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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胜人生一场醉

暗夜寂寞,阴阳两界,往生途中。

黄泉奈何,忘川三生,是否真有望乡台?

望乡台上再回首,爱别离后,再无今生。

我若是一缕孤魂,为何能感念到你心底的凄怆?我若是一缕孤魂,是否涉过忘川,再无你的讯息?

绝望与惊恐带我坠下望乡台,仿佛谁在背后踹了我一脚。

老子落地甚疼。

无尽的黑暗里,开启一线光明,是拘魂无常的引魂灯么?无常鬼拘魂也这么聒噪么?

黄泉路上的纸钱味熏得我这缕孤魂呼吸极度不畅,如果孤魂也有呼吸的话。迷雾中,看不见身影的黑白无常还在继续聒噪。

“公主停棺十来日,再不阖棺行国葬,入皇陵,实在于理不合!”

“这灵堂还不准皇亲国戚和百官来拜祭,大家对简相这番作为可是大有怨言!”

“哎可不是,他一个人守这十来日的灵,不准人来替,这日夜不息,身体如何受得住?”

“谁说不是呢!十来天滴水不进,只言不发,他是想殉葬呢还是殉葬呢?”

“嘘,小点声!”

“怕什么,我看他也撑不了几天。这外头流言蜚语的,他一个外臣守着公主遗体日日夜夜,像话么?”

“嗳你看,他倚在凤棺边的姿势都没换过吧,要不,我们去把他抬走?”

“也只能这么办了,小心点,见机行事!”

无常鬼的脚步声靠近,窸窸窣窣拉扯一人。

“我说简相啊,要不您去旁边的小灵堂歇一歇,补个觉?”

“我说张三啊,你没瞧着他神志不清已是手无缚鸡之力,还啰嗦个什么?快抬!”

“我说李四啊,你有、有没听见棺木有响动?”

“胡、胡扯!难、难道公主还诈、诈尸不成……啊——救——救——”

“你鬼叫什么?救什么?”

“救命啊——公主诈尸了——”

张三回头一看,瞬间毛发皆张,根根竖立,嘴唇哆嗦,“快、快逃——”

李四一把将他拉住,没让他逃了,拉着他一起跪地磕头,“公主饶命啊,您就安心地去吧,小的给您烧纸钱,烧驸马,对了还有面首……”

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意识尚处在混沌状态,无意识地坐了起来,两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和物。简单地说就是,我攀着棺木坐了起来。

两人捣蒜一样地磕头求饶,我初步琢磨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希望我躺回去继续睡,不要干扰活人。我觉得有理,就要躺下去接着睡。

被两人抬到一半又扔地上的那个谁,形容枯槁,神将涣散,无神的眼比望乡台还要空旷,却忽然逆转阴阳,以骇人的神情扶着棺木爬起,摇摇晃晃奔过来,两臂将我抱住,不放。

张三惊叫:“使不得啊简相!快快松手!这是诈尸啊啊啊!”

李四哆嗦着爬起来扯这个抱住我的谁,用力地拽,“抱不得啊简相,你糊涂了,公主已经薨了啊啊啊!”

紧紧抱着我的人仿佛捡到宝一般就是不撒手,面上发痴,嗓音低哑:“重重你回来了么?你听见我唤你了么?你是来跟我告别的么?告别后就又要走了么?一个人很怕吧?我陪你一起,我去陪你……”

我抬手抱上他后颈,摩挲过他脸庞,“一起?一起去哪里?”

他头抵我鬓边,痴语:“黄泉,地府。”

“可是……”我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行程计划似乎,“我没打算去那里呀。”

他愣了片刻,将我从怀里放出来,再愣愣看着我,一手放到我颈边探了探,须臾后,他的表情错愕与狂喜交织,大悲大喜毫无过度地段,承接得太快,而他身体已处在强弩之末。

“传高唐……”沿着棺木晕倒前,他最后一句话。

没多久,我也睡倒过去了。

再醒来时,呼吸顺畅,再没有熏人的烧纸钱味儿,隐隐还有暗香浮动,清爽至极。我置身的地方,不是望乡台,也不是那黑漆漆的一口棺木,而是柔软舒适的床榻。床前站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排人,还有一人拿手指摁着我的手腕,专注地思索。

见我睁了眼,七排人洒泪跪地,“公主千岁!公主万福!”

