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林：我的老局长，那不就是几句话吗？我们这么多年，上了一个项目又一个项目，哪一个开始时没有人说几句大话？说了大话没搞成的多得是，撤了谁的职？查办了几个人？该当官的照样当官，上去了的照样上去了。现在哪儿不是这样？上次龙山港的事要不是你自己较真，恐怕那处分也不至于……
苏明淦：要说龙山港的教训或者错误，老孟，你知道对于我来说最深刻、最沉痛的是什么吗？（孟茫然不答）那就是，事故发生之后，我为了个人“避嫌”，放弃了自己的职权和责任，以至让某些人随意处置，使有功者获罪，而肇事者至今没有得到惩处。
孟林：你这是什么意思？龙山港事故处理是我经手的，可是省里领导亲自抓的。
苏明淦：辩解没有多少意义，事实会证明一切。
孟林：（惊，自语）事实？难道丁志……那么是小忠……（摇头，镇定下来）老局长，过去的教训只是过去的。这一次，恐怕你不只是个“避嫌”不“避嫌”的问题吧！
苏明淦：（笑）不是刚才说不会让我吃亏，不需要我为他人代过吗？怎么，现在就要我随你去“走一趟”吗？
孟林：（大笑，踱了两步）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话也只好明说了。省里领导指示：苏明淦同志立即停职检查，大桥事故处理及工程局全面工作，由孟林同志主持进行。
苏明淦：（伸出手）文件或电报呢？我是省委正式任命的干部，没有省委的正式决定，任何个人都无权随便撤销我的职权！
孟林：苏明淦同志，这也有点过份了吧？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你在干事业，别人都是酒囊饭袋吗？
苏明淦：我会那么幼稚，不知道你孟林同志是一位雄心勃勃的“事业家”吗？可世界上向来就有两种事业，一种是人类的、人民的、进步的，一种是个人的、小集团的、反动的。这是两种根本对立的事业，你所说的和要干的哪一种呢？
孟林：（怔愣片刻，倒酒，一口喝下）我不是诗人，我倒想起了两句：“几番撕杀几番拼，荣辱终了是云烟。”
苏明淦：（倒酒，一口喝下）我也不是诗人，可我也想给你续上两句：“云烟散尽江山在，荣辱长存在人心。”
孟林：（恨恨地）一位名人曾经说过：“一种信念，哪怕是邪恶的，一旦点燃起来，也会毁灭半个世界。”
苏明淦：（朗声大笑）是吗？这不该是希特勒或江青的格言吧？一位伟大的文学家和革命家曾经说过：“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
孟林：（气极）我不是来跟你吟诗、讲格言的。
苏明淦：我当然知道，你是来给我送伞的。（拿过伞打开，又收起扔还孟）天很快就会晴的！
[孟狼狈凶狠，苏坦然冷笑。
[大幕闭。
第八场
[前场数日后。
[景同四场。远处已变成大桥工作面，桥面依然翘起，压着混凝土块。
[幕启。一群干部聚集在局机关办公室内，气氛严肃。李婉正在报告情况。
李婉：……计算的结果就是这样。根据计算可以判明，大桥移位不是设计上的问题，也不是施工技术指导上的问题，而是由于苏小忠擅自开车上桥，造成桥面失重引起的。（将一叠计算报告单放案上）
孟林：李婉同志的报告令人难以置信。我们的桥不是具有世界先进水平吗？我记得设计的载重标准是“汽—20”、“挂—100”。200多吨的大型平板拖车也可以安全通过，苏小忠开上的也不过十吨八吨吧，怎么会造成这样大的事故呢？
顾远山：设计载重标准，是指大桥建成之后可以承载的负荷。（指着大桥形象模型）我们的桥还没有合拢，没有联成一体，只靠主墩的临时支座和几对拉索悬吊着。这就要求严格保护桥面自身的平衡。汽车上桥，突然加重了这一边的负重，就必然破坏桥面的平衡和稳定，造成事故。
孟林：我还是怀疑计算的可靠性。
岳杰：世界已经进入了微电子时代，孟林同志不相信电子计算机得出的科学结论，难道要我们相信他自己的主观臆断吗？
苏明淦：大家对于李婉、顾远山同志的报告有什么疑议没有？
徐小舟：没有。
众干部：没有！
苏明淦：关于苏小忠开车上桥的情况讲一下吧。
徐小舟：苏小忠没有达到为自己争功的目的，十分不满，在丁志的鼓动和怂恿下，将满载混凝土的汽车开上了桥。
丁志：这是污蔑！开车上桥完全是苏小忠自己……
徐小舟：（拿出两份材料）这是苏小忠的交代和程永父亲的证词。
丁志：不管怎么说，我没有鼓动和怂恿！
岳杰：那么你制止了吗？作为一个工程处副处长，你对桥上的规定和汽车上桥之后可能造成的后果也不知道吗？
[丁无辞可辩，孟欲争不能。
