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
冯玉祥满面春风地跨进汽车，用劲儿往车座上一靠，压得座下的弹簧吱吱作响。
“去哪儿，冯先生？”
“到张群主席府上，快点儿！”
冯先生一反往日的习惯，挥手推开随从参谋打开的书本，俯身到车窗前，兴致勃勃地欣赏起古城成都的景色来了。连日的奔波和讲演，丝毫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劳累的痕迹。他欣喜地摸着刮得精光的下巴，嘴角上挂着甜甜的微笑。
也确实该让他好好地乐一乐了。从抗日战争爆发到现在，有五六年了。由于蒋介石的排挤，冯先生一直没有放开手脚干过什么工作。表面上，党、政、军的最高权力组织中，都写着他的名字，但除了参加例会，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何况这些会议他都持不同的意见。他向来是个喜动不喜静的人，老是让他闲着，怎么受得了！再说，全国的老百姓都在拼着命抗日，自己却整日陷在无聊的会议堆里，长此下去，不就是罪孽吗？最近，他实在熬不下去了，单枪匹马杀了出来，搞起了一个“献金运动”，动员各界人士，为抗击日寇出钱出力。没想到，这面旗帜一打开，立刻在各地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除了汉奸和卖国贼，中国的老百姓哪一个不爱国哟！加上大家相信他冯玉祥不会贪污，献金活动很快就开展起来了。那场面才叫激动人心呢！有的妇女当场摘下自己的戒指、耳环；有的流亡学生冒着寒风，脱下自己仅有的毛衣；有的农民拿出了家里的老母鸡……
这一切一切，把冯先生感动得热泪纵横，泣不成声，给了他巨大的鼓舞，也使他感受到了参加抗日救亡运动的幸福。为了推动献金运动，他亲赴各地，发动老百姓，倡献捐献，并身体力行，作画写字，义卖充公。在这同时，也又出资铸造了题有“献金救国”和“还我河山”字样的钢戒指及铁质奖盾，赠给献金的团体和个人，以为永久性的纪念。整日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氛中生活，他仿佛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几岁，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但使他痛心的是，捐钱的大都是穷苦的百姓和薪水不多的小职员，那些腰缠万贯的富商大贾和军政要员们，却很少打开自己的钱柜。对这，冯先生真是憋了一肚子气。所以，这回来成都发动献金运动，他先就找了四川省主席张群，拉着他参加献金动员大会。张群表现得还真不错，当场在献金簿上签字，认捐五百万元。虽说法币贬值，不怎么值钱，这也是一笔寻常人难以拿得出的巨款呀！冯先生乐得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地拍巴掌。现在，可不用犯愁了，有张群带头，哪个乌龟王八蛋还敢不捐！
不知不觉地，汽车到了省主席的公馆。冯先生不等车停稳，径先推开车门，快步迈上了台阶。
冯先生登门造访，张群着实吃了一惊。他满腹狐疑地把冯先生让进客厅，命侍从端上了热茶。
“岳军（张群的字），我得感谢你呀！有你的支持，在四川发动献金，就容易多喽！”
“哪里，哪里，焕公过奖了。您是老前辈，您的事我当然要尽力！”张群听到夸奖，像是安下了心，“您还有什么吩咐？我一定遵办。”
“没什么事了。我来见你，一是表示感谢，二是向你收钱……”
“收钱？收什么钱？”张群不由得愣住了。
“我到成都，是发动献金的，当然是收你认捐的五百万呀！”冯先生笑吟吟地呷了一口茶。
“那…… 这……”一听这话，张群的眼睛立刻瞪得像铜铃那么大。
“你难道把这件事忘了？告诉你，献金簿子我可是带来了……”
张群真有些急眼了，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原以为让我在大会上带个头，好让民众多捐一些。怎么，怎么真的要我出钱？”
听张群这么一说，冯先生心里像是被抹了一把辣子似的，火辣辣地疼起来了。总听老百姓骂政府腐败，今天，他真是连腐败的气味儿都清清楚楚地闻到了。要不是因张群是个省主席，他无论如何也饶不过这个混账！政府官员若是都这样行事，抗战胜利怎么能有盼头呢？
“岳军，做事可不能这样做。五百万是你自己写的嘛，写了就得交！你不能欺骗四川的民众，我冯玉祥也不能让你那么做！”冯先生把茶杯推到一边，板起了面孔。
“你哥子啷格是难惹咯！”看冯玉祥的架势，五百万法币真的是要定了。张群一时情急，连四川土话都冒出来了。
“焕公，我家里也很困难。您抬抬手，让我少出一些，行不行？”张群变换出一副苦相，走到冯先生面前，一揖到地。
冯玉祥委实是被激怒了。前方的将士能献出生命和鲜血，在大后方花天酒地的官僚政客们却连一根毫毛也不想拔，这也太不像话了。
“岳军先生，这钱不是我让你出的，是你主动为抗日献的！说了就得算数，不算数是不行的！”冯先生满面愠怒，义正词严地说，“民无信不立。古时候，商鞅立木取信的故事，我不说，你也知道。你是一省的长官，怎么能不讲信用呢？献金大会你也参加了，普通民众的举动，你难道就没看见？你我都是国民政府的官员，总不能连一般的老百姓都不如吧！今天，我冯玉祥代表在前方卖命的三军将士，向你三叩首，谢谢你了！”
说着，冯先生离开座位，撩起衣襟，就要向张群下跪。客厅上下的侍役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这出戏怎样唱下去。
张群可是吃不住劲儿喽！冯玉祥如此举动，不是成心要张某的难堪吗？他要是真跪下去，消息一传开，损失的可就不止是五百万法币啦！
“可不能这样！可不能这样！”张主席慌忙抢过来，拉住冯先生的胳膊，哭丧着脸，哀求道，“那五百万，我全出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