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心想,要是能晚一段时间上山来,满山都是紫色的石斛兰;红色、粉色、白色的杜鹃花,还有很多其他品种门类的野花,可真是美艳无边的视觉盛宴啊!想想都觉得浪漫。可惜那时候早就开学了。
苏陌他们四人都认识一些草药,爬山的路上顺便采了一些龙胆草,权当玩耍。苏陌认识是因为妈妈学医,留下很多医书在阁楼上,苏陌受影响也爱好医学,尤其是妈妈去世以后,苏陌一直想学医继承妈妈的遗志。而小石头、傅梓心、依依认识草药则是因为看家里的老人用过那些草药。小的杂症自己采些草药熬来吃了就好。傅梓心经常看他奶奶使用龙胆草,想着要采一点给老人带回去。他们爬的那座山上有两种龙胆草。一种是伏地的,一年四季的大部分时间都开花,一簇簇蓝紫色镶嵌在草甸上,很赏心悦目。还有一种长在林子里有十多厘米高,叶子扁长,不知道是不是条叶龙胆。通常当地人入药都用林子里那种可以长十几厘米高的龙胆草。傅梓心他们上山的那时间段还是很矮小的嫩苗,药效不是很好。去年的干草过了采摘期,不适合入药。
苏陌知道老人们一般用龙胆草泻火、清热。小时候在妈妈的医书上看到过相关介绍,龙胆草极苦,其苦味甚至强过黄连。龙胆草清热、燥、湿,泻肝、胆之火效果很好。治湿热黄疸病,肝胆实火引起的头胀头痛;目赤肿痛;耳聋耳肿等都会取龙胆草入药方。但是现代医学研究显示龙胆草里有一种物质叫龙胆甙,很伤胃;另外还含龙胆碱,有麻醉作用,并不适合直接泡茶饮用。要喝也最好只一两口,多了适得其反。
苏陌想起这茬给傅梓心扫盲。傅梓心瞪大眼睛,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那么多?”苏陌说:“书上看的啊,家里医书多。”
傅梓心淡淡一笑:“知道了,我会跟我奶奶说的,她都拿来当茶喝,一喝就一茶缸。”
“老人胃本来就不好,最好不要喝那个败火。”
爬到半山腰的一块林间平地,周围是混合林,有不少松树,地下是厚厚的松针。空气里淡淡的草木、松脂、草药的混合味道很提神很清新。苏陌他们距上一次休息已有一个半小时,两个女生脚步越来越沉重,尤其是依依,体力消耗了大半,基本已经没力气说话。傅梓心让停下来休整,几个人坐在厚厚的金黄色松针上,吃了些干粮。山风呜呜的吹,林子里的交响乐就开奏了。
苏陌站起来在林子里转转悠悠,发现地上有很多漂亮的松塔。苏陌记得小时候妈妈会用它们来装饰房间,搞一些极有创意的手工制品。那真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林子里不同的季节都会有很多野菜和野果可摘:蕨菜、山白菜、苁木菌、羊肚菌、刺龙苞、鱼腥草、猕猴桃、野樱桃、八月瓜,香味四溢浓郁到比草莓还诱人的白色野草莓。妈妈的好奇心和玩心也很大。苏陌还记得爸爸妈妈约着一起去山上采那些东西,回了家跟小朋友一样兴致昂扬的用森林里采回东西做成吃的或者玩的。
苏陌念小学初中,在好奇心和玩心的驱使下跟个男孩子一样胆大。周末跟玩的好的女生一起,有时候吆三喝五,有时候就是两个人——苏陌和另一个胆大的同龄女生,爬山,采野菜,踏春,看山花开。路上讲各自听到或者在书上看来的故事。什么佳人救了才子,佳人得了麻风病,而才子考中状元荣归故里,才子不离不弃,佳人却不愿拖累跑到深山想要自尽,巧遇剧毒蟒蛇治好了麻风病,才子佳人成就了幸福美满的佳话……等等之类的奇事。
几个女孩子一点都不害怕。或者踩夏寻清凉的山风和山风奏的曲,或者踏秋看枫叶采野果,或者去踩雪看漫山的银装素裹。似是很久前的事情,又好像刚发生过一样。
休息的差不多,傅梓心提醒大家不要休息太久,一方面身体一旦松懈再想要启动就要花些时间了,另一方面汗完全干了容易被山风吹感冒。再上路之前由苏陌来负责检查包包里带了哪些吃的。苏陌从包里面搜出一大堆生瓜子。那还是上山之前依依的奶奶抓到苏陌衣服兜兜里的。傅梓心建议把它们洒在没有树木遮挡的空地上。以前住山上的人没搬的时候,在林间开垦了一些地种向日葵、土豆、还有黄豆等作物。
他们休息的地方离护林站不远,里面住了两个守林人。护林站在山三分之二的高度。离护林站不远的地方原本有两三户人家,如今早就不知搬到哪里去了。房基地还在,破败的泥石墙,青黑色瓦上是黑色干枯了的苔藓,屋脊上早就被离离的草和瓦松占据。那些开垦出的地也都还回去了,还给了森林。
原本这一切都是属于森林的。看着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苏陌感慨很多却找不到语言来诉说。
苏陌不知道她们留下的那些葵花籽能不能在山上长起来,寻食的鸟儿那么多。她想,倘若他们留在这片森林里的向日葵种子真的生存繁衍下来,开出了金黄的花,或许未来有一天他们有机会能一起回到那个地方看看。这森林无论什么时候来都会给他们惊喜和浪漫。
苏陌希望她旁边站着的这个“疯子”像向日葵一样向着阳光,向着最纯真最明朗的自己,打开那扇紧闭的心门。而苏陌能在他身边看着就够了。他晴朗的如同向日葵般的笑容和心情,是她想看到的,也是她竭力想维护和守候的。
苏陌想自己还是给他带来了快乐的。
如果她是他指间的阳光,平凡到他从不曾想过要抓住,可只要他感到了温暖就足够了,就已经足够了。
这是因为卑微,还是因为胆小,或者是一种默默付出和守候的伟大和成全?
