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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鬼宅

就在那东西落在头上的一刹那,松井一下子反应过来,不好,是手榴弹。

他刚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手榴弹凌空爆炸了,它立刻把松井的上部分身躯化成了一片血雨。

同样看到这颗从天而至,象征着死亡的幽灵的,还有松井周围的几个日军士兵。他们反应稍微快了一些,纷纷卧倒,可是还是晚了一步。24块灼热的弹片张开冷森森的牙齿,如同一个个黑色的闪电,与他们热情拥抱了。围墙后的日军士兵们躺倒了一片,他们有的当场气绝,有的则在地上发出高低不一、长短不同的惨叫。

投出这颗手榴弹的当然是华醒民。其实,他投出这颗手榴弹完全是出于一种试探,他想看一看那感觉危机四伏的月亮门里是否有危险,他也没想到过能取得多么大的战果。

凄厉的惨叫声给了他明确的答案。

几个箭步,华醒民已经跃到了围墙外侧,背倚在墙上,伺机发动进攻。他知道,刚才那试探性的攻击肯定已经给躲在后面的敌人造成了大量杀伤。

就在华醒民把后背贴在那围墙上的一刹那,忽然,他的后背上忽然多了一种虚空的感觉,似乎少了一点依托。就在他迅速滑开的一刹那,一个洞口露了出来。

原来,是一个躲在墙后工事里的日军士兵想要侦察一下对手的位置而悄悄打开了预留的射孔。

砰,枪响了,刚刚把眼睛凑到射击孔前的日军士兵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血洞,血和着白花花的脑浆喷出来,那士兵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紧接着,华醒民又把冒着白烟的一颗手榴弹从射击孔里送了进去,顺势一个鱼跃躲到一旁。爆炸声里,那段围墙晃了几晃,倒下了。

借此机会,华醒民冲进门去,手里的冲锋枪爆出阵阵火光,一个弹夹很快就打空了。

硝烟散尽,枪声停止。

呈现在华醒民的眼前的,已经是另一幅形象。

地上,是一片血污,那从不同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地面,汇成了一汪汪的血泊,很快又被土地吸收干净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气。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的日军士兵们都不动了,他们或俯或仰,或坐或卧,保持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姿势。

一个日军士兵的手正放在扳机上,仰面朝天,眼睛睁得老大,仿佛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一个日军士兵被子弹击中了左胸,心脏裂开了,一动也没动就失去的生命,保持着引弹欲发的架式,还有一个头颅爆裂的日军士兵的一只手里还抓着一个引爆器。

原来,松井还没来得及下达引爆的命令,就丧命了;而这个负责在关键时候引爆武器库的士兵在反应过来这一切,刚刚才把放在手边的起爆器抓在手里,就被一块弹片打穿了脑袋。

看着那颗没来得及按下的起爆器,华醒民心里就是一凛:好险,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日军士兵没有完成的爆炸任务的目标是什么。但他却知道,战斗就要结束了。这个起爆器,他也肯定会用得到。

就在这时,"噢呜",一声长长的嗥叫声传来,这声音凄厉而绵长,很显然,是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发出的,却不知道这声音是来自于人还是来自于野兽。

整理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弹药之后,华醒民开始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搜索前进。

由于松井所部已经大部被歼,一路上,华醒民未受到任何抵抗,就顺利地来到了武器库前。借着库内的灯光,透过铁门上端的栅栏,华醒民看清了库房内那一排排,一列列罐子。那些罐子上,无一例外地漆着一个人的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人骨的恐怖标志。

看来,这支人数不多的日军部队的确是731部队的远征队,这里,正是他们的武器库。

又是几声同样的惨嗥声传来。这一次,华醒民听清了,也很快判明了这声音就来自脚下某个地方。他一下子想起了在侦察时附近的居民们的介绍。这会不会就是那些不知是人是兽的东西发出的嗥叫?他们一定就在这个武器库的地下室里。

发出这接连不断的惨嗥声的正是那因为中毒而被困禁区的几个日军士兵。战斗开始后,不断发出的枪声、爆炸声和濒死的日军士兵的惨遭叫声激活了他们尚未完全失灵的神经系统。他们想要从囚禁地冲出去,却又被栅栏门牢牢地困住了。这让他们更加发疯,更加发狂了。

很快,华醒民就找到了那通往地下室的铁栅栏门。

打开了门锁,顺着一条狭窄、阴暗、潮湿的走廊走下去,再拐过一个弯,华醒民看到了一间地下室。

站在地下室门口,借着昏黄的灯光望去,一辆日本军车停放在深处。由于光线严重不足,根本看不清它到底是什么颜色,更无从知道车上装着的是什么东西,车的后面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越往里走,华醒民越觉得这地下室里迷雾重重,阴森可怖,只有来自他自己脚下的轻微的脚步声。

