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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离妻别子

班超离开挛鞮日健的营地,在回西城的路上故意让“卷毛兽”走的很慢很慢。

西域夏日的天气又热又闷,班超的心绪也被这闷热的天气搅动的零乱不堪。

李邑上书朝庭,说他班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汉章帝当时接到这份奏折后大为光火,对李邑痛加驳斥道:“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并下令要李邑接受班超的管辖调度,让班超根据情况决定是否让李邑继续留在西域。

这些情况,班超都是知道的。

当初,为了拢络拥有十万控弦之士的乌孙国,班超费了多少心思?最后,上书汉章帝:“遣使招慰,与共合力”章帝兴然应允,派卫侯李邑带着赐予乌孙昆弥(乌孙国王)的锦帛护送乌孙国的使者回乌孙国。可是,李邑护送乌孙国使者来到于阗后,正赶上龟兹国攻打疏勒国,他吓得不敢再向前行。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他竟然上书给章帝,诋毁班超以及与班超有着相同志向之人,他甚至于还诋毁了那么多人而为之投身的这番事业。

李邑的所为,让班超感到不可饶恕。

前几天李邑已来到他的帐下,当时见到李邑,班超心底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所以,就将他凉在一边。帐下诸人都劝班超好好整治他一番。班超考虑到:这李邑身为卫侯,地位显赫,所以没有冒然对他有所差遣。今日,听到挛鞮日健告诉他朝中的诸般议论,重要的是,这些议论是由一个外族王子告诉他的,这更让他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他也庆幸自己没有冒然差遣李邑。

一阵微风吹来,让班超烦乱的心绪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抬头看看即将西沉的红日,暗暗自语道:“朝庭的一张诏书,就会使我们在西域付出了十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啊!”

此刻,他已然明白应该如何来处理此事了,他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回头向隐匿在山峦叠林中的挛鞮日健的营帐方向看去,暗暗惊叹道:“不知这位沉身于南匈奴,引领挛鞮日健的赵奎是何许样人啊?如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此人。”

班超回头,身后的护卫以为班超有什么吩咐,两人齐声喊道:“将军!”

这一声喊,将班超从重重思虑中呼醒过来,他对两位护卫吩咐道:“天近黄昏,我们快快回城。”说完,一挥马鞭,双脚一夹马腹,“卷毛兽”心领神会,急速向西城驰去。

班超回到府内后,便直奔内厅。他口中喊道:“夫人,夫人!”边喊边推门而入。

班夫人此时正在教于阗国的兰公主女红,她们二人各自在一块描好图案的锦帛上用绣线绣着花样。

听到班超呼喊,二人一起放下手中活计站起身。班夫人见班超急急地进来,便问道:“将军如此急忙,有什么事吗?”

班超原本有要事欲和夫人相商,但是,进房后,一见屋内有女客,也就不再言语。

兰公主是于阗王广德最小的一个女儿,她和班夫人关系亲近,是班超府上的常客。

班夫人闻到班超身上一身酒气,知道他中午酒没有少喝,笑着说道:“中午吃饭时问到你,均说不知你去了哪里,还以为你到于阗王宫去了。下午,兰公主来我这里,问公主可曾看见你,也说:未曾在宫内见到你。你这是到哪里喝了这许多的酒呀?”

班超一笑,没有回答班夫人的问话。而是对于阗国的兰公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兰公主见班超有话要对班夫人说,便起身告辞。

班夫人说道:“已经到了用饭时间,我和厨房吩咐过了。兰公主还是在我这里用过饭再回去吧。”

班超也忙和夫人一起挽留兰公主。

兰公主嘻嘻一笑说道:“班将军,班夫人,我打扰府上的机会多的很,今天啊就不用客气了,我还是回去吧。”说完,便拿着尚未完成的绣帛走出门去。

班夫人和班超见兰公主执意要去,也不强留,便一直陪着送出房间。

三人走出房门,班夫人嗔怪道:“看你,一回来就大呼小叫的,将我的客人给吓走了。”