苏陌想,不能拔的那么崇高,大概是胆小的缘故。
继续往上爬,浓密干枯的蕨叶掩住了路。原来山上开采花岗岩矿石留下的盘山泥巴公路大多被冲毁,没毁的也被蕨类植物重新占据。他们以为再往上就可以看见厚厚的积雪。努力地向山顶靠近,路已经不能通行了。树林看起来白茫茫的,其实积雪很薄。衣服撩过树梢,上面的叶子和雪就往衣领里钻,没带帽子的苏陌头发被挂的生疼,傅梓心揭下自己的帽子就给苏陌带上,苏陌险些脸红。戴上傅梓心的帽子后,苏陌看起来很滑稽,因为扎了一个冲天发髻,帽子便又物归原主。
“哎,老人家我可不可以戴着你的手套来团雪球,打雪仗?”
“不可以!你知道我这手套是干嘛的?你给我用来打雪仗。知不知道很浪费,简直是暴殄天物!”
“哦,好吧。”苏陌嘟嘴。他的私人财产还是不要动好了。
傅梓心看看时间,望望天。上山时天还挺晴朗,到下午就变天了,雾气沉沉的,山上还要下雪。苏陌猜傅梓心接下来该宣布往回走。果然,傅梓心说:“休息一下准备往回走。山这边的雪薄。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再耽误就不安全了。你们两个女生体力和耐力确实可以。”
苏陌得意洋洋的的讲起了傅梓心毕业离校后,她们的高二、高三生活:高中文科试验班的日子很不好混。成绩好的人很多都有点自以为是,而且由于文科实验班女多男少都不爱运动,四十岁的班主任——徐伟英规定:除了上午课间操需要出操外,晚自习上到9点的时候集体去操场跑步。
“所有人必须出去,不能跑的女生就是走也去给我走几圈。我会每天都跟着你们一起跑,你们跑几圈我就跑几圈,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底下溜掉!不跑的人逮住单独跑,限时跑够五圈到十圈不等,跑完再回教室。”个子超级矮的徐师在讲台上抱臂扫视底下的童子军,以没有讲价余地的口气训话,句句掷地有声。
这就是她的绝招,以身作则,与民同乐。
每晚苏陌她们班的人在全校所有人的围观下,在操场上制造尘土飞扬的壮观练军图。无论天气炎热还是寒冷都得去跑步。高兴的人叫她“徐妈”,不高兴的人愤愤低声道 “徐老婆子”。不乐意的人虽然小有抗议也只是嘴上闹闹,毛孩子们还是知道好的。
亏得那两年打下的坚实基础。
傅梓心听苏陌讲完,笑了笑:我听说过她,但好像没什么印象,我们班的人没上过她的课。
随手拍了几张照片以后,一行人开始往下撤。
傅梓心说起几年前还在念高中那会儿,约过一二十人在山上露营过。白天天气晴朗,太阳暖洋洋的,耍的很欢乐。帐篷搭好,入了夜没想到林子里飞舞着不小的雪。山下暖春山上却下雪的可能性料想到,却没有任何准备——不知是该定义为乐观还是粗心。那一次野外露营让一群人吃了好些苦头。帐篷里沙丁鱼一样人挤人依然冷的要死要活。冻的实在睡不着的人就蹲到篝火前面,还是冻得够呛,前面烤暖了,背后冷风却呼啸着,身体一半暖和一半冰冷。除了挨冻还要担心野猪万一兴起来拜访。
快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半,天阴沉沉的。山被雾围得严严实实,肯定是在下雪。下山时的山风吹得一个个鼻子通红,手脸木然。到了路口饥肠辘辘的四个人各自回家。傅梓心嘱咐苏陌和依依要记得揉脚,泡热水澡,爬过山以后身上山野的气味很浓烈。
假期还没有完,庭院里的樱桃树开花了。密密匝匝的如烟如雪。苏陌坐在树杈上晒太阳、闻花香、看蓝天白云、思考自省。不知傅梓心什么时间,从什么角度看见苏陌挂在那树上,打电话问苏陌坐在树上望什么,一个人在树上呆那么久。苏陌四处张望,方圆一公里以内没有看见傅梓心可疑的身影。回答:“你怎么知道?”
“不小心看到的。那告诉我你在哪里干嘛?”
“发呆。”
“傻丫头。”
“我是像傻子还是像疯子?”
“都不是,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苏陌哑然失笑,这个木头疯子也会说好听的话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