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看见班夫人带着孩子,坐着马车,在班超的陪护下,渐行渐远,她的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述的苦涩,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班夫人乘坐的马车缓缓地在亦青眼前消失,只留下马车远去后的滚滚扬尘。
前来送行的人群慢慢散去,班超的府门前,只有亦青等人静立道旁。陪同在亦青身后的灵宣、阿彩也被班夫人送行的场景感动的眼泪迷离,可是,亦青和她们却有着不一样的心境,亦青的眼泪中更有一番和班夫人心灵相通的体会,她虽然仅仅在班夫人即将离开西域时,匆匆见过这唯一的一面,但是,亦青却能感受到班夫人心中的那份凄苦,而这种感受也是在场众人中唯有她所能体会得到的。
这时,阿彩见亦青压抑着哭声,全身颤栗,她可从来没有看见亦青如此的悲痛过,忙用双手抱住亦青的手臂,将脸轻靠向亦青的脸旁,轻声在亦青的耳边呼道:“夫人,夫人!”
亦青听到阿彩的呼声,回过头来,泪眼婆娑。
经过阿彩的一番安抚,亦青的心绪平静了许多。她将手从阿彩的双臂中抽出,抹去满脸的泪水,然后看了看身后的四人,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道:“郑先生,你们四人无事就先回王宫休息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于阗国都城的街市上走一走。”
阿彩不安地问道:“夫人,你没事了吗?”
亦青面挂泪痕,凄然一笑道:“我没事!我只是想将心中的苦涩在这街头散尽了再回去。”
郑闰看了看城内的街道,颇为理解地对阿彩、高永、灵宣三人说道:“就让张夫人一个人单独地走走吧,我们回王宫等她。”
众人和亦青分手,向王宫走去。
亦青看到大家都走后,自己便转身在街头信步。
天近正午,太阳正烈。亦青根本不顾烈日会灼伤自己的皮肤,她满头大汗的在西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班超扶班夫人上马车时,班夫人突然扑入班超怀中失声痛哭的场景不时在亦青眼前晃动,久久不能移去。
正在亦青仍然沉浸于班夫人离去的伤感中不能自拔时,突然,前方街面上,有一个人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虽然,这身影一闪既过,让亦青不及细看。可是,此时烈日当空,西城的街面上基本上没有什么行人。所以,这一闪而过的人影却让亦青看后,心中为之一动。
亦青通过这匆匆的一眼,基本可以断定,这个人影仍是一位青年人的身影。而且,亦青还似乎可以感觉到,这个身影过去似曾相识。
亦青略作思索,脑海中一时也搜索不出这个匆忙而过的身影究竟是谁?于是,她向那个身影快步追去。
不一会,亦青就看见了那人的背影。
那人一闪身,走入了一座寺庙。
亦青稍作犹豫,她放眼看了看这座寺庙,寺门高悬着寺名“赞摩寺”让她不解地是,寺门前,竟然站立着两个持刀大汉,一左一右守护着寺门。此刻,这二位持刀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亦青。亦青心想:“他究竟是什么人?难道还带着持刀护卫陪伴身边?在这西域于阗国内,他的身影怎会让我如此眼熟?”
亦青的好奇心大盛。她对站立在寺庙门前的持刀大汉那并不友善的眼光毫不加以理睬,健步走入寺内。
那两位持刀大汉猛然看见亦青身上长长的佩剑,脸色骤然大变,神情显地特别地紧张,紧握刀柄的手背竟然青筋暴露。
亦青进入寺院,此时,寺中并无他人,只见那青年正跪拜在大殿内的佛像前,口中念念有词。大殿中还有两位老僧闭目盘坐,似乎已经昏昏欲睡。
一见青年这副神态,亦青恍然想起来了:“这不是我们在雒阳白马寺中见到过的那位被天竺僧人称为‘殿下’的公子吗?”
