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改变的。”他请求般地说， “你今晚来，你会看到的。你来不来？”
宋喜梅摇头。
“为什么不？”他问。
宋喜梅唇边突然浮现出机敏的微笑，你记得很久以前的事，很多年以前的事吗？有一次你遇见我，叫我来，而且……而且和你睡觉的事吗？你还记得吗？”
他点点头，注视着她的嘴唇。
“我那时候很年轻，但是我还记得，我对你说不，并且告诉了你原因，你还记得吗？”
“你仍然为了同一个理由拒绝和我睡觉吗？”他吼叫着。
她点点头。
“可他现在已经疯了，刘青山狂暴地喊叫道：“他已经完全残废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动物。这不可能是真话，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男人了。他不过是一样东西。你说的不是真话，宋喜梅！”
“是真话。”宋喜梅慢吞吞地说。
刘青山惊讶万状地看着她。
“可我象使唤牲口一样使唤他。他被踢打成一个疯疯癫癫的畜牲。”
宋喜梅睁大眼睛逼视着他。
“你知道是谁把他折磨成这副样子。”她一字一字地说。
“我知道。”刘青山说。
猛然，他睁大一双眼睛，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一直知道这一切。”宋喜梅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崩着说。
“那又怎么样呢？”
“告诉我那是谁干的，”宋喜梅说，“告诉我那是谁干的，我就回到你这里来，陪你睡觉，任你摆布。”她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她的胸脯起伏着，一双眼睛透出凶煞之气。
“不。”他沉重地说。
宋喜梅凝望着他，明白他是不会讲出来的。
“那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他的声音中流露着绝望，“忘了它吧。”
热烈的、愤怒的浪潮象海浪一样冲击着宋喜梅，她从牙缝里慢慢挤出一旬话来：“如果她还活着，她是不会忘记的。她会一直爱他，一直爱，不管他是否畸形。”
他突然举起手打了她一个耳光。她跌倒在地上，他举起脚要踢她。突然，仿佛是那另一个李丽梅的脸从地板上升起，正默默地望着他。他大喊一声，闭上眼睛，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
宋喜梅从地板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李丽梅朝那个人影走去。
“是李丽梅吗？”
“我是王珊珊，你是李丽梅？”
“是的。”李丽梅慢慢地说，又往前走了几步，好更清楚地看见这个从国外发展来的姑娘。
“我希望能清楚地看见你。”她急促地说。
“我也这样想。”王珊珊说。
她的声音很美，李丽梅判断着，不知道在外院仓库里会见这个姑娘是否安全。她终于拿定了主意。
“走，我们到仓库去吧。”她转过身，在前面带路。
“我必须很快回去。"王珊珊说。
“是不是他们要为你开晚会？"李丽梅粗鲁地问。
“是的。”王珊珊冷冷地说。她不喜欢这个有钱人姑娘声音中那冷静、安详的调子。
李丽梅使劲压下由于王珊珊的回答而引起的越来越强烈的嫉妒，心里想她找她是想谈些什么。
她们走到一间仓房门前。李丽梅推开门，顺着壁问突出的架子摸索了一下，找到一盒火柴，擦着亮，点燃了挂在梁上的油灯。
“真抱歉，只能把你带到这儿来。”李丽梅柔声说着，转过身来。
在油灯的光亮下，两个姑娘互相打量着。
周围是一袋袋谷物和玉米，还有没人照管的废机器的破旧零件，农具的碎片、绳索、铁丝、房梁木。但她们只看见各自眼前的姑娘。
她并不美，王珊珊想，前额过宽，嘴又太大，而且不会梳理自己的头发。但这并未使她愉快。李家辉爱她，而她又没有种族歧视的观念。王珊珊愁闷地想。她对种族歧视极为敏感，准能观察出那怕是极其细微的表示。不过，在这远离大城市的地方，要找到一个没有种族歧视观念的姑娘几乎是不可能的。王珊珊生气地告诉自己。
