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纵身跳下树去，对她说：“等会我和朋友去见彭曙光，他分管着城防和治安，希望能够说动他接受我的帮助。你明天去沈冀北那儿报到，先听听其他人上课，以你的聪明才智这些东西算不了什么。我可能有一段时间顾不上你，你就暂时在学校里安身吧，等我的消息。”
来到桥头，龙奇战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来到位于重建委员会的办公地点。
警卫森严的铁栅门口，何彩云笑容可掬地站在原地，向我伸长了手友好地说：“欢迎欢迎！老同学好久不见了！”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虚伪和优越感，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很快把这个念头排出了脑海，沉着地握握她的手说：“是啊，已经一年多了，听说你一切都很顺利。”
何彩云笑笑说：“还可以吧，不过说实话也挺不容易的。”
龙奇战生怕钩起我的伤心事，于是打断我们说：“走吧，先去办正事，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
何彩云拍拍我的肩膀，引着我们来到了三楼的会议室，重建委员会的头头们都在，市长宣大勇、副市长娄文娴、刑警大队副处长彭曙光，校长沈冀北，大家齐齐望向我，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宣大勇向我和善地点点头笑着说：“别客气，随便坐。小何，去泡两杯碧螺春来。”何彩云答应一声走到门外，低声让服务人员去泡茶，我和龙奇战对视了一眼，挑了会议桌靠北面的两张椅子坐了下来。
郭锐皱起眉头审视着我，泛起了嘀咕：“很普通的一个人嘛，个子不高不胖，还真有一个凶狠的神仙藏在他的身体里？”我估计其他人的想法都跟他相似，在没有亲眼目睹之前，他们对龙奇战的叙述总还有些怀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妖怪，那是别有用心的人设下的圈套！
宣大勇咳嗽了一声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已经听龙奇战说过你的情况了，还有你的同伴柳卿。现在正面临一场大灾难，你们能够挺身而出帮我们一把，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我有一个疑问，相信在座的也都有这样的疑问，你既然是一个非人类，为什么要帮我们对付那些妖怪呢？”
宣大勇用了“非人类”这样一个词来称呼我，而不是“妖怪”或者“半人半神的怪物”是费了一番心思来斟酌的。从龙奇战和彭曙光的叙述中，他肯定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自尊心，他不想在言语上伤害我，在不经意间失去一个重要的盟友。
我眼望向窗外缓缓说：“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其实我并不是帮你们，而只是想保护城市！我爱这座城市，我不想让它再次变成一片废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答案跟龙奇战叙述的完全不一样，所有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郭锐忍不住问：“不是因为想保护无辜的人？”
我笑了一下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寂寞地说：“我只是一个半人半神的怪物，人类的生命对我而言，跟其他动物没有分别！我是为了这座城市才来到这里的。妖怪的大军近在眼前，如果你们选择放弃，我没有任何意见，不过我会留下来的。”
众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何彩云趁这个空隙把两杯茶放在面前，朝我们客气地笑笑。
龙奇战无意识地抚摸着茶杯，低声问我：“你这是真心话还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反问他：“有什么分别吗？道家的经典里不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龙奇战沉默了片刻苦笑着说：“话是这么说，不过这都是比喻，有谁真的做得到！”
昨天深夜，重建委员会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为了守卫这个多灾多难的城市，为了保护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无辜人类，他们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力量，其中包括了非人类的我和妖怪族的叛徒柳卿。但是现在，新的情况逼着他们重新做出决定，我说的是实话，并不在意人类的生命，城市才是真正想守卫的东西！
宣大勇沉思了片刻，抬头问娄文娴和章德音：“怎么样？”