只有摁着我手腕的人不受打扰,还有一人站在床边,紧张忐忑地看着我,仿佛视线中的一切随时会烟消云散。

“公主请换一只手把脉。”摁我手腕的人肃然道。

我乖乖把另一只手伸出去,由他再摁住。他把了一会儿,收了小药枕,神情严肃。

站我床边的人脸色略显苍白,“怎、怎样?”

“公主死而复生实在蹊跷,除非是有金丹护体,可又把不出来。不过简相放心,公主刀伤已然愈合,身体已无大碍。认不得人只是返魂期的短暂现象,慢慢会好的。”

被称作简相的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一些。

“只是……”把脉的人忽然愈加肃然,似乎遇到很棘手的问题,“还有一个消息。”

简相脸上的一点血色又褪尽,强作镇定,“……什么?”

“公主现出滑脉,她已有喜一个多月。”神情严肃的人十分悲痛。

某人震惊片刻后,脸上的血色又倒回来了,面上带红,颤了颤嗓音,“你……确定?”

“我是神医,区区滑脉绝无有差。”该神医先天下之忧而忧,“可是孩子的生父,何解忧那个叛逆还在死牢,哎!”

神医声声叹息,跪地一干侍女便无人敢出声。可是他们似乎没有注意,那个脸上红得镇定自若的人已经返回床榻边,俯身看着我,给我把手收回被子,再掖好被角,静静坐在床边,轻声跟我说话,十分小心翼翼,“渴不渴?饿不饿?困不困?累不累?”

神医见此一幕,满面狐疑,小步跟过来,不要脸地问:“跟何解忧没关系吧?”

坐着的人恢复了神色如常,“嗯。”

神医进一步不要脸,“那是?”

对方绕过他的问题不答,反而问了一些如何安胎养胎的细节问题,以及向神医讨要几册相关医书看看。神医一一为之解答后,露出一脸恍然的样子。

“我去给公主配几剂安胎药……”飞也似地逃走了。

一屋子的人也都跟着逃光了,只有床边的人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眼里的色彩好像有很多种,情绪也有很多种,种种交错,让人看得目眩神迷。他俯身过来,咬住我的嘴唇,闭了眼,原本的镇定一分分溃散,决堤,掀了被子直接覆在我身上,要确定真假一样的抚过每一寸温度。

那是我重生的日子,也是他重新活过来的日子。他们说我死过一回,连奠仪祭文都准备好了,将以国丧的仪式葬入皇陵。他们说我八字太硬,阎罗不敢收。也有说我魂魄太重,飞不走,被简拾遗十几天如一日地追思扰乱,灵柩不得安宁,无法往生。民间死而复生的异事多有传闻,因此死去的公主再还阳也还是说得过去的,只不过带了些神异色彩。

正史如实记载,只不过将要遭受正史野史化的诟病。明明是一段野史嘛,偏要装冷艳高贵,冒充严谨正史。

民间有戏文敷演出一曲《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历史长河湮没了多少尘沙,掩盖了多少真相。事情的真相便是——

还政的那一天。

我一身庄严的盛装就绪后,坐上宫内玉辇,往含元殿去。人们在交头接耳地等待,紧张肃穆地期待,我若从堂堂掌权公主沦落到仰人鼻息的弃妇,这是怎样一种传奇。

我在玉辇内也这般想着,辇车四周为轻纱遮掩,我自袖中取出了一个精致小盒,最后把玩。这是三哥秘密赠送于我,说是最后的锦囊。没有第三人知,便是简拾遗也不知晓这小盒的存在。我也从未打开过,不知里面会有什么惊人的存在。鉴于三哥总是做些坑妹的事,我不敢太乐观。