忽然,汽车前面的两个大灯齐齐地亮了,光柱射在华醒民左侧方向的墙上。阴暗的地下室里顿时亮了许多。

又是几声嗥叫,华醒民发现,从车厢后鱼贯走出了四个怪影,他们排成一排向他移动过来。

灯光里,华醒民看清了,那是四个人。

和普通的人不同的是,他们的头上都戴着呼吸面具,一根长长的管子就像大象的鼻子,接到背后背负的气瓶上,他们的脚步缓慢拖沓沉重,每走一步都要晃晃脖子,抓挠一下前胸,再抓一下后背,显得十分怪异。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破破烂烂,但仍然能够看出那是日式军装。

透进面罩上的护目镜,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四个人的八只眼睛竟然是血红血红的,再加上那怪异的步伐,更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一刻,华醒民明白了,原来,发出凄惨的嗥叫声的,就是这几个自食其果的日军生化武器部队的成员。

不及多想,华醒民抬起枪口就向这四个人扫出一梭子弹。

奇怪的现象发生了。子弹打中他们的腹部后,这四个形如鬼魅的人身体晃了晃,竟然没有倒下,只是移动的速度慢了些。

是英雄也免惊恐怯手。

这四个人竟然打不死!

一刹那间,华醒民顿觉一股冷汗冒了出来,这种现象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惊疑中,华醒民迅速换上一个弹匣。

嗒嗒嗒,弹匣里的子弹呼啸而出,就像一柄铁扫帚又狠狠地扫向了那四个日军士兵的头部,他们的头颅碎裂了。他们的身体剧烈抖动了几下,终于倒地不动了。

这时候,华醒民才明白,原来,由于中毒太深,他们的神经对于伤痛早已经不甚敏感,腹部的伤很难让他们一下子停下脚步。他长出了一口气。

忽然,又是一声嘶吼,华醒民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又一个形同鬼魅的人已经跃进到了他面前不足三尺的地方。

凝神一望,华醒民看到了一张更加阴森可怖的脸!与前四个被打死的日军士兵不同的是,从这张脸上可以明显看出他的狂怒与凶残。

原来,这个人就是那个同样中毒的日本军曹。

与其他那四个士兵相比,这日本军曹中毒的程度要轻了许多,所以,他的面部肌肉还没有完全僵化,还能够读出一点儿作为人的表情。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华醒民再换上一个弹夹,那个日本军曹合身扑了上来,他张开两只鹰一样的利爪,想要把华醒民一撕两半。

灯光下,那两只已经变成黑色的手掌更加显得阴森可怖。

华醒民向后一退,在堪堪躲开了他的第一击的同时,子弹快速上膛,并把枪口抬了起来。

一击不中,那日军军曹紧跟上来又是一抓。此时,他的前胸已经完全暴露在了枪口之下。

枪响了,不料,由于距离太近,事发迅速,在10余发子弹钻进了日本军曹的胸腹部的同时,他的一只手也搭在了华醒民的肩头上抓了一下。

血立刻渗了出来。

震耳的枪声里,日本军曹终于无力地倒下了,他的嘴里还在发出断断续续的嗥叫,显然,他还不甘心离开这个世界。

在确认这个俱乐部里再没有一个活着的日本人后,华醒民把那辆已经千疮百孔,容易暴露了他的身份的黄包车推进了仓库,狠狠地按下了起爆器的按钮,并迅速离开了现场。

随后的时间里,武器库内爆炸声不断,接着,火光冲天,这个近300平方米的武器库顿时成了一根熊熊燃烧的巨大的蜡烛。

蜡烛照得这大地通亮通亮的,仿佛在向人们通报一群恶魔已经堕入地狱的好消息。

温暖、明亮、红烛高照。

梅氏府邸的宴会大厅,正面的墙上,一个硕大的金黄色寿字闪闪发光,它的周围是由绿叶和寿桃组成的图案。寿字的两边,是一幅对联。上联写:甲子重新重甲子;下联配:春秋几度度春秋;更是让这次宴会的主题显得格外突出。

大厅里,象征着60岁的60个枝形烛台上,粗大的红烛一起发出明亮的光,不但把整个喜气洋洋的大厅照得通亮,更烘托出一种热烈的气氛。

一字排开的餐桌上,一道道由一代名厨钱马勺精心烹制的菜肴在众人的夹击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目了,但仍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特别是鹅掌、鱼羹这两道菜,更是令人赞不绝口,久久回味,在刚刚开宴几分钟的时间里,就被吃个精光,几乎每个人都觉得意犹未足。

酒的确是好酒,菜更是佳肴。钱马勺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是每一个亲口尝过他做的菜的人的共同评价。不知不觉当中,每个参加寿宴的人都已经喝得是面红耳赤。

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居闹市无人问”。这话当真是一点不假。

尽管梅府已经计划好了要尽可能地压缩来祝寿的人数,但是到了寿宴这天,还是有人千方百计探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大早就川流不息的人送来礼品表示祝贺。

