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宋喜梅打开门走了出来。她穿得齐齐整整,随手带上了房门。
“我整个晚上都在等你。”她生气地说。
“我很抱歉。”李家辉说,“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大事,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晚会以后我回到小庄园去找张木青,听见刘青山和李金利在谈话。他们没看见我。李金利告诉刘青山,发生了一些可疑的事情,叫刘青山注意李丽梅。”
“是吗?”
“就这些。我想你是需要知道的。”
“没有更确实的情况了吗?”
“我只知道这些。”
“谢谢你。”
“别谢我,谢谢你的好运气吧,我正好在那儿听见了,而且来警告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天早晨你能不能也警告一下李丽梅,让她当心点儿?”
“我希望你们明白,你们是在干什么样的事情。”
“别担心,我们知道。”
“我并不担心。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是的,谢谢你,宋喜梅,晚安。请别忘了关照李丽梅。
“不会忘的,再见!”
李家辉转过身,急忙穿过大街。宋喜梅目送着他走进家门,撇撇嘴,耸耸肩,也进屋里去了。
李家辉踮着脚尖儿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了箱子。他只带这一只,天一亮,他就把它拿到杂货铺去,这样可以减少人们的注意。他收拾了所有要带的东西,捆好箱子,推到了桌子底下。他想起有两套睡衣还在老牧师那儿,好了,就留给
他穿吧,这样可以避免再作一番解释。
他站在地板上思索了一会儿,现在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最好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他伸展四肢躺在地铺上。但是睡不着。他虽然想睡,但并不希望立刻睡着了,所以他仍然点着灯。他点着一支香烟,思念着李丽梅,象往常一样,他无法在脑子里描绘出她完整的外形,他只能看见一个淡黄色头发的、圆团脸的姑娘,生着一双聪慧的眼睛。但是在他心里,却永远深藏着她那悦耳的声音和她那高尚的心灵,还有一些他尚且不能理解的东西,把他和她紧紧联系在一起。
他又爬起来,走到放着教学用品的小桌旁,拿出钢笔、纸和墨水,走到厨房当中的桌子旁边,把灯放在面前,就写了起来。这是给李丽梅的信--他给李丽梅的第一封信。
小庄园里,李丽梅叠好了自己最后一件衣服,把它整齐地放进了小衣箱。现在,只剩下明天一天了,过了明天,就是欢笑、爱情和幸福。哦,那儿也会有些苦日子,不过那种苦是为了获得面包、住所和把自己的小家庭建设得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好的共同奋斗。那是他们自己的家庭。如果要挨饿,那就一起挨饿。他们都还年轻,他们可以干活儿。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过人的生活的机会,其他一切,他自己会安排的。他们将分担痛苦和欢乐、疾病和健康。
如果他们只有一个房间,那她也会把它料理得成为他工作回来以后的安乐窝。
现在,她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她什么也没有拉下。她想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她踮着脚尖儿站起来灭了灯,推开窗户,拖过一张椅子,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凝望着美丽的夜空,等待新的一天的到来。
“哦!快点儿吧!”她悄悄自语。计算着它们使人心烦的、不慌不忙的行程。
她朝窗外张望了-千次,突然看见一个有身份的人小孩来到厨房门口,她的心狂跳起来,断定他带了李家辉给她的信。她拼命克制着自己,才没有站起来朝那个孩子奔去。她心中悬虑已极,等候着,注意着房门。宋喜梅一定要从这儿走进来的。啊,来吧,来吧,快来吧! 门开了,果然宋喜梅出现在眼前。
李丽梅伸出了手。宋喜梅笑了。
“这封信是写给我的,不过,你可以拿去看看。”
她把信塞在李丽梅手里,怀着一种怜悯、惋惜和同情混杂在一起的感情走出去。