亦青见青年虔诚拜佛,只好立在大殿外,静静地看着这位青年。
青年在佛像前祷念完毕后,恭恭敬敬地对着佛像磕头,上香。然后起身退出佛殿,向寺门走去。
亦青见他准备离开寺庙,便向他迎了上去。
谁知,那两个原本站立在寺庙门前的持刀大汉,此刻已经随亦青进入寺内,他们一见亦青向那青年迎去,相互使了个脸色,便几乎是同时拔刀出鞘,挥舞着砍向亦青。
亦青在异域之地突然遇见一个曾经相识的青年,喜悦之下,准备招呼相认,何曾在意身后突然有人用刀向自己砍来。
当她觉地两道寒风向其后背袭来时,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此时,如若拨剑相迎,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亦青平身向前倒下,险险地避开了这突然地袭击,然后就地一滚,远离那两名持刀大汉。这倒地一滚,动作颇为难堪。但是,当亦青一远离那两位持刀大汉后,便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也就在此同时,亦青已将长剑拔出剑鞘。亦青持剑在手,瞪圆了两眼静看那两名持刀大汉想要如何!
那两名持刀大汉一见偷袭不成,并不继续追击,而是同时跃到那青年身前,将青年护在身后。
青年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看见自己的手下护卫挥刀袭击一个女子,先是一愣,待镇定后,再看亦青,又是一愣,略作思索后,面露喜色地说道:“是你?”
到底是年青人,记性好,他一眼就认出了亦青:“我们不是在雒阳白马寺中见过一面吗?”
此时亦青惊魂未定,持剑护身,目视着这三个人,一时没有答话。
那青年对护卫着自己的两名大汉说道:“此人,我曾在雒阳见过,不是刺客。在这佛门之地,你们怎可随意挥刀伤人,还不赶快就刀收起?”
那两名大汉虽然极不愿意,可是见青年已经发令,只好将刀收入刀鞘,但是身形不动,依然守护在青年身前。
亦青见他们回刀鞘中,自己也收起了宝剑。
青年拱手说道:“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西域的于阗国相遇!”
见青年拱手行礼,亦青也拱手回道:“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更出乎意料的是我险些葬身在此。”
看来亦青对突然被袭耿耿于怀,青年又一次拱手说道:“都因情况特殊,他们才紧张过敏。”说着话,对那两名护卫呵道:“你们刚才险些伤到夫人,还不向夫人陪罪?”
两名大汉拱手躬腰同声向亦青说话,可是他们所说的语言既不是中原汉语,又不是西域语言,亦青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青年显然看出亦青没有听懂自己手下护卫的话,便带为翻译道:“他俩在请夫人恕罪。”
亦青再看这两人,只见这两人口中虽然请求恕罪,但是眼睛却依然对亦青保持着警惕。
亦青奇怪地问道:“难道公子在西域有仇人吗?”
青年回道:“我一信佛之人,何来仇人?只是却有人视我为仇,想要杀我。”
亦青对青年的这番话似懂非懂。
青年问道:“夫人为何会在西域?”
“我来西域寻人。”亦青回答道。
“夫人要寻找的人找到了吗?”青年脸露惊奇。
亦青摇头回道:“还没有。”
青年“噢”了一声,然后不知可否地微微一笑,他抬头看看太阳,说道:“祝夫人早日实现心愿。在下还有要事缠身,这里别过,我们后会有期。”
亦青行礼。目视青年和他的护卫走出寺庙后,她突然想到还不知道青年的尊姓大名,于是,忙跟着追出寺门,对已经上马的青年背影喊道:“请问公子大名!”
青年可能没有听清亦青说些什么,只是回头向亦青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便扬长而去。
亦青站立在寺庙门外,愣愣地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她的好奇之心丝毫不减。和这青年虽然只有两次见面,但是,这两次见面都给她留下了十分奇怪的印象。
“看来,这位公子身份一定十分显贵,但为什么却总是透着那么的神秘?这青年虽然身着汉服,但他身边却为什么总是胡人相伴?这青年说话虽然温文而雅,但是为什么总能让人感到一种蛮横之气?”
