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整个午餐都在一问一答中度过。
乐乐基本上没吃几口,一直在问文森特宸宸的情况。她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今天的心情。
最后她还告诉文森特:“宸宸出生日期上的那个日子不是真的。宸宸是九月十一农历八月十六的生日。”出生日期上的号码,应该是舒莘告诉乐乐她要离开去美国的日子。
“我那天自己太不小心了,摔了一跤,谁知道后来就早产了。”乐乐双手托住下巴,呢喃道,“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孩子会没了。”
“你很坚强,宸宸也很坚强,很多人在那种情况下摔一跤可能保不住胎儿的命。”
“我一点都不厉害,我很失败。”乐乐再次强调自己的无能。
乐乐觉得她总是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
“做女儿……做女儿我很失败,我让爱我的妈妈陷入万劫不复之中;做女朋友我很失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相拥进了宾馆却没勇气去责问;做病人我也很失败,我要么不相信医生说的要么就全都相信医生说的;做母亲……做母亲我更失败,我都不知道他还活着,我一直以为他死了,我真的以为他生下来就是个死婴,我都不知道他原来长这么大了……”乐乐无奈地苦笑着,“不过,宸宸……嗯,宸宸不知道中午吃了什么。”
文森特敏锐地捕捉她话里的那句有关她妈妈的话。
他静静地听着。
其实乐乐嘴里的所有失败,都是基于她完全没能力反抗。
文森特想,以后恐怕再也没人能这样对待乐乐了。
他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因为,乐乐是宸宸的生母,是他现在的妻子。
突然,乐乐问:“她有没有打过宸宸?有没有虐待宸宸?宸宸有没有像我有个很不正常的童年?”乐乐嘴里的她自然指舒莘。
文森特摇头道:“乐乐你不要想太多。我父母都很喜欢宸宸,在家里,只有人教育他,没人会用非人的方式对待他。”
“也是哦……我说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这小孩,就觉得他跟我特有缘分。他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长得又像你这样好看……”乐乐傻傻地咧嘴笑了笑。
文森特抚额道:“乐乐,难道你没发现,宸宸的眼睛其实特别像你吗?”
“像吗?真的像我吗?”乐乐傻傻地咧嘴笑了笑。
文森特默默地低下头。
“文森特,你怎么还没吃完?”
“下午的时间很长,我不着急。”
“可是我很着急。”乐乐放下筷子,两只手握紧一起。
“所以就更不能现在让你回去。”文森特优雅地给乐乐盛了一碗汤,“如果不想吃饭,至少喝点汤。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处在极度的激动兴奋中。”
“是吗?我看起来很激动吗?”乐乐伸手摸了摸脸,“好像有点烫。文森特,我这样子会吓到宸宸吗?”
“你已经成功吓到我了。”
“噢。”文森特的回答让乐乐有些泄气。
“乐乐,你有的是时间。”
乐乐自然知道以后有的时间,可是她就是按耐不住。
她强迫自己镇定,于是尽量放慢自己的速度,缓缓喝着暖胃的汤。
喝完汤,她又想到了舒莘,“为什么她要设计这一出呢?我真的想不通……文森特,难道你娶她不是因为喜欢她吗?她到底担心什么?”
“原来是因为两个人彼此吸引才会结婚。但是后来,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到,她大概真的只是想有个健康的孩子。”文森特微微皱了皱眉,“我们家那时候的情况有点儿复杂,我父母并不是特别喜欢她,或者是我没做好,让她没有安全感。她有遗传病,生下的孩子基本上……”
“我明白了……难怪,难怪她会看上我,我那时候的状态简直太适合她的要求了。”乐乐转过头。
“以前你很信任她吗?”
“以前……是,是的,我非常信任她。很多话我从来不会对别人说,但是我都跟她说了。那时候她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她也跟我讲了很多她的事情,让我以为我也足够了解她了……现在我知道了,她一直在欺骗我。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跟我说过一句真话。可笑的是,我对她讲的全是真话。”
“你现在很恨她?”
