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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花蕊夫人:共斗婵娟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她从烟雨濛濛的生气中走来,她从锦色层叠的花海中走来,她从后蜀的挽歌中走向大宋的初蕊,她是蜀都一枝独傲的芙蓉花开,她是粉琢的艳丽,她是翩舞的彩翼,她是月色下的凝脂,她集万千宠爱一身,只因她,值得让任何男子捧在手心上呵护生生世世。

花蕊夫人,巴蜀四大女诗人之一,中国民间的送子娘娘。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如果孟昶能从阎王府打马归来,如果他能听见爱人的悲切吟诵,如果他是一个好儿男,一位好君主,那么,后蜀的天如今会是谁的天?如果只是如果,其实很多事没有谁能预料如果。如果只能是失败者的托词,是软弱而不服气者的想象。但凡勇敢者,坚定者,心似明镜者决计不会提如果。光阴不复返,利箭不回头,生命不重来,哪有什么如果给你提供存侥幸的理由。只看当下,惟听此音,花蕊夫人的切切情怀,怎一个悲鸣,哀伤,河山易主,夫君猝死,一身孑然在大宋的后宫中,应景作这首凄楚的诗,多么哀婉,悲愤。14万男儿,面对敌人,在战场上竟然全部卸去战袍,无一人抵抗外敌的侵略,这让大后方的女子们情以何堪,怎样的切痛。

自古男儿当自强,保家卫国是一种使命,一种责任,一种荣耀。男儿就是守护家园的铜墙铁壁,就是保护女人的坚厚臂膀,男人是女子心中的“神”。而面对丈夫的不战而降,面对万万士兵的缴械投降,身为女子的花蕊夫人,惟有仰天长叹!

有人将后蜀亡归结于花蕊夫人的原因,纵然不是第一责任人,也是负有连带责任的当事人。为什么会将这样的责任推卸在一个小女子身上呢?这得从孟昶与花蕊夫人的爱情故事说起。

进入后唐时期,朝廷顾前不顾后,顾上顾不了下,左冲右突,一地鸡毛的零落现状,已经顾不了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也就是这样的夹缝中,稍有野心的有地盘的封疆大员都滋生了独立为王的邪念,于是,身为西川节度使的孟昶的父亲孟知祥,在唐庄宗被杀,明宗李嗣源新立,朝廷纷乱的大背景下,经过一段处心积虑的谋划,以明宗征收礼钱一百万缗(相当于汉州盐榷14年收入)而他无力承担这么多礼钱作为导火线。朝廷的紧逼,心中的欲火,促使孟知祥不得不反了,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际遇,可谓“天意难违”。一个人一旦决定全力以赴某件事,必定会给自己寻一个最美丽的藉口,挥舞一面最招展的旗帜,孟知祥即是这样。只是好景不长,励精图治的孟知祥成为后蜀主人后,不到一年就驾崩了,帝位传给了他的三儿子孟昶。富饶的成都平原,天险的屏障保护,以及孟知祥积累的毕生财富,足够即位后的孟昶好好发展,引领蜀国走向更富荣更强盛。只是,这位蜀国的新任君主可不这么想,他上台后的享乐主义膨胀,大行奢靡之风,其程度令宋太祖赵匡胤也瞠目结舌。据说孟昶投降后,宋军清理蜀国后宫的财富,发现了一件七宝装成的溺器,十分诧异,于是一并带回朝中,呈与赵匡胤御览。赵匡胤看后无不感叹道:“溺器要用七宝装成,却用什么东西贮食呢?奢靡至此,安得不亡!”并命侍卫将其粉碎。从此物可见孟昶的奢侈程度,亡国必然。

那么,后蜀的灭亡,与花蕊夫人何干?从历史中捕捉,却也有干系,但这干系却是向好的。

拥有一个男人一生的挚爱,这是每位女子内心无比渴求的夙愿,花蕊夫人也不例外,而孟昶对她的宠爱确是如此。花蕊夫人本姓费,歌妓出身的她被孟昶封为贵妃后,荣宠从没间断过,因为“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般的美好娇艳,被称为花蕊夫人。更重要的是,这位美人儿才情博学,诗冠群芳,从全唐诗中收录的诗歌数量来看,她是一位创作不断,佳作不断的奇女子,有浓艳的宫廷诗,有活泼清新的写实诗。如“三月樱桃乍熟时,内人相引看红枝。回头索取黄金弹,绕树藏身打雀儿”俏皮生趣,十足的女孩子心性,调皮可爱。而在她被俘后押往开封的路途中,题壁于驿站的即兴诗,又充满了幽怨的离恨,国耻难忘,不是一般女子能把握的,这一去浮水烟云,前尘未卜,生死难料。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想起当初在蜀国,与孟昶的恩爱,何等的浪漫、融洽。妇随夫唱。“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这首孟昶在月色融融下的起意诗歌,一首难得的佳作,有极高的文学水准和艺术修养,况味生香,琼碧清洌,暗结郁愁,他似预感好梦将逝,好花不长远,惟珍惜当下,愿心爱的人儿此刻,此时,此景下快乐十分。这强忍的欢颜,只有孟昶自己清楚,内心清楚,大宋的铁蹄日渐逼近,这或许是与爱妃最后相伴的日子了。

