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惊雷阵阵，阴了大半晚上的天终于下雨了，夏季的天是说下就下，而且雨势迅疾，转眼就大了。倾泻而下的雨点冲刷着马车顶，洒下欢快紧凑的节奏，而马车里却阴沉沉的，闷得让人发慌。
万泰县县令宋志祥独自坐在马车里皱着眉头，一手捻着胡须发愁，深更半夜的郡守大人会有什么要事商议？这还是他在任二十多年第一次遇上，莫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该会是怎样的事哪？
唉~百思不得其解，这左眼皮是跳得越厉害了。
“太爷，到了。”马车稳稳停在郡守门前，却迟迟不见有人下来。
“太爷，郡守府到了。”赶车的加重声音又朝车里喊了一遍，车内的宋志祥这才缓过神来，应了句“哦。”挑开帘子往外走，就看到郡守府的灯亮着，在早已过了掌灯时分的郡城里格外醒目，雨丝冲泻而下，打湿了整座郡守府，溅起的白色水汽让醒目的橘黄色灯光变得朦胧，带上了一层淡淡光晕，让人有了恍惚之感，总觉得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
宋志祥晃了晃头，把这奇怪的想法摇到脑后，接过随从递来的伞，一步一步踩着雨水进了郡守府。
到了正厅才发现，万安县令邓先、万复县令马宁及万苏县令王文波都在，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到了。收了伞，宋志祥拱手作揖，“没想到几位都到了。”
“哎呦，宋大人啊，你可来了。”邓先从椅子上坐起就走了过来，作揖回礼，“你说这郡守大人大半夜的把我们叫来为的什么事啊？得亏我在外面办事，不然我就赶不上喽。”
“老夫也不知啊。”宋志祥走向堂内，“马大人和王大人一向与郡守大人关系紧密，不知二位大人可知道些什么？”
万复万苏离郡城本来就近，这二人更是三天两头往郡城里头跑，不为别的，就为讨好周玉，周玉也没白收那些银子，每年拨了不少款都进了马王二人的口袋，这样说起来这三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这话一出，两人都闭口不言，转向别处，该喝茶的喝茶，该玩扳指的玩扳指。其实他俩也不知道，早早就到了，却连郡守大人的面都没见上，以前常来时见过的下人都不见了，换上了郡兵，态度别提多差了。
见二人这等反应，宋志祥心里就有了底，看样子这两位也是不明情况。
这时候，一侍卫从后堂转出，“郡守大人请四位大人到后堂。”四人随那人到了后堂，只见堂内摆着筵席，盛满珍馐美味，漫了整堂的香气。前面正席上坐着人，却不是周玉，那人穿着普通的铠甲，正一杯一杯喝酒，往脸上看，年岁不大，还带着稚气，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当真是生得一表人才，不似书生一般带着书卷气的俊秀，又别于莽夫武将那样的粗犷，是一种帅气精致，一双剑眉微眯，透着一股气势，至逼人心田，仿佛能看进心里，将人看穿。
四人不禁收了眼光。
慕容和誉全不在意，放下酒杯，一扬手，“诸位大人，坐吧。郡守大人一会儿就到。”
四人分席落座，规规矩矩坐着不敢乱动，慕容和誉看在眼里，一笑，拍拍手，“上菜！”
两个粗壮大汉端着朱漆木匣放在慕容和誉案前，也不打开，退后一左一右站着。
慕容和誉站起，走到匣子旁，开门见山就道：“诸位，在下慕容和誉，是来造反的！”
此话一出，四人吓出了一身冷汗，马宁拍案而起，“你是什么东西？敢在郡守府造反？”
“哪里来的混帐东西？难道就不怕郡守大人斩了你？”一旁的王文波也站了起来。
这话一出，慕容和誉身后那两人面露不悦，正要上前，被慕容和誉拦下了，“不知两位大人如何称呼？”
“本官乃万复县令马宁！”
“本官乃万苏县令王文波！”
“哦，原来是马大人和王大人！”慕容和誉一笑，悠悠而道：“我说的话恐怕周玉没机会听到了。”
“竟然敢直呼大人名讳，你...”马宁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慕容和誉打开了那个匣子。王文波顿时吓得瘫软在地，宋志祥把头拧向一边，邓先更是张口就吐。
匣子里盛着周玉的断头，血淋淋的一团，估计刚切下来不久，断口处冒着血，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腥臭。
“我说周玉听不到吧，死人怎么会听到哪？”慕容和誉带笑走到众人面前。
马宁一手指着慕容和誉，壮着胆子询问：“你…你竟然杀了他？他可是朝廷命官，一郡之首！”
慕容和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拍在马宁案上，“谁说是我杀的？这是周玉自己写的罪己状，这上面的罪行随便一条就是死罪，这叫罪有应得！”
一旁的王文波倒在地上叫嚷着：“这...这是你伪造的！是你诬陷周大人！”
“是不是伪造的，看看不就知道了？”慕容和誉倒是无所谓，拿起酒壶灌了一口。
二人慌慌张张拿起那张纸看了个遍， “这...这确实是大人的笔迹...”王文波瞬间没了精神，瘫倒在地，马宁也是一脸死灰色。
堂内变得异常沉闷，就听见外面暴雨哗哗声响。
慕容和誉冷笑，“周玉死了，我就是新的郡守，你们有两条路要走，要么跟着我反，要么和周玉一样！自己选吧。”
“你要谋逆大王可是死罪！”马宁条件发射似的来了一句。
“你家大王不也是谋逆来的？”慕容和誉缓缓走到马宁面前，一双虎目看得马宁心里直发慌。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么说你是选第二条路了？”话音刚落，众人眼前一花，就见马宁的脖子开了条缝，直往外喷血，身子直挺挺倒地，再看慕容和誉面不改色，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下垂的右手捏着酒壶碎片，正往下滴血，一滴，两滴落到地上，重重砸进众人心上。
王文波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尸体，咽了几口唾沫，磕头如捣蒜，“我愿意追随大人！我愿意追随大人...”
