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舒莘相识在C城的冬日。
第一次见到舒莘,乐乐足足惊叹了一分多种。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女子能像舒莘那样吸引人了。
那时候的乐乐有强烈的与人接触恐惧症,尤其是异性,哪怕是在拥挤的公共场合,譬如地铁里或者商场里,不小心与异性发生了难以避免的肢体接触,都会让她觉得痛苦难耐。她在工作中也被人称之为有洁癖的怪人。
甚至有人说她是同性恋,见不得男人。
以至于她不得不换工作。
而让舒莘注意到乐乐的,却是一件十分细小的事情。
那次,乐乐去面试,结束之后乘电梯下楼。电梯在十楼的时候上来一位收快递的中年男子。那个中年男子身材微胖,当时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还挺沉的快递包裹。那人一进电梯,自然是把怀里的包裹往地上放。他就在弯腰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乐乐的脚。.
乐乐只是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并控制不住自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惹得电梯的另外三五人都看了看乐乐,并看了看那送快递的男子。
那男子很是不爽地白了乐乐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鬼叫什么玩意儿。”
乐乐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没有吱声,只是自己很小心地动了动脚。
当时在电梯里的就有一个人叫舒莘。
出了电梯的门,乐乐便觉得身后有人跟踪,她猛一回头,看见是位女士,便松了口气,同时感叹对方的姿容。
那人微笑着对她说:“你好,你的东西掉了。”
乐乐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她。
她手里拿着一张名片,递到乐乐跟前,柔声说:“小姐,你忘了这个。”
乐乐正要伸手去接,对方却又把名片收回,并笑着对乐乐说:“你是?”
“我叫乐乐。”
“乐乐……”她低喃着重复一遍,然后也自我介绍,“我叫舒莘。”
“舒心?舒服的舒,贴心的心?”
“不是贴心的心,是莘,草字头下面一个辛苦的辛字。”
“草字头一个辛的辛,那个字不是莘莘学子的莘吗?”
“哎哟,我的乐乐小姐,那是个多音字。”
乐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忽然她又愣了一下,“为什么我要和你相互自我介绍。”
舒莘笑了笑,把手里的名片递给乐乐,说:“因为,或许你需要我的帮助。”
乐乐茫然地接过名片,还没来得及看,就听那人自我介绍说自己名字叫舒莘。
名片上的名字写着舒莘,名片的上的职位是,心理咨询师。
乐乐抬头,瞪了一眼对方。
只见对方处之泰然地说:“乐乐,很多有心理疾病的人都像你这样。讳疾忌医。”
乐乐抿唇,“神经病。”
舒莘依然还是笑笑,说:“有任何需要,记得打上面的电话找我。”
其实,乐乐是知道自己心理有问题的。
她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正如舒莘所说的,她讳疾忌医。
后来,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打了那个电话。
好像舒莘的话有什么特别的魔力一样。
然后,她就和舒莘牵扯在了一起。
乐乐是从来不信任所谓的心理医生的,她并不认为自己会把曾经的遭遇和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倾述。
只是,她迫切地想从困境中走出。
舒莘后来对她说:“乐小姐,我第一眼就觉得你有问题,因为你正好和我所模拟的某类病人一模一样。我有很大的把握改变你。”
当时的乐乐,听完这句话就走了,也没往心里去。
只是后来的那段日子里,她频繁做噩梦,晚上很难休息得好,白天也觉得无精打采。她每天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却感觉累得要死。
第二次去找舒莘的时候,乐乐做好了接受舒莘建议的想法。舒莘开始也只给了她很简单的建议并建议她做一些运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后来,见面的次数多了,聊得话题多了,乐乐不知不觉中吧舒莘当成了朋友。
久而久之,舒莘好像不是她的病人,而是她的知己。
在舒莘多少次的引导之下,她鬼使神差地跟她讲了自己幼年时的经历。
听完之后的舒莘,流下了同情,或者说难过的眼泪。然而今天回想起来,乐乐真的无法判断,舒莘那次的眼泪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刻意而为的。
舒莘说:“乐乐,真的很抱歉,很抱歉让你回忆这么痛苦的经历,真的很抱歉。”
乐乐摇头,很坦白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把这件事讲给别人听,说出来心里突然觉得轻松多了。”
“能说出来,你就迈出了第一步。心里被这种事情压着,是很痛苦的。”
乐乐完全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舒莘对她的想法变了质。
也就是在那一念之间吧。
舒莘是个很成功的心理学家,尽管为了她自己的身份地位,她并没有直接从事这个行业,但是没事喜欢研究的她会注意到很多别人不大注意的事情。她也擅长如此。她喜欢研究不同类型的心理病人,包括一些变态。当时她甚至匿名参与了某类测试题的编辑。有人称她是这方面的天才。
她对乐乐产生兴趣的起因很简单,她只是好奇为什么这个女的和同性在一起没有压力,而一旦被异性触碰到就会露出惊恐的眼神,虽然那眼神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却足以让舒莘察觉。
乐乐就这么毫无知觉地陷入舒莘给她构筑的所谓治疗项目中。
有些事情,你一开始就是怎么看都看不破,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怎么能那么愚蠢。甚至在知道宸宸是自己儿子之前,乐乐还觉得舒莘也许并没有欺骗她。
那段时间,她被舒莘照顾得非常好,照片上的那位医生定时会和舒莘一起来给她做检查。当时她甚至把舒莘当成了自己最信任的人。
因为舒莘那段时间也怀孕了,两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在一起分享怀孕时候的各种反应。
