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1063100000021

第21章 皇图霸业谈笑中

黎明时分,我打道回宫。

被起了早床的何解忧堵在了门口。

按着他近来篡权后的作息,这个时辰要么是在前殿与他的小朝廷商议国事,要么是在书房一个人看书批奏折,绝不会浪费他的黄金早间站在门口充门神。

我将自己稳住,面上摆出和气生财的微笑,“今日阳光明媚,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周围众人为逃避炮灰的命运,全部垂头侍立。

何解忧丝毫没有让开大门的意思,眼皮斜斜一抬,“今日明媚与否不知,昨夜想必是明媚的。”

众人将头垂得更低。

我在晨风里站得凉飕飕,昂首便要强势穿过门神,大步前行。到得近前,何解忧稍稍侧身,原以为他良心发现舍得放我过去。我正悠然跨过门槛,一只手臂便被他强力拖拽着,闪身入了大门。

后面咣当一声,关门,放驸马。

我在惯力中退了几步,直到撞上一只盘地狻猊大铜炉,才刹住步子。袖里的加长版诏书滚了出来,摊了半截到地面。我正要弯身去捡,被何解忧快一步抢了过去。

大略过了一遍诏书后,何解忧凉凉一笑,“老师文采果然无人能及。”

“那你满意了吧?”我掸掸袖口的烟灰,“何必对本宫这么无礼。”

何解忧倏地合上诏书,一双电目扫过我,“公主纡尊降贵夜宿天牢,还知道无礼两个字怎么写?礼法在你们眼里,又是什么东西呢?”

“礼法么,自然不是东西。”我给自己衣衫理顺了,气定神闲道,“驸马僭越的时候,想过这不是东西的礼法么?”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不过如此罢了。

他冷眼望着我,面上极度的阴晴不定,“好,待他做了山中宰相,我再教你妇道两个字怎么写。”

门再咣当一声后,殿内只剩了我。

虽然,礼法真不是什么东西,但是,本宫昨夜还真是没有太明媚。

不过是字面意义的留宿罢了,一点内涵的意思都没有。

何解忧倒是小瞧了他的恩师,他岂是这种急在一时的人?本宫又岂是这种吃热豆腐的人?

虽然其实不大好吃到嘴就是。

彼时简拾遗没收了我的宵夜,原以为他是要用自己来替换我的宵夜,却还是我思虑过度了。当他在我身后躺下,许久约莫是趁我入睡了,才搂了一只手过来,慢慢收拢。我便快速入睡,呼吸平缓,静待事态发展。

事态发展到他贴着我脑袋一起入睡,呼吸平缓。我竟然也没有在心内悲叹,相反却有一种满足感自心涧缓缓生出,心底柔软成了一团棉花,软着软着就真的睡着了。

这一夜非君非臣的,旁人必有诸多传言,何解忧自然能第一时间得知。虽然他这驸马当得有名无实,但只要有个名头在,一般人总还是会想要保持一定的光鲜度和纯洁度。如今我公然败坏他的声誉,那他自然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果然我再度被禁足了。

自我从天牢回来,他就尽量跟我保持一定的疏离间距,我才得以护住藏在心口的先帝诏书。只是日夜这么护着,总会夜长梦多,身边又没个亲信。

愁苦了几日,终于来了个故人。

扶桑使者归国的日子到了,御镜来辞行。

纵然再迟钝,这异国王子也感觉到了长安天空上笼罩的诡异气氛,对我表示了深刻的同情。趁侍女泡茶的间隙,御镜左右环顾,生怕别人不知他要做贼。

“公主若不嫌弃,小王可以带花小姐回扶桑。”御镜挤了挤眉,一派“我有阴阳师在手”的自信。

我待侍女走近了,才叹息道:“本宫生死不离大曜,不离长安。”

御镜顿时忧愁暗恨生,“小王再难见公主一面。”蹙眉思索一阵,欣然提议:“本王因介入大曜宫斗,肉身被扣押,使节团连夜逃回扶桑,何如?”

我表情凝重,“大曜本就硝烟不断,亲王殿下还要为我朝东海引入战火?”

御镜不气馁,又接连提了十个主意,主旨就是他要留在长安讨老婆,官方说法是被扣为质,忍辱负重背国离乡。这般胡搅蛮缠了一个半时辰,侍女们一个个暗自取笑,深觉此货不足为虑。如此拖延至晚饭时分,侍女们换岗时刻,我成功将遗诏拍进御镜衣襟内。

“本宫性命所托,千万交给一人!”