[苏向李、顾示意，二人退场，下。
苏明淦：现在我们来讨论对于造成事故的有关人员的处理问题。这是党的会议，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岳杰：丁志身为施工技术负责人，是事故的主要肇事者之一，应予严惩。我提议，开除其党籍，撤消其工程处副处长职务。
孟林：丁志对事故负有一定责任，可以处理，但要警惕有人借机煽动派性，发泄私愤喏！
岳杰：借机煽动派性、发泄私愤的是有。（示意徐拿出几份材料）这是丁志煽动几个人向中央和省委写的诬告信。上级已经查明，指示要严肃处理。（交孟，孟不看）
苏明淦：大家有什么意见？表决吧！同意岳杰同志提议的，请举手！
[除孟、丁外，全体举手。
苏明淦：好，通过。
孟林：苏小忠是事故的罪魁，苏明淦同志，你看应该怎样处理呀？
苏明淦：你完全可以提出你的具体想法。
孟林：……立即开除公职，遣送回家。
岳杰：（坦然地）我同意。
徐小舟：我也同意。
苏明淦：不，我不同意。
[众注视苏，神情各异。
孟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党纪国法所系，真轮到自己头上也是不容易的哩。
苏明淦：苏小忠防洪时已受过处分，但没有悔改和接受教训，又造成了这一次事故，情节、后果都十分严重。我提议，报送司法部门，依法惩处。
[众惊。孟、丁也不觉一怔。
孟林：苏局长这种姿态值得我们学习，我热烈赞成。
岳杰：不，我不同意。
苏明淦：老岳！
岳杰：（冲动地）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方方又……不，不能……
徐小舟：苏局长！
众干部：苏局长！
苏明淦：（感激地注视众人，断然地）党纪国法不容侵犯，我们都是党的干部哇！
[苏举手，岳、徐等只好举手。
苏明淦：全体通过。（对干部乙）执行去吧。
[干部乙下，众心情沉重，孟、丁得意。
岳杰：工程局副局长兼第一工区主任孟林，一贯拉帮结派，排斥打击同志；这次事故发生后，又袒护肇事者，支持丁志等人诬告苏明淦等同志，极力破坏和干扰追查工作。我提议，给予其留党察看处分，停职检查，并建议省委免除其现任职务。
孟林：好家伙！岳杰同志，我是省委管的干部，你们这儿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和权力吧？
苏明淦：党管干部是我们的一贯原则，你是工程局的党员、干部，工程局党委就有权讨论对你的处理，并向省委提出建议和报告。
孟林：那好，随你们的便吧！（起身退场）
苏明淦：等一下。（一字千钧地）假如你还承认你是一个共产党员，或者说，假如你还想留在我们党内的话，你就没有权利退出党的会议！
[孟被震住了，只好又回到座位上。
苏明淦：我完全同意岳杰同志的提议，同时提议，由徐小舟同志暂时代理孟林同志原先的工作。
[苏和众干部一齐举手。
孟林：我反对！我要到省委控告你们！
苏明淦：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岳相视）散会！
[孟、丁恨恨出屋，众人笑。
[干部乙带小忠上，小忠神情惶恐。
小忠：孟局长！
[孟稍一打量，“哼”一声大步下场，丁随后。
小忠：孟局长、丁处长！你们不能……
[苏、岳等出。
岳杰：小忠哇，不要求他们，正是他们利用和怂恿你，造成了大桥事故，使你姐姐和小三子他们……
小忠：（如梦方醒）……是我造成了事故……是我害死了姐姐……姐姐（落泪，突然扑到苏面前，双膝跪地）爸爸——
苏明淦：（怔怔地站着，手颤抖地抚摸着小忠的头）爸爸救不了你了，救不了你了……
[小忠泪下如雨，缓缓抬头。画外响起方方的声音：“小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不争气呀！”
[声音仿佛在天宇间回响。
小忠：（痛悔交加，怆然而呼）姐——姐——
苏明淦：（双手扶起忠，痛心地）小忠，爸爸没有教育好你，对不起你……爸爸对党和人民是有罪的……
小忠：不，爸爸，我的好爸爸！是我对不起你，听不进你的话……爸，你知道龙山港事故是谁造成的吗？
苏明淦：谁？
小忠：那一天我在电控室代班，看没事就打扑克去了。回来时见孟林和丁志从里边慌慌张张出来，没一会儿，油罐就发生了爆炸……
苏明淦：（又喜又恨）你为什么不早说？
小忠：晚上我问过丁志，他们到电控室干什么去了，丁志很害怕，不准我讲……后来他又告诉我，说事故已经查清了，是设计和施工的问题，还说，我擅离电控室的事，他们也不讲了。……我就……