乐乐记得舒莘说,她这个孩子也没有爸爸,因为她刚和孩子的父亲离婚了。她说那个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但是结了婚以后,她的事业越来越好,而那个人一直是那个老样子,两人很快就有了隔阂。当得知她怀孕之后,那个人甚至觉得养不起孩子要她把孩子拿掉,因为这件事,她才决定离婚。
舒莘告诉乐乐,任何一个生命都有着她活下去的权利,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扼杀他们。
乐乐被舒莘哄得一愣一愣的,便再也不提要打掉这个意外的孩子,一心一意想生下孩子。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克服心理障碍,如果有了一个孩子,也许她会渐渐忘了那些事,带着孩子就这样平平常常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她为自己设计的未来蓝图根本就没来得及开展,因为八个月的时候,她早产了。她明明是很小心地,按照医生要求饮食活动,也尽量让自己情绪稳定,不焦躁不去想自己以前的遭遇。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好好地在屋里走着路,突然就摔了一跤。然后,羊水就破了。
当时她疼得昏死过去,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舒莘憔悴地站在床边。
乐乐记得非常清楚,舒莘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乐乐,我和胡医生都已经尽力了。”
这话里的意思太清楚不过了。
乐乐忍着疼痛抓住舒莘的手,“舒医生,你、你说什么!”
“你的孩子去世了。”舒莘说完这句话,低下头,安静的哭了。
乐乐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扁扁的肚子,兀自呢喃,“怎么会呐,他刚才还在我肚子里好好的啊,怎么会呢?是不是医生搞错了?他人嗯?”
她一时间不敢接受这样的结局,手足无措地拉着舒莘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询问舒莘。她重复地问同一个问题,到最后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的眼睛干涩,没有眼泪。
她从昏迷中醒来,根本没有力气去哭了。
倒是舒莘,不停地替乐乐流眼泪。
从乐乐抓住她的手问孩子的事情开始,舒莘就一直没再抬起头看她,她只回答了乐乐一句话:“乐乐,关于你的孩子,我很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他。”
当时乐乐虽然神智混乱,情绪激动,但舒莘的那句对不起让她觉得很温暖。
她一直认为这种意外和舒莘没有半点关系。相反,她以为舒莘是个好人,舒莘最后已经成了她的朋友,不是单纯为了帮她治病而帮助她。
最后,舒莘说:“你现在情绪好点了,去看看你的孩子吧。我已经请人联系好了,安葬的事情就交给我。”
乐乐摇摇头,说:“舒医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不过不用了。这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你现在也有身孕,脸色很差,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像我这样……我自己能料理的……”
舒莘握紧她的手,“乐乐,请让我做这最后的一件事吧。你现在需要休息。”
乐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件事,很像许多年前宋朝发生的某件事,大家都把那件事叫做——“狸猫换太子”。
她根本就没发现,此刻的舒莘,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婴儿了,有的是一块小枕头。
当得知乐乐早产的时候,舒莘就立刻想办法催生,她生下自己肚子里的那个畸形儿,本来婴儿就有先天缺陷,再加上催生等等因素,那个孩子来世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去世了。
孩子去世,对舒莘而言,是莫大的痛苦,可是她也觉得有些轻松,毕竟把这样一个孩子丢给无辜的乐乐抚养,对乐乐会是一种更长更深的伤害。
她一面按照自己的计划安排所有事情,一面被良心深深谴责。
乐乐只看过那孩子一眼,短短的几分钟时间,让乐乐恍惚了整整一个秋季。
安葬这个孩子的速度很快,前后不过两天。
两天之后,在乐乐还想好好关注舒莘的孕期的时候,舒莘告知她,自己要去美国安胎。
一夜之间,她就不见了。
傻傻的乐乐什么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棋子,给别人生下孩子。
此后的岁月了,乐乐一直拒绝去想这件事,这件事和她童年的记忆一样,是她心底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只不过,每到金秋八月,她就会默默计算着孩子的年岁。她会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今天应该四岁了,或者今年应该五岁了……
有时候,她也会想起舒莘,想起这个美丽聪明并带有一些神秘感的女人。
她甚至还感叹,也不知道舒莘的孩子怎么样了。
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当年的事情太奇怪,想起来都像是一场梦。
梦里她经历了奇异的一夜情,不知道那个男子的摸样,她因为怀孕,并生下一个死婴。
梦醒了,她依然是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只是身上的伤口清晰在目。
那时候的疼痛依然无法忘怀。
都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命运,原来一切都在命运的掌控之中。
五年的兜兜转转,文舒宸来到她身边,让她不经意地知道了真相。
当乐乐从白阿姨嘴里得知宸宸的生母是舒莘的时候,乐乐愣住了。
舒莘告诉过她,她嫁得人没什么本事,也不好看,她和那个人离婚了……
舒莘嘴里的她丈夫和文森特根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乐乐开始回想,开始觉得奇怪。
再后来,她听了宸宸的关于卷舌头的言论,更加觉得奇怪。
而今天,得知了亲子鉴定结果的她,不得不承认,她,由始至终,都被舒莘玩弄了。
她突然间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哪些人是可信的?
