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穆公之死
公元前621年，秦穆公病死在工作岗位上，在位三十九年。他自觉功业了得，对身后的安排也格外隆重。
按照秦国的传统，国君和大贵族死后要有人殉或者从死，尽管这一传统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不得人心，但秦穆公还是照行不误。于是一百七十七名近侍被定为殉葬或从死的对象。
说起来，殉葬和从死并不一样。殉葬的对象多是下层的奴隶，生前是墓穴主人的服务人员，他们死的目的是为了继续服侍主人。从死的对象多是与墓穴主人生前一起工作过的下属或心腹，他们死的目的是为了继续与他们的主人一起工作。
殉葬和从死的不同之处还在于殉葬多是迫不得已。殉葬之人地位低下，被视作物品或工具，没有人权，让死就得死。从死在官方的说法上是从死之人的主动选择。从死之人舍不得离开他们的主人，以死相随。
事实上，随着时代的发展，大家慢慢都发现了死后世界的虚无和生命的宝贵，主动从死的情况越来越少。主动报名的少了，君主和大贵族只好钦定，从死也就变成了“被从死”，被选中从死的人是痛苦的，他们极不情愿，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光荣而崇高的样子。
秦穆公选定从死对象的过程是这样的：有一次他与群臣喝酒，喝得兴起之时，突然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子车氏，即奄息、仲行、针虎三人，说道：“活着的时候要一起快乐，死后也要一起悲伤。” 子车氏三人心领神会，只好表示愿意从死。
奄息、仲行、针虎三人是秦国有名的人才，上至士大夫，下至黎民百姓都知道他们的贤德，对于他们的被从死，觉得非常惋惜，对秦穆公的做法普遍表示谴责。
《诗经》中《秦风？黄鸟》一篇表达了秦人对秦穆公让三人从死的谴责。
《秦风？黄鸟》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
维此仲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鍼虎。
维此鍼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这首诗的大意是：
交交黄鸟鸣声哀，枣树枝上停下来。是谁殉葬从穆公？子车奄息命运乖。
谁不赞许好奄息，百夫之中一俊才。众人悼殉临墓穴，胆战心惊痛活埋。
苍天在上请开眼，坑杀好人该不该！ 如若可赎代他死，百人甘愿赴泉台。
交交黄鸟鸣声哀，桑树枝上歇下来。是谁殉葬伴穆公？子车仲行遭祸灾。
谁不称美好仲行，百夫之中一干才。众人悼殉临墓穴，胆战心惊痛活埋。
苍天在上请开眼，坑杀好人该不该！如若可赎代他死，百人甘愿化尘埃。
交交黄鸟鸣声哀，荆树枝上落下来。是谁殉葬陪穆公？子车针虎遭残害。
谁不夸奖好针虎，百夫之中辅弼才。众人悼殉临墓穴，胆战心惊痛活埋。
苍天在上请开眼，坑杀好人该不该！如若可赎代他死，百人甘愿葬蒿莱。
秦穆公大张旗鼓地安排殉葬和从死，没有让自己更有面子，反倒招来国内外的一致反对。在文化更发达的中原诸侯那里，对秦穆公的批评尤为尖锐。在中原智识阶层看来，一个君主是否称得上贤明，应该看他生前建立了什么功业，死后留下什么遗产。贤明的人去世，留下的是优秀的人才，完善的规章制度和积极向上的风气。照他们的说法，秦穆公对待死亡的做法是自废武功。
尽管秦穆公在殉葬和从死一节上的做法大失水准，但回顾他的一生，不乏可圈可点之处。
秦穆公的一生是追求霸主地位的一生，如果以获得周天子“侯伯”称号为霸主标志，秦穆公并不是霸主，尽管在有些说法将他列为春秋五霸之一。但是，秦国在追求霸主过程中所取得的成绩和学到的经验却是宝贵的，这要归功于秦穆公。
秦国家底薄、根子浅、文化落后，想做霸主并非易事，能称霸西戎已经很不容易。
秦穆公一生最大的遗憾是花费了巨大的心力，却始终没有在与晋的斗争中取得决定性胜利。
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秦国必须先摆平晋国才能称霸诸侯。
由于晋国不好对付，秦穆公将毕生精力搭上也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成果，反倒被晋国三代四君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收拾。
由此可见，秦穆公君臣的斗争能力与晋国君臣相比，还要差一截。
现对秦穆公时期的秦晋交往史做一个简要的回顾。
晋献公时期，秦穆公错失时机，让晋国率先夺走了虢国和虞国，就此将秦国东进的道路封死。
晋献公死后，秦穆公想通过扶立晋国君主实现控制晋国的目的。第一个扶立的是晋惠公，没想到晋惠公回国就翻脸，借了粮食又不还。
尽管在韩原之战中秦国击败了晋国，还俘虏了晋惠公，但晋国以此为契机推行改革，很快就变得更加强大，晋惠公回国后没多久又赖掉了承诺给秦国的土地。
至于晋怀公，是自己凭本事从秦国逃回去的，更不能受秦国控制。秦国只好再立重耳，但是重耳即位之后给秦国造成的威胁更大了。表面上秦晋关系很好，可实际上晋国强，秦国弱，秦国逐渐沦为晋国的跟班，如果不是烛之武及时点醒，秦穆公不知还会在鼓里蒙多长时间呢。
秦穆公觉醒之后，却又头脑发热犯了冒险主义错误，结果在崤之战中吃了大亏。好在秦穆公胸怀宽大，意志顽强，终于在王宫之战中挽回了一点颜面。
由此可见，秦穆公在与晋国数君打交道的过程中，吃亏多于讨便宜，这种局面在春秋时期一直没有改变。
秦穆公真正值得骄傲的业绩是称霸西戎，两年努力所取得成就远远超出与晋国二十年的纠缠。
秦穆公虽然未能摆脱时代的陋习，却拥有极强的人格魅力，他胸怀宽广，包容力大，笼络人才的能力很强。百里奚、蹇叔、丕豹、孟明视、西乞术、由余等当世英才，都被秦穆公招致麾下。孟明视数次打败仗，仍然能得到重用。秦穆公的胸怀和人才意识为后世秦国君主树立了一个良好的典范。
秦穆公虽然有时候也头脑发热，干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但大多数情况下是有主见、较理智的。他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并能够改正，当属优秀君主之列。
秦穆公走了，标志着秦国一个时代的结束。
此后的秦国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晋国封堵在崤山以西，对外没有太大动作。
缅怀穆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