此时再不打开,怕是没机会了。

攥在手心许久,决定打开。

掰下扣环,开启盒盖,内里雪白的丝绸垫上,一枚黑呼呼的小药丸神秘地睡着。捻起来捏了捏,硬的。

这肯定不是秘密留给我玩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留给我吃的。

我犹豫再三,还是吃下去了。只盼这枚药丸经过这许多年,还没有过期。我也不知道它会产生什么功效,当还政典礼上变故一出出后,我越来越困,越来越没了力气,才知这药大概是催眠的,催你长眠。

长眠前,我自然要做些事情,譬如当着所有人的面舍身取义,自尽人前,震慑叛臣,打乱他们的筹码,倒转政局的天秤。

至于长眠后,我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只有天知地知。那么就赌一把。赌我会不会醒,赌他会不会等。

不过我不知道,彼时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不知道这一长眠对它会有怎样致命的影响。公主府人人小心看顾我的饮食起居,生怕保不住它。高唐一天为我把三次脉,说这个胎儿还未见人世已是命途多舛,先是陪我在凤寰宫的三昧真火里炼了一炉,再是匕首一刺的惊心动魄,接着是长眠十来日,阎罗殿上应了个卯。经此种种,还能扛到现在,我必是怀了一朵不世奇葩,炼就了钢筋铁骨。

不管怎样,这胎还是稳住了。它爹折腾得整个太医院以及公主府神医这才三四个月来睡了个安稳觉。

新帝登基后,重新整顿劫后余生的新朝廷,任用了不少新贵。漆雕白已是四朝老臣,做了大半辈子的大理寺卿,这一年五十二岁上被提拔为宰相。新帝继续推行大长公主的变法运动,与民休养生息,革除从前的弊政,百废待兴,宰相人手不够。值此之际,简拾遗上奏请辞,并为朝廷举荐了自己另一门生,中书侍郎容素年。

有志不在年高。容素年虽只二十来岁,却少年老成。本宫我长眠期间,简拾遗悲恸昏迷,灵堂不准旁人拜祭,这一无礼要求竟被容素年执行得十分彻底,连我几个侄子都没能来见一见我的遗容。据说后来实在得罪的人太多,简拾遗守灵也守得奄奄一息,这姓容的看不下去了,便指使了张三李四来做替死鬼,自己绝不跟简老师当面冲突。

一番考核后,新帝提任容素年为相,与漆雕白并列。这一老一少,资历太过极端,引起诸多人的不满和质疑,新帝便又提拔一相。三相并列,这才让简拾遗成功辞掉相位。不过为表尊崇,还是给了简拾遗一个一品太师的至尊称号。本朝宰相职位已是为官者的最后高峰,位极人臣也不过是正二品。而正一品的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一般不设立,即便设了,也是虚衔,不再干政。

白老将军入京奔丧过程中,救回了他儿子,顺便灭了舞阳郡的叛军。抵达长安又听说我活过来了,我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建议新帝为白老将军加封为二品骠骑将军,与宰相同级别同待遇,为本朝军衔之最。鉴于小白将军平叛也有功,刨去他刻石记功掉下山崖被擒一事不论,要论也是回去后他亲爹跟他论,特封为五品荡寇将军。

楼岚认祖归宗,改回本名百里岚,封废帝洛陵为逍遥王,遣送到汉中,不得再返长安。他是考虑到自己堂弟小小年纪太多毒辣手段,不得不防。洛姜来跟我哭诉过好多回,舍不得幼弟背井离乡。我虽依旧是帝姑,却已不再监国。新帝比我年长,用不着我监护。虽说我可以对朝政建言,毕竟新帝推行的变法是我一手制定,但新的朝廷新的气象,已非当年可比,几乎用不着我建言。

新帝既已存了仁心,不杀废帝,再提要求未免过分。一山不容二虎,一个长安又如何能容纳两帝。都是至亲,却终究君是君,臣是臣。新帝待我帝姑礼,我便待他君王仪。

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定。

只是,一品太师最近很愁没地方住,因为辞相的缘故,相府也被朝廷收走了赐给新相。太师毕生也没多少积蓄,托人去坊间问房价,得知近来长安米贵,房价更是涨得离谱,颇感踌躇。一番打算后,准备贩书卖字画。

新帝来我府中问安,顺便提及了这事,“要不,朕赐太师一座府邸,离姑姑近些?”