御镜挥泪而别,“小王还会再回来的。”

转眼五日期限将尽。还政大典的前一夜,后宫大火。

深夜,凤寰宫寝殿,火舌吞噬一切,热浪滚滚。

宫中乱作一片,宫女太监提着木桶救火,不过是杯水车薪。何解忧连夜赶来,往内硬闯。

众人阻拦,“驸马不可呀!”

终是让他闯了进来,在一个角落处把我拽了出去。难为他千钧一发之际还认得出熏黑了的本宫。

众人拿水扑灭了我们身上的火苗,何解忧举过一块湿毛巾,在我脸上揉了几把,仔细一看,确实是我,才转身指挥灭火大队有序进行。

我被安顿在一边补水,内服外敷。几千宫人被召集起来灭火,火势很快得到控制,不过凤寰宫已是废墟一片了。

众人扼腕这煌煌宫殿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更有人揣测还政前夜天降大火恐是大凶之兆。

何解忧脸色很是不好看,勒令速查失火原因。

我在他们身后捧着一碗水喝得淡定。要是他们知道,这火是我放的,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废了我这名存实亡的监国公主。

闹了大半宿,宫中才平静下来。中心事件很快从大火转移到天明后的大典上,火烧凤寰去旧迎新,大吉。

我在废宫前做最后的凭吊,并向已故的父皇致歉,这座耗尽匠人心血的大宫就这么毁在我手里了。俯身摸一摸烧焦的瓦片,犹带余温。

何解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我身旁,语声飘渺:“那时你呆在火中央做什么?”

我蹲在废墟前,面对着余烬,摸着一砖一瓦,“不做什么,就舍不得走。”

“你想烧死自己?”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他一把拽了我起来,“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我真心没有想去死,可是说了别人也未必信。我叹口气,便不多言了。何解忧抖掉我手里的砖瓦,拿衣摆擦过我手心的焦土,拉着我不回头地离了废墟。

没了我的凤寰宫,只得被迫去何解忧那里借住。

说是借住,可是两人坐在桌边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也没有睡觉的意思,虽然就快天亮了。

天一亮,就是另一个开始,天翻地覆的开始。所以他不放心,试图从我眼里看出一点情绪,或者一点不甘心。

两厢坐了许久,窗户纸都透了白,他起身离座,“你先睡一会儿吧。”

困么?当然困。累么?当然累。可是多睡少睡又有什么区别,以后长眠的时间多得是。

他走到窗前,背对着我,“这件事完了后,我们可不可以做对平常夫妻?”

我低头喝了口茶,“你涉火相救,是为了做平常夫妻,还是为了有人宣诏?你篡权矫诏,是为了家族复仇,还是为了天下黎民?你对我半禁锢半纵容,是为了我心存感念,还是为了予我时机?”

他慢慢转头,落我一眼,再转身走了出去。

“答案么,我自己也在想。”

还政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我一身庄严的盛装,比成亲都要正式,足足穿了半个时辰,再加上半个时辰的描妆。一切就绪后,坐上宫内玉辇,往含元殿去。

成亲那天的高台又搭建了起来。台上有帝王,有长乐侯,台下有百卿,有御林军,还有围观的公主、扶桑的王子。一个个都是热烈期盼的表情。在这紧张又肃穆的时刻,兴许人人都想交头接耳议论一下本宫的心路历程,从堂堂掌权公主沦落到仰人鼻息的弃妇,这是怎样一种传奇。

我在玉辇内也这般想着,自袖中取出了一个精致小盒,最后把玩……

下辇后,我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向高台,承受百卿最后的叩拜。

“公主千岁千千岁!”

我扫视台上台下,问何解忧:“简相为何不在?”

他目视前方,“戴罪之身,自然得是圣上亲政后,大赦天下,他才出得天牢。”

事已至此,也罢。

我的亲侄子一身小龙炮,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小嘴巴闭得紧紧,小拳头搁在膝盖上攥着。那是我从小抱到大的娃娃,看着他出生,看着他吃奶,看着他学会走路。我手心痒痒,想去摸摸他的头,可是才挪动一步,他便整个神情紧张,嘴巴咬得更紧。我只好放弃。

“即日起,大长公主还政圣上,宣诏——”

我接过何解忧手中黄绢,站于大台之上,面向百官,展开手中飞龙诏书,念道:“惟德动天,玉衡所以载序;穷神知化,亿兆所以归心。用能经纬乾坤,弥纶宇宙,阐扬鸿烈,大庇生民。晦往明来,积代同轨,前王踵武,世必由之……”

洋洋洒洒一篇诏书念得秋风飒飒秋阳肃肃,满场屏息。我尽职尽责,一字未错,追忆太祖到先帝的功德,检讨自己监国的失误,赞美新帝的早慧,如今外有强国环饲,譬如扶桑,内有叛军作乱,譬如舞阳。鉴于我监国屡次失误,遂将朝政还于圣君,由长乐侯辅佐。

日晷偏移了一小段,才将这篇璀璨诏书念完,这实在是个虐身虐心的活儿,一起被虐的还有文武百官。再看小皇帝,听得一头雾水,也要保持严肃的神情。真想上去捏几把,不过这样的情形,只怕永远不会再有。

内侍托着监国大印,从我身边离开,代表收归,宣告了公主监国时代的终结。

最后一项,为表示皇权的至高无上,司礼监宣布——

舞阳大长公主跪拜天子!