来送礼的人的职业形形色色,三教九流都有。这其中,既有梅啸天多年的挚友,也有受过恩惠表示感谢的;有觉得不来有失礼仪的,为了应付个面子的;还有的是名义里是来祝寿,骨子里想的却是为了一睹早已经芳名远播,却仍养在深闺人少识的梅家小姐如雪的。

根据情况的变化,梅家决定,把寿宴分成了两拨,中午在著名的“四季香”酒楼宴请外来宾客,答谢那些已经送来了礼物的各类客人;晚上则为家宴,招待梅家的家里人,好让早已经预定好的钱马勺大显身手。

梅啸天梅老爷子身穿着一身枣红色的、上面印着百寿图的长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平添了几分书卷气。外人很难想到,他竟是名震一方的黑道首领。

在外人看来,梅啸天还是那样雄心勃勃,精神饱满。而只有他的内心才知道,他早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衰老。因为其实,他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也有他的烦恼和不幸,只不过这些事都已被他耀目的光辉所掩。人们只能看到他的光彩,却忘了有阳光的地方必有阴影。

据说,一个人在愿意回忆起过去的往事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开始衰老了。

梅啸天就是这样。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梅啸天常常会猛然惊醒。他常常凝视着身旁依旧风采动人的夫人的面庞回忆起自己已经走过的历程。

梅啸天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过,人在江湖,就好像花开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这些年来,他用自己的切身体验越发证明了这一点。虽然梅氏家族还是如从前那样正常运转,但梅啸天早已经看出了这个家族以后面临的危机。

每当他看到一直与自己风雨同舟的妻子,特别是日渐清丽动人的女儿将来的归宿是那样的难以预料,他就更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多年来,他一直把那个江湖术士算破天的“一生无子,半生富贵”这八个字牢记在心里。上海已经沦陷好几年了。国已破,家安在?这似乎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算破天的预言。

他真怕有朝一日,当前拥有的一切随风而去,让他重新回到从前那段贫穷、痛苦不堪的日子。

虽然,财富并不一定能使人快乐,但至少总比贫穷好得多。

对于自己的命运,梅啸天想的倒并不是很多,毕竟,自己已经60岁了,已经过过一大段幸福而又安逸的时光。但对于妻子,特别是女儿,却放心不下。他真不知道,自己这个一家之主能把这条生命之舟还能掌握多久。

不止一次了,梅啸天在心里叩问上苍:为什么在生命中流动得最美的一些韵律,总是不能长久?梦里,他曾经不止一次地飞升。他就像鸟一样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飞过一重重山峦,飞过一重重屋脊,醒来时虽然还是软绵绵的躺在床上,那种会飞的感觉却还是像刚吃了糖一样甜甜的留在心里。

酒过数巡,此时,梅啸天的寿宴已经进入尾声。

梅啸天手端着一只装满血红色葡萄酒的高酒杯,再次说话了:“各位,今天是我60岁生日,是寿宴,更是家宴,在座的也都是家里人。当着家里人,我就说几句家里的话”。

梅啸天说:“我梅啸天能有今天,全凭各位的抬爱和帮衬,这些年来我一直感激不尽。诸位也知道,时局纷乱,世事难料,我梅啸天明年的今日还不知道将身在何处。另外,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就算是假如有那么一天,我梅啸天流落街头,我也会记着各位的恩德的。”

话锋一转,梅啸天又说:“我这辈子,已经知足了,要说最惦记的,就是我的女儿如雪。她年轻,不懂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以后等我不在了,要是遇到个什么大事小情的,请在座的各位看在我曾经与各位相处一场的薄面上,帮上一把,我梅啸天就感激不尽了!”

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梅啸天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似乎有了点泪光,给这热闹的寿宴场面稍稍增添了一丝悲凉的气氛。

听罢这一席话,在座的人一时默默无语。因为,谁也不曾想到,梅啸天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梅府的管家李兴首先站了起来。他是一个精瘦的汉子,与梅啸天年龄相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明干练,堪称梅啸天的心腹。他环顾一下四周,清清嗓子,说:“老爷,我已经跟着您20多年了,可以说是看着小姐长大的。说句托大点的话,小姐也跟我的孩子差不多。您放心,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待她。”

接着,又有两个人也站起来。这两个人是亲兄弟,一个叫项发,一个叫项财。项发说:“老爷,我代表我们哥俩说两句话。人常说,做人得讲究良心。别看现在时局不好,可您从来没亏待过我们。您平时待我们下人不薄,这我们都记在心里头呢。别的不说,就说今天吧,能在这儿给您祝寿,能够吃上这么香的饭菜,别人不说,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您放心,不管是啥时候,我们都不会亏良心做事儿的,只要能使十分劲儿,决不留下一分。”