班超笑着对兰公主道:“兰公主还是留下用饭吧,不然我家夫人又要怪我了。”

兰公主回道:“今日真地不能打扰了。”

班超夫妇送兰公主出府后,看着兰公主在侍女的陪伴下,上马远去。

班超望着远去的这位于阗国公主的背影,若有所思。

于阗国的女子最是洒脱,在于阗国中常可看到紧缩衣袖裤腿的女子策马来去,有时在战场上,她们也能同男子一样弯弓持刀,冲锋陷阵。就是公主王妃也透着飒爽英姿。这一点和中原的女子大大不同。此时,班超突然想到了上午来到府内,向自己打听夫君的亦青。

见班超低头不语,班夫人轻声问道:“嘿!我们也回去吧?”

班超一笑,夫妻二人回到府内。

进入房间,班夫人问道:“你似乎有话要讲,是现在讲,还是吃饭时讲,还是吃过饭后再讲?”

班超侧身看着夫人,想对夫人笑笑,可是竟然一下子没有笑出来。

看着夫人明显增多的白发,班超有点心酸。

早年,他和郭恂率领三十六人开始艰难的西域之旅,那时的西域局势险恶,他们在西域随时都有死的可能。夫人在雒阳为他终日提心吊胆,操心劳神。这几年,经过艰苦的努力,西域的局面有了少许的改观,夫人便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来到西域和他在一起共同忍受这艰苦的生活环境。

他一把抓住夫人的双手,有点动情地喊了声:“夫人!”

班夫人诧异地看着班超,说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小儿子班勇,远远地喊道:“父亲,母亲,快来用饭了。”

班超松开了夫人的手,迎着跑过来的班勇,一把将他抱起,说道:“我们一家先吃饭,什么话,吃过了再说。”

晚饭时,班夫人注意到,班超没怎么吃饭,他仅仅喝了一大碗菜汤,便放下碗筷回到寝室去了。

班夫人很纳闷,不知班超中午和谁在一起喝酒?喝酒时又说了些什么?而使他如此心事重重!

班夫人吃过饭,来到寝室,只见班超手捧着水杯斜靠在榻上,两眼看着手中的水杯愣愣出神。

班夫人对班超说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

班超说道:“今天上午有一位中原女子来见我,看得出来她一定是吃了千辛万苦才到达了于阗国。”

班夫人认真地听他说话。

“她说她叫亦青,是从丹阳郡来的,来找寻她十年前投往西域的夫君。”

“是来找丈夫的?”班夫人惊呼了一声。

班超点头说道:“她的夫君名叫张置。她在鄯善国时,听人说起,我的帐下有人提起过‘张置’这个名字,于是她就找到我这里来了。”

“你的军中不是有一个张置吗?这个张置是她的夫君吗?”班夫人好奇地问道。

班超摇头道:“张置正好不在军中,他出使疏勒国去了。但是,就我所知,我这里的那个张置不是丹阳郡来的,他是凉洲人,而且年龄也不相配。”

“你把她打发走了?”班夫人睁大了眼睛。

“没有,我只是请于阗王代我先将她们安置下来。”

“为什么不安排在府内?我也好见见这个千里万里寻找夫君的人啊!”班夫人有点嗔怪道。

“我想,她这一路一定吃了不少苦,而我们府内也太过清苦。让她们前往于阗王那里,于阗王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待她如上宾的。”

都知道于阗王广德最信服班超。

此时,班超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她可是我见到的来西域找寻夫君的第二个人啊!”

班夫人脸一红,明知故问道:“那你见过的第一个人是谁呀?”

班超笑着将夫人拉入怀中,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夫人你呀!”

班夫人立即从班超怀中挣脱出来道:“你也不羞,门也不关,不怕被人看到?”

被夫人这么一说,班超不自觉地向门外看了一眼,门外无人。

班夫人整了整衣衫,对班超说道:“你就是为这事烦恼?”

班超回道:“不是!我只是在想,那些历险西域的人哪个没有妻子儿女。就是没有娶妻养子的,也有爹妈兄弟。他们在这绝域之地,他们的亲人哪一个不是牵肠挂肚,思念万分?”