[苏激动踱步，在小忠面前站住。用力地搂着他的肩膀。
苏明淦：小忠，你要是还能够想着你姐姐和我这个爸爸，你就去痛改前非，脱胎换骨，三年、五年也好，十年、八年也好，你回来，还是我的好儿子，爸爸等着你！
小忠：（发誓地）爸爸，我一定，一定！……要不，我就不活着见你！
[苏深情地为小忠整理衣衫、头发，然后示意让随干部乙去。
[干部乙带忠下，苏如剜肺腑，痛苦地注视着，岳等安慰着苏，下。
[静场。汽车声响，丁志跑上。
丁志：孟局长，孟局长！春阳来接我们回去啦！
[孟上，另一侧李婉、顾远山、程永等上。孟故作镇定地与众人告别，众愤愤而视。
[孟将那个小黄布包交程。程强忍痛苦默默地捧着：毛巾、发夹……
[李拿出那个黄色信封，故意在孟面前晃了一下，“嗤嗤”撕成了碎片。孟狼狈，恨恨下。
[林枫手提几个皮包，急慌慌上。
林枫：春阳，春阳！等等我！
秦春阳：（迎面上）我的漂亮妹妹，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林枫：（拿出一张纸）春阳，我已经办妥手续了，马上跟你回去。
[秦冷笑，拿过纸撕碎，又凶狠地打了林一个耳光。
秦春阳：你个臭婊子！滚吧！（扬长而下）
[幕侧响起汽车声，林发疯似地呼喊着，扑下。
[车声远去。李示意，小邢朝林去的方向下。
[程永、牛子等围拢。
李婉：（指着大桥形象模型）桥现在是因为重力偏移造成了移
位，我和顾老的意见是，既然重力能够使它移位，也就能够使它复位。根据电算，只要从这边施加150吨的拉力，就能够保证大桥完好复位。
[众兴奋。
顾远山：（指模型）现在首先要在塔下加两根吊索，使桥面与临时支座脱离，悬浮起来，然后才能拉。还有，我们只有两台五吨的卷扬机，要达到150吨的拉力，必须串起30根滑轮组。
一工人：30根滑轮组？我的娘哟，咱听说也没听说过！
牛子：程永……
[程摇头。众注视顾、李。
顾远山：不用看，我和李婉同志也没这个能耐，非老起重工不可。
程永：（对牛子）哎，你爸爸不是老起重工吗？
顾远山：怕是也只有他了。
牛子：自从让他干保卫，他整天气大着了，现在让他干这，恐怕……
李婉：好好说说情况嘛，你爸爸能那么不通情理？（对顾）这事我看就交给牛子了吧？
[顾点头，众向桥面方向下。
[牛子颇感为难地来到工棚前。
牛子：（向工棚）爸！爸……
[宋师傅从工棚中出，故意将一盆水泼到牛子面前，坐到柳树下的小凳上，掏出烟，牛子讨好地上前点火，被他吹灭。
牛子：爸……
[宋转过身去，不理。
牛子：（忍住气）爸……
[宋又转过身，还是不理。
牛子：（急）爸！
宋师傅：有屁就放，没屁就滚！
牛子：（火）滚？好，我滚！（又站住了）大桥上出了事，全工地的人，除了那几个混蛋，谁不牵着心？你是个老工人，整天在家里养鸟，养鸟……现在大桥要复位，需要串30根滑轮组，别人干不了才来请你的。
[宋心有所动，依然不理。苏明淦上。
牛子：你别以为这是求你！你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你吗？说你跟孟林、丁志那伙人穿的是连裆裤子。
宋师傅：你小子混蛋！放他娘的叮当屁！（拿起小凳要向牛子身上砸，牛连忙躲开要跑。）
[苏拦住牛子，示意让他退到一边。
[宋又坐下，苏上前。
苏明淦：老宋哇，还生我的气吗？（见宋不睬）牛子的话不对，你老宋是个什么人，别人不理解，我苏明淦——跟你“改造”过三年的人还不了解？这些天哪，别人只看见你养鸟、赌气，可没看见你每天晚上，在黄河边上、工地周围巡逻呀；只知道你对事故不闻不问，可不知道你家里收秋种秋，嫂子捎了几次信要你回去，你连吭都没吭一声。
[宋惊讶，牛疑惑。
苏明淦：牛子他们年轻，是嫩了点，可有知识，有干劲，比我们强啊。老宋，你建了一辈子桥为的什么呢？孩子们把什么都献上了，难道你老宋连他们也……
[宋突然站起进了宿舍，苏、牛愣住。
[片刻，宋提鸟笼出。他打开来，将那只画眉鸟捧到手中，望着天空。
宋师傅：（动情地）孩子，让她随你去吧……
[宋松开手，画眉鸟清脆地叫着飞上天空。苏、牛激动地注视着。
宋师傅：（将鸟笼一丢，突然地）牛子！老淦！愣着什么？走！（大步而下。苏、牛惊喜随后）
[舞台天幕一角出现了大桥工作面的情景：混凝土块撤去，宋在指挥串滑轮组，苏、牛等紧张地动作着。
[卷扬机声大作。顾远山指挥，李婉观测；桥面缓缓移动……终于回复到原来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