种种迹象表明,孟昶对花蕊夫人的宠爱,导致了这位君主乐不思蜀,疏于朝政,只顾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是,又据史书一些点滴记载,花蕊夫人在与孟昶销乐的同时,时有提醒自己的丈夫将豪奢的用度精简,用于军队的装备和操练,将后宫的各类花销压缩,别铺张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孟昶有一嗜好,就是到了宫廷发饷的日子,他喜欢叫宫女们列成队伍,一个个从他手中接过薪水俸禄以及胭脂花粉钱等,几千人儿鱼贯而入,场面的宏大满足了这位君王的气场欲望。他或许从没想过,王衍手中的前蜀是怎么灭亡的,他告诉花蕊夫人别担心也别疑虑,现在的蜀国有天险的屏障,任是一只飞鸟也难以进川。其实外面的世间很精彩,很热闹,也无常,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打打杀杀够了,国家分裂久了,也就会新颜换旧装,天下易主了。这时的孟昶依旧还在芙蓉花丛中与佳人相偎相依,城里城外香如故。

作为女子的花蕊夫人,她能左右君主的喜好,朝廷的大事吗?答案是肯定的。她只是一位女子,惟愿丈夫荣宠的同时,身为皇帝的嫔妃,花蕊夫人力所能及的提醒和劝说,已经履行了一位妻子的责任,一位臣妾的义务,一位知己的引导,就足够了。人世间许多事情不由己,不由人,做好自己,本分做人,乃第一要务。花蕊夫人要做的,就是做好人,做好女人,做好宫廷中的女人。

花蕊夫人的许多诗词,都来自于后宫游历时的闲情逸致中。闭塞的后宫墙闱虽然阻隔了十里长街的五彩缤纷,但是对于有想法,有思潮,有才情的人来说,更激发其才能的展示,而女子在后宫中除了扑蝶摘花,绣鸳鸯折纸鹤,也可以吟诗作对,前两件是宫女嫔妃都拿手的绝活,论起吟诗作对,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上也就那么几个出众的女子堪称文中美凤凰,花蕊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生命是父母赐予的,美貌是上天眷顾的,智慧与才情,是先天和后天融会贯通的。从会作诗的女子中可以得出的一个结论,女诗人、词人除了有超出一般人的智商,其情商指数是极高的,她们的敏锐,敏感,犀利,棱角,许多的特别之处构成了她们天生的诗人范儿,心有灵犀一点通。所以,普天下尊重诗人,更尊重女诗人,如果要爱,就得爱了美丽绝伦的女诗人。赵匡胤他就爱了,爱了一位品行、容貌、文华集一身的女子,但是,她是别人的妻子,怎么办?要爱,拥有,还是放弃?

历史告诉我们许多真相,也默默地藏了许多不明所以。有人道:“历史就像一位小姑娘,任后来人随意打扮。”也有人说:“历史是胜利者的谱曲,丰碑自传。”确实如此。宋朝的历史告诉后来人,花蕊夫人成了赵匡胤的媳妇儿,也被封为贵妃,连头衔都保留一致。孟昶到达开封面圣后,不出几日却不明原因地暴死在自己的府邸,赵匡胤下令厚葬之。事后,花蕊夫人不得不代表家属进宫谢恩,也就是这次谢恩宴会上,花蕊夫人当庭吟唱了世人传诵的《述国亡诗》,此时的宋太祖除了对花蕊夫人无比的爱慕,也饱含了深深的敬佩之意。此后,花蕊夫人再也没离开过大宋后宫。在宫中的花蕊夫人时常想起在蜀都时的美好,或许,孟昶为她广栽的芙蓉花又开了,几十里的延绵何等的潋滟一色。当初他对她说:“洛阳牡丹甲天下,今后必使成都牡丹甲洛阳。”空虚、想念之余的花蕊夫人便将前夫孟昶的形象绘制成一幅画像,挂在室内常拜祭。一次偶然被赵匡胤碰见,觉得画上人物面熟,却不知何时何地见过,正疑问中,惊慌后的花蕊夫人忙镇定下来,连说这是送子的张仙,自己正祈祷为圣上添龙子龙女呢。这一说,太祖很高兴,事实就这么掩盖过去了。后来,后宫嫔妃得知有这一仙人,人人描摹一幅张仙画像偷偷地跪拜求子。再后来流传到了民间,孟昶成为送子仙人。有人咏道:“供灵诡说是神灵,一点痴情总不泯;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花蕊夫人的不经意之举,成就了孟昶“送子仙人”的永恒名声。到了清朝,人们将花蕊夫人供奉成了送子娘娘,她是人们心目中希冀和美好的真实化身。

再美的女子,不经年华的摧折,不经岁月的洗礼,不经生命的蹉跎,都不易让人怜惜和悲伤。惟有上天的不公,才是欲诉无门的苦。历史上的宫廷剧一步一惊心,充慢了陷阱,巧设着接二连三的陷阱让人误入歧途,朝朝代代无休无止着从没停息过。曾有这么一天,一个风清明媚的日子里,有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子,她轻轻地温柔地睡在丛花中,胸口上开着一朵大大的艳艳的芙蓉花,她是花蕊夫人。一支丘比特的神箭,正中心未央,那是赵匡胤的胞弟、后世的宋太宗赵光义用箭“封缄”,射向了爱恨情仇!这故事饱含着太多的臆想和猜测,任凭后来人去编撰、演绎这一出是是非非,可谁也难以真正懂得其中的原委。有人说:“赵光义爱了花蕊夫人,爱得那么深沉。”

只有芙蓉花开的时候,有枝枝丫丫探过城垣残壁,红红的,自由的,无牵无挂的,又是一年秋来到。谁的心中有花一朵,“莫怕秋无伴愁物,水莲花尽木莲开。”深巷尽头,谁又端坐历史的风云口,明眸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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