班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话正是!”

班超接着说道:“象我这样,妻儿均在身边的人,在西域可是不多啊!”说着这话,班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目视着夫人。

班夫人听出班超话中有话,走过去将寝室的房门关上,对班超说道:“将军今天晚上神思不宁,中午倒底和谁喝酒?酒宴中又说了些什么?”

班夫人终于沉不住气,将心中的疑问吐露了出来。

班超对班夫人说道:“我想请夫人带着勇儿回雒阳去。”

“你说什么?”班夫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班超起身很严肃地对班夫人说道:“我想让夫人带着勇儿回雒阳去。”

这一回听得可是真真切切了,班夫人眼睛一黑,险些跌倒。

班超上前一抓扶住夫人,口中喊道:“夫人!夫人!”并将班夫人扶到榻上让其躺下。

班夫人躺在榻上,好一会才缓了口气,对班超说道:“你为什么要赶开我们母子?”说这话时,两眼不觉已流出眼泪。

班超叹了口气道:“唉!我何尝不想有爱妻幼子在自己身旁,可是……”

“可是什么?”班夫人追问道。

“夫人还记得卫侯李邑给皇帝上的那份奏折吗?”

班夫人点头说道:“记得!”班夫人如何能不记得这件事呢?“不过,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吗?而且皇上不是还对李邑大加训斥了吗?”班夫人不解的问。

班超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背对躺在榻上的夫人说道:“皇上是对李邑大加训斥了,但是朝庭内外还是议论纷纷!”

班夫人问道:“那又怎样?”

“我今天才想通这个道理。”班超转身,面向班夫人说道:“李邑只是说了一些人心中所想,而口中未说的话而已。”

班夫人盯着班超,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皇上痛驳了李邑后,为什么不强令李邑留在西域呢?而是下令让我来根据情况决定是否让李邑继续留在西域。这是为什么?”班超一点点地向班夫人分析道:“因为皇上也在看我的态度。”

班夫人似乎明白了一点。

“所以我决定,让你和勇儿回雒阳。同时让李邑也回雒阳。”班超语气坚定地说道。

“那么我们又要长久分离了!”想到夫妻以后不能厮守在一起,班夫人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班超心中也很难过,他强压心中的悲痛,对班夫人说道:“不会的,现在西域的局面已经打开,要不了多久,我年少时的梦想就会实现。到时间,我就会离开西域,回到雒阳,我们不是又在一起了吗?”

班夫人是明白事理的,她明白班超做出这个决定是何等地痛苦,但是又是正确而必须的。因为心中难过,她躺在榻上,看着这个寝室。这里的一切家用都是按照汉朝人的习惯布置的。这个府里,没有西域人的胡床,而是汉朝人的坐席、睡榻,所用的箱柜也都是汉人的样式。班超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就是为了让自己时时记住自己是大汉的人,是在西域为大汉朝尽职尽责。

班夫人从榻上坐起,向班超问道:“你看,我们何事起身?”

班超对自己的夫人有这样的信心,他知道,一旦她明白了这个事情的事理后,她一定会支持自己的。他拉住夫人的手,蹲在榻前,对夫人说道:“我想让你们母子明天就走。”

“明天?”班夫人睁大了眼睛。

“对!明天。这事已经不能再拖了。李邑——”班超微微思考了一下说道:“我等张置从疏勒国接来乌孙国入汉朝的侍子后,让他护卫乌孙侍子回雒阳。”

班夫人无奈地点头道:“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在走之前,我想见一见那个从中原来西域找寻丈夫的女子。”班夫人提出了这个小小的要求。

班超松了口气,说道:“这个好办,一定让你们见上一面。”

亦青等人随班超府内的护卫来到于阗王宫时,于阗王广德正在后宫的花园凉亭中听僧人讲授“佛经”听到禀报后,于阗王起身对僧人说道:“今天我有客人,我们就先说到这里吧?”