小皇帝神情更加肃穆,何解忧面容坚定中带些复杂难辨的色彩,众卿眼神急迫中带些建功立业的忐忑。

我稍稍抬头看天,日头被云彩遮住了,天边,慢慢起了风,吹入广场中,掀起众人的衣角。

我看着风吹云朵,一片飘走,一片飘走,又一片飘走……

广场中略有躁动,众人不淡定了。司礼监清清嗓子,再宣布——

舞阳大长公主跪拜天子!

小皇帝的脸色白了。

我的侄儿啊,你受得了姑姑这一拜么?

既然你们都想看这一幕,那我就不吝膝下黄金,跪给你们看就是。我提了裙角,上前一步,屈膝半跪下一条腿,另一条腿还没来得及跟上,忽闻场外一声——

慢着!

空谷回音。

小皇帝自椅子里站了起来,何解忧抬头远望,神色一定。

我也跟着转了头。百官不约而同回身,无不诧异。

为什么原本应该在天牢蹲着的简拾遗会出现在此时此刻此地?

为什么原本谋逆罪加身还绰绰有余的简拾遗会身着二品宰相紫袍?

他一步步,正往高台走来,谁也没有想到要去阻拦他。

何解忧沉音:“阁下所为何来?”

简拾遗步步踏在大明宫中轴线上,以郁美风姿、俊朗之仪,边走边答:“清——君——侧。”

清君侧,指明了何解忧作奸犯上,蒙蔽圣听。

开门见山,一言戳要害,这三字就是一面旗帜,一声号角。

众人沸腾,何解忧自然不能坐视。

“圣上有令,简拾遗专权祸国,纵容大长公主倒行逆施,扰乱朝纲,以致烽火四起,民不聊生。念大长公主帝姑之尊,又为妇人,旁听偏信,皆为他人所惑。”何解忧上前几步,抬手示意外围御林军,“保护圣上!”

御林军连成一线,拦截简拾遗,将其隔离在高台十几丈外。

简拾遗将目光牢牢锁在小皇帝身上,面如寒水,“圣上果真如此纵容何氏为孽?”

小皇帝蹙起眉,离座挺直了身板,“朕亲贤远佞,自当以长乐侯为相!简拾遗,退位让贤,朕且算作是你的美德。”

简拾遗远远望过来,不知在看谁。何解忧面露讶异,似乎之前小皇帝未曾剧透相位给他。

一旁,我存疑,“驸马为相,从来没听说过。”

大臣们难得认同了我,驸马怎可为相?

小皇帝露出天真无邪的可爱虎牙,“长乐侯同姑姑和离了,不就不再是驸马么?”

众人哑然。

方知幼帝之手腕。

我也深感意外,我侄儿竟能提出这个建议,为他亲政铺路,从此便朝政是朝政,再与后宫无关。

何解忧盯了小皇帝好一会儿,身为大人,被个小孩子摆一道,他该感受到我皇家的孩子不可小觑吧。何解忧看向我的时候,我正心情复杂着,一面自责侄儿在我监护下长歪了对不起他父皇,一面想着皇家和离的公主应该比被休掉名声要好听点吧?

见我与驸马均无行动和表示,我侄儿从自个怀里掏出一张华贵的纸,白嫩的手牵着两端,泛着嘴边的酒窝,道:“姑姑和驸马的和离书,朕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虽然今日这出实在出人意料,但众人看我的眼神同情中带着事后诸葛的了然。好端端的还政,竟能神展开到和离,这下彻底光杆了,权柄没了,驸马也没了,委实悲催。不过这似乎也是历史的必然,我能有驸马本就是一件颇不可思议的事,驸马跑了才符合常情。因此和离便是入情入理的了。

朝臣们接受了,默认了。我只等结果。何解忧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台下,被御林军拦在安全距离外的简拾遗一脸身外人的样子,没打算干涉我们家内政。

我侄儿的打算很显而易见。我同驸马和离了,驸马摇身一变可为相,我再还政,名义上何解忧便可接手,同时也能将简拾遗的相位取而代之。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如果不想让他们的计谋得逞,这亲就不能离。显然由我说不离不合适,死皮赖脸也没这个样子的,我自忖还是个有点自尊的公主。我只好向远处投递视线,不过不巧的是,简拾遗意识不到我胶着的视线,他只看云。

这番耽搁下,已有宫人送来了笔墨和红泥,要么签字画押要么摁手印,这婚就离了,本宫就被弃了。

何解忧不接笔,“陛下,为相之人非独臣。”

小皇帝道:“卿不为相,洛阳何氏置何处?”