这一连窜的问题使亦青头脑发胀。她联想到在来于阗国的路上,所遇见的神秘骑队,不由打了个寒战。她突然感到,在这座于阗国的都城中暗藏着让她难解的秘密和杀机。
“班夫人走了,是在重重护卫之下离开了西城,可是班超还在这座城中,顺服大汉的于阗王和他的王室家眷依然在城中。”
想到这里,亦青再向青年离去的方向望去,她惊讶地发现,也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了两个人,如鬼魅一样远远地正在跟踪那个青年公子。
亦青越来越感觉到了西域局势地复杂。
她站在寺外,呆立良久,想理出一个头绪来。可是越是梳理,头绪越是紊乱。亦青一开始见到那位青年时,认为是在他乡见到了熟人,心里十分地高兴。现在冷静下来后,又觉得此人身上透着一种莫测的神秘,使亦青对此人突然出现在西域的目的开始产生了怀疑,更何况,亦青都无法说出此人身边护卫所操的是何种语言?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扑朔迷离。
亦青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既然理不出头绪,何不赶紧将眼中所见,心中所思告诉班超,由他自己来判断决策?何况还有匈奴阏氏出使西域的事也正好一并讲给班超知道。”
想到这里,亦青快步向班超的府邸走去。
来到班超的府门前,亦青对守门护卫说道:“在下张氏亦青,昨日来过府上,今日有要事,求见班将军。”
守门护卫回到:“班将军送夫人出城,还没回来。”
亦青心想:“也是!这夫妇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班超一定也是儿女情长,定然依依不舍。”
她对守门护卫说道:“那么我就在这门外等候将军回来。”说完,就在避阳处就地坐下,静等班超回府。
经过大半天的来回折腾,情感起伏,亦青坐在班超的府邸门前又累又喝又饿。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昏昏沉沉中,她似乎看见一个人远远的骑着一匹白马向班超府邸奔来。亦青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一看,来的这人不正是张置吗?
张置依然和十年前在留上村分手时一样,身着白衣,体态俊雅。
亦青大喜,对着张置喊着:“郎君!郎君!”
张置一眼看见亦青,立即下马,大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亦青流泪答道:“我在家苦苦等了你十年,既不见你归来,也不闻你音讯,这才跋涉几千里找到这儿来了。”
“这可辛苦夫人了!”张置一把拉住亦青的手说道。
见到久别的夫君,亦青竟然有点扭捏,满是羞涩地指了指门前正看着她们嘻嘻而笑的班超府前的护卫。
张置突然想起正事,对亦青说道:“你且等候,我先去班将军府上复命。”
亦青回道:“班将军不在,我也正有要事等他回来。”
张置惊讶道:“你也有要事来找班将军?”
亦青自豪地回答道:“当然!你可知道,我在这西域也为大汉做了一两件大事呢?”
张置诧异问道:“你也在西域为大汉做了一两件大事?说来听听!”
亦青正要和张置说起她在乌垒国和焉耆国的事情时,就听耳旁有个声音叫着:“夫人,夫人。”
喊叫声将亦青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唤醒。
亦青猛然站起,看看四周,周围哪里有张置的影子?她这才知道,刚才不过是一个梦境而已,但是,这个梦境足以让她醒来后,依然在嘴角边挂着笑意。
亦青看着将她唤醒的阿彩和灵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阿彩回道:“我们在宫中等候夫人,久不见夫人回来,我们便到街道来寻找夫人。”
“郑先生和高永呢?”亦青四下看看,关切地问道。
“他们和我们一起出宫来找寻夫人,这一刻也不知寻到哪里去了?”阿彩回道。
“有水吗?”
“带来了。”阿彩的语气里有点嗔怪。
亦青也不吱声,从阿彩的手中接过皮囊,“咕嘟咕嘟”喝起了水。
阿彩说道:“夫人,为什么不回宫吃饭?让人这么不放心。”
亦青回道:“我在等班将军,有要事告诉他。”
说着话,亦青又起身来到府门前,对守门护卫问道:“班将军回府了吗?”
守门护卫摇头回道:“将军未曾回府。”
亦青又问道:“班将军今日会回府来吗?”
那人将眼一瞪,说道:“你我是何等人,怎敢问将军行踪?小心被当着奸人给抓了去。”
亦青无奈,只得和阿彩、灵宣向王宫走去。
亦青在班超的将军府门前等候班超时,班超已经送走了他的夫人,他没有回城,而是直接去了挛鞮日健的营帐。
由于昨日已经来过,营帐内的南匈奴武士都认识班超。
当班超来到挛鞮日健的帐前时,有挛鞮日健手下的武士报告道:“殿下不在营帐内。”
班超一愣,问道:“他去了哪里?”
