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势没有止住,不过小了许多。天却依旧阴沉着。云谨若醒来的时候,北冥司越早就走了。前来伺候的,是残雪。
“景儿呢?”任由残雪帮着替自己穿衣,云谨若开口问道。
残雪微微诧异了一下才回禀道:“昨日里公主不是罚了景儿么?”
“啊?她该不是还没有回去吧?”云谨若一惊。
“没有,”残雪摇头,“昨日里那么大的雨,整整淋了一夜。”
匆匆穿好衣服,云谨若就向外走,边责备着残雪,“不是一向与她要好么?你也不劝劝,怎么就任她淋着?”
“劝也要听才是啊。没想到她倒是个扭执的性子,谁说也不听的。殿下您是不知道,昨儿夜里无极都陪她站了一宿也没能劝动她呢。”
云谨若止住脚步回头,定定地看着残雪说道:“我觉得他们挺般配的,你觉得呢?”
残雪淡然苦笑了一下才回道:“殿下的意思,属下明白。明知得不到的,属下不会刻意强求。不过有一事,属下还想问个明白。”
“嗯?”云谨若蹙起眉头,“问。”
“是不是殿下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这个,你是聪明人,心里自然明白。”云谨若淡声说道,转身走进已经小了很多的雨中。
赶上替云谨若撑着伞的残雪咬了咬嘴唇,还是说道:“无论如何,属下对殿下都是没有恶意的。”
“我明白。”云谨若应道,没有回头。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不大,却急。像是演奏着缠绵悱恻的曲调。云谨若看见早已湿透衣裳的景儿,愤怒不已。“你收拾了东西立马滚,我没有你这样没脑子的侍女,说出去丢人。”
“主子。”景儿痴傻地笑了一下,“别赶我走……”两眼翻白,昏倒了。
看了眼一边同样像个落汤鸡的无极,云谨若出声吩咐道:“抱她进房。残雪,你赶紧去替她洗个澡,免得伤寒。”
无极抱起景儿挡住了残雪,扭捏地说道:“你不能为她洗澡。”
“我找人帮她。我去熬姜汤。”残雪的神情有点尴尬。
一个时辰以后,一身干净的景儿站在了云谨若的房里。
“主子,其实,奴婢站着不仅仅是因为您的命令,还因为奴婢自个儿。”望着云谨若阴沉的脸,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我情商很低,所以我自卑。没想到你这智商也低。”云谨若气不打一处来,“我又没有叫你淋雨,你不会打个伞站着啊?说说,又怎么了?”
景儿却是直直跪了下去。“奴婢知道您定是向无极侍卫说了什么他才会转变态度的,可是,奴婢不需要施舍的感情。奴婢说了,今生只愿侍奉在您左右。淋那场雨,更多的是为了断自己的念想。”
云谨若怔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好样的。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事情比我还多。算了,以后的路,你好自为之吧。”
午时一过,雨便停了。天还阴沉,不过也不碍事。云谨若着景儿和残雪收拾的行装,等着无极赶来马车和她们一起出宫。
终于要走了。那些爱恨痴缠的过往不会带着,云谨若将它们留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中,想要一身轻松地离开。从此生命中,只有一个他。
天空中的彩虹还未出现,但是云谨若知道,总会来的。
立在临熙宫的门口回眸远望,有点依依不舍。这里承载了太多她和北冥司越之间的回忆呢。不过还好,只要人在自己手里,美好的生活,总是在不断的创新中的。
“你想做什么?”景儿警惕的声音响起,云谨若诧异回头,看到了步云烟的贴身老宫女,如意。
冲着云谨若行了一礼,如意说道:“思议公主,太后想见见您。”这一次,没有嚣张的语气,也没有用上一贯的”宣“字,声音里更是带上了祈求。原本惨老的脸因为悲伤而更加沟壑分明。
“主子,不能去。您忘了……”景儿急急出言阻止。
“公主,太后病重,恐怕时日无多。您这一出宫,怕是再无相见的机会。虽然太后不曾有恩与你,但是奴婢可以保证,她现在绝无恶意。您就去看一眼吧。”低低的哀求,不复以往的趾高气昂,更像是一位迟暮的老人。
“好,便去一趟吧。说起来,也有段日子没有去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了呢。”云谨若却只是似笑非笑的。“残雪景儿,还有无极,你们都跟着。”
奢华至极的凤宁宫已经落败了。残叶满地,映出了一份凄凉来。如意微微颤颤地在前面引路,守卫的侍卫见着跟在后面的云谨若走过,一一弯腰拱手行礼。宛若云谨若是这后宫的主宰。
万物皆有灵气。失了威严的寝殿,连纯金的东西都黯然失色。步云烟倚在床边,像每日里云谨若必做的功课一样地望着窗外。浑身的戾气被收起,只剩下安静祥和。听到声音回头,对着云谨若绽开一抹柔美的笑意。
云谨若一时怔住,有点吃不准这还是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步云烟。如今这副弱质芊芊,我见犹怜的模样,连她都起了恻隐之心。
“不用怀疑,这就是我。”步云烟淡然浅笑,“或者说,是以前的,真正的我。我们能谈谈么?”
