内离王宫不远处有一座较大的佛教寺庙,香火旺盛。远远就可听到寺庙中僧人的颂经声,也可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香火气息。
亦青看见高耸的佛塔,便朝着佛塔走去。她走入佛庙,透过香烟,看见端坐大殿中央的佛主。亦青心想:“都说迦毗罗卫城净饭王的这位王子早年看破‘生、老、病、死’,在尼禅河畔的一棵毕钵罗树下觉悟到人生苦、集、灭、道四重真理,创立佛教,点化世人。而今,伟大的佛主啊!你能不能点化点化我,在此给我一个省悟。”
亦青身不由已,面对佛主俯身跪拜,任泪水满面。
这时,身边又有一人跪下,这人没有俯身下拜,就这样直直地跪在亦青身边。
亦青侧头,向这人望去,原来竟是阿奴娜。
阿奴娜正好向亦青看来,两人四目相对,然后同时起身。
亦青问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阿奴娜叽哩咕噜地回话。
亦青什么也没有听懂,但是,她还是继续问道:“你常来佛寺?”
阿奴娜还是继续地用胡语说着。
亦青又问道:“佛主真地能为世人解脱痛苦,哪怕是夫妻分离的相思之苦吗?”
见俩人无法用言语沟通,亦青停止提问,阿奴娜也停止了叙说。
两人沉默片刻,然后同时大笑。笑着笑着,亦青的泪水随着笑声再度流满面颊。
这时,一个年长僧人走过来,示意她们:这是佛门之地,要安静!安静!
经过灵宣的诊治,三天后,郑闰的疼痛奇迹般的消失了。
阿彩扶着郑闰下塌走出门外,郑闰脱离开阿彩地搀扶,自已舒展了一下臂腿,他看着阿彩,脸上扬起兴奋的光彩。
阿彩更是欢快,她立即四处寻找亦青,当她终于在城中街道看见亦青时,激动地喘着粗气,对亦青说道:“夫人,郑闰他已经可以行走了。”一张脸因激动而红润。
亦青赶紧跟着阿彩来到郑闰的房间。
她们进房,正看见郑闰在向灵宣致谢。
灵宣却闪在高永身后,说道:“这一路走来,我不知受郑先生多少恩德,如何就敢受你一个‘谢’字?”
阿彩上前将灵宣从高永身后拉出,笑着说道:“没有你,他还不知要多受多少苦?兴许这条命就此了结也未可知,怎么就受不得他一个‘谢’字?”
就这样,郑闰堂堂正正地给灵宣深施一礼。
灵宣见他们夫妇如此这般,反道更不好意思,她神态腼腆地说道:“其实我们之间何必如此,也不是外人。”
高永也在旁边说道:“自家人,不用这样客气。”
因为郑闰病体康复,屋里显得喜气洋洋。
就着这股高兴劲,亦青笑道:“灵宣,你话虽说地有理,不过,阿彩说地也没有错,我们一行中如果没有你这位神医,还真不行。这样吧,今天我来做东,替郑先生好好谢谢灵宣姑娘,顺便将田老先生、王老伯、阿奴娜一起请来,大家高兴一番。”
“好,我这就去请。”高永说着,便走出门去。
亦青对阿彩说:“我们这一行的钱财可都在你那里,事情就由你去办吧!”
阿彩笑道:“谢谢夫人,我去采买瓜果蔬菜。”说着,一拉灵宣道:“我俩一起去吧。看看你今天想吃什么,自己挑。”
待到众人都已走净,亦青慢慢收敛笑容,轻声问道:“郑先生真的全好了?”
郑闰一边夸张地甩着双臂,一面对亦青说道:“好了,真的全好了。”
亦青接着又问道:“手、脚都不痛了?”
“是的,都不痛了。”郑闰回答地非常干脆。
看着郑闰故做轻松的表情,亦青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地轻松。
郑闰明白了亦青的心事,他故意将话往轻里说道:“张夫人,因为我,拖累大家了。”
“不,是我将先生带回西域,受这无谓之痛。”亦青内疚地说道。
“张夫人千万不要这样说。”郑闰打断亦青的话:“我们在鄯善国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是否明天就出发前往于阗国?”