娄文娴踌躇了一下说：“虽然不大中听，但我觉得可以相信他，如果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人类，我倒反而觉得怀疑。”章德音和沈冀北也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宣大勇又征求郭锐的意见。郭锐想了想说：“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城市需要你牺牲自己的生命，你又会怎么做？”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会一走了之！虽然我热爱城市，但我更爱惜自己的生命，毕竟城市还可以重建的。”
郭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哼”了一声，回过头对宣大勇说：“我不同意，不过也不反对。”
最后就只剩下彭曙光了，他迟迟不说话，郭锐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催促他说：“小彭，你是分管城防的，说说你的意见吧。”
彭曙光一边思考一边斟酌着说：“我在一年多前就已经认识关文武了，那时他还是s大学的学生，这次他带来的消息非常重要，我想我们需要他的帮助。不过关文武你也应该知道，限于你的身份我们不能无保留地信任你，对不起。”
我笑笑说：“我知道，大家开诚布公就好，有什么想法放到台面上讨论。你们想保护人类的生命，我只是想保住这座城市，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融入到人类的社会中，什么时候你们觉得我的存在造成了困扰，请告诉我一声，我会从此消失，不再寻求合作，而是用自己的方法来保护这里。”
宣大勇说：“好吧，开诚布公本来就应该这样，你觉得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我说：“妖怪大军很快就会在北门外出现，我们最好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向中央和周边省市求援集中，一切物资和兵力全面备战，另一方面安抚妇女、老人和儿童随时做好撤退的打算。”
郭锐反问我：“把所有物资和兵力集中到这里，如果妖怪稍微聪明一点绕过，袭击其他地方那该怎么办？”
我说：“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来这里是整个江南的龙穴，据柳卿判断，妖怪大军将沿着龙脉推进集中兵力控制住龙穴，然后以五斗鲜血为祭品，施法召唤出沉睡了亿万年的龙神一举毁灭天地间所有的人类。对于妖怪来说，人类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我认识的一头狐狸精说过，你会一只一只拍蚊子弄得满手都是血吗？用必扑效率不是更高？当然这话说得比较难听了。”
“二来炙炎兽在惊猿峰施展法术，短时间内提升了妖怪的等级，它们变得凶暴残忍破坏力更强。但这么做带来的后果是，它们的行踪不能离龙脉太远，否则的话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恢复到原来的状况。这也是柳卿说的，她熟悉妖怪族的内幕，我觉得应该好好地利用这些情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娄文娴最后问道：“你觉得我们最终能战胜它们吗？”
我沉默了片刻回答说：“我不敢保证，不过人类已经越了它们整整一千年，即使是妖气强化过的身躯也挡不住枪炮子弹的。”这句话给了大家信心。
但是宣大勇他们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妖怪的力量有多强大。
当天晚上，中央委派的特派员军区司令张重庆同志，乘直升飞机抵达了城市，随行的还有他的两个警卫员。同时他还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绝密消息，长江流域不断出现远古的巨兽，异常凶悍，所有跨江的桥梁都破坏殆尽。江面被浓雾封锁，能见度极低，从江北运往江南的人员和物资被迫驻留在原地，等候进一步的通知。
封江了！
张重庆听取了最近一阶段情况，在他的倡议下，宣大勇立刻召开了重建委员会的紧急会议，我和龙奇战也在列席名单里。
宣大勇向大家介绍了张重庆司令员，然后传达了他带来的消息。大家都惊呆了，尤其是分管经济的娄文娴和分管粮食的章德音，城里向来是一个旅游观光城市，手工业和加工业达，但没有自己的农业和工业。在这样一种恶劣的形势下，失去了江北的支援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张重庆注视着我，似乎想看透我是诚心跟他们合作还是心怀叵测。
我突然朝他笑了笑说：“不要抱任何幻想，战争已经开始了！”在场所有的人立刻安静下来，只有我才能察觉到妖怪的动机，自己的意见在此刻显得异常重要。
我说：“白虎精在惊猿峰上宣布向人类全面开战，然后炙炎兽就从此消失了踪迹，只有白虎精指挥着妖怪大军沿着龙脉推进。它到底到哪里去了？现在答案已经很清楚了，炙炎兽是赶往长江组织起那些远古的巨兽破坏桥梁，阻断交通，为妖怪大军迅占领创造便利条件。如果我想的不错，最迟明天下午，妖怪的先头部队就会抵达城北门外，趁着夜色的掩护动第一轮攻击。”