僧人起身,向于阗王行礼,告辞离去。

于阗王也起身相送,态度十分恭敬。

僧人走后,于阗王来到大殿。

亦青等人进殿后,看见王位上坐着一位锦服老人,知道此人一定是于阗王,忙领着众人上前行礼。

于阗王微笑着吩咐身边的侍仆道:“免礼,让她们坐下说话。”

因为是班超推介而来,所以于阗王显得十分热情。

见她们坐下后,于阗王问道:“你们是班将军的朋友故交?”

亦青回道:“不是,我们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见到班将军。”

“原来是这样!”于阗王有点吃惊地说道:“班将军可不是个轻易喜欢打扰别人的人。就是我看他府内清苦,送些食物,他也总是推三阻四。”

亦青陪着笑笑。

“我明白了!”片刻后,于阗王抬起头来说道:“他是怕他府内清苦,所以才让我来安置你们。”

听到于阗王的话后,亦青等人这才恍然大悟,众人都很感动。亦青心中暗道:“也难怪有那么多人不畏生死,紧随于他。”

于阗王略做思考后说道:“这样吧,你们就先住在我的宫里如何?”问完话后,他见亦青等人一个个风尘仆仆,神色劳累,也不等亦青回答,便吩咐伺立在旁的侍仆道:“在后宫打扫两个房间,一间安排女宾,一间安排男宾。”

那两名侍仆同声答道:“是!”

亦青连连道谢,和众人起身随侍仆退出大殿,向后宫走去。

西域不象中原那样刻意地追求礼法,宫中会常有王室亲戚来往住宿。

亦青等人各在自己的房内沐浴便衣后,便有女仆送来食物。她们只觉困乏,毫无味口,

女仆退出后,三人卸去外衣,躺倒欲睡。

亦青想着要不了几天就可以见到张置了,也可能就是今晚,也说不定就是明天。于是,她的嘴角露出甜甜地笑意,带着这甜甜的笑意,亦青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三人醒来,天色黑透,亦青估计也快夜半了(汉时的时辰命名,后称为子夜,相当于现在的午夜零点)。

这一觉睡醒,困意远去,三人腹中饿意渐灼。

就着窗外月光,阿彩和灵宣起身找寻中午女仆放在室内的食物。

突然,二名女仆推门进来,其中一人手捧着一副烛台,烛台上的三只蜡烛将房间内照的通亮。另一人手捧食盒,食盒中飘逸出的香味使亦青她们三人口中流涎欲出。

手捧食盒的女仆笑着说道:“陛下知道你们中午未曾进食就匆匆入睡,便吩咐膳房准备好食物要我们在门外等候,随时等贵客醒来后,伺候就食。”

亦青心中感动,她非常感谢于阗王的细心和热情。她们三人都知道,于阗王之所以这样周到,是为了表示对班超的敬重。

上午,亦青等五人齐聚于阗王宫后园,欣赏王宫花园中的奇草异葩。

这时,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子,只见她径直来到亦青身边,对亦青微微一笑,启唇说道:“想必你就是从汉朝来的张夫人吧?”

亦青打量来人,见她飒爽英姿,气度不凡,知道她一定身份显贵,便回以一笑答道:“正是。小姐是——?”

年轻女子身后的女仆抢忙介绍道:“这是我们兰公主。”

亦青一听来者是一位于阗国的公主,忙抱拳说道:“原来是于阗公主,失敬!失敬!”

兰公主看着亦青腰间长剑问道:“只听说汉朝女子文静儒雅,不知道张夫人也尚武施剑?”

亦青回道:“尚武不敢当,只是略通剑术皮毛而已。”

兰公主又好奇地问道:“这么一早,张夫人赏草看花也要佩带宝剑?”

这话问地有点唐突,亦青微微一愣,随之答道:“我自离开家乡后,此剑就从未离身。进入西域后,就是睡觉,我也是抱剑而卧。”

兰公主笑了,她又问道:“那么张夫人在西域一定遇见了许多坏人,才让张夫人如此警觉?”