我坐在荷花池边的软椅上,喝养胎参汤,淡然道:“这怎么使得,岚儿刚为帝,需勤俭治国,胡乱赐宅邸,只怕要被御史劝谏弹劾,史官也要记一笔流传后世了。”

新帝脸色略白,仿佛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看一眼我欲盖弥彰的肚子,为难道:“那如何是好?”

我垂眼看汤碗,“没听说过驸马没地方住的。”

新帝一愣,恍然,语气略复杂:“朕这就去筹备姑姑的婚事。”

刚说完新驸马,前驸马就在狱中闹事了,绝食数日,定要见我。高唐不同意我去,落月侍墨也持反对意见,从良附议。几月前,何解忧就向狱卒提出过要求,被驳回。他这段日子也没消停过,就这几日闹得厉害。

我换了宽松些的衣裳,不顾众人的反对,去了死牢。

狱卒引路,这处特殊待遇的死牢倒也算不错,空气流畅,光线充足,衣食住行也都周到。条件虽好,他却脾气越发不好。我刚下到狱中,便听闻他砸了一只碗。

“我什么也不吃!我要见重姒!”

我走过碎片,到上锁的牢狱前,“见我做什么?”

他猛然抬头,眼中雪亮,形容十分憔悴,一步步在铁链声声中走来,手扶上护栏,死死盯着我,“你果然活着?”

狱卒搬来了椅子到我身后,我坐下,隔着护栏同何解忧对视,“我活着,你可以不必内疚。新帝可以不追究你洛阳何家,不过同你一起叛逆的军官大臣们,都交给了大理寺,按律当斩的斩,当流放的流放,该收监的收监,没族的没族。我说过,不会杀你。你还要见我做什么?”

一身囚服的何解忧扶着栅栏,莞尔之间,风情依旧在,“我说我昨晚梦见了你,想见一见你,这个理由,够么?”一颦一笑的风情,宛如昨日。轻言细语,又仿佛不曾隔着这咫尺的距离。

“就这一回了,以后什么理由也不够。”我避开他的视线。

他目光灼灼,落到我腹上,笑意不再,“是么,你有身孕了?”

“嗯。”我下意识将贴着肚子的衣裳扯开些。

他收了笑意,神态便陷入漠然中,“将来,你会跟你的孩子讲何解忧的事么?”

我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他便又笑了一笑,垂了一下头,发丝落下肩头,“好了,我也想睡一觉了,多谢你今天能来。”

我从椅中起身,再看他一眼,“我以后不来了,你需要什么就跟狱卒说,我让他们给这里置一些盆景字画,你看可好?”

“好。”他又笑了笑,美如晴雪。

我转身出了监牢,心中总不大畅快,有什么东西让我不安。没走出几步,身后一片纷乱,有人叫喊:“不好了!长乐侯他——”

我顿感晕眩,转步奔了回去,直冲牢内。何解忧倒在监牢内,身下血泊一片,松开的手中躺着一枚破碗碎片。狱卒们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纷纷将我拦住。

“快去传御医!”我语声发颤,拂开他们,“开锁!快开锁!听见没有?”

狱卒拗不过,只得开锁。我一步不停地冲进去,扑向地上的人,哭着唤他:“解忧……解忧……”

他是用瓷片切开了颈边,血涌不止,气息将断,微微睁眼,见我在前,便愈发笑得妩媚,“公主,你当着我的面死过一回,我当着你的面也死一回,这是我还你的,你该记住一辈子吧?”

“解忧……”我语不成声,哽咽不止,抱着他枕在我膝头,“你若能活过来,我放你自由,我不怪你,我什么都不怨你!”

