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曾经以为,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将死,其临别的遗言应该是潦草的,因为面对死的恐惧,一个人的思想是很混乱的。因为当一个人害怕留在世上的时间不够时,往往会有好多话想说,却又怕来不及说。但是,当我决定离开的时候,我现在反而显得从容、镇定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别着急,现在凌晨一点,现在我有的是时间解答你所有疑惑。
也许你会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最重要的是活着,活着就有希望。这种话是对事情有挽回机会的人来说的,但是,若我说,我希望的是我爸妈能够回来呢?那等于是绝望,若如此绝望的活着,确实还不如死了来的解脱。
那一年,我爸离开,我也是这么想的,没有过不去的坎,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而且我胖子从来就不怕困难,当我看到伤心欲绝的母亲,我就想好好照顾她,陪在她身边。什么事业、什么成绩、什么闯荡,通通不过是为了一纸金钱罢了。所谓冠冕堂皇谓之奋斗,证明自己,只不过是征服欲望罢了。人一走,钱再厚,也埋不了尸体,还不如黄土加厚点,到能不寒尸。至此,我才明白,人活着,踩着黄土地,人死了,盖着黄土地,人离不开的是这片大地,而不是物质。
本来我天真的以为,虽然只剩下我和我妈,但相依为命,至少也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但是,父亲的离开,对于我家来说,只是厄运的开始。我妈因为我爸临走前都未能见我一面,加上对我爸的思念,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以为她是不想见我,心想着这也需要时间,于是就正常给她送饭,早晚问候。我妈性格刚烈,凡是我送的饭从来不吃,如果饿了就另起炉灶,自己做饭。但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妈出来了,还笑着跟我打招呼,夸我做的饭菜好吃。我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就上前抱住了我妈。记得她当时眼神像小时候哄我一样溺爱,还说我老大不小了还这样黏妈,以后要是让媳妇看到吃醋了怎么办。我妈说要出去透透气散步后,我便进了我妈房间,惊喜地发现她把饭菜吃的一点不剩。我当时忍不住抱着空碗哭了,心想,我妈终于肯慢慢原谅我了,还对着我爸的遗像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待我妈。后来,我妈天天吃完我做的饭,吃完就出去散步,有时候一走就一整天。我一开始还挺担心,打电话给她,她每次都说在逛街,让我放心。时间一长,我也渐渐安下心来。
可谁知,这仅仅是个开始。我妈慢慢变得越来越开心,就像幸福的女人一样,而我却丝毫没察觉到异样。直到有一次,我妈回来很晚,我问她怎么回来那么晚。她兴奋地和我讲述着,说她和我爸在一起,每天出去逛街,可是我爸晚上要工作,不能回家。我当时只感觉胸口像被重锤狠狠击中般,只觉得满口苦涩,却还硬生生笑着问我妈,爸爸都带你干嘛了?我妈一提起我爸,心花怒放,仿佛回到了那年十六岁的春天,还带着一脸娇羞,说我爸约她明晚看电影。
我不敢跟她说爸爸走了,又担心她的状态,于是第二天便在她出门后瞧瞧跟在了她后面。只见我妈一个人走在街上,还一边逛着一边有说有笑,仿佛身边真有一个人一直陪着她一般。而此时旁人指指点点的眼光我已经全然不顾了,在外人眼里,我妈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疯婆子。电影院里,我瞧瞧坐在我妈后面,只见她旁边的位置空着,而她却一直把头靠在那个空的位置上,还时不时扭头说两句,好似那里真的坐着一个人一般。我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我妈的背影,当时默默地哭了。电影结束,我被人群挤在了后面,当我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找不见我妈的背影了。于是我心急如焚地四处找她,我怕她出什么意外。当我找遍了整个影院,甚至向女孩子打听女厕所里是否有一个中年妇女无果时,突然听到外面马路上传来刺耳的鸣笛声。突如其来的鸣笛声吓了我一跳,但我依旧顺着出去的路找着我妈。当我来到外面的时候,发现影院门口的马路上满地的碎玻璃渣子,还有一滩鲜红的血迹,看得我心惊肉跳。此时医护人员正关上了门鸣笛而去,而马路上也被到来的民警拉起了警戒线。我无心打听这出车祸的过程,其实是心里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只是一边着急地在人群中找着我妈的身影,一边又暗自留意着旁人的议论。
可是,当交警拿着一只鞋子向人询问有谁认识时,我无意间一瞥,顿时大脑一片空白。那只严重褪色、样式陈旧的鞋子,此时沾满了血迹,脑子中却清晰地回放着早上我偷偷跟在我妈后面,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踩着这双鞋在前头走的样子。
当我来到医院的时候,我妈刚从抢救室出来,奄奄一息,医生说还有点时间,可以见上最后一面。当我进病房的时候,只见我妈头部严重撞伤,苍白的脸上全是血块和血瘀,凹陷的胸部,肋骨全断。
我当时跪在床前,泪流不止,只听见我妈虚弱地说道:“不要火化,我怕疼。把我放在你爸旁边,我终于可以去找他了。可是……可是,我腿断了,我怕追不上你爸,找不到他了……”我妈已经完全动弹不得,可她眼睛却湿润了,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担心。此刻我才注意到我妈的右小腿严重骨折,鲜红的肉血淋淋地往外翻着,都依稀能看见里头森森的白骨,仿佛被硬生生锯断了一般。
在我妈走后,我请求大夫给我妈的小腿简单的缝了起来,希望她即使在另一个世界,能够正常地去追寻我爸。
当安排完我妈后事后,我开始和民警联系,要将凶手绳之以法。民警一开始很同情我,也积极地调查,还安慰我说,虽然当时肇事者逃逸了,但有民众提供了当时录下的手机视频,让我节哀,回家等候消息。可是,当我在家等了一段时间后,实在忍不住又去派出所询问时,负责我妈案件的民警却变了说法,说肇事者逃逸,又缺少证据和证人,怕成了无头冤案,让我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