“明天?”亦青犹豫地看着郑闰,喃喃地说道:“不,郑先生,我这两天细细想过,先生已然不能再向西行了。”
“张夫人,你在说什么?”郑闰惊愕地问道。
亦青平静地目视着郑闰,加重了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认为先生不能再向西去了。”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痊愈了吗?”郑闰一脸不解。
“郑先生,你这不是痊愈,而只是暂不发作了。再向西行,天气愈加寒冷,如果先生再有个闪失,我如何交待?”
“不,张夫人,请你好好想想,我毕竟曾经来过西域,也通一些西域语言,识得一些西域情况。难道我们在西域永远要依托商队?”
亦青哑然。
“我躺在榻上,张夫人可是亲口对我说过:‘我们这个队伍中不能离开你’。难道这不是张夫人的由衷之言?”郑闰追着问道。
晚上,石屋内,众人挤集一堂。
席间,田赋问道:“张夫人此次宴席是否是告别之宴?”
亦青试探着反问道:“田老先生,以你之见,就我们这几个人能否前往于阗国?”
田赋略一沉吟,回道:“从鄯善国到于阗国,这路程并不遥远。其间又有小宛国、纡弥国、渠勒国等几个城郭小国,路途也不荒凉。只是在大山之中多有强人抢匪,煞是让人头疼。”
“原来是这样。”亦青回道。
这时,郑闰和老王并肩而坐,他时不是将嘴贴在老王耳边低语,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只见老王不时点头。
亦青想起郑闰这一路来,每到关键时候所起的作用,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满满一大碗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席酒,亦青喝地酩酊大醉,直到第二天中午方才头脑混沉沉地醒来。
睁开眼,只见灵宣守候在身旁。
灵宣见亦青醒来,笑道:“婶娘好些了吗?昨天我们送客时,田老先生直夸婶娘豪爽,说:‘张夫人豪迈之情胜过男子’。”
亦青听了,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此时,她头痛欲裂。
灵宣继续说道:“今天一早,婶娘知道谁来看你了?”
亦青喃喃地说道:“在这异域他乡,还能有谁来看我?”
“婶娘再也不会想到,董叔今天一早来了。他听说婶娘还在伊循城,就来探望。得知婶娘尚未起来,便回去了,去时说道:一会再来探望。”
听说董叔来了,亦青猛地睁开眼跳了起来,追问道:“董叔怎么会在鄯善?”
“我们也奇怪,等一会,他若来了,婶娘直接问他。”灵宣答道。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门外有人呼道:“张夫人,张夫人!”听声音正是董叔。
亦青赶忙对灵宣吩咐道:“灵宣,你先出去帮我招呼,我稍作洗漱就去见他。”
灵宣答应着,便出门招呼董叔。
见灵宣出门,亦青双手合十,放置胸前,口中念道:“正在这千难万难之时,董叔来了。这真是老天可怜我。”
转而又念道:“前几天,我天天去了佛庙拜求佛主,看来这佛主果然灵验。”
就这样边念叨,边匆忙洗漱,然后拿出铜镜对照着匆匆整理了一下衣服后便走了出来。
房外,郑闰、灵宣、阿彩、高永四人早将董叔团团围住,和董叔亲热地说着话。
正当亦青万般为难之时,董叔来了。
董叔在亦青决定前往于阗国时,因为莎车国正有战争,商队内部强烈要求转道焉耆国,然后过龟兹国,再经疏勒国,出葱岭而继续贸易之行。董叔无奈,只得万般不舍地和亦青她们在伊循城外挥手告别,率着商队匆匆向北行去。可是当他们还未到达焉耆国时,就被从焉耆国南来的商人告知,这条商道,常有北匈奴骑兵出没,根本无法行走了。
都知道匈奴人抢劫成性,特别是在冬天到来前,他们为了储存越冬物资,哪里会放过一切可能得到的财物?如果继续前行,无疑是羊入虎口。
听到这个消息后,商队再也不敢冒失前行,只能就地扎营。商队中的各大头领匆匆协商。经过反复衡量,最后只得同意董叔的提议:“赶紧转头重新回到鄯善国,再按照原计划沿南道行进。虽然莎车国有战火风险,但是,相比而言,这个风险还是要好于途中遭遇匈奴军队。”于是,商队便转而回来了。
到了鄯善国后,董叔听说亦青等人还没有离开伊循城,他十分惊讶。于是匆匆安顿好商队后便冒着夜色,赶到亦青等人的住处看望亦青一行人,想知道亦青她们滞留在鄯善国的原因。
可来到亦青住处时,见亦青石屋内高朋满坐,众人正在举杯豪饮。他觉得此时进屋略现冒失,所以也就回去了。第二天一早,他又来到亦青住处,可是只见到灵宣一人,听灵宣说,张夫人还未起身,只好对灵宣道:“那我中午再来看望张夫人吧。”
回去的路上,一直惶惶然,心中老大的不踏实,他不明白,究竟是何事,让亦青她们没有随“老罗头”西去?
