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颜家女客中,李家辉最熟识的是褚贞侯,其次为唐静芝--也是实中的老同学。此外两个女客和五个男客均系初见,据王珊珊介绍,那两位密斯是明高毕业生,密斯特们都是文珏的同班。密斯特们自然调皮些。句句话离不了打趣这一双未婚夫妇;褚贞侯也有一张利嘴,说出来尤其尖刻。王珊珊脸虽红红的,倒也落落大方。文珏简直无地自容,连呼老瓣赶快预备开酒席。
文珏嚷着就跑出客房,张罗一切,随即请大家到堂屋里落座。订婚仪式已在前一日举行,颜老夫妇这天特意避开,强迫文珏和王珊珊喝十大杯酒,文珏虽喝了不少,王珊珊却只举起杯沾沾嘴唇。密斯特们不依,密斯们也跟着起哄 嘻嘻哈恰的声 浪响成一片。褚贞侯站起身来发话了:陈先生详述他们恋爱以至订婚的经过。"
“照呀,赞成!”
掌来欢呼。
“李丽梅的提议有理得很。他两位的秘密我一点都不知道。明姐一直是抱独身主义的,怎么忽然不独了?”衣饰华丽的唐静芝小姐一面说,一面笑格格的。
文珏被大家强逼不过,结结巴巴地开了:“我俩……其动机在我。王珊珊本是高尚其志。并且她还愉好家父、家叔北来,于是几位老人家代我们做主,就订了婿。
大家对文珏的话都嚷太不忠实,又要王珊珊继续报告。明泽只说:“谢谢渚位的盛意,这事的确是父母之命。 此外任凭怎么吵闹,她总微笑而不开腔。这时已连上了四、五个菜,女宾自然比较斯文,男宾却狼吞虎咽,真是菜不离日,筷不离手。直到杯盘狼藉,肚皮膨张,又向主人胡调闹 了半晌,才尽欢而散。
终席无笑容的李家辉走得最后,临行,主人双双送到门外。王珊珊自是李家辉的知己,觉得似乎对她不起,因而特别安。慰她说,在学校人多口杂,言语不便,请她以后常来谈谈心。李家辉似笑非笑地瞅着这对情人,长吁了一声,轻轻地道:“谢谢!你们正是天之骄子!"说毕,便转身自去。王珊珊不禁凄然,文珏也感觉无限怅惘!他俩今天本来很快乐的,关于这点,好像是情海余波。然而余波的力量毕竟有限,所调凄然与怅惘也者,实不过一时之感触。至于李家辉可就报波助澜,大增其汹涌之势了。
李家辉回到贵州,愉清专意来探候她母女,正在和袁太太高淡阔论,她对翰消,三分感激,七分讨厌,理由却也不错。翰清是位老少年,岁数虽只二十有八,两片嘴唇倒留着时髦的短鬣;鼻梁上又架一副玳瑁框、陆克式的眼一镜,衬着圆肥的面孔,大有新政客的威风。他于未出洋以前,就在故乡结过婚,而且生有一双儿女,但故乡的女人足配老死故乡,已成中国的公例,何况而今的王先生,既是顶阔阔的留学生,又是括括顶的官大人呢?所以他故乡女人虽还活在 故乡,而他近来无论对谁,总说早抱鼓主三戚。
他的故乡僻处万里以外,是贵州一个小县,久居京城的同乡们也很难知其底蕴,一般生朋友更不消说得相信无疑。唯有嫡亲的姑母--袁太太,他是瞒不过的;尤其表妹兰小姐,见了他就骂他是负心汉。不过负心汉之于表妹,却不负心,近两月来,袁家得了他不少金钱的帮助,金钱自是万能,李家辉又焉得而不感激?
得得意吧?”翰清见李家辉进门,笑嘻嘻地站起来问。
“噢,王大哥……"李家辉虽然不痛快,面子上不得不应酬,心想:人家表弟如何那样文雅,而我这表兄怎么如此粗俗,说话就没有分寸。
“我的一个同学和她表……表弟。李家辉强硬的音调说清贸然道出。
“哈哈哈!巧极,巧极!”翰清果然有意地大笑,其实肤颜色,自里透红,鲜艳欲滴,还可以赏玩赏玩,因之皮相逢,总是肆无忌惮地逗逗风情,和儿童时代在贵州明知李家辉性情温柔,顶多不过红红脸,瞪瞪眼,绝不会有其他的反抗。而李家辉之红脸与瞪眼,可以增加些据媚态,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这是什么话,真正可恶! 李家辉一肚子的不耐烦,无处发泄。看着翰清的怪相,不由心头怒起,气冲冲地便跑进自已的卧室。“砰”的一声便把房门关住。
这虽然出乎翰清意料之外,但他以为很好玩,并不生气。坐在一旁的袁太太却慌了手脚,她对这位阔内侄,好像是她家的财神,财神何能得罪?女儿未免太不懂事。于是立,刻站起,立刻喊:兰,你这是什么脾气?王大哥待我们多么好! 一面又向阔内侄连赔小心,请他不要见怪,也许阿兰吃了几杯酒,醉头醉脑,颠三倒四,平常她决不这样任性,王大哥当能原谅她,等一会她定出来赔罪。
“不打紧,不打紧。”翰清依然笑嘻嘻地坐下,“妹妹或者 别有心事。”
“乱讲!谁有心事?就是讨厌你这个毫无礼节的东西。娘,莫恬不知耻,借的几个钱还他就是。当初他家是不是也用过爹的钱?三舅舅是不是爹提拔出来?不然,他配去留学?留学生多半是流氓!”李家辉一串珠似的尖锐之音从她的卧室中传出,愈发使袁太太惊惶失措,只有用手使劲在门上乱捶,禁她少说几句。
翰清至此,心中自有些羞愧,想着这个钉子,真正碰得不小;她居然大骂,真是想不到。好在做官的人,涵养高人等,嘴里还说:“开开玩笑,何必动气?请二姑妈劝劝,我明天再来。”两只脚就不得不溜之大吉了。
翰清却不愿再理她,匆忙忙地出。跨上包车便如飞而去。眼看就到胡同的北头,车夫掉脸 问他:往哪?