拿人家家族相威胁。

何解忧顿了顿,还是不接笔,“臣与公主新婚不久,谈何和离?”

小皇帝眯了眯眼,淡然抛出杀手锏,“姑姑妇德如何?七出尚嫌轻。”

一个闷雷滚得我与何解忧都不淡定了。我实想不到一个孩子竟能说出这样凶残的话。这还只是序言,他若乐意,再来一篇,在场三人都不要指望名声了。我名声早就坏了,我不在意,但我不能不在意另一人。

我抓起了笔,何解忧忽然无悲无喜一声笑,“你倒是真紧张,维护他一人,比天下重要,是不是?”

我手心发软,怕握不住笔,便直接摁了手印。何解忧看我的眼神彻底凉透,笑也不再笑。宫人将纸笔托到他面前,他提笔落字,一派流畅。我心稍安。

小皇帝满意了,当即开始任命他的小朝廷,宣布何解忧为相,简拾遗废相,公主还政新朝。

简拾遗这时看完了云彩,抬高音量对全场道:“圣上如何做的亲贤远佞?可知何解忧出身来历?他本非洛阳何氏所出,乃是当年陇西卢氏之后!”

陇西卢氏,四字激起千层浪。卢氏满门覆灭,是本朝一等一的叛逆。

小皇帝咬咬门牙,“你有何证据?”

简拾遗示意百官中一人出列,“大理寺自有证据。”

万众瞩目中,大理寺卿漆雕白揣着袖兜上前,跪禀:“臣搜查有当年何家与卢家未毁书信来往,证明两家确有旧。臣已核对何氏族谱,长乐侯确非何氏所出。两份物证均在此。”说着托出了袖里厚厚一叠证据。

小皇帝身边的内侍忙跑下去,准备接过。哪知漆雕白旋即起身,送着物证往简拾遗跟前去。谁能保证小皇帝气急败坏之下不会毁灭证据,死不赖账。何解忧出身叛逆之族又如何,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小皇帝未必不会这么想。

不过,如此公然藐视幼帝,还是激起了小皇帝的怒火。

“大胆漆雕白!你欲通废相谋逆不成?”

我在台上旁观事情进展,注意到这一事件当事人何解忧倒也有些世家风范,不现明火于脸上,目前还在淡定中。这也使得文武百官无法断定真相。

简拾遗快速扫完物证,发言了:“大理寺断案自有法度,漆雕大人断狱多年,所获证据来源自然可靠,简某不疑。”

且不管他们是不是狼狈为奸,这样的说辞还是颇有信服力的。

官员们再度沸腾了。

简拾遗再发言,重申了立场,首尾呼应点明了来意:“故而,臣奉先帝之命,诛佞臣,清君侧!”

字字落地有声。

众卿开始站队了,一部分人转移了阵地,站到了简氏代表队。另有一部分人自视清流,奉王命,不与世同流合污,皇权在谁,便誓死跟随。还有第三部分人明哲保身,隔岸观火,局势未明朗前绝不站队。

政局的筹码,各有各的押法。

小皇帝被点燃了,手指百官,愤愤道:“朕乃天子!先帝乃朕之父!江山是朕的,不是你简拾遗的!你们欺朕年幼,先帝不会放过你们的!”

何解忧淡定道:“御林军听令,今日叛臣冒犯天威,一律就地正法!”

刀出血溅,不过眨眼间。御林军的行动力向来以神速著称。

一瞬间,坚持站在简拾遗身边的大臣一部分已沦刀下魂。皇亲与外族亲王纷纷跑到台上避祸。

“住手!都住手!”我无法再等待,厉声喝止。此际却有谁肯听我的。当下我便要奔下高台,谁知何解忧眼疾手快,将我牢牢攥住。眼看得御林军刀剑无眼,挥向了简拾遗。我心跳都停了,跪到了何解忧脚边。

简拾遗站在刀剑密雨中,一身无法撼动的安宁,注目眼前的利刃。那持剑御林军竟一时露怯,愣住了。我依然不敢呼吸,不敢转眼,只扯着何解忧衣衫,语无伦次:“别伤他……快住手……快……”

只是须臾之间,御林军手中剑终于还是落下。

才知何谓生无可恋。

我倒在何解忧腿前,半晕过去。

青天下,一支清亮的光划过众人头顶,准确击落利刃。我抓住何解忧,不敢晕过去。只见更多的清亮之光交织而来,射落一片御林军。

广场外,百名骑兵弓箭手飞马奔来,各自手里羽箭飞驰,交辉若星光。

——“虎贲军奉公主之命,诛灭叛贼!”