随后,在座的众人也都纷纷表态,虽然说是言辞不同,但含意却是大同小异。

听到这些中听的话,梅啸天的情绪也好了许多,虽然他也知道,这些话能否实现还需要用行动和时间去检验。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都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梅如雪就是这样,特别是当她听到父亲略带些伤感的话之后,她的心中就涌上了一股莫名的哀愁,连一开始让她胃口大开的那些精心烹制的佳肴也吃不出什么滋味了。

来不及等到父亲的寿宴结束,梅如雪就找了一个借口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寂寞的床上,梅如雪越发感到,这倒真是应了一句话: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自己真的应该找一个归宿了。

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呢?那些主动找上门来的,自己根本看不上眼;可是自己中意的人,却又难得一见,甚至于连他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前段日子,在兰儿把钱马勺请到家里后的一天,兰儿就犹犹豫豫着告诉了她看到那个车夫的疑惑。尽管她并没有亲眼看到兰儿说的那个人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但从兰儿的描述当中,自己已经认定,这个车夫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但是,在认定是那个人的同时,连梅如雪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一会儿是个武艺超群的侠士,一会儿是个开着名车的富人,一会儿又是一个拉着黄包车讨生活的下九流平民。他简直是个神秘莫测的谜。

自己去找他吗?可又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就算是找到他,自己又能跟他说些什么呢?难道说要让自己主动说,我要嫁给你,你同意吗?这样的话肯定是说不出口的。况且,这个人到底成家没有,这些都是非常关键,却又是一个女孩子家最为难以启口的问题。

到底该怎么办呀?就在梅如雪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

敲响房门的正是兰儿。

看到小姐悄悄地离开宴会,冰雪聪明的兰儿知道,小姐肯定是又在想自己的心事了。

对于男女方面的事情,通常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懂得稍微要早一些。兰儿与小姐整日在一起,当然能够知晓小姐的一些心事。

听到老爷的那一番话,兰儿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她也知道,小姐的婚姻大事正成为老爷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东西,同样,这件事也是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只不过这话是通过老爷的嘴说出来的罢了。

兰儿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在农村里,女孩子16、7岁嫁人的在在少数。要是在山里头,像梅如雪这般年龄的早就嫁人了,根本等不到现在。正所谓,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像她这般年龄的,有谁不在憧憬着自己未来的那一半呢?

兰儿知道,自己是梅家目前唯一一个了解小姐心事的人,看到小姐那时常黯然神伤的样子,她作为梅如雪的贴身丫环,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从为了和让王逸尘说分手,和小姐的心上人不期而遇后,兰儿的心里总有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们两个人一定是有缘的,只是,这缘什么时候能够变成姻缘却难已知晓。

她很想帮一下小姐这个忙。

但是,帮忙也不能乱帮,毕竟,小姐梅如雪是个大家闺秀,作为大家闺秀,家里头的讲究肯定就要比她这样的贫苦人家的孩子多得多。

再者说,老爷和夫人对于此事是个什么看法还不得而知。她绝不能让这件事在没有一点把握的时候就让太多的人知道。

所以,帮这个忙,既要抓住进机,也要掌握好尺度,否则可能适得其反,越帮越忙。这一点,兰儿心里还是有数儿的。

正所谓是穷人的孩子懂事早。兰儿出身贫困,吃的苦多,经历的事儿也不少,早已经尝尽了人间的冷暖。特别是到了梅府以后,府里头大事小情的也没少参与,更是开阔了她的视野,丰富了她的阅历。事情应该怎样办,她还没有完全想好。

但是,兰儿却认准了这个理儿,那就是别管什么事儿,认准了就要努力去试一下,只有把想法变成行动,才有成功的机会,光想是不起作用的。

"小姐,咱们出去走走吧,现在休息还早呢,再说,今晚夜色真的很好!"

看到兰儿那关切的眼神,躺在床上,本来慵懒不堪的梅如雪感到实在不好拒绝,只好硬挺着起来了。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门。

由于准备老爷的寿宴,连日操劳,梅府的下人们已经早早地躺下了,他们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补充一下睡眠上的不足。所以,整个府里头静静的,只有少数几个房间里还有着微弱的灯光。

一时之间,各怀心事的主仆两人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之后,她们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正像兰儿说的那样,这一天晚上夜色的确很好,也很美。

天上,满天星光,却没有月亮。那星星很稠密,大的、小的、明的、暗的,这颗闪闪,那颗眨眨,就像无数闪光的颗粒混杂在一起,互相辉映又相互重叠。

还是兰儿打破了沉寂。

兰儿说:小姐,我听老人们说,地上有多少个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天上有多少颗星,地上就有多少个人,一个人占着一颗星,一颗星就在天上注册着一个人。要是人大了,星也就大了亮了,人小了,星也就小了暗了。天上的那些大星星,就是当今那些大人物的象征;平民百姓,就只能占那些芝麻粒儿似的小星星。挨着近的,就是相亲相爱的两个人。要是一颗星星落了,那就是老天爷从他的大注册本上把一个人抹掉了,地上对应的那个人也就死了。

这些话,你信吗?兰儿问。

听了兰儿的话,梅如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不由得抬头凝视着天空。按说,受过高等教育的她是不信这些传说的。但是,听了兰儿的话,她的心中更生出了莫名的伤感,思绪顿时纷乱起来:天上,那些星星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可是,哪一颗星是属于自己的,哪一颗又是属于他的呢。那些占领了上海的日本人,是不是就是带着晦气、令人讨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灾星?是不是哪颗星离灾星近了,就要倒霉了呢?