亦青也笑着回道:“但是我在西域也遇见了更多的好人。”

“西域有更多的好人?”兰公主反问后又说道:“难得有汉人如此评价我们西域人。”

亦青看着兰公主,此时,兰公主表情意味深长。

“我有一个汉人朋友,她也和你一样,说过我们西域的好人多于坏人,她对西域人总是那么深有感情。可是今天她就要离开西域回归汉朝去了。”兰公主说话间,眼中竟然含着泪水。

亦青不知这位公主接下来会说什么,静静地看着她。

兰公主望着天,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她对亦青说道:“我这就去她的府上为她送行。你们和我一同去吧!”

亦青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要我们和你同去?”

“因为她走之前也想见见你们?”

“她是谁?”亦青问道。

兰公主回答道:“她是班夫人。”

听说,班夫人今日就要回雒阳,亦青和郑闰、阿彩、灵宣、高永来不及回房更换衣衫,便随兰公主一起赶往班超在西城的住府。

她们远远地就看见班超府门前已是人声鼎沸,比肩接踵。

很多班超的战友和朋友都早早来到了班府,为班夫人送行。

班夫人领着班勇和众人一一话别。

兰公主分开众人,来到班夫人面前,她握着班夫人的手,还未开口说话,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喉咙象堵进了什么东西一样,无法言语。

班夫人面带笑容,将一只手从兰公主的手中抽出,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轻轻地为兰公主抹去眼泪,口中说道:“兰公主不要这样,用不着如此难过。”

兰公主从班夫人手中接过手帕,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道:“班夫人这一去,我们不知还能不能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班夫人勉强笑着说道:“兰公主,我们一定会再见的。现在,汉朝和于阗国亲如兄弟一般,公主以后有机会可以到雒阳去,我在雒阳等着公主。”

其实班夫人何尝不知道,让兰公主前去雒阳,也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周围前来送别的众人又是一阵呜咽,很多跟随班超在西域出生入死多年,在西域饱经风霜的汉子,此刻也不禁暗暗抹泪。

班夫人指着兰公主手中的手帕说道:“这是我们昨天一起绣而未绣完成的那件绣品,昨晚我将它赶制完工。今天把它做为一个小小礼物,正好送给公主。”

兰公主展开手帕,仔细端详,只见手帕上用彩线绣着一只大雁迎着红日在群山峻岭中翱翔。她曾经听班夫人说过:汉朝人有“大雁传书”的说法,知道这块手帕中的绣图寄托着班夫人很深很浓的情感。她认真地将手帕叠起,放入怀中。

兰公主将手帕收好后,便从颈项上拿下自己佩带的坠玉项链。对班夫人说道:“这是我父王在我出身时就给我带上的一块宝玉,这十七年来我从未离身,都说玉能驱邪降魔,保佑主人平安,我就将它送予夫人,愿夫人今后也能一帆风顺。”

班夫人一听这玉坠是兰公主出身时,于阗王为她佩戴的,觉地过于珍贵,便推脱不收。

兰公主却十分坚决地将玉坠带在班夫人的颈项上,说道:“我们于阗国盛产美玉,我今后还可再有这样的玉坠。”

班夫人道谢后将眼睛投向了兰公主身后的亦青等人。

兰公主闪身让开。

班夫人来到亦青面前问道:“你就是张氏亦青?”

亦青回道:“是。”

班夫人仔细端详着亦青,好一会叹了口气说道:“我俩年龄相仿,如能长期相处不知会有多少共同话语!”

亦青凝视着班夫人,只见班夫人双鬓微微夹带着丝丝白发,瘦削的面孔上两只眼睛神彩照人。

亦青情不自禁地对班夫人说道:“班夫人,亦青这里祝你一路顺风。”说完按照汉人礼仪,低头曲膝施礼。

班夫人忙扶起亦青,说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张夫人让人好生敬佩。只是我们今日一见之后就将分手,不过,我已和班超交待,无论如何让他帮助你完成愿望。”