那名武士回答道:“殿下没有说要去哪里。”
班超又问道:“殿下说过几时回来?”
武士回答道:“殿下说过,他回来吃午饭。”
班超抬头,透过林叶密布的缝隙,看了看天色,估计已近正午。他将马鞍从马背上卸下,放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下,闭目端坐不动,静等挛鞮日健回来。
身边的护卫和南匈奴的武士谁也不敢出声,四周寂静,只有虫鸟鸣叫。
班超在大帐前静静地等了好长时间,才听到一阵马蹄声从远方向营地奔来。
班超知道,这是挛鞮日健回来了,他依然闭目,没有睁开眼睛。
挛鞮日健一看班超在他的帐蓬外盘腿坐着,便上前招呼道:“班将军何时来到我这里的?”
班超并没有起身和他见礼,而是随口答道:“已来了好长一会了。”
挛鞮日健看出班超脸色不对,于是说道:“请班将军进帐内说话。”
班超瞪着眼睛,看着挛鞮日健。
挛鞮日健恭敬地说了声:“请!”
班超依然盘坐,不动身形,只是对挛鞮日健说道:“殿下可知你这样私自行动,危害极大吗?”
挛鞮日健笑道:“都说于阗国是个佛国圣地,更有‘赞摩寺’盛名远播。早在雒阳曾听天竺僧人说过,比丘毗卢旃鸣钟告佛,得罗睺罗在天空中现显真容,而感召于阗王,得罗睺罗像,建此佛寺。罗睺罗是佛陀身为太子时唯一的儿子,所以想去参拜一下佛寺,一瞻画像。”
“就为了去参拜佛寺而置西域大业不顾吗?”班超不为挛鞮日健的理由所动,而语气严厉地问道。
挛鞮日健从小到大,除了父单于之外,哪里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他微微一愣,再看了看班超。碍于对班超的敬重,挛鞮日健虽然脸色有点发白,可是,他并没有任何表示。
“殿下可知道我为什么将殿下暂且安置在这城外的密林之中吗?”
挛鞮日健点了点头。
班超又进一步问道:“殿下想必也知道殿下来到西域所肩负的重任吧?”
挛鞮日健又点了点头。
班超还是进一步发问道:“而我们的对手也知道殿下在西域的作用,所以才下了决心,想在殿下未来得及大展才能之前就将殿下刺杀。这些情况,殿下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挛鞮日健听到这里,脸色严峻了。
“所以,殿下的安危不仅仅关系到殿下个人,而且关系着整个西域大局。今天,殿下私自外出,可能就会暴露行踪,这些,殿下你想过吗?”说到这里,班超一声断喝:“武仲!”
武仲全身一颤,赶忙单膝跪地,回道:“属下在!”
班超语气冰冷地说道:“你失职了,你知道吗?”
武仲汗如雨下,颤声回道:“属下知罪。”
“记你四十军棍,秋后算账。”
武仲回道:“谢将军。”
“你好好尽职保护好殿下。”班超这才起身,向挛鞮日健的大帐走去。
班超边进帐边对挛鞮日健说道:“中午无处吃饭,就到殿下这里来混一顿,殿下可不能小气!你如小气,班超就要饿肚子了。”
挛鞮日健一听班超要在他帐内吃饭,大喜道:“正好求之不得,我们中午好好大饮一场。”
班超笑道:“中午不和你喝酒,晚上喝吧!今晚已经有人安排好宴席给殿下接风。”
挛鞮日健问道:“是谁?”