忽然,扑通一声,仿佛是一个软软的沉重的布袋掉在了不远处的围墙底下,紧接着就毫无声息了。还沉浸在夜色中的两个人顿时一惊。

那是什么?两个人一时好奇,相互对视了一下,就悄悄地循着声音向前走去。

借着闪烁的星光仔细一看,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仰面朝天躺着的男人。

就在兰儿张开嘴要大叫的一刹那,被梅如雪捂住了嘴。

因为,这个人,正是她日思夜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只是他已经昏迷不醒了。

梅如雪的这个动作完全是出于本能,因为,兰儿的这一声大叫,会在夜里传出很远。这叫声肯定会引来梅府里巡夜的家人。那么,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梅府,其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华醒民是强自支撑着离开了军官俱乐部并逃到这里的。

他的昏迷源自于最后被他消灭的日军军曹的狠命的一抓。按说,这一抓仅是皮外伤,对于华醒民这样身经百战的铁汉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意外的是,由于这个日本军曹长期接触有毒有害物质,他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毒人。他的身体里积蓄了太多的毒素。特别是他的指甲,简直成了一副毒爪。

那指甲里的毒液随着血液的流动一点一点地传遍了全身。

最初的时候,华醒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因为,那受伤的部位仅是破了一点皮,渗出一点血。很快,那血就凝固了。可是,没想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发生了变化。

最初的时候,那伤口是火辣辣地疼,然后是开始发肿,接着就是一阵阵地发痒,然后逐步变黑。

紧接着,华醒民就觉得自己的头部一阵阵发晕,原本轻捷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情况不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快些赶到自己的栖身之处。

当华醒民走到一处大户人家的庄院的围墙处时,感觉到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迫不得已,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越过了那道围墙,落地的一刹那间,华醒民的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731部队的远征队松井所部全军覆没后,引起了731部队部队长石井四郎的震惊,特别是他们的武器装备全部被毁,更令石井四郎心痛万分。

同时,这一事件也引起了日军上海派遣军方面的注意。在石井四郎的强烈要求下,鉴于松井所部执行任务的秘密性,不能对此事件进行公开调查的实际,日军驻上海的特高课、黑龙会等各种特务组织悄悄投入了秘密调查。

经过一系列秘密侦查,终于查出,事件当天,三宝洋车行一辆编号为1213的黄包车曾经在松井所部驻地附近出现过,但事后不知所终。

按照这个线索,特高课人员欣喜若狂,迅速秘密前往三宝洋车行进行调查,但是得到的结果却令他们大失所望。因为,这辆编号为1213的黄包车早在事件发生前半个月就已经被退还给车行了,根本就没有人再租用过,这一点,不论是车行老板还是那些黄包车夫全都可以作证,此事千真万确。

线索到了此处就断了。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据说,后来,曾经亲自指挥了南京大屠杀的日本侵略军谷寿夫中将听说过此事之后,对1213号黄包车的编号产生了兴趣,他连着说了两遍:南京、南京。

人们猜测,这件事可能与南京大屠杀有关。

于是,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有的说,这件事是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干的;有的说,这件事是南京大屠杀中遇难者的亲人干的;还有的干脆说,是南京大屠杀的遇难者冤魂不散,到这里来讨还公道来了。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和后话了,根本就无从考证和察实。

在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梅如雪和兰儿两个人终于把昏迷不醒的华醒民抬到了梅如雪的内室里。

灯光下,华醒民的肩头虽然没有多少血,却肿得脱不下衣服。

兰儿非常迅速又非常隐密的请来了保济堂药铺的先生。

这保济堂药铺的先生姓莫,明里是开诊所的,暗里跟着梅家也有10几年了,实际就是帮会里的外科医生。

这莫先生穿着一件青绸长衫,脸色略有些发青,眼神儿却很亮,下巴上的胡须长且细,看似若不经风,却是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的高手,特别是治疗外伤,更是一绝。

每当帮会里的兄弟们在外面厮杀受伤后,都会找到他。而他总会根据受伤的部位和种类,从他那黑得发亮的药箱里找出各种各样的瓷瓶里倒出不同颜色的药面儿,给他们治伤。不出多久,不论是断了胳膊还是断了腿儿的帮会弟兄们就又活蹦乱跳,恢复如初了。

莫先生看到床上这个昏迷不醒的人就是一楞。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他首先用锋利的剪刀剪开了华醒民身上已经破损不堪,满是硝烟味的衣衫肩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骇人的景象。那肩头高高肿起,仿佛是一个黑色的大面包,却又有些发亮。那黑色的面积正在向下面延伸。