御林军足半被射亡,何解忧一把拽起我,拉我到跟前,嗓音不可置信:“虎贲军?哪里来的?”

左御林,右虎贲,一护皇宫,一卫京师,是本朝帝都的两大重要屏障。开国之初,两股力量同时护卫,后来,虎贲渐为御林所取代,先祖削减兵力整顿冗员,曾直接撤销虎贲军。世人便以为虎贲再不复存在。

不做帝王,不知帝王所想。即便亲近如御林,便可彻底放心么?兵力制衡与权力制衡同等重要,明灭实藏,明撤实防。只因御林军驻扎皇宫,虎贲军便隐藏于宫外。这是保命的底牌,自然不会有旁人知晓。小皇帝与何解忧均是震惊非常的模样。

这张底牌,我也打得没经验,第一次使,果然不太顺手,险些以为他们不来了。

面对着何解忧的质问,我老实回答:“大火烧来的。”

他眼中再一震,顿时明白过来,“火烧凤寰宫……”

宫中大火烧到黎明,傻子也知道出事了。

何解忧眼里冷却,嘴边也泛起冷笑,“亏我还以为你是要自尽,你这样的人,又怎会轻生呢。”

场下,御林军与虎贲军一阵恶战,刀枪箭雨,亡者甚众。

我立即喊道:“护简相!”

虎贲立即调整队形,将简拾遗护在中心。如此一来,兵力分散,渐不敌御林军。

何解忧再将我拉近,手下力道颇重,“公主还有什么本事?”

我喘了口气,攀着他的手,弱声,“你看前宫门。”

他迅即抬头,面色一变,“那是什么?”

小皇帝也跟着远望,沉下小脸,“姑姑,你当真要谋逆,竟使人乘华盖帝辇!朕就将你们全部拿下!”

我看看他稚气中带些坚毅的小圆脸,有些不忍,有些愧疚,往事如何堪追忆。我伤感之际,那缓缓驶来的帝辇便进入了含元殿广场,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中。

迦南当先驰入混乱的修罗场中,四下看了看,满脸的不在乎,却还是清了清嗓子,“各位先放下屠刀,我要宣旨。”

一名御林军砍红了眼,直接往迦南头上砍去。后者用手里诏书敲到了前者头顶,那名御林军顿时头骨四裂。不止我,连我身边另两人都是吸了口冷气。

迦南脸上鬼魅莫测,以独特心法传语,满场皆闻——

“奉先帝遗诏,废幼帝,奉前太子世子为帝!先帝语:若吾儿无道,或为奸人所用,朝堂昏聩,可寻重省长子易之。”

御林与虎贲的交锋暂时停滞,修罗场中幸存者同幼帝一般,呆了。

何解忧道:“假传遗诏!”

“先帝亲笔手迹,且吩咐前份遗诏作废。何解忧,你费尽心机拿到的诏书,才是假的。”

两份遗诏核对,经幸存老臣鉴定,判断两份均是出自先帝之手,若遵先帝旨意,便只能取后一份为准。

小皇帝摇摇欲坠,“朕不信!朕不信父皇会废了我……我不信……”

何解忧稳住他,冷眼相对,“那么,帝辇中的前太子世子,如何证明其身份?”

迦南优雅一笑,转身面向帝辇,“请公子下辇。”

所有人转了目光。

只见,一身华服的年轻男子款款下辇,玉颜清容,身姿修长,缓缓抬了视线。

被雷劈也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震惊。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屡遭旱雷追击!

多么希望这只是幻觉,亦或是大梦一场。可辇中人实实在在地走入所有人的视线中来,还在迦南的笃定神态中,作为帝皇合法继承人迈向了权力的宝座。

是谁都好,可为什么会是他呢?

楼岚。

不是说过再也不见的么。

他面上的镇定似乎也是勉强为之,深深的眉眼看遍所有染指权柄的人,就是避过我。

小皇帝率先口无遮拦,也是抓住了最好的反击点,“嘻嘻,这不是姑姑收过的面首么?卑贱之人也想抢朕的皇位?”