亦青面孔因为激动而涨地通红。

这时,班超陪着老友徐干来了面前。徐干叫了一声:“嫂子!”便哽咽着不能言语。

徐干与班超志同道合。

建初五年(公元80年),当时班超上书汉章帝纵论西域局势,提出治理西域的主张时。汉章帝阅后大喜,认定班超提出的策略能够成功,决定派员前往西域,增加班超的力量,徐干听到这个消息后,便主动请缨,自告奋勇地请求皇帝派他前来西域。汉章帝准予后,任命徐干为代理司马,率领一千人马来到西域增援班超。

自徐干来到西域后,同班超心心相印,肝胆相照,他们一起平定疏勒国内乱,攻打莎车,稳定乌孙,为实现班超提出的“经营西域”的策略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见徐干落泪,班夫人笑道:“身为军司马,却如妇人一般,也不怕被人笑话!”

班超也搂着徐干的肩膀。

徐干回头对班超说道:“班兄,这李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何必被他的言语所左右?”

班超用一只大手在徐干的肩头轻轻地拍了几下,口中说道:“老弟!‘内省不疚,何恤人言’,今天,我只凭感情做事,如何能称地上是忠臣呢?”

班超的这一番话,使在场的所有人均是心头一震。

“内省不疚,何恤人言”亦青细细品味着这八个字,心中暗道:“前来西域闯荡事业的人也不知有多少,难怪只有班超能够做地这么好!这位班超真地是一位巨人啊!”

班超来到夫人面前说道:“夫人,时间不早了,你和勇儿这就出发吧?”

班夫人点头。

一家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备好的马车前,班超伸手扶班夫人上车,班夫人上车后向班超深深地投来一眼。之前,班夫人一直不敢直视班超,因为她怕她一看到班超后就会无法自控,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深怕在众人面前失仪失态,但是此刻,在班超扶她上车的那一刹那,她们四目相对,班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再也顾不得这里的众目睽睽,她一头扑向班超的怀中放声大哭。

班超也禁不住洒下热泪。

在场的众人,见班超洒下眼泪,更感凄然,均陪着一起落泪。

班超在西城的府衙门前,一时间凄泣之声响成一片。

就在众人深感悲痛之时,班勇却对他的母亲说道:“母亲不要难过,以后,孩子会带你再回到西域来的。”

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班勇。

只见班勇迎着众人的目光,又转头对他的父亲说道:“父亲,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带母亲回来的,到那时,我会接过你的战刀继续在西域战斗。”

班夫人双手松开班超,用手抹着眼泪,看着自己的儿子。

而班超却一把将这个儿子抱起,将自己那满是胡须的脸贴在儿子那白嫩的面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将他放到马车上。

班超在三个儿子中,最喜爱的便是这个小儿子,班勇不仅出生在西域,而且他最象班超。很小的时候,班勇便表现出对西域浓烈的情感,表达出希望继承父亲事业的强烈愿望。

班超将班勇抱上马车后,便跨上护卫牵过的“卷毛兽”他骑在马上,回头对前来送行的人众说道:“各位请回,还是让我自己来送内人一程吧!”

众人一起挥手向班夫人告别。

兰公主上前来到班超跟前,对班超说道:“班将军,我同你一起送尊夫人。”

班超回道:“谢谢兰公主美意,班某心领了。”

不等班超谢绝,兰公主便悄悄地在班超耳边说道:“班将军,父王一定要前来送班夫人,和班夫人道别。但是,父王又怕如果他来了府前,反让大家不好说话,所以父王让我告诉班将军,他将在城门口等候班将军,设酒为班夫人饯行。”

班超一愣,回头慎怪道:“于阗王如此高龄了,你不应该再惊动他了。”

兰公主一厥嘴回道:“班夫人离去,这件事迟早会被父王知道,以后被父王知道,他更会怪我今日没有告诉他了。”

班超陪护着马车,远远地就看见于阗王率领着于阗国的几个重要显贵,站立在城门口等候着班超夫妇。

班超下马,来到班夫人的马车前,将班夫人扶出马车后,又将儿子班勇抱下马车。一家三口来到于阗王的面前。

班超对于阗王躬身拱手说道:“陛下如此隆重,让班超愧不敢当啊。”