郭锐反驳我说：“既然妖怪的目的是把人类彻底消灭，那它们为什么不摧毁长江堤坝，用洪水来淹没两岸的城市？难道它们还会有什么恻隐之心？”
我微微皱起眉头，不喜欢这种偏激的看法，不过这也正是大多数人类抱着不放的观点。我耐心地解释说：“妖怪比人类更热爱这片土地，这种热爱已经融入了它们的血液里，不到万不得已它们是不会破坏自然的！”郭锐嗤之以鼻。
张重庆从警卫员手里接过一张城市地图，平摊在会议桌上指着Z省境内说：“我来的时候特地绕道转了一圈，现从惊猿峰、永安县、平望城、葫芦口、凤凰山、鄯县到河塘镇一线全部被茂密的森林覆盖，我记得这一带从民国起就一直有人居住，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我说：“这一条线就是江南的龙脉，妖怪大军每占领一处地方就把人类留下的痕迹全部抹掉，把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变成它们的家园。”
张重庆说：“从河塘镇到这里不足五十里，我同意关文武的看法，妖怪的先头部队会在明天动进攻。宣市长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宣大勇说：“所有的妇女、老人和小孩都集中到s大学，由沈冀北同志负责安排住宿，随时可以从T湖撤离。另外彭曙光同志已经着手组织起城内的青壮年男子，加强巡逻配合大部队作战。只是……只是中央一直没有回音，不知道部队什么时候能开进来，时间紧迫呀！”
张重庆说：“这个你尽管放心，大部队已经在南面的汤山镇集结完毕，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开进了。这是军事机密，所以你们都不知道。我来之前，中央已经预料到种种可能生的情况，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场守卫战将由我本人亲自指挥！”宣大勇等人顿时松了口气，相互交换着眼色，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张重庆把目光投向我，沉着地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关文武，你知道妖怪先遣部队的情况吗？”
我想了想说：“有些妖怪在人群中呆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应该了解人类所使用的热兵器，我想妖怪的第一轮攻击应该是由鬼魂和怨灵，只有它们才不惧怕子弹和炸药的威力。”
张重庆怔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连炸弹都炸不死它们？”
我说：“应该是这样的，不过我也没有试验过，我认为对付它们用道门的符箓和法术更加有效。”
张重庆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倒是他没有预计到的新问题，于是他问彭曙光：“有没有人会这套东西的？”
彭曙光推荐说：“龙奇战精通降妖除魔的法术，另外万寿宫三清殿里也有几个修行的道士，不知道他们行不行。”
张重庆看了龙奇战一眼，向他点点头沉吟着说：“人太少了，你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把法术什么的传授给别人？大家一起用，效果应该会好一些。”
龙奇战摇摇头说：“学法术需要天分，而且不是一时半刻能学会的，就算是聪明绝顶的人也要三年才能小成，操之过急的话会反噬，自身有生命危险。”
张重庆嘀咕说：“三年？来不及了！”
龙奇战心里一动说：“关文武虽然不是道门中人，但他的法术非常高明，远在我之上。另外他的同伴柳卿也非常厉害，如果能助我们一臂之力的话把握就更大了。”
张重庆“哦”了一声问我：“你也懂法术？”
我说：“略知一二吧，柳卿她虽然站在我们一边，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妖怪，难保会对同类留手，我的意见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还是不要惊动她为好。”
张重庆点点头问：“她现在在哪里？”
我说：“她在城东的临时学校里教低年级的学生，住在教工宿舍里。沈校长很看重教育下一代，即使在这种非常时期他也不肯停止办学。”
章德音插嘴说：“老沈就是这么个脾气，教书在他眼里比什么都重要！”沈冀北的脸色不禁有些尴尬，想要理直气壮地辩护几句，张张嘴又强忍了下去。
张重庆扫了章德音一眼说：“就应该这样嘛！如果我是沈冀北同志也会这样做的！我建议这所学校要坚持办下去，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停课，教育是根本！”他是一个军人，说话直来直去，章德音倒有些讪讪的红着脸抬不起头来，会议室里的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这时何彩云正好推门进来，见过了司令员、市长、书记恭恭敬敬汇报说：“k集团军军长、R集团军军长请求长接见。”
张重庆挥挥手说：“让他们进来。”只见两个身材笔直、浑身戎装的军人踏进会议室，向张重庆行了一个军礼大声说：“k集团军军长施剑平向长报到！”“R集团军军长姚献向长报到！”
张重庆站直身体还了一个礼问：“大部队都已经进驻了吗？”