今日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楼岚作为众矢之的,是逃不开恶言诘难的。

我也同样逃不过。

何解忧看着面如纸色的我,似乎找到了报复的绝妙时机,嘲讽地对我笑,“公主连自己大侄子都不认识么?你当真要承认他是前太子世子?面首做皇帝,千古笑谈。公主可要想好了。”

迦南风情万种地走来,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任何攻讦之言都不在乎,“当年宫闱之乱,皇太子与二皇子受了奸人离间,欲要置三皇子于死地,四公主不忍见手足相残,暗中警示三皇子,素来机敏的三皇子先发制人,险中取胜。二皇子命丧战火,皇太子自刎御前。两位皇子的后人被逐出京师,废为庶人,后流散,不再相认。而太子世子岚亦于战火中烧毁面容,奄奄一息,后来不知所踪。”

论起当年事,我心中早已麻木。

楼岚眼中茫然一片,似乎那些事都与自己无关。

迦南接着解谜:“东宫仆人带世子岚偷离长安,多番寻求名医。世子经此大难,身心两重打击之下,竟失了当年宫中记忆,亦不知自己是谁。迦南不才,闲极无聊,夜观天象,知紫微宫乱象横生,帝星无光,便生出拯救万民于水火之心。由是,迦南耗尽毕生所学,为丧失记忆的世子改头换面,给了他一介平凡书生身份,促他再返长安。”

众人听得惊诧连连,简拾遗亦是若有所思。我听得心口隐隐作痛,虽然知晓迦南半是信口开河,但大体情况也差不离。当年之伤,是我不愿再提起的,今日这样剖肉见血撕开来,噩梦重临。

“为保世子周全,只有将他放于长安。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天子脚下,当然是最安全的。不过还有一处是最最安全的。”迦南笑得很舒展,“那便是监国公主身边。”

我心口又是一记重拳。

这便解释了陌上相遇果然非偶然,面首一事更是预谋。

简拾遗冷着脸问:“莫非行刺公主亦是故意为之?”

迦南颔首,坦然受之,“我命世子行刺,当然世子是不知原因的,他不知我的来历,不敢违逆。”不用猜也知道,楼岚死也不愿供出指使人,必是迦南用那宋小怜相威胁,这人没有什么做不出。

何解忧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你就不怕这行刺之下,公主香消玉殒,楼公子便也活不过片刻?”

迦南一指轻摇,满眼自信与微笑,“谁见了公主真下得了手将她往死里刺?又不是专业刺客。何况楼公子毕竟是年轻人,没有过行刺经验,亦没有见过如此公主。我根本就没指望他当真能行刺,吩咐给他的药,他更是宁愿自己吃了,也没给公主下毒。实在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简拾遗依旧不爽他这番言语,“你明知他们是至亲,还如此设计,就不怕酿成大错?”

楼岚站在众人目光中,面色白中泛红,不知他是如何接受得这一真相。我昏天暗地,身心俱疲地听着这一事事,灵魂仿佛受到地狱的召唤,一点点抽离。

小皇帝继续童言无忌:“嘻嘻,面首……”

迦南颇有舌战群儒的气象,从前低调掩盖的光华今日一一流露,“公主即便收了面首也得有酿成大错的天时地利人和吧?试问哪一点具备?简相作为先帝托孤重臣,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这大错如何酿成?”

简拾遗不与他再争论,毕竟是一条战线上的,内部矛盾毕竟可以以后再解决。

我将真遗诏从天牢带出,再交给御镜传递给迦南,就是同意与他合作的意思,虽然冒险,但也别无选择,只能孤注押到他身上,却不想会是这么个结果。不过既然押到他身上,那便必须得应对所有可能的结果。

迦南解释了前因后果,但事情还没有完。

“说这些也不足以证明这位楼公子便是前太子世子,随便一个面首便可觊觎帝位,简直笑话!”何解忧昂然与之对峙。

开口面首,闭口面首,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言语了。楼岚起初神情有些抗拒,慢慢就只能受之了。

漆雕白踊跃提议:“前太子世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等标识?”

众人都看向我。此乃皇家事,也只是长辈知道了。我辈分虽长,年纪倒不如几个侄子长,他们不乐意有我这么一个姑姑,我也不乐意有他们这些侄子,虽是至亲,关系却不深。尤其是大侄子,身为东宫世子,倨傲又死板,性格跟我非常不投。也就逢年过节皇家内宴,大家聚一聚,见见礼就罢了。我哪里知道他身上有没有胎记。

我半晌不言。简拾遗道:“此事只怕无人可证明。”

楼岚嗓音微哑,却说得大家都听得到:“我身上没有胎记。”小皇帝跟何解忧正要发难,楼岚忽地一撩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一块狰狞伤痕,“不过我十岁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过,折断了臂骨,伤痕犹在。”