班超回道:“于阗王。”
夜晚,于阗王宫后花园内灯火辉煌,宫廷佳丽在花园内载歌载舞,好一番热闹喜庆。
在后花园中,于阗王坐在正中,他的左首坐着班超,右首坐着挛鞮日健。他们三人一边观看着宫廷佳人表演的歌舞,一边相互攀谈说笑,不时举杯共饮。
后花园的歌乐之声不时传入亦青她们的房间。
因为事先被告之,于阗王将在晚上宴请一位重要客人,后花园将要加强警戒,无事人等不得再往后花园去。所以亦青她们只好待在房内。她们谁也不知于阗王请来的是什么样的客人。
此刻,亦青心中颇为烦躁,她不知班超此刻有没有回到府内。她越想越感到放心不下。于是,向同房间的灵宣、阿彩打了个招呼,便从王宫小门出去,直奔班超的府邸。
来到府门前,守门护卫已经换人,亦青上前对新值护卫说道:“班将军可曾回府,在下有要事求见。”
护卫打量着亦青,冷冷地回道:“将军没有回府。”
亦青看着护卫,知道多说也没有用,她在门前站立了片刻,只得怏怏地向王宫走来。
将近王宫时,突然看见有两个黑色身影,正在翻越王宫宫墙。
亦青一惊,便紧紧跟上,也越过宫墙,一路尾随,想看看这二人究竟意欲何为。
今晚的后花园果然是戒备森严,到处都是于阗国的王宫侍卫持戒警卫。无论是何人也还真是休想靠近后花园。
那二人似乎对于阗王宫非常熟悉,他们径直向一处楼阁奔去。
亦青紧紧跟随,见他俩敏捷地攀上楼阁,卧身楼顶,向后花园方向张望。
此处离后花园相去有几十步之遥,从高向下看去,可以清楚地看见于阗王和他左右两边的客人。
这座楼阁没有设防,真是于阗王宫侍卫不该饶恕的疏忽。
那两人看清了楼下后花园的情景后,便慢慢从身后取下强弓,两人搭箭上弦,向后花园瞄去。
此时,亦青也尾随到了楼顶,她看见两人举动,方才惊觉到:“原来这两人竟然是刺客!”于是,亦青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大喊一声,从腰间抽出宝剑,跃身向前,对着那两人辟去。
这两名刺客的确训练有素,遇有突变,心下毫不慌张,他们依然强弓满弦的将箭给射了出去。
两只箭,带着破空的哨声,直向正坐在于阗王身边,聚精会神观看歌舞的挛鞮日健而来。
挛鞮日健先是听到远远的有人大喊了一声,正要抬头向那发出喊声的方向望去,却见有两只长箭向他射来。
到底是南匈奴的王子,从小也是受到过严格的弓马训练,反应极快,只见他急忙闪身,试图躲过来箭,但是,刺客的射术极不平凡,挛鞮日健闪身躲过了一支来箭,却无法再躲过几乎是同时而来的第二支箭,那支箭狠狠地射入挛鞮日健的左边肩头。而他躲过的那支箭正好射在手持酒壶伺立他身后的女仆腹部,那女仆一声惨叫,呯然倒地。
顿时,王宫后花园内一片大乱。
王宫侍卫纷纷拨刀护住于阗王、班超和挛鞮日健。
班超连忙起身拨开众人,来到挛鞮日健跟前,见挛鞮日健负伤,便急切地问道:“殿下,你伤势如何?”边说着,边查看挛鞮日健的伤口。
挛鞮日健咬牙忍痛地回道:“没事,不会要命。”
班超一看伤在肩头,心下略宽,便抽剑向那处楼阁冲去。
此时,那两名刺客已将强弓抛弃,正持弯刀与亦青拚杀。其实,他们根本无心念战,只想赶紧脱身,所以边战边退。可是亦青那里肯让他们轻易脱身?剑剑紧逼,两人无奈,只得玩命地试图杀开一条血路。
三人从楼顶战到楼下。
亦青剑招老道迅速,虽然一人力战两人,但是显得毫不吃力。
于阗王宫内的侍卫在班超的带领下,一拥而上,将那两名刺客团团围在中间。其中一人眼看是无法脱身而逃了,对着身旁的同伙大喊道:“我先走一步了!”然后突然横刀向自己的颈部抹去。瞬时间,此人便软软地倒地身亡。
另一人突然看见自己的同伴横刀自尽,惊恐之下略一迟疑,早被亦青一剑刺中右手手臂,他手中弯刀拿捏不住,“哐当”落地,几十名于阗国王宫侍卫将一把把弯刀架在这名刺客的肩头。那人倒是一条汉子,面上毫无惧色,突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药丸,试图送入口中。就在众人一愣之时,班超反应奇快,一刀将那个拿捏药丸的手指削去。那颗药丸同他的几根手指一起远远飞出。众侍卫再不迟疑,一拥而上,将这名刺客打翻在地,用绳索牢牢捆上。
班超走到亦青面前,目视着亦青从容地将宝剑还入剑鞘。班超抱拳说道:“班超这里谢谢张夫人了!”