“好。”云谨若居然神使鬼差般地点了点头。在喝退了景儿她们以后才后悔起来,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受了蛊惑?
像是看懂了她的心思步云烟依旧淡笑着,“你放心,现在是我在,她不会动手的。”
“她?”云谨若一愣,“是谁?”
“也是我。我们,是一体的。”步云烟的眼中像是藏了很多秘密一般,笑容诡异,“怕么?”
云谨若感到了毛骨悚然。
“呵呵,吓唬你的。”步云烟裂开嘴,笑的像个天真的孩子。“我还要谢谢你呢,若不是你,我就永远地回不来了。今天请你来,只是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定定心神,云谨若打着见势不好就要求救的念头点头说道:“你说便是。”
“你相信爱情么?”步云烟移开目光,眼神迷离起来,“为什么我付出了一切,却还是一无所有。那个传说里的东西,真的存在么?”
这个……云谨若犹豫着,实在不好开口说什么。
相比起找寻答案来,步云烟更需要的,也许是倾诉。有太多的事情压在心底,逐日堆积成山,是要崩溃的。也不等云谨若的回答,步云烟迷离着双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北冥司越。我的心,从一见面就给了他。尽管当时的他已经不再年轻。当年市井间,他目光柔和地扶起被人群挤倒的我,温柔如水地对我说‘小心’的场面,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都不曾忘却过。我费劲一切进宫为妃,他却认为我是北冥司越派到他身边的奸细。恩宠不断却也堤防不断。他曾说,若是我们不曾有这样的身份羁绊,他就会将我真正地疼进骨子里。他立了我的儿子为太子,我以为他终是接纳了我,曾为此欣喜不已。
可惜,我还是没有想到,他做这一切,竟然是为了稳住我。或者说,是为了稳住北冥司越。
呵呵,真是可笑。我抱着缠绵的痴情,为他生下的儿子,他竟然以为是野种。可怜我还被一直蒙在鼓里做尽了一切。
这些年,为了他留下的江山,为了不让北冥司越脱离我的掌控,我已经不是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其实我做的错事罄竹难书。
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住了一个魔鬼。我同她抗争,同她相斗,不过都以失败告终。于是,身上的杀孽越来越重。”
“你知道么?我原本也是温柔婉约的女子,北冥司越爱上的,便是最初的我。可是现在,我已是面目可曾到,连我自己都害怕。”
“这些年,北冥司越被我玩弄于鼓掌,失去了很多。只要他一有稍微喜欢的姬妾,恐惧就使得另一个我出手,不择手段。我欠了他许多,已经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的。幸好有你,请好好爱他。”
“从一开始,我便错了。受着爱的蛊惑,打着爱的旗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错过了真正的美好……”
直到坐上了出宫的马车,云谨若的思绪还是没有回转。步云烟最后安静美好的样子留在她的心底,挥之不去。可恨之人也有其可怜之处。步云烟的一生,是一个莫大的悲哀。这是谁的错?这不负责任的老天。
“主子,您没事吧?”
对上景儿担忧的目光,云谨若收敛心情淡然一笑,“自然是有事的。”
“啊?”景儿一惊,慌忙低头查看,“奴婢看看,您伤在哪里了?”
“别乱摸。”打掉了她的手,云谨若淡笑,“第一次进摄政王府的时候被拒之门外,所以我刚才在想,这一次要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主子,您耍我。”景儿低头轻声控诉。
云谨若不做应答。其实也不算是戏耍了,至少,曾被拒之门外可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