众人再看向我。我无奈,我大侄子十岁的时候,我也就七八岁,正是赖皮糖的年纪,哪里会去关注那个桀骜少年骑没骑过马,断没断过臂骨。

“寻来当年东宫日常簿和太医院记录,查证一下就是。”我强撑一口力气。

这边信誓旦旦,何解忧那边自然不乐意,但耐不过宰相命人速取档案对证。

场中对峙的最后时刻,各方都蓄势待发。何解忧要是坐以待毙等证据齐备,那就不是何解忧。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暗示手段,御林军率先而动,直取楼岚。

虎贲军却在简拾遗暗示下早做好了防范准备,当即防守。战火又点燃,中心是楼岚。此时的迦南却是任务完成再与自身无关一般,袖手旁观起来。

流矢乱飞,刀剑肆掠,伤亡不计其数。局势一乱,便再难控制。我也快撑到了极限,趁人不备,捡起了地上散落的一支箭,迅速袭向身旁的何解忧。他反应更加迅速,错身一让,我刺了空。不待我回身再刺,他已扳下我手中的箭,回手往我咽喉一拦,整个人便被他禁锢住。

他浑身冷意,毫不怜惜将我牢牢箍住,“果然是恨我到极致了?你也想我死?或者你更想亲手杀了我?”

喉间被箭身紧紧勒住,说不出话。

他语声寒气逼人,“从前一声声驸马,是你情真意切吧?今日刚一和离,就要置我于死地?我从前真以为那些关于你狠毒的传言是假,平日里和气温雅的公主怎会嗜血好杀,你太会骗人了!”

呼吸不畅,我咳嗽数声,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视线只投向场中的厮杀,这一切,总会落幕的。

“重姒喜欢杀人是不是?”他冷笑连连,“那我杀给你看。”

旁边一个宦官惊得手足无措,险些从高台上摔下去,忙对着厮杀的人群喊:“救公主——救公主啊——”

何解忧并不阻止,直到人们注意了这里的生死一线。

“公主命在我手,虎贲军都住手。”

“何解忧!”简拾遗怒极,一把夺过虎贲军手中弓箭,搭弓拉弦,“她一命系你何氏卢氏九族之身!”

何解忧一声长笑,“枉费口舌!你的箭敢放么?若有公主作陪,我九族荣幸之至!”

浴血奋战的将领担心宰相怒气之下一箭两命,均劝解:“简相,不可啊!”

虎贲军皆不敢轻举妄动,却没人能劝他动摇。

何解忧喝道:“御林军听令,取叛军首级,一个不留!”

小皇帝忽然呆呆对他道:“姑姑她……”

何解忧视线一低,手上蓦地一松,我喉间的羽箭移了几寸,他视线也终于抵达我肋骨间。“你……”他声音抖了一抖,忙握住我的手。只不过,两人手上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淹没。

袖中藏匕首不难,匕首刺进自个身体里也不难,难的是此刻困顿非常,还要强撑着睁眼。

“姑姑——”楼岚妄图从人群中突围。

“公主——”人群也松动了。

“何解忧弑主作乱——”

一支利箭破开虚空,自简拾遗指间射出,奔如雷霆,直击目标。何解忧胸口中箭,被冲击力带得掼到后方,我从他怀里跌落,跪到地上。

简拾遗一箭全力发出后,弓箭也从手中掉落,身形更是摇摇欲坠,被后方将领急忙扶住。站稳后,他一刻不停踏入血雨中,朝着一个方向,失魂落魄地赶来。众将领一边护他周全,一边也赶向高台。

遭此一变,何解忧、小皇帝与御林军皆被控制住了。

我一直强撑着他前来。这一路,我们究竟隔了多远?

简拾遗将我从冰冷的血泊里抱起,紧紧抱我入怀,这一刻,我们再也没有距离了吧?我走向我该有的宿命,任谁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吧?

可是我没力气再抱他。只能任由他情绪失控地半跪血泊中,抱着我嗓音颤得几不成声,“传御医……高唐……速传高唐……太医院一起……传!”