“是。”乐乐丝毫不避讳地回答。
文森特轻叹一声,不再多问。
“文森特,我突然觉得,我的命运简直可以用奇特两个字来形容。你相信命运吗?”
文森特轻轻摇头,“没遇到你之前,我同样也不相信缘分。”
“命运也许就是缘分也说不定。”乐乐抿唇,“我一直生活得很不快乐,我每次恨一个人,那个人最后就都死了。死得让我措手不及,我自己都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报复他们。”
她原来恨继父,后来恨母亲,再后来恨父亲,拿到亲子鉴定结果的时候又恨舒莘。
这些人都已不在世。
听完乐乐这句话,文森特一开始觉得哭笑不得,随后又莫名觉得背后阴森森。他不由得揶揄般问乐乐:“你以后应该不会恨我吧?”
乐乐耸肩,“我怎么知道。”她抿唇微笑,“难道你也怕死吗?”
“当然。”文森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可认真了,“主要是怕自己会憋屈地死去。”
“倒也是,谁不怕死。明明对生活充满了失望,却依然没有勇气放弃生命。”乐乐颇有心得地发言,“其实,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吧。”
“这话有点儿不符合逻辑。既然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那选择死亡不是会容易一些。我觉得你那句话应该换个说法,‘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但死了就要面临放弃生命,大部分的我们没有那个勇气放弃生命。’…”
乐乐困惑地看着文森特,“这样说……好像也怪怪的。放弃生命不就是选择死亡…”她看了看文森特,一脸我怎么知道的表情。
文森特皱了皱眉,“为什么我会跟你讨论这种问题?”他用这句自问结束这个话题,
活着或者死去这个问题,困惑了不止一两个人。
任何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大概都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诚如莎士比亚所言: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
“那好吧,换个话题。”乐乐不善言辞,也很少和别人侃侃而谈,不过今天是个例外。“文森特,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你说要换个话题。”
“死亡话题前面那个话题。”
“仇恨?”
乐乐低下头,“好像是的。”
文森特微微一笑,说:“谁心里都会有仇恨的。你不用把这件事看的那么卑鄙。”
“其实,我真不愿意浪费自己的感情去恨别人。”乐乐把小瓷碗里的汤当成酒,一饮而尽,“为什么他们要让我是不是把仇恨这种情感牵出来呢?”
文森特出乎意料地握住了乐乐的手。
乐乐身上,最让文森特觉得吸引人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自己努力活下去的勇气,也许累了点,但至少她一直在顺应内心的善良,而不是容易蒙蔽人双眼的仇恨。
“因为被伤害了很多次,所以连朋友也不敢再交了。没人想和我在一起,我一直都是个很奇怪的女人。那时候,只有成易惟对我很好。”乐乐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可惜,他也会背叛我。全世界都会背叛我……”
文森特拿起纸巾,轻轻擦了擦嘴,漫不经心地对乐乐说道:“如果全世界真的背叛了你,我就带着宸宸站在你背后,背叛全世界如何?”
乐乐愣了愣,透过光线,她觉得文森特的模样在眼里有些模糊了。
尽管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早在六年前就和文森特有过一次露水姻缘,并有了一个共同的牵挂,但是她很清楚,她对文森特的认识依然是零。
“走吗?”文森特问。
“好的。”乐乐急忙站起来,脸上满是期待的幸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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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到家和文森特同时到家的时候,文舒宸小朋友正在客厅里和他的新同学打电话,他似乎根本没察觉到乐乐看他的眼神与往日不同。
宸宸见到大人回家,在电话里聊了几句之后便迅速结束话题。
乐乐蹲下来,理了理他的头发,又伸手摸着他的小脸蛋,柔声问道:“宸宸,刚才和你同学打电话吗?”