亦青微微笑道:“应当所为,何用道谢。”
这时,于阗王也来到身前,指着亦青对班超说道:“原来,你早就安排高手在我宫中了!”
班超回道:“于阗王错怪我了,我还真地不知道这位张夫人身手如此了得。今天能避开这场灾祸,还真是机缘巧合。”
亦青说道:“我上午就曾见到这两人,当时也分不清这两人是好人还是歹徒,只是见他们有不少可疑之处。我去班将军府上两次,想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将军,可是都未能见到将军,晚上再去时,门前护卫还是告之将军尚未回府,只得回转宫来,不想就在这宫墙外又遇见了这两个人,一路跟随到此,想看看他们究竟有何图谋?不曾想,原来是两个刺客。唉!”说到这时,亦青叹了口气:“要是早点发出警告,可能就不会让他们伤着人了。”
班超说道:“你已经救了王子了。”
“王子?”亦青不明就里。
到了此时,班超已无需再对亦青有任何隐瞒,便对亦青说道:“他们是来行刺南匈奴王子的。我早就得到确报,已有刺客进入于阗国都来行刺南匈奴的十王子殿下,但是,始终无法擒获刺客。今日,可真是要谢谢你呢!”说完又是对亦青抱拳一躬。
“行刺南匈奴的十王子殿下?”亦青越听越糊涂了。
班超将亦青带到挛鞮日健面前,对亦青说道:“这位就是王子殿下。”
亦青一见这位王子,大吃一惊道:“原来是你?”
挛鞮日健也颇感意外地回道:“是你?”
班超指着二人,问道:“原来你们认识?”
亦青不及答话,忙问挛鞮日健道:“你的伤势如何?”
这时,射入挛鞮日健左肩的箭已被拨出,还没有敷药包扎。挛鞮日健一脸的不在乎,说道:“没事。”
亦青说道:“让我看看。”说完,上前查看挛鞮日健的伤口,只见才这么一会功夫,伤口已是肿起老高,破口之处竟然隐隐发黑。
亦青大惊道:“这箭有毒。”
在场众人听到亦青大惊失色地喊声,均脸色大变。
班超赶紧弯下身来,细心查看挛鞮日健的伤口。当他看到那暗黑的伤口,顿时手足无措道:“这可如何是好!”他稍稍定了定神,回头对于阗王说道:“快让侍卫将那名刺客带来。”
于阗王咬牙切齿地对身边侍卫下命道:“将刺客给我押上来。”此时,于阗王心中真是窝囊,本是好意,设宴款待这位南匈奴的王子。怕出意外,已经对后花园的警戒做足了工作。谁知道,百密一疏,还是让这些刺客得手了,如果这位王子真地在他的王宫里发生意外,他将如何向汉朝和南匈奴交待?
那名刺客左臂中剑,右手手指被削,伤势也是不轻。他脸色惨白地被众侍卫给押了过来。
班超冷眼打量着刺客,开口问道:“谁派遣你们来的?”
刺客象没听见班超问话一样,昂头不语。
班超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过份纠缠,接着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王子行踪的?”
这次那刺客有了回答:“我们是今天上午无意间在赞摩寺见到了王子,自那时起,就没有再让王子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
听到这里,班超回头看了一眼王子,心道:“还是被我不幸言中了!这下你不会再认为我是小题大做了吧?”
班超吩咐侍卫道:“搜他的身,看看有无解药?”