你还可以去相信别人吗?
当她见到文森特,问了那句,你是谁之后,她突然就觉得文森特一定是知道真相的。
文森特既然是宸宸的生父,那么那晚和她一起的男子就是文森特。
在床上的时候,她可是一直处在被动状态,她的潜意识里甚至是想反抗的。
所以,乐乐才会用这种眼神打量文森特。
她觉得,文森特和舒莘一样,是两个不可思议的人,是她无法理解的人。
恰如最开始,文森特怀疑乐乐一样。
上床前,乐乐不知道这个人是文森特,是舒莘的丈夫。她以为是任何别的人,可能连舒莘也并不真正认识的人。
而文森特,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乐乐,他以为这个人是舒莘,是自己的老婆。
乐乐突然笑了笑,她仔细想了想,觉得或许文森特说的是对的,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无辜的不明真相的受害者。
她低下头,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车子已经停在的一家餐馆的前方。
文森特想去安慰乐乐,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终于,乐乐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文森特。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不约而同道歉。
乐乐顿了顿,继续说:“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我可能真的误会你了。文森特,你不知道,我……我其实是一个非常失败的人。”
“乐乐,你别这样想自己,你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地方。那晚我喝多了,我没仔细看床上的人是谁。总之,我错得更加离谱。”确实很离谱,他那晚居然无法判断和自己做爱的人是谁。
而且,令他决定异常羞辱的是,舒莘最后居然还告诉文森特,她在文森特的红酒杯里加了点料。包括乐乐。当时她怕乐乐反悔,怕乐乐突然从床上跑下来,在她和文森特的居住的房间里惊慌乱逃,她怕一切功亏一篑,自己从此再也没有掩面留在文森特身边,她怕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让她从此不再是文太太,所以,她这么做了。她把这件坏事做得如此彻底。
那天晚上,当文森特洗完澡回房间的时候,她一个人躲在客房的里,捂着嘴哭了大半晚。
后来,当她听到乐乐离开的声音之后,她就站起来,去浴室洗了把脸。她在镜子里看到的不是一张漂亮动人的脸,而是异常丑陋,像巫婆一般可怕的脸。
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可以为了永固文太太这个称谓变成这样。
事情已然做成,她用自己的那套心理哲学暗示法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平常,随后就淡然地回到卧室,躺在文森特的怀里,沉沉入睡。
乐乐永远都无法想象自己真的会听了舒莘的怂恿,只裹着一条浴巾,然后就缩进被子里,等待对方的来临。事情结束之后,她也清醒了很多,最后是胆战心惊地从床上逃离,穿上自己的衣服冲出大门,落荒而逃……
她红了脸,用央求的语气说:“文……文先生……求你不要……不要提起那晚好不好?”
文森特愣了一下,这句话很耳熟。
对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舒莘也这么说的。只不过她说这句话的样子比舒莘可怜多了。
“好,我再也不提那晚的事情。”
“谢谢。”
文森特捏着下巴,很是困惑地打量乐乐,“说实话,有时候你的思维跳跃得真不是一般得快。”
“呃……不是,我想通了就好了。”
“我真的很饿了,着急着赶飞机回来,一点东西都没吃,时差都还没倒过来。你还要在车里坐多久。”文森特问。
“我想回家和宸宸一起吃午餐。”
“不行,你现在情绪不稳定,你会让孩子一时间感到混乱的。”
“我保证不抱着他又笑又亲,我保证不跟他说我是他亲生母亲,我保证……算了,我们下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