“哦？”慕容和誉蹲下，“你愿意？可惜啊，我不需要贪官污吏！”说着右手划向王文波的脖子。
坐在对面的宋、邓二人把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对视一眼，打定主意，跪在慕容和誉身前，“卑职愿追随大人！”
“好！”慕容和誉笑了笑，回道首席上坐好，“二位大人请起！不要忘了刚才说过的话，更不要赴那两人的后尘！”
二人颔首：“卑职一定谨遵大人教诲。”
“跟着我，忠于我，却不用为我做事，你们要为百姓做事！”
“是！卑职受教！”
“来人，把这里收拾收拾！两位大人，我们继续喝酒吃菜，来，我敬你们一杯！”慕容和誉一饮而尽，津津有味吃着菜，剩下两位却食不知味，收拾是收拾了，但血腥味还在，让人恶心。再看这位新郡守吃得正欢，一脸浅笑，连连让菜推酒，哪里还能看出半分刚才的凶残模样，这人绝非等闲之辈！
等出了郡守府，两人觉得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才缓了一口气，风一吹，凉飕飕的，一摸后面湿了一片，哆哆嗦嗦离开了。
二人一走，慕容和誉立刻去了前衙，君泽在身后直夸慕容和誉演得好。
来到前衙，被两人看管的司徒晟坐着，眉头紧锁，慕容和誉走来，“司徒大人，在下慕容和誉。”一指身旁，“这位是君泽。我们谈谈可好？”
“你是叛贼之首，在下只是阶下囚，有什么可谈的。”语气淡淡的，司徒晟将头扭到一边。
慕容和誉也不在意，一屁股坐在司马晟旁，“谈谈‘文曲星’司徒晟的事儿。”这话一出，果然司徒晟露在外面的手捏成了拳头，但还是没转过脸。
慕容和誉暗笑，这事有门儿，继续道： “当年，浩京出了个文冠京城才华横溢的才子名叫司徒晟，也是胤朝第九个连中三元的人，被皇帝钦点为四品大员，却不想三年后辞官回乡，从此杳无音讯。不知司徒大人认不认识这个与你同名同姓的人？”
司徒晟不语，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慕容和誉突然起身，指着司徒晟厉声呵斥：“你绝不是那个司徒晟！那个司徒晟当年意气风发连中三元，文冠京城，哪是你这个穷酸秀才能比的？那个司徒晟当年刚正不阿，身居四品却活得两袖清风，一纸《谏帝十疏》痛斥当道奸臣，哪是你这个只知阿谀奉承上司的小小七品文案可比的？那个司徒晟气节高傲，不懈朝廷腐朽窝囊，毅然辞官回乡，哪是你这个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孬种可比的？”慕容和誉越骂越激动，越骂越难听，听得司徒晟一脸铁青，一旁的君泽也是连连使眼色，但慕容和誉好像没听到一样。
“嘭~”司徒晟拍案而起，怒视慕容和誉，“你一个叛贼知道什么？司徒晟纵有通天之能，也不过是一个人！他再能干再清廉再刚正不阿，他还是一个人！一个人能干什么？能让皇帝亲贤远佞，勤于政务吗？能让满朝文武心系百姓，廉洁奉公吗？能让奸臣佞贼俯首认罪吗？与其在朝廷里浑浑噩噩，等着腐朽，倒不如来地方当个小官为百姓办实事！这样，良心才安！才对得起供你俸禄的百姓！”司徒晟指了指心的位置，又指着慕容和誉，“你们这些人，嘴里说着为百姓，为苍生起兵，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如今本就流年不利，还要挑起战事，惹得民不聊生，苍生涂炭，还谈什么拯救天下百姓！说什么救民于水火！都是谋求私利的小人！不耻之徒！淫恶之贼！”司徒晟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说得高风亮节，在场众人无不对这位看似柔弱的书呆子刮目相看。
“哈哈哈~”听完，慕容和誉仰面大笑。
司徒晟原以为自己说完这些话，这叛贼会叫人把自己斩了，却没想到他会笑，似乎笑得还很开心。他疑惑把目光转向慕容和誉身后的君泽，后者耸肩双手一摊，他也不知道！
“哈哈哈~司徒大人能说出这番话，我太高兴了！”慕容和誉敛了笑容，看着司徒晟，“不错，我是为了一己私欲才造反。但我也是被逼无奈，如果我不反，我会死，我身后这十万兄弟也会死，这造反也是不得已。”
司徒晟听着露出鄙夷的眼神。
慕容和誉继续，“但我也知道什么我能做什么我做不了。我没读过书，识几个字，那我也没有能力去处理政务管理百姓，我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但百姓是根本，是他们垒起的政权，是他们垒起的军队。我要造反，要打仗，就会死人，但我不希望身后的百姓既要遭受战争的疾苦，还要被贪官污吏欺负。”说着轻轻叹了口气，“你明白吗，司徒大人？”