莫先生用鼻子嗅了一下衣服上的气味,又手捏按了一下伤口,就不容置疑地说:小姐,这个人是中毒了。是什么毒还说不上。要治,有两个办法。一是现在抓紧把他送到洋医院去,开刀,打针。不过,就算能治好,也算害了他,因为日本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得查是咋回事儿。二是让我给他治,先放血,等红血出来了,再敷上我的药,估计没什么问题。就是我这儿没麻药,怕他禁不住疼。究竟怎么办,小姐,得您拿主意。

看看那张曾经令自己梦牵魂绕的脸,虽然还是那样棱角分明,但却少了许多生命的光泽,他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嘴唇失去了血色。梅如雪的心揪紧了。

听了莫先生的话,梅如雪沉默半晌,终于咬了咬牙:莫先生,还是麻烦您给他治一下吧。为了防止病人喊叫,兰儿找了条毛巾,塞到了华醒民的嘴里。

莫先生说:好,小姐,请您俩把住他,别让他乱动。随后,他打开布包,拿出一把尖尖的小刀子,在火上烤了烤,接着在伤口上就是一划。

随着那一刀下去,梅如雪和兰儿两个人就觉得手一颤,接着被他们紧紧按住的病人的身体一阵痉挛,嘴里闷哼了一声,又放松下来。

莫先生不为所动,两手用力,那两只瘦弱的手臂看起来竟然如同铁钳一般有力。在他的狠命挤压下,伤口里的血顿时汩汩地冒了出来。那血先是黑色的,接着变得有些黑红,然后又一点点变成了鲜红,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了装着清水的脸盆里。

眼见着黑血变成了红血,莫先生松了一口气,他松开手,重又净净手,把一包黑药面儿撒上伤口,又把两颗发着香味儿红红的药丸儿塞进华醒民的口腔,灌下一口水。然后说,好了,让他睡一觉,明天就该好些了。

治疗完毕,梅如雪掏出10块大洋,塞到莫先生手里:莫先生,深更半夜的,把您找来,真是不好意思,这钱您收下吧。

莫先生勃然变色:小姐,你这里要封住我的嘴呀。啥事该说,啥事不该说,我心里头明镜似的。您放心,今天这事儿就烂在我肚里头了,再没人知道。

莫先生的药果真是灵验异常。

第二天傍晚时分,华醒民就醒来了,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水喝。他强挣扎着坐起来,把伸到眼前的水杯抱住一饮而光。这时候,他才看清坐在床前递给她水杯的人。他立即惊奇地喊了起来:雪儿,是雪儿吗,怎么是你?梅如雪抿了抿嘴笑了却没有开口,旁边的兰儿快言快语地说:这位大哥,是你一下子跳到我们家院子里来了。是我和小姐把你弄进屋来的。

接着,兰儿又问:大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中毒呢?

望着那两双关切的眼睛,华醒民没有说话,因为这是个秘密,他实在是不能说出口。

这时,倒是梅如雪善解人意的说话了:好了,兰儿别闹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只要是人平安就好!

兰儿却得理不让人:对了,人平安就好,小姐就放心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兰儿的话,梅如雪的脸上顿时飞起了一片红云,一时之间,她手足无措起来,竟然不知道手和脚要摆在哪里好。

眼看着小姐脸上的红云,聪明的兰儿急忙找了个理由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还是华醒民先开了口:雪儿,没想到,我竟然跑到你家里来了!

此时,梅如雪已经平静了许多,看到对方睁开眼睛后不由自主地露出那惊奇的神色,已经准确地判断出他来到自己的家里纯属偶然,而不是有意为之。

在梦里,在现实中,梅如雪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他的面容,但都是那样的稳重、镇定。

定了定神,华醒民又说了一次;"我确实没想到能跑到你家里来"。看到他脸上出现的一层细细的汗珠儿,梅如雪问:如果你知道这是我家,你还会跳进来吗?华醒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不会。

为什么?梅如雪问。华醒民说:我怕连累你。你知道,我杀过日本人,随时可能被日本人抓去,被枪毙,或喂了狼狗!