“你有什么事啊？”李丽梅问。
可是李家辉怎能爱上一个这样矮胖的村姑呢？王珊珊心里想。但她立刻想到，这种想头并不真实。这个姑娘虽然不美，但也并非那种矮胖的村姑。我不过是出于嫉妒才这样想吧。
“你找我有什么事啊？”李丽梅又问道。
王珊珊注意到她说话的语气相当自信。她摸出一支香烟，点燃了吸起来。她想，我一定要冷静地对待这个姑娘。
我来和你谈谈李家辉的事。”
“我想也是这样。”
“我请求你离开他。”
“为了你的缘故吗？”李丽梅温柔地说。
王珊珊咬住下唇，望着别处。这个姑娘温柔的声音刺痛了她的神经。
“不，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你是有钱人。他是有身份的人，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世界上有许许多多有钱人男子可以让你挑选，为什么你偏偏选中了他呢？为了他自个儿的缘姑 ，离开他吧。”
“我并没有挑选他。”李丽梅慢吞吞地说。
王珊珊嘲讽地笑起来，摇了摇头。
“他们不用拐弯抹角了。”她生气地说。
“我确实并没有挑选他。”李丽梅重复了一遍。
“一个女人看见一个男人。”王珊珊粗鲁地说她喜欢他，看上了他，而且打定了主意。这就是你干的事，也是我们大家都干的事。之后便坠入情网。只有那些写浪漫蒂克的鄙俗小说的人和痴情的傻瓜才相信一见钟情。”
李丽梅微笑着。那是一种安详的、隐约可见的微笑。
“我说的是真话。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随你的便。事情确实就是这样。”
“李家辉怎么样呢？”
“他也一样，”李丽梅不慌不忙地说，她对这位来自国外发展的姑娘的聪明开始有点儿厌烦了。“他一开始想抗拒这种感情，就象我一样，但是没有用处。当然，你很聪明，你会理解这一点的。这是太简单的道理了。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他们相遇，并且彼此相爱了。”
“但你是个有钱人啊！”王珊珊生气地说。
李丽梅费了好大气力才压住心中升腾的怒火。你必须理解，这个姑娘受了伤害。李丽梅这么想着，她感到轻快一点了。
“我是一个女人。她和气地说。
可他爱过我。”王珊珊不顾一切地说。
李丽梅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冲动，才没有对她说出，她应该另找一个人，并且拿定主意，就象她曾经对李家辉那样。
“他告诉过我了。”她慢吞吞地说。
“我们相处已经很多年了。我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我要告诉你，他来这儿，遇见你以前，就爱上了我。你们俩这件事简直是发疯！我了解他，知道他需要什么，知道什么对他有益。我们俩分享过许多东西，你听见了吗？我们分享过许多东西！”王珊珊肆无忌惮地望着她。
“他告诉过我了。”李丽梅柔声回答。
王珊珊胸脯起伏，嘴角抽搐着。
“我们分享过一张床！”她狂怒地说。
“我知道。”李丽梅的声音里流露出无限的柔情，“这个他也告诉我了。”
王珊珊朝李丽梅转过背脊，她的肩膀垂下去，身子由于绝 望的呜咽而颤抖起来。这呜 咽渐渐变成了喘不过气来的哭泣，摇撼着她的全身，过了一阵儿才渐渐平息了。
李丽梅走过去，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开始王珊珊拒绝她的搂抱。但她终于屈服了，紧紧偎依着这个健壮有力的有钱人姑娘。
她慢慢恢复了平静和力量。她身体舒展了，肩膀挺直了。李丽梅朝后退了儿步，注视着她。王珊珊揩干眼泪，摸出一支香烟，点着了，抬起一双眼睛。这两个姑娘又一次相互打量着。李丽梅想对她说，自己很对不起她。但转念一想，这对她无济于事，只好沉默不语。
“我得走了，”王珊珊说“我不愿让他们发现我不在。”
莎阴吹灭灯，跟着她走出去。她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