宸宸点头,“嗯,就是那天你送我去学校的时候看到的女同学。她叫小雅。”
“小雅,真好听的名字。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吧?”
“是的,她真可爱。”宸宸再次点头。
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世界。
“爸爸,您回来啦。”和乐乐寒暄完毕,宸宸才想起来,赶紧抬头谄媚地对文森特笑一笑,“今天中午司机送来的那些礼物是你买给我的吗?”
“真遗憾,那不是爸爸送你的。”文森特示意儿子那是乐乐的杰作。
宸宸立刻冲过去抱住乐乐的脖子,在乐乐脸颊上香了一口,“谢谢你,乐乐妈妈。”
“喜欢吗?”
“很漂亮,我很喜欢。”
“你再叫一声妈妈。”乐乐的样子,很像个期待别人给她一颗糖的小孩子。
“乐乐妈妈!谢谢你!”宸宸非常听话地叫了一声。
乐乐笑了,继续提自己的小要求,“不要加前缀……”
宸宸愣了一下,他有点儿听不懂前缀是什么意思。
“不要加乐乐两个字。”
“……妈妈?”宸宸有些小惊讶,抬头看了看文森特。
文森特轻哼一声,乐乐立刻醒悟过来,站起来略带尴尬地说:“唔,宸宸你自己去玩吧。”
宸宸站直身体,说:“好的。我回房间做作业了。爸爸,一会再见。”
乐乐嘴上说着让宸宸离开,眼神里却尽是不舍。她眼巴巴地看着宸宸小小的身体上了楼,拐过弯,进入自己的房间。她轻叹一声,眼神迷离地喃喃自语道:“好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看着我的儿子……他是我的……”
文森特看着她的侧脸,心中起伏万千。
他根本没想到,此刻的乐乐已经克制到了极点。
吃完晚饭,乐乐兴致勃勃地去哄宸宸睡觉。
等到宸宸睡觉了之后,乐乐就趴在床边,静静地凝视他,好像能恨不得一口把宸宸永远刻在自己脑子里。她伸手想去抚摸他的额头,又怕惊醒了终于睡着的他,手在半空徘徊着,最终她还是缩了回来,轻轻地握住宸宸的手。
她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宸宸,你都五岁了啊。”
“五年前你出生的时候,应该只有一丁点……一晃长这么大了。”乐乐笑笑,“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唔,这是我第一次给你过生日,要送点什么给你呢?你生活在这么好的家庭环境里,肯定……肯定是什么都不缺的。”
“宸宸,你知道吗?我以前还会做梦,梦到了你。可是那时候不知道你还活着,我以为自己是在做白日梦。现在可好了,你就在我眼前。”
“宸宸,你知道吗?你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听话,你总是喜欢在我肚子里动来动去。好几次我疼得连饭都吃下不。总担心会出什么事。”
“宸宸,你知道吗?……”
乐乐就这么轻声细语地说了很久,到最后,她自己也乏了,便趴在床边,沉沉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文森特轻轻拍醒。
“你这样跪着趴在床边睡觉,第二天会腰酸背痛的。”文森特道。
乐乐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说:“哦,是你……你让我再看一眼宸宸。”
文森特哭笑不得:“你都睡着了,还看什么看。”
“嗯……”乐乐依依不舍地站起来,然后发现自己一步也迈不动了。
文森特问道:“怎么了,腿麻了是不是?”
“我站一会,站一会就好了。”
文森特伸手扶着她的腰,把她扶到床边坐稳,说:“动一动就好多了。”然后他蹲下身体,两手在乐乐的小腿间轻轻揉着。
乐乐发愣地看着文森特。
半天,文森特抬头问她:“感觉好点没有?”
谁料乐乐却突然站起来,神情换乱地点头:“好了!好了!谢谢!”
随后便紧张地冲回自己房间。
关上门之后的她,大口呼气,神经极度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