施剑平说：“是的，一切按照部署执行，防御炮火已经全部到位了！”
张重庆点点头向宣大勇说：“这次中央投入了两个集团军来守卫，仗由我们来打，后勤保障就要由你们来承担了。”
宣大勇连忙站起来说：“司令员放心好了，我们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决不拖后腿！”
张重庆又看了我和龙奇战一眼，皱起眉头说：“我是一个军人，老实说我不相信你们那些神神怪怪的把戏。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符箓和法术什么的就由你们去准备吧，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可以找宣市长解决，我会命令部队给予你们便利条件的。”
我微笑着说：“很快张司令就会相信了，这段非常时期，我和龙奇战会留在万寿宫三清殿里的，张司令和宣市长如果有事就到那里去找我们。”
知趣地站起身向大家打了个招呼“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北门外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森林，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天空渐渐阴暗下来，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沿着阴风吹进来。
城内所有的居民，包括那些驻守在第一线的解放军战士无不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这些声音唤起了他们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
我和龙奇战在北门外的低洼地里布下了乾坤表里图，退后几十步躲进了临时搭建的掩体里，准备迎击妖怪大军的第一波攻击。前方一百多米外就是黑压压的森林，无数不知名的奇树异枝虬结在一起，重重叠叠密不透风，它们既是妖怪栖身的家园，又是保护它们不受伤害的屏障。
龙奇战皱起眉头问我：“鬼魂和怨灵真的不怕子弹吗？”他的话音还没落，震耳欲聋的炮声突然响起，无数炮弹呼啸着飞向前方的森林。
按照预定的计划，k集团军一个炮兵师集中所有火力持续轰炸了一个小时，从河塘镇一直到g城以北的森林全都淹没在猛烈的炮火中，一时间浓烟四起，烈火熊熊青翠茂密的林木转眼就化作了一片焦黑的废墟。紧接着防御阵线里开出了几十辆新型主战坦克，三个步兵连的战士手持冲锋枪紧随其后，把战线向前推进了100米。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龙奇战为他们鲁莽的举动大吃一惊“这样做是很危险的！”
我摇摇头说：“他们大概以为对手是人类，这是一场常规战争。”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龙奇战紧皱着眉头说：“不行！我要去见张司令，一定要阻止他冒险！”
我冷静地说：“已经来不及了，希望他们的炮火能发挥一点作用。你不能离开，你必须留下来控制乾坤表里图！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异变你只管动法术，不用担心我，我自然有办法脱身的。”龙奇战知道我的能耐，于是叮嘱了一句：“那你一切小心。”
我的度快得惊人，悄悄地跟在步兵连的后面，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的存在。队伍一直推进到森林的边上，烧焦的巨树和藤蔓堆得遍地都是，坦克开进了不到十米，履带就被卡住了，进退两难。团长侯仁祥立刻命令坦克连原地待命，三个步兵连布下防御体系，自己拿起望远镜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焦黑天地间，死气沉沉没有现任何敌踪。侯仁祥的心里泛起了嘀咕，站在他身旁的吴参谋建议说：“团长，是不是派一个小分队到前方去侦查一下？”
侯仁祥犹豫了一下，命令一连三排秘密潜入森林里，如果现情况立刻回报。三排排长肖雷答应一声，带领二十来个生龙活虎的战士谨慎地向前推进。这次他们的对手不是普通人类，面对一群未知的生命，心里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三排的战士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四周围寂静无声，没有鸟虫的鸣叫，没有野兽的走动，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但是我却分明感应到地底下有妖气在蔓延，它们躲在土壤里树根下，耐心地等候着猎物。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提醒他们赶快撤退呢？
“不，没有用的，他们不会相信我的。关键是保持平衡，不要让任何一方占得绝对的优势，为了最后到来的和平，必然会有牺牲人类的，或者妖怪的……”我默默冷笑着，身形突然消失，瞬间出现在三排的身后，冷静地审视着等待他们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