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视呵呵一笑，向他一拱手，朗声回道：“谢谢贵君的一片好心，能不杀我们，让我们回秦受死。如果寡君杀了我们，我们也会流芳百世；如果有幸豁免，三年后，我们还会回来答谢的。”
小船渐行渐远，阳处父只得失望地返回。
尽管秦国大臣都知道秦穆公是偷袭郑国的策划人，但杀死三将的呼声还是在他耳边响起。
战争失败，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任何一个善于讨好的大臣都懂得不该由国君来承担责任，于是纷纷进言：“崤山的失败是孟明视的责任，应该杀了他。”
崤之战的噩耗传来，秦穆公很快恢复到先前明白事理、胸怀宽广的状态，面对众臣要求杀死孟明视的呼声，他诚恳地说：“是我的过错啊：我当时犯了贪念，才让孟明视吃了大亏，他按照我的命令行事，哪里又有罪了？”
听说孟明视三人被晋国释放，秦穆公穿起素衣，迎出郊外。见到孟明视，穆公痛心地说：“当初我不听蹇叔的忠告，才让你们此番受辱，这是我的失败。你们还是继续在原位干吧。这是我的过错，与你们没有关系。再说，不能因一次失误就无视平日的功劳。”
秦穆公用诚恳的态度和宽大的胸怀为秦国营造出不幸之中的大幸——军队虽然受了折损，但君臣之间的团结更胜于往昔。
孟明视荣誉受损，心里憋着一把火，一头扎进秦军的建设中去，准备来日复仇。
晋国却因战后处理不当，造成了大幸中的不幸。先轸因一口痰心里留下阴影，总觉着对不起晋襄公，在一次与狄人的战斗中，他竟然挑掉盔甲冲入敌阵，最终力战至死，以这种方式维护了一名职业军人的荣誉。
第二年，孟明视再次率领军队向晋国发动进攻。晋国虽然没有了先轸，但还有先轸的儿子先且居。先且居子承父位，做了中军将。
秦军刚一动身，晋军迅速反应，先且居和赵衰率领一支晋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击秦军。由于晋军行动太快，而秦军的准备又不够充分，结果秦军还没有开出国门就被晋军截住。
本是一场秦军先发制人的战争，却在秦国的彭衙打了起来。交战中，秦军再一次被晋军打败。秦军输得很惨很窝囊——崤之战旧仇未报，又加上彭衙新恨。
晋人胜利后，联想起孟明视离晋之际所说的“答谢”，便戏谑地称呼秦军为“答谢军”。
孟明视连遭两次失败，秦穆公却依然对他信任有加，并鼓励他重头再来。随后，孟明视认真总结了前两次的失败，终于领悟到“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于是改弦易辙，狠抓内政。在他的勤奋努力下，秦国的内政得到极大改善，老百姓对君主无限拥护，全国上下焕发出勃勃生机。
赵衰注意到秦国近期的变化，知道秦国下一次来势将更猛烈，于是遍告晋国大夫：“如果秦军下次攻来，我们一定要尽量避开。秦国近来的政治建设相当出色，我们不能与之争锋。”
果然，崤之战后第三年夏天，孟明视率领秦军再攻晋国。从一开始，秦军就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渡过黄河后将船只全部破坏，以示有进无退。
秦军长驱直入，一举占领王宫和郊（两地都在山西闻喜县南）两座城池。晋军谨遵赵衰的教诲，坚守城池不出。
秦军见晋军做了缩头乌龟，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得转而向南，从茅津渡过黄河，来到了当年崤山的旧战场。
山谷底一片惨象，看着漫山遍野的尸骨，秦军痛不欲生。最后，众将士掩埋了阵亡将士遗骨，祭奠三日才踏上回国之路。
秦穆公的大度与孟明视的执著终于得到了回报。
崤山的亡灵虽然得到了超度，但东进中原的旧梦却再也无法延续。
不得已，秦国转向了西方，没想到却是柳暗花明。
21. 称霸西戎
经历崤之战和彭衙之战的失利后，秦穆公断了东进的念头，之后的王宫之战只不过是为荣誉而战。就在秦穆公因秦国前途受阻，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时，一位西戎使者来到秦国。
正是这位西戎使者的到来，为秦国打开了一扇门，透过这扇门秦国发现了一片广阔的天地。
使者名叫由余，小时候生活在晋国，后来流落到西戎。由余能说晋人的语言，有见识，渐渐赢得了戎王的信任，在西戎发展得不错。
秦穆公时期秦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与晋国的交往中，秦穆公三置晋君的壮举在西戎广为流传，西戎诸部不得不对这个昔日与他们一同生活在关内的小小诸侯刮目相看了。
秦国由麻雀变成凤凰，西戎也想学习变身之术，于是派由余前来考察。
由余的到来让秦穆公感到很有成就感，他将由余带到了秦国近年来的发展成果面前。但见城垣雄伟，宫殿巍峨，国库内粮草、珍宝、器物应有尽有。
看过之后，秦穆公对秦国近些年的成果深表满意。不料，由余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些东西，让鬼干鬼累，让人干人劳。”
秦穆公的心思被人说中，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可不是嘛，秦国近些年来取得的成果无一不是老百姓用汗水换来的，为此上下没少闹矛盾，局部地区还发生了叛乱。