他恶狠狠地说:“回家!”吓得车夫一跳,脚厩又增加 些速度。这时大约四点钟左右,宣武 。丁铁道照例要关一次铁栅栏,以便通过西行的火车。无论什么车马行人,到此一概打住,起码等上五分钟,以至于十分钟,一刻钟。在京城不平等的现象满目皆是,惟有这件事,倒还是大公无私。”一律平等的待遇。坐汽车、包车的大人老爷们虽然不耐烦,刚凑巧,正值铁门关住。
但喝过洋墨水的他,到底同凡响,每逢等候的当儿,很会利用时间,左、右、前,三方自有些女人,大可以饱餐秀色,而且暗地批评谁美谁丑,谁瘦谁胖,谁之装束入时,谁的打扮小气,谁是端庄凝重的少奶奶,谁为千娇百媚的女学生,真是一厘的光阴不能让它错簧_遇见一、二尤物,那更得其所哉,其至希望火车慢点通过,让他多享些眼福。不过今天颇为扫兴,女人偏偏不多,两个孙家妇女又长得不漂亮。而火车也好像故意为难,半晌还没有音讯。他正自心烦,忽听后面右侧有人喊:
“密斯特王,你到哪儿去?
他转回头一望,笑着说:
“是密斯特宋,巧极,巧极!从南高出来吗?
“不,今天星期日,在一个朋友家里玩,此刻想到公园转转。原来密斯特宋就是宋国强,新近和翰清在部里同事,但只挂名而不到差,这是部长献媚实力者的妙计,美其名日供给宋公子的书籍费。因为翰清是部长亲信,国强的委托曾由翰清亲手递交,所以彼此熟识。
很好,我正无聊,陪阁下同去逛逛。一翰清说着火车已呜呜 ,来到,霎时铁门打开,溺涌似的两边的车和人渐渐走撒,他俩的车子便直发中央公园。
常到公园游玩的人,大约有两种专门家。一种是专门取清新的空气,另一种是专门物色美丽的姑娘。清新的气发散于凌晨,美丽的姑娘则出现于傍晚,所以这两种专门家也要应时而至,轻易不会碰在一起。国强和翰清自是后一种专门家之一,国强自幼在京生长,从中学起就常在公园行走,资格比翰清要高得多。他俩到公园门首,下事入内。翰清抢着买票,国强忙拉住饱的衣角,说不是老主后 ,老主顾逛公园 有买票之理?果然,国强居前。
到了二门,查票员立印闪开,必恭必技来啦。一只见国强的下巴,些徽动了一动,便同韩青入内,行至水池石灯前,翰清拍莳国强的肩膀说;
“真有本领,不愧为来人爷,公园就是阁下的乌龙院吧?
“乌龙院倒也不错,却非我个人所有。真不知道吗?你看当中绉终的花纹,像密斯们的什么?国强扶着韩青的耳朵说且笑,并用手向上一指。
哈哈,明自了,明白了,像极,像极,神秘之至! 翰清大悟,不禁发出声来,招得来往穿梭的游人瞪了他一眼表妹。这个外号何以得来呢?
原来是令亲!这位小姐可谓品高学粹,入校已将两年,男同学一概不大理会。大约名花有主,不,看你特别兴奋的神情,恐怕你和她…… 国强正要往下讲,韩青摇头摆 手说:毫无关系,请他不必多心。国强于是继续到出一段关于红月季的来源。
月季花的特点,你们知道红而有刺,只能看着,手去摸。密斯袁李家辉也正是一样。据她的同班讲,螂;玉立亭亭,皮色极好,两颊永远是红的。偶尔说一两句话,尤其红得厉害。有一次在实验室中,一位冒失鬼写了-张纸条,揉成一团,暗暗抛在她的桌上,她看都不看,就放在酒精灯的火焰里烧了。那冒失鬼还不死心,跑到她的前向她借铅笔,你猜怎样?她始而不睬,继面板起面孔说:“对不起,我的东西自己要用,是向不出借的 ,诸知此类她钉子的很有几个,偏巧学校南大楼前的花篱种有月季花,因此这岳继红变成为他的座右铭。乖戾。不知对异性为何这样。你这个表哥应当知道吧?”
变真变得厉害。今天我正是触着她的刺。”韩青随口告诉国强适才在贵州馆大概的情形,又说:“谁真爱她?只是开开小玩笑,不料她竟与人以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