众侍卫开始在刺客身上搜索起来。
刺客冷笑道:“都说你班超英明,我看也不过如此,你试想想,我会带解药在身上吗?实话告诉你,此毒无解。”
班超何尝不知,刺客身上怎会带上解药呢?可是事已如此,他也全当一试。班超心中更清楚,这于阗国和西域其他诸国一样,医疗水平不高,国内普遍流行巫术巫医。而这巫术巫医,在班超眼中自然是些骗人的把戏。如果找不到解药,那么这位挛鞮日健王子可就没有救了。
班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见班超表情痛苦,挛鞮日健倒是颇能想得开。他对班超说道:“班将军,生死有命,我既然命中有此一劫,想躲也躲开的。如上苍眷顾,我自然也会得以化解。”
虽然这番话是想宽慰班超,可是,班超的内心依然痛苦万分。
这时,站立一旁的亦青开口说道:“班将军不用着急,我的同伴中,有一位女医师,她可是名医淳于制的传人,不如请来看看,或许她有办法救治殿下!”
班超和于阗王顿时两眼放光,几乎同声说道:“快快有请!”
不一会,灵宣被于阗王宫内的宫女带到了后花园。
灵宣在亦青的引领下,来到了挛鞮日健身边。
灵宣同亦青一样,当她看见挛鞮日健时,也是一怔。
在从寝室出来时,她就从宫女口中听说,是来为一位南匈奴的王子治伤,可是灵宣何曾想到,这位王子就是她们在雒阳白马寺时,对其身份始终不解的一位故人?
灵宣先是查看了挛鞮日健的伤口,然后又用鼻子在伤口上闻了闻,回头对正在关切着的众人说道:“箭头是用乌头煮过的。必须要赶紧刮去伤口周围有毒的腐肉,防止毒性扩散。”
班超问道:“有救吗?”
灵宣还是仔细地查看着伤口,回答道“还好,中毒时间不长,如果扩散开来,就不好办了。”她回头吩咐身边的侍女道:“快去取鲜奶来给王子饮用。”
那侍女答了声:“是!”转而看着于阗王。
于阗王说道:“还不快去。”
那侍女这才赶忙一路小跑,去取鲜奶。
灵宣从怀中取出小刀,在灯上用火烧烤,她对挛鞮日健说道:“割肉疗伤,巨痛无比,但是,为了活命,就请王子咬牙忍耐了。”
挛鞮日健笑了笑说道:“无妨。”
侍女手捧一大碗鲜奶来到灵宣跟前,灵宣接过碗,递与挛鞮日健说道:“王子先喝下这碗鲜奶,它不仅可以暂时缓解这乌头的毒性,还能镇静王子的情绪。”
挛鞮日健冲着灵宣一笑,接过鲜奶,一口气将鲜奶喝光。
灵宣撕开挛鞮日健左肩的衣服,然后递给挛鞮日健一根短棍,示意他咬在口中。
挛鞮日健按照灵宣的要求,将短棍用牙紧紧咬住。
灵宣用刚在火上烧烤消毒的刀子对着挛鞮日健的伤口用力的划去。就听到挛鞮日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地呜咽,随之是全身一颤。
灵宣问道:“忍得住吗?”
挛鞮日健点了点头。但是,额头上斗大的汗珠还是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周围的人都不忍目视。就连班超这样久经险恶,视死如归的铮铮汉子也不忍地将脸转了过去。年老的于阗王更是坐在一边,大口喘气,深深自责。
不一会,灵宣放下小刀,用自带的药粉敷在挛鞮日健的伤口上,对他说道:“这药粉有止血,化腐,止痛的疗效。”然后,又很细心地为挛鞮日健包扎伤处。
挛鞮日健从口中拿出紧咬着的短棍,短棍上已带有丝丝血迹。他抹去满脸的冷汗,对灵宣说道:“谢谢!”
这时,灵宣方抬头将目光从挛鞮日健的伤口移到挛鞮日健的面颊,一见挛鞮日健那双闪烁着异样光彩的目光正在紧紧地盯视着自己。灵宣突然失去了刚才在为他割腐疗毒时的沉稳,面颊一下子绯红,她匆匆收治好自己的药箱,和亦青招呼着:“婶娘,这里暂时无事,我先回去了。”
亦青点头道:“好吧!灵宣,辛苦你了。”
灵宣走出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亦青说道:“提醒王子,等一会可能会有发热,或是高烧,叫他不用紧张,这些都属正常,只需服用退热之药既可。明日,我再为他换药。”说完,她再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