"不,不许你这样说!"梅如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而华醒民也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她的柔荑。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梅如雪看到,那目光里满是真诚和坦然,刚才的那丝慌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早已经熟悉的那样稳重、镇定。

华醒民凝神望去,他发现,梅如雪的那双眼睛竟然与记忆中的早已经离自己远去的母亲的眼睛有些类似,那里面除了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有的那种娇柔之外,还多了一种聪慧灵秀的底气。那是一种刚柔相济。

随着母亲颠沛流离以及随师傅学艺和参军的这些年来,华醒民曾经不止一次地面对过不同的眼睛,读出过这些眼睛里的慈爱、关切、恶毒、嘲讽、绝望,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眼神。

在这一刻,他一下子想起了精心传授自己技艺,又帮助母亲把自己抚养成人的师傅的一番话和他对于为自己耗尽了全部心血,未及得到自己回报就因病溘然而去的母亲的评价。

师傅说,这个世界上,看一个人的品行操守怎么样,关键要看他的眼睛。从人的眼睛里,能够洞察出这个人的一切。男子眼里难得一缕柔媚,而女子难得一丝刚强。

对于男人来说,只有眼睛里有一丝刚强的女人才是自己的终身伴侣。因为,这样的女人不论是美是丑,是穷是富,都会在即使自己走到人生的半路就猝然离去的时候,做到持节守志,撑立门户,这种女人才是女人中的极品。

最后,师傅说,成龙,你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才会你父亲不在以后,历尽艰辛,把你抚养成人。

听到师傅对于母亲的评价,当时,华醒民并不理解。而在这一刻,他猛然理解了。

华醒民在梅如雪的闺房里住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以来,每到晚上,梅如雪就和兰儿主仆二人挤住在外间的一张床上。

整个事情进行十分顺利而又天衣无缝。没有人知道这期间曾经在小姐的闺房里曾经住过一个外来人。唯一让厨房里的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这些天来,小姐的饭菜总是由兰儿取走再送到房间去,而且似乎小姐的饭量也比以前大了许多。好在这种送饭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也就没有人做出过多的猜测。

再说,多吃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梅家也不在乎这些。

按照梅如雪的要求,每隔三天,到了约定的时间,莫先生总会悄悄地来到房间里,给华醒民换药。而梅如雪和兰儿二人则给了他精心的照顾,神奇的药物和充足的营养,加上华醒民本身超强的体力,一起产生了巨大的效果。那些换下来的脏物,也全都被悄悄焚烧或深埋,找不到一丝痕迹。

不足五次,华醒民的伤口已经长愈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这让梅如雪主仆二人和华醒民都感到兴奋异常。能够医治得这样顺利,是他们全都没有想到的。虽然他们连莫先生到底用了什么灵药都有不知道。

人在回忆中,时间往往会过得很快的。

不知不觉当中,华醒民在梅如雪的闺房里养了近20天。这近20天以来,他和梅如雪有了许多单独交流的机会,他们可以彼此尽可能地倾诉多日以来的相思。这让两个人的感情有了飞跃。

但是,华醒民始终保守了自己的秘密。同样,梅如雪的分寸也把握得很好。她觉得好奇,而华醒民没有说的,她绝对不问。甚至于在华醒民苏醒过来后的第三天就以一个并不充分的理由,请兰儿代他在当地一家著名的晚报刊发了一则只有包括他在内的两个人才能看得懂的启示,报告自己平安正在养伤的消息,虽然梅如雪觉得这个举动有些奇怪,她也没有说些什么。

这一天,在梅如雪主仆二人,特别是梅如雪的挽留下,华醒民还是离开了梅府。为了不让其他人知晓这件事情的存在,他离开的方式也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先是由梅如雪出面,对母亲梅老夫人说到外面去散散心,然后由兰儿出去雇了两辆车,一直拉到了梅如雪的闺房前。

三个人,两辆车,悄悄地离开了梅府大门。

离开了梅府,华醒民顿时有了一种离开牢笼的感觉,尽管这个“牢笼”里是那么甜蜜。这近20天来,他在梅如雪的闺房里一直没有出门半步,虽然有梅如雪的陪伴和精心照顾,他并不感到寂寞,但他却深知这里决不是久居之地。

一来,作为地下党员,他有上级组织领导,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二来,一个大男人长期呆在未婚女孩子的闺房里,究竟不是一件适合让别人知道的事。

与华醒民相比,梅如雪的想法就矛盾得多了。

说心里话,梅如雪真的不想让华醒民就这样离开,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行踪不定,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是才能再次相见。但是,却也不得不如此。

这些天来,她的父母亲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退一步来讲,即便是把自己与他倾心相爱的事情向父母亲公开,并得到了他们的恩准,梅府的高墙大院和自己的柔情蜜意也同样关不住他的心。因为,他追求的肯定不是像她曾经见过的那些人眼里头的功名利禄。

梅如雪了解父亲母亲,特别是父亲。虽然父亲爱她,宠她,但是把一个仅仅见过一次,连名字也是刚刚知道的大男人留在自己的闺房里住,这样的事情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她想象不出这样的事情如果让她的父母亲知道以后会给这个家庭掀起多大的风浪。

毕竟,梅氏家族在上海也算是个名门望族。而越是名门望族越是会注重名声的。

通过近20天的耳鬓丝磨,冰雪聪明的梅如雪早已经知道了这个曾经救过自己,又被自己救助的男人决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的身上肯定还会藏着许多不被人知的秘密。而且,这秘密不仅仅对她而言是秘密,可能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秘密。她不想知道这秘密到底是什么,她只要这个人真正爱她就行了。

在兰儿的指挥下,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钻来绕去,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几条或宽或窄的巷道,行到一个安全僻静之处,眼见四处无人,三人跳下车来。

望着多了一倍的车钱,两个戴着发黄变色的细草帽的车夫不言一声,拉起车来就走,逐步加步到小跑,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他们明白,这件事肯定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多给的车钱自然是要封住他们的嘴。这样的事,他们见得多了。再说,多挣点钱毕竟是好事,要是知道太多了,好事可能就变成坏事了。

很快,兰儿又找来了一辆车。

华醒民与梅如雪开始步行。

华醒民说:雪儿,我还有事,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能告诉我什么事吗?"