“拾遗……我好困……”躺在他怀里,他的气息,他的衣香,可以驱散这浓浓的血腥。

“重重你看着我……不要睡!”他手心贴上我脸庞,竟是彻底的冰冷。

又累,又困,该是睡觉的时候了。我拉着他的手,叮嘱:“善待陵儿,别杀解忧。”看他最后一眼,牢牢记住他眼里的悲凉哀戚和忍住不落的泪滴,以及这梦里都描摹得出的模样,“别难过,对不起。”

那凝满半生的泪珠,在光阴的虚化中,垂落,承接入我即将阖上的眼中。

史载,公主殁,叛乱灭。

同类推荐
  • 暗月雪之光

    暗月雪之光

    光芒万丈的少女戴着面具出道,从未被人看到过真实面容。被冠名“音乐女王”的熏三年前晕倒在钢琴上,从此退出娱乐圈。为了了解真相,国际影星零千泽与枫氏集团的枫冷月一起设计接近他们早就怀疑的白雪樱。因为白雪樱在枫家的咖啡厅一直演奏熏的音乐,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 我们的大学友情

    我们的大学友情

    垚:大学四年的时光,慢慢地飘走了。圆:你是否记得那时的我们,立下的天盟海誓?
  • 睁一只眼闭一张嘴

    睁一只眼闭一张嘴

    世界上最后一个神说:“即使身为神,也不能阻止任何一个人堕魔”“神之所以是神,往往都是天命所造”“但没有人知道魔之前都曾为神,不是吗?”
  • 我有跟你约会的权利

    我有跟你约会的权利

    S校园的趣味运动会要开始了,这个运动会设立了一个特殊的奖项,那就是获得冠军的人,有权利提出一条改变学校制度的款项。但至今为止,学校的制度仍一成不变,因为冠军还有一个特权:你可以在领奖台上对你喜欢的对象表白并且跟他无条件约会一个月,不论他是否喜欢你……
  • tfboys之猥琐是一种境界

    tfboys之猥琐是一种境界

    “嗷~爱妃,朕刚刚打王者,惨不忍睹”“皇上,木关系,木关系,俺带你飞~”只见一男一女熬夜打王者.....
热门推荐
  • 尚好年华.惟你

    尚好年华.惟你

    那年,我只希望,花未零,雨未霁,夜未停,你未走......你走的那天,我决定不掉泪,迎风撑着眼帘、用力不眨眼…...
  • 无限位面吞噬

    无限位面吞噬

    因为一次意外,吴宪竟然得到一个可以穿越各个世界的系统。可是为毛我的就和别人不一样。《音乐僵尸》什么鬼。《中华小当家》饶了我吧?好不容易到了《秦时明月》你竟然还.....主角:为什么我去的世界都这么奇怪。系统:谁让你自己那么奇怪。
  • Boss一宠上瘾:老公太霸道

    Boss一宠上瘾:老公太霸道

    第一次,男友出柜酒吧买醉,却不料被人下套,她怒道:“贱男人。”第二次,错被绿茶婊当情敌,无语!那人救她出水火,她轻笑:“还算男人。”第三次,地下情人曝光成为众矢之的,那人鼎力相助,她微微心动:“的确男人!”他,A市豪门阔少,身份尊贵,高不可攀,无数女人的梦中情人,从无绯闻……却和她纠缠不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她一脸无奈道。他嘴角一勾,邪魅一笑:“十块钱的技术,还有九十的售后服务!”
  • EXO之越长大越孤单

    EXO之越长大越孤单

    曾经的她光芒四射,活泼开朗,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冷漠?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讨厌笑?是什么让她恨自己的亲人?是什么......相遇EXO后又是否会不一样?
  • 佛母经

    佛母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糊涂修真记

    糊涂修真记

    刘风传奇一生的开始……由什么都没有的初哥,到后面手下朋友,无敌天下的开始。绝对的精彩!
  • 倾世轮回:总裁

    倾世轮回:总裁

    倾世轮回:上一世的她与他带着遗憾步入轮回,今世,他们还能抓住那虚无缥缈的缘分么?前世的承诺,今世是否还能兑现?当疑团被揭开,当封尘的往事被再次呈现在人们面前,血眸传说是否存在?是抓住最后一丝曙光,还是放任自己就此堕落,时光荏苒,初心不变。
  • “三言二拍”与拟话本

    “三言二拍”与拟话本

    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日益强大,广大民众对重塑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的愿望日益迫切。作为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继承并传播给广大群众,特别是青年一代,是我们出版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 那村那人那傻瓜

    那村那人那傻瓜

    这是一个发生在小乡村的故事,村西的李家大丫头荷花,嫁给了村东的傻子长生……--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痴相公

    痴相公

    玉夏国最大绸缎商罗子缣长女罗缜,自幼随父打理商业,养成精明个性。十三岁时,更是被无良父亲委以大任,全权接手家族生意,为罗家赚下不尽银钱,始称罗家“摇钱树”。隔壁良家,鬻药起家,亦为富鼎之户,两家交好,定下姻亲。但良家长子长至三岁,始知天性痴傻,由此罗、良两家断却交情,良家转迁杭夏国。十八年后,杭夏国国君亲笔致函玉夏国君,为旗下皇商良德长子向玉夏国皇商罗子缣爱女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