董叔看见亦青走出房门,便迎了上去,笑道:“张夫人,我可是一到伊循城就来拜望你们了。”
亦青也笑道:“不好意思,让董叔跑了两趟。”
“两趟?我可是来了三次了。”董叔说道:“我昨晚一到伊循城就来了,看你这里高朋满座,我不便打扰,就走了。”
“也就是田老先生一家,你不进来,可是自己拿自己当外人了!”亦青不满地说道。边说着话,边将董叔让入屋中。
郑闰知道亦青心中的纠结,并没有随她们一起进屋。高永等人见郑闰止步屋外,也同郑闰一样,留在房外,让亦青和董叔单独谈话。
进房后,亦青请董叔坐下,问道:“董叔何故去而复返?”
董叔答道:“还未到焉耆国,就听说此道常有匈奴骑兵出入,所以只好打道回府了。”
“原来如此!”亦青听后,心中一惊。原以为北匈奴已成强弩之末,没想到竟然还能深入西域。
董叔关切地问出了心中最为关心的问题:“你们何以会在这鄯善国中滞留这么长时间?”
“唉——”亦青一声长叹,说道:“本来早就应该随‘老罗头’一起启程前往于阗国了,可是却因种种原因缠住手脚,所以至今未能成行。”
“哦?”董叔不解地问道:“会是何事缠住你的手脚?”
亦青看着董叔,说道:“董叔,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在两难之间,不知如何处理!”
听亦青这一说,董叔知道,亦青是遇到了难题。于是正了正自己的身体,仔细听亦青说话。
亦青就将郑闰病倒的事情粗略述说,然后问道:“郑先生是旧疾缠身,他的状况已然不能再向西行。但是,他却不肯放弃,坚持继续前行。董叔,你看我应当怎么办呢?”
董叔凝视亦青,沉思很久。
亦青也不着声,静静地等着。
董叔当然明白郑闰在亦青此行中是何等的重要。
董叔对亦青说道:“承蒙张夫人看得起在下,在下就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亦青道:“正要董叔指点。”
董叔说道:“看来,郑先生病体确实不能让张夫人安心同行。但是,张夫人,你可曾好好想过:如果你让郑先生回转中原,你是让他一人回去,还是让他夫妇同回?”
“当然是他们夫妇一起回去了。”亦青答道。
“我想张夫人对郑先生夫妇的了解一定远胜于他人。张夫人安排郑先生夫妇返回中原,他们能够安心而去吗?如果,他们没有返回中原,只是暂住关内苦等张夫人的消息,张夫人你的一般苦心不是白费了吗?到那时,张夫人在西域不放心他们夫妇,他们夫妇又焦虑地期待着张夫人的消息,相互之间再无照应。这样的局面不是比之现在更为不妥吗?现在郑先生如有不适还有灵宣帮助治疗,到双方分开时,如果郑先生再有不适又能靠谁来医病呢?”
听到这里,亦青笑了,说道:“董叔,你的意思我懂了。谢谢董叔帮我化解了这个疙瘩。”
董叔忙说道:“张夫人是明白人,心中的疙瘩不用我来化解也会解开的。”
双方沉默许久,亦青缓缓问道:“董叔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董叔踱到门口,仰头望着天说道:“已经深秋,西域的风雪可是比中原来的要早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