“与我何干？”司徒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真想不到这人嘴里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浅显易懂的道理，直接了当，没有丝毫的做作，比起那些贪官污吏，二者简直是云泥之别，心里倒对慕容和誉有了几分好感。
“周玉被我杀了，我当郡守却管不了政事，所以我想让你来这个郡守主管政务。”慕容和誉说得理直气壮。
“难道你的人中就没有文官？”司徒晟不甘示弱。
“我的队伍里都是一群莽夫武将，不认字只知道杀人，你觉得他们能管理好百姓吗？还是来个血流成河？”慕容和誉看了一眼司徒晟，“由你来当这个郡守，只要为民，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怎么变法就怎么变法，我觉不干涉！若你运气好，保不准我打下一座大大的江山，让你造福百姓，流芳千古，要你运气不好，我败了死了，就只能顶着叛贼的罪名随我归西了，到那时也不要怪我。你看着自己选吧。”
司徒晟叹了口气，这人还真是直白，毫不顾忌。不过，仔细想想，他说的话却句句在理，让莽夫去只能让百姓更受苦，而自己不就是抱负不兴，投报无门吗？看不惯那些贪官奸臣的嘴脸，却想着为民请愿，才会甘心于文案之职四年。若他真做到，让自己大兴变法，那百姓就有救。说起来，这人看着年岁不大，却把事情看得如此通透明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慕容和誉见他脸上各色神情闪过，心里便有了底，哈哈一笑，“今天的选择就是豪赌一场！赢了，你成了我最大的助力，为民变法，救民于水火，日后名垂青史，供千秋诵扬；输了嘛，你就是叛贼恶徒，千刀万剐，诛连九族不说，还要背负千古骂名，保不准以后就有夫子教书说，‘千万不要学那个叛贼司徒晟！’怎样，敢不敢赌？”说完朝着司徒晟玩味一笑，自负之极的表情像在挑衅一般，但眼神却是无比的真诚。
司徒晟看在眼里，这人现在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欠揍，但就是有一股冲动想应了他，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本事，又有些犹豫。
慕容和誉泯了一口桌上的茶，瞥向司徒晟：“怎么，要答应了？”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答应你？”
慕容和誉嘴角上挑，扬着无比的自信：“没错！”
司徒晟看来，眼前这人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张扬桀骜却不自负，一双虎目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感觉自己已经困在了一潭名为“慕容和誉”的深水无法自拔，那就赌一把，自己已经二十九了，人生还有多少个二十九年哪？三十年的时光我碌碌无为，但今后我要实现我的抱负！
司徒晟一笑，“我答应！”
“什么？”慕容和誉从椅子上跳起，惊奇地看着司徒晟。
“在下司徒晟愿为慕容和誉效劳。”说着一拜到地。一句话，没有指天为誓，没有娇柔做作，有的是朴素平淡，不急不躁，一如司徒晟本人。一拜到地，那是文人对知遇者的最高礼遇！
“好！好！好！”慕容和誉连呼三个好字，扶起司徒徒晟，“有你我就高枕无忧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宁顺郡守，对了，刚才我把万苏和万复县的贪官县令斩了，你给物色个人选吧。”
“你怎么知道他二人是贪官？”司徒晟有些惊讶，暗道这位新大人还真是雷厉风行。
“我看了周玉私藏的账本，每月给周玉送礼的还能是清官？”
司徒晟抿嘴一笑，“也对，我今晚就物色人选。”
“好！一切由你做主！明天，我要告诉天下，我慕容和誉，反了！”慕容和誉盯着屋外，夜色泛白，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清新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太阳就快出来了吧，明天一定是好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