“我不活,我就要你看着我死。”他笑得如风如云,“藏娇阁上岁月尽,荷花池畔半生缘,我要你年年花开日,都记得我何解忧。”

微笑阖眼,头颈从我膝头无力地垂落。

你说陌上人如玉,他说公子世无双。

尘世喧嚣都已尽,谁来唱取白头吟。

自监牢昏倒后,我又昏睡了三天,噩梦频频,脉象紊乱,神医连救三夜。醒来睁眼的一刻,汹涌的泪水夺眶,仿佛是要还尽今生的情债。又哭又吐了半宿,折腾得合府不宁。简拾遗伺候在侧,三夜未歇,每无奈处总抱紧我讲些往事。可我听什么都是泪眼滂沱,每半个时辰都要吐一回。

他们劝我收泪,劝我冷静,再这样下去,胎象不保,母子皆受损。我止不住,谁能告诉我怎么止住悲伤不流泪?

高唐从良无计可施,落月侍墨手足无措,全府凌乱,新帝夜访亦无法。

简拾遗摔掉拭泪毛巾,将我摁在枕上,眼中泫然,“一个何解忧,就能害得你这样,你是有多舍不得他,才舍得我与你腹中骨肉为他陪葬?我守你日日夜夜竟不如他以死挑拨?若我也这般死在你面前,你可否满意?可否回心?”

说罢,拔了床头镇邪佩剑便要自刎。众人大惊失色,上前抢夺。

我被吓得止了泪,爬下床,扑着抱住他,“不要!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不好!”紧紧抱住他,害怕得忘了所有。

众人夺下剑,虚惊一场后都心有余悸,呆呆地看着我死死抱住简拾遗不放,不哭也不闹。

新帝咳嗽一声,“那个,没事了,大家也散了吧!姑姑安心歇息,什么也不要管,下个月就大婚了!”

众人散场。

我也不怕丢脸,就怕简拾遗还在幽愤中,谁知众人一退,他便抱了我起来,轻拿轻放地丢回床上。重新捡了毛巾,在温水盆里过了一遍,拧干,拉过我擦脸。我一声不敢吭,乖乖配合。

安顿好后,他又将高唐传来把一脉。高唐回禀,公主怀的乃是金刚铁骨的哪吒,只要公主不再闹腾,必无碍。完了后,又附赠了我一碗浓浓的苦药汁。看了看简拾遗的脸色,我没敢反抗,一声不吭地喝了。

神医自动退场,微妙地带上了房门,并无其他医嘱。

简拾遗倒腾了一碗糖水,到床边一勺勺地喂我喝,解了我满嘴的苦味,也补充了昏迷三日耗损的体力。整个过程,他都一言不发,我更是不敢发一言。他神态疲态又落寞,喂完我,让我睡下,便要离开。

我将他衣角扯住,爬起半个身子,怯声:“别、别走。”

他背对着床榻,站着不动,也不言。

我爬出被子,从后抱住他,“我知道错了,你还不肯原谅我?”

“我是不原谅自己。”他回过身,再将我抱回被褥中,“丢下你乱跑,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害得你受刺激。”

“你难道不要补偿?”我在被子里巴巴望着。

他跟我对视半晌,果断开始解衣。我踢了被子,将他扑倒。

“熄灯么?”他问。

“不熄。”我答。

他将我暂缓,起身放床幔。我半趴在枕头上,瞅着他,问:“今晚吟什么赋?”

准备妥当后,他回身,脸色微红,“重重赋。”

翌日,公主府里提前住进了新驸马,落月要去打扫藏娇阁,被我严厉禁止。藏娇阁上锁,不再住人。

翌月,一品太师简拾遗迎娶了大长公主,大婚典礼持续了三天三夜,大赦天下,举国同庆,长安放灯半月。

翌年,小郡主出生,小名阿蝉,大名长乐。

我越发觉得高唐不仅是神医,更是一言成谶的智者。阿蝉除了能哭能闹外,还能摔能打,一岁不到就奔走如飞,一眼没防住,就摔进了荷花池。合府仆从惊吓不已,一众人跳入水中打捞,阿蝉自个从岸边默默爬了出来,一身淤泥站在桥上,好奇地看着众人争先恐后跳水,看得欢快,便蹲下小肉身托着胖脸继续瞧。

她爹很是苦恼,请来了宫里的资深嬷嬷看护小宝。老嬷嬷见了阿蝉种种形容,爱不释手,笑呵呵道:“没错,当年阿姒公主小时,也是这般顽劣,大了