李丽梅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到了这封信她感到平静了一些,心里也轻松了一点儿。她有力量,有勇气面对面地站在刘青山的面前了。她平静地、不慌不忙地撕开了信封,抽出信笺,读起来。
读过几行,泪花就模糊了她的视线。
“谢谢你,亲爱的。”她用亲切的、充满热爱的语调小声说,她擦去眼泪,又开始读这封信。
亲爱的李丽梅:
明天对你来说将是十分艰难的一天。你必须管束好自己。度日如年,这是一桩苦差事,所以,我给你写这封信,我的第一封信。告诉你,我了解你的心情,在这漫长的一天,我每分钟都和你在一起。我知道,这封信会使你的紧张减轻一些。你将在中午收到这封信,亲爱的。漫长的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半,以后,时间就会过得快一点儿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她在白天就告诉了张木青,现在,他已等候在窗外。她把箱子从窗户递给了他,把外衣也交给他拿着,然后,关上窗户,熄了灯,走进客厅。刘青山在那儿,他好奇地注视着她,什么也没说。她一声不响地穿过厨房,走到外面去了。
她走了之后,宋喜梅久久地盯着那扇门。
张木青帮她穿上外套,她从他手里拿过一个提包,他们就上路了。她的心在欢唱。张木青在她身边一瘸一拐地走着,他眼睛里闪烁善一种异乎寻常的光芒。
李丽梅能够听见自己砰砰心跳的声音。明天早晨,他们就在国外发展了。李家辉说,等到晚上,一切就都安排好了,他们就可以离开了,以后呢?以后真正的生活就开始了。新鲜的、自由的生活,再也不用害怕了。
她看见李家辉招着手向她跑来。她把手提包扔在地上,扑进他的怀里。过了几分钟,他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快走吧。”
李丽梅拣起地上的提包,李家辉转向张木青,说:“非常感谢你,张木青。”他伸出手去拿皮箱。
“一气走到那儿可很远呀,”张木青平静地说,“我送送你们。"
“好,那太感谢你了。现在我们得快点走了。”
他们沿着沙路走去。李家辉和李丽梅并排走着,张木青走在后面,好象是在掩护他们。
“这是真的吗?李家辉。"李丽梅的声音有点哽塞。
李家辉把提包换到左手,用右手握住她的手。
“这是真的,李丽梅。”
“我知道是真的。收到你的信,我便更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它使得时间过得快了一点。谢谢你,李家辉。”
“我的请求呢?”
“你的请求?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我们马上就结婚。" 月亮钻进带着雷雨的一片乌云背后,大地忽然隐没在黑暗之中。远处,黑暗中现出一株高大的古树的暗影。
“我们走一半了吗?”李丽梅问。
“一半多一点。”李家辉说,“时间正好,还有半个小时。”
“还有半个小时,”李丽梅说,“哦,真叫人焦急啊,兰尼。”。
月亮从云彩的另一端钻了出来,大地又照亮了。他们前面的路上,大树下,出现了一个人影,接着又走出一个人和那黑影站在了一起。大树的阴影下还有两匹马。
李丽梅紧紧抓住李家辉的胳臂。张木青往后退了几步,藏在一丛灌木里。李家辉觉得浑身上下猛的一阵颤抖,但很快,他就变得异常沉着、镇静,头脑锐利得象闪光的宝剑。
“那是刘青山!”李丽梅小声说。“刘青山和李金利。”
“你说对了!”刘青山冷酷地说着,走上前来。
决不能让他们伤害李家辉!这个念头闪电一样闪过她的脑际,驱除了她的一切畏惧。她要为他而斗争,为他做一切牺牲!
“你难道不害臊吗?”李金利厉声责问着,跟着刘青山走了过来。
“我没什么可害臊的,”李丽梅激动地说,“我爱他!”
“一个黑杂种!”李金利吐了一口唾沫。
“足的。”李丽梅说“我就爱这个黑杂种。因为他是一个好人,比你们哪一个都好!” 她看见那两人正大步走来,便恕把李家辉挡在身后。但是李家辉一把把她揪到自己的身后。
“我们要看看他怎么个好法,”刘青山说:李金利!骑匕马去招呼些人来,告诉他们带上枪。快!”
李金利急忙骑上马朝车站的方向奔去。
“我总算捉住你丁,许诗涵。"刘青山说。
“求求你,刘青山,”李丽梅请求着, “让我们走吧,或者让他一个人走吧,随你把我怎样都行,可是放他走!我求求你。我爱他,你听见了吗?我爱他!”
“住嘴!”刘青山咆哮着, “我过一会儿再来收拾你摹骑上马回家去,在家里等着我。”
“我不!”李丽梅喊道。
“去,李丽梅!”李家辉轻轻地说,眼睛一直盯着刘青山。
“回到小庄园去等着,亲爱的,别担心,他那点本领不能把我怎样。在内心,他是个胆小鬼,欺软怕硬的家伙。谁怕他,他就对谁狠。我不怕他,去吧,亲爱的,我会回去看你的。只是你别骑马。”
“骑上马走!”刘青山吼叫着!