"是大事,是就是我死了,也要去干的大事。"梅如雪眼睛里已经有了一点泪光:"民哥,我不许你这样说。要是那样,我怎么办?"

梅如雪又问:"以后我能去找你吗?"

华醒民:"那肯定不行"

梅如雪:"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华醒民:"我也不知道"

梅如雪:"再抱抱我"。听着越来越近的呼吸声,她闭上了眼睛。她感到一种幸福和痛苦正同时向自己逼近。

华醒民的手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脊背,又渐渐用力,直到把她裹进了自己怀抱,接着,又在她红艳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又贴在她的耳边说:"路上小心"。

华醒民东走西绕,确定身后没有可疑的人之后,才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巷,在一个还能够依稀看出昔日威严气魂、早已经苍老陈旧的青砖门楼前停下来。用那只生锈的铁环连续拍击了几下大门之后,随后传来了一阵阵沉缓的脚步声。

门吱扭一声开启,开门的正是房东吴老太太。吴老太太中等个子,眼皮已经下垂的两只眼睛不是很大,但依旧有神,仿佛一下子可以看穿人的心事却不令人生畏;她的依旧硕大的两只乳房匍匐在胸前,可以想像得出,她在年轻时一定也是别有风韵;她拥有一个充分发胖,既挺前又坠下的腹部,却又不显示得十分臃肿,倒让人感到豁达大度。

看到多日未见的房客,这吴老太太竟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奇,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啦"就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把一个背影留给了他。

和他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华醒民更加肯定了一种感觉,这吴老太太是个经见过大世面,洞达世事又藐视世事的人。

刚刚稍事休息,华醒民的房门又被敲响了。原来,是那房东吴老太太来取下三个月的房租。

华醒民连连道着歉,说”早就该送去,麻烦您亲自来取真是不好意思”。这吴老太太却说:“那还不是一样,我老太太也没啥事。要是在乎这些小事,我早把你轰走了,我又不差钱花”。

"您这里以前还住过人?"

华醒民问。

吴老太太坐下来,打开了话匣子:"那可不是,远的不说,就今年来说你就是第三户了。

吴老太太接着又说:"人和人可不一样。有福人不用忙,没福人跑断肠。我这儿头两家住的就没你这福。头一个和你岁数差不多,就是没骨头,见了小日本儿点头哈腰的,看见我老太太就没啥好脸色儿,我就让他住了一个月;第二户吧,是两口子,那男的整天唱唱喝喝,像没喝过酒,喝完了就和女人鸣噢叫唤,好象那女人欠了他多少钱似的,让我老太太看不下去眼儿,劝了两回,他们烦了,我也烦了,就让我轰走了。"

华醒民便顺着老太太的话说:"我看您就是个福大之人!"

吴老太太一听感慨起来:你这年轻人,真会说话。我这一辈子算是闹明白了,啥叫福,啥叫祸?人世上的事,你不经它,你就摸不准它。要说这世事啊,就是两个字儿:福和祸。你也认字儿吧?你琢磨琢磨这俩字儿,这福字儿和祸字儿半边一个样,半边不一样,也就是互相牵着走。它呀,就像农村里头罗面的箩,咣当一下摇过去是福,咣当一下再援过去说不定就是祸。好事儿要是过头儿了,就是坏事儿;坏事儿过头了,可能好事儿就接着来了。

你就说我吧,我十六岁嫁人,九年嫁了七个男人,什么反正的、经商的、吃粮的干啥的都有。你说说我这命苦不苦?可话也说回来了,别看这几个男人和我都没过长远,可都对我挺好,都给我留下一笔钱,留下点面子。要不是有我那几个老头子的面子,那些阿猫阿狗的能不来来找事儿吗,我这日子能这么消停?”

这个时候,华醒民才知道了组织上要他到这里住的原因。

接着,吴老太太又说:“别看我不晓得你是干啥的,我可一搭眼儿就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路货。你放心,有事儿我能替你担着点儿。这年头儿不太平,没事儿别在外边呆着,还是早点儿回家好,你没听说吧,这一段儿,闹鬼!就咱这块儿,像你这么大岁数的大姑娘小媳妇的丢了好几个了。”

听了吴老太太的话,华醒民心里头猛然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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