想到这些不和谐的因素，秦穆公非常纳闷，于是问道：“中原诸侯以诗书礼乐为政，却时不时地生出变乱，西戎没有这些东西，却平安无事，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由余说了一句非常有思想内涵的话：“这正是中原诸侯变乱不断的原因。”随后又解释道：“大圣人黄帝率先以诗书礼乐作为治国的手段，并亲自带头贯彻执行，才小有成效。发展到后来，君主一个比一个骄奢淫逸，只知一味地用法度来约束和监督民众。民众不堪忍受就会怨恨君主不仁义，君主也会埋怨民众不诚实。上下相互怨恨便会起争斗，有的甚至全家被灭。这都是礼乐法度惹的祸啊。戎夷却不是这个样子，位居上位者待民以厚德，民事上以忠信，上下关系和谐，如四肢一样运转自如，不知不觉间就实现了大治。这才是治理国家的最高境界。”
由余的思想，后世之老子有更清晰的表述。《道德经》有言：“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又说：“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还说：“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总而言之，就是返璞归真要比精雕细刻好；无意识的融洽要比努力追求的和谐好。
秦穆公听完由余的话后很吃惊，与其说他感兴趣的是由余表达的思想，不如说是由余这个人。
由余表达的思想固然有其合理性，但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秦国也有过现在戎夷正享受着的淳朴日子，但往事不堪回首，一旦进入礼乐法度的气场，就必须走下去，不能回头。
由余身在荒蛮之地，却能说出这番颇有思想深度的的话。由此可见，其必是人才。秦穆公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考虑到戎夷与秦国之间一山二虎的关系，秦穆公动了挖人的念头，回身问秘书内史廖：“由余这么有才，终将是秦国一大威胁，该怎么办？”
内史廖道：“这简单，看我搞定。戎夷是和谐的，但也是原始和单纯的，经不起中原腐朽生活方式的侵蚀。戎夷地处偏远，想必没有见识过中原的美妙音乐和妖娆舞姬。君上不妨借些乐工和舞姬给戎王，戎王必会沉浸于其中不能自拔，同时再向戎王请求留由余在秦国多住一些时日。由余不在戎王身边，两人关系就会疏远，只要坚持不放由余回去，戎王势必会对他产生不信任。君臣之间相互猜忌，就容易对付。况且戎王还要忙着泡妞喝酒欣赏歌舞，正事必然耽误。这样的西戎，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秦穆公闻言大悦，连夸内史廖有才。
于是一个和平演变计划在悄无声息中有条不紊地付诸实施。由余时不时地接到秦穆公的宴请，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酒席宴中，秦穆公总会在漫不经心的闲聊中夹一些对西戎风土人情、地形兵势的询问；另一方面，内史廖将收罗来的一大批乐工和舞姬借给了戎王。
戎王哪见过这些，一见之下眼睛都绿了，贪婪地享用起来，早将治理部落、发展生产、训练军队等要紧事抛到脑后，更别提送还秦国的乐工和舞姬了。
戎王不还秦国的乐工和舞姬，秦国便不还由余。由余在秦国将近一年，期间和秦穆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不过由余毕竟是西戎的臣僚，不可能一直不明不白地在秦国住下去。
一年后，由余返回西戎，但一年不见物是人非，由余还是一年前的由余，而戎王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戎王。此时的戎王神情憔悴，眼圈乌黑，一看就知是纵欲过度。
由余与之言国事，戎王则顾左右而言他。由余劝谏，戎王不听，由余再劝，戎王干脆不出。由余生气，戎王也生气。由余气戎王不务正业，戎王气由余变节。
道不同不相为谋，由余只好跑路。由余想起秦穆公的好，一跺脚离开西戎，来到秦国。
见由余去而复返，秦穆公不怀好意地笑了。此时，秦国刚取得王宫之战的胜利，被晋国压制多年的晦气多少有些缓解。于是趁热打铁，将兵锋向西一转，开始进军西戎。
西征军的总指挥还是孟明视，副总指挥是由余。这是一场注定要旷日持久的战争，西戎不是一个单一的政权，而是许多戎夷部落的合称。
所谓戎王其实是其中某一部落的首领。西戎涵盖的范围非常大，包括今天的陕西以西、甘肃陇南和陇西的广大区域。
多亏了孟明视的勤奋肯干以及由余的足智多谋和熟悉当地情况，秦国的西征军用了两年时间就将西戎的广大地区扫灭，累计灭国十二，开地千里。
秦国对西戎的占领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日后还会有一些部落兴起，与秦国争夺关内的地盘。但击败西戎之后，秦国在实力上又跨上了一个新台阶。
军事占领之后，还要消化吸收，于是秦国熔炉开足马力，开始了融合作业。这种融合作业在秦国以后的历史中将不断出现。
秦国称霸西戎是一项了不起的壮举，意义非比寻常。在中国小世界里，周天子派人向秦穆公表示祝贺，对秦国统治西戎表示认可。在地球大世界里，西方人称中国为“China”，“China”一词来自于古印度书面用语（梵文）。据考证，古代印度称中国为“China”，从古代语音上发音来分析，都是“秦”的对音。公元前3世纪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中国开通对外交通，当时北方、西方的邻族和邻国都以“秦人”称中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