“骑上马走!”刘青山吼叫着。
“别骑!”李家辉轻声说“走吧,快点儿!”
“你会来吗?”李丽梅啜泣着。
“我会来的。快!”
她转过身跑着,一路踉跄,一路哭泣。李家辉死死盯着刘青山。我就踢你,听见没有,许诗涵先生。"
李家辉毫无办法,他耳朵里响起打鼓一样哆哆的声音。
“是的,”刘青山冷笑着说“我要踢你,一直把你踢得象张木青那样,人们现在都叫他疯张木青,可当初他象你一样,以为他配的上一个女人。他很象你,受过教育,穿着讲究而且能说会道。可是我让他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成了我的奴隶!他比你还结实。我踢他,他现在就象畜牲一样走路。那也就是你的下场,许诗涵先生。”
光明消失了,一切都变成黑暗。李家辉用尽力气挣扎着,想挣脱喉咙上那双手,可是它们象铁箍一样,一动不动。刘青山大声狂笑。
从沙路另一边,不远的地方,疯张木青一瘸一拐地奔了过来。
“你别夸口。”他呻吟着,你应该住嘴!你不应当夸口!他步履艰难地走过来,满脸绝望的悲哀。等到刘青山发现,已经太晚了。张木青那只好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象老虎钳似的夹紧了。
“你不应该夸口!”张木青咝咝地说。
压力在缓慢地增加。刘青山放开了卡在李家辉脖子上的手,狂暴地和张木青搏斗起来。但是压力有增无减。李家辉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然后从扭打着的人们身边爬起,跌跌撞撞地朝那匹马走去。他跌倒了,又爬起来,一直朝前,把身子靠在树上,转过脸看着地上扭打的人影。他看见刘青山的手伸进屁股后面的口袋,掏出一把闪闪发光的匕首。
他想喊,可是嗓子喊不出声音。他精疲力竭,动弹不得。匕首忽起忽落,一次、两次、三次、终于咔哒一声从刘青山手中落下。躺在月光下,刀刃上染着鲜血。过了一会儿,张木青慢慢站起身来,东倒西讴地走了几步,跌倒了,再也不动了。
李家辉忍着极大的痛苦走到这两个躯体旁边,他们都已经死了。三十年之久的悲剧就这样自行结束了。
他极力思索着,李金利和他去召集的人很快就要来了,李丽梅在庄园里受着痛苦的折磨。
他踉踉跄跄走到马旁边,爬上马背。他觉得好一点了,立刻催马向前。在他身后远远的地方,他看见出现了一队骑马人的身影。那是李金利的人马赶来了。他催马疾驰,知道他们鱼们迟早会抓住他,也会抓住李丽梅的。宋喜梅沿着沙路迎面跑来,她一边跑一边恶狠狠地咒骂。
马儿绕着庄园奔跑着,最后停了下来。李家辉跳下马背,急忙走进去,穿过厨房。他忽然站住了,李丽梅站在饭厅里,端着一支来福枪,面对着他,正要射击。
她一看是李家辉,把枪扔在地上,奔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我以为是刘青山来了,”她呜咽着说,“我要打死他。”
“刘青山已经死了。”他说。
“我很高兴。”她简单地说。
“张木青也死了。李金利和他的人马已经追过来了。他们是来抓我的,没你的事儿,你快把枪给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打退他们。”
“我要和你在一起。”她平静地说。
“你不能,亲爱的。他们就要朝这里开火了。”
“你如果再不走的话,我们两个人都要是死在这里,你放心,亲爱的,为了你,我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不受到伤害的。”
正在他们几近绝望的时刻,耳边响起了警笛的隆隆声。李家辉心中顿时大喜:丽梅,我没有救了,维和部队来了,这些人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在从警局出来后,李家辉和李丽梅来到一个公园,就那样过几分钟,他们坐在长椅上,他慢慢的抬起了李丽梅的身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上还残留着泪痕。那带有必胜信心的,诱惑过。此时却在痛苦的颤动着的下巴也变得湿漉漉的。
她是那样憔悴,孤立无援,又像在绝望中求援。他喊道:“人们啊!们究竟要我怎样?为什么要这般冷酷,现实中的世界就是这样残酷无情吗?李家辉心里已经从最开始的执着渐渐的被瓦解了,也许这就是现实。
无论一个人最初说如何如何的坚定不移,都可能会因为社会环境中的影响而变得有了改变,李家辉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