于阗王摇头回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气?今日,我来城外送弟妹也是理所当然。”说完挥手叫来侍从,侍从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内放置着三个已斟满葡萄酒的酒杯。

于阗王双手各持一杯分别递给班超夫妇,自己也拿起一杯酒后,举杯说道:“让我来代表于阗国敬你们夫妻一杯,祝班夫人一路顺风。”

班超夫妇手捧酒杯,看着于阗王。班超不由得百感交集,思绪一下子飞回到过去——

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当班超率领部下来到于阗国后,当时对未来颇有慧眼的于阗王听从班超劝告,断然斩杀了北匈奴的使者,投服汉朝。从此后,班超和这位在极度困难的条件下重新复国的于阗王便生死相依。对于班超在西域的几次军事行动,于阗王总会派兵参与,班超在西域的事业总能得到于阗王极大的支持。

看着这位自己在西域相遇相知的年老国王,班超和夫人一起齐声说道:“谢谢陛下。”然后仰首喝干了杯中的葡萄美酒。

放下酒杯,班夫人对于阗王说道:“陛下如此厚德,我定铭记在心!”

于阗王回道:“班夫人不必客气。”说着一指兰公主:“我们可是世代的友谊啊!”

班超接口说道:“是的,希望我们的情谊能够这样世世代代的连续下去。”说着也一挥手,身后的护卫也手捧托盘来到三人面前,托盘中同样放置着盛满果酒的三个酒杯。

“来!让我们也同敬陛下一杯酒,祝陛下健康长寿。”班超将酒杯递与于阗王后说道。

三人又是一昂首,同时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于阗王放下酒杯,从侍卫手中拿过一件貂皮长衣,对班夫人说道:“此时虽然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但是,等你到了雒阳后,估计就会是寒风飒飒的冬季了。我们西域小国,只能表达一下暖暖的心意。这件长衣是王后多年收藏的珍品,她让我带给班夫人留个记念。”

班夫人大惊道:“这如何可以?”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于阗王说完,就将大衣往班超手中一递。

班超也只好收下。

班夫人看着班超为难地说道:“我可没有给王国和王后准备任何礼品呀!”

于阗王一听,大笑着说道:“我宫中那些美丽的绣品不都是班夫人的礼品吗?”

说着话,于阗王看看天色,对班夫人道:“我也不挡班夫人的行程了,这就请班夫人上车而行吧!”

班夫人向于阗王行礼作别,又躬身向站在于阗王身后,陪同于阗王同来和自己话别的于阗国显贵行礼。

于阗国的显贵们一个个赶忙躬身,向班夫人表达敬意。

这些于阗国的显贵也同样与班超有着不同寻常的友情。汉章帝刚刚继任皇帝时,下令班超撤回关内,当时班超得令,欲率军离去,正是这群于阗国的显贵,得到消息,率领于阗国的百姓,抱着班超的马脚不让他离去。此情此景,班超此刻依然历历在目。

班夫人同于阗国的君臣行礼告别后,便拉着班勇上车。马车缓缓前行,透过车窗,看着年老的于阗王率着于阗国的众臣依然站在城门口,班夫人挑开车窗,向他们挥动手臂。

已随马车前行了几步的班超又拨转马头,来到于阗王的身边,对于阗王说道:“陛下,此刻天气炎热,请陛下回宫吧!”

于阗王见班超回身来到身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对班超附耳说道:“你的客人到达于阗了吗?”

班超看看四周,对于阗王道:“昨日已经到达。”

于阗王点头说道:“虽说是你的客人,但是既然已在于阗国,我这个做国王的当然要一尽地主之谊,今晚我在王宫设宴,欢迎欢迎他?”

班超迟疑了一下。

于阗王立刻读懂了班超的心事,对班超说道:“没有一个外人知道,就你、我、他三人。”

班超点头道:“好!我送完内人就去办。”

于阗王高兴地点点头,然后向渐行渐远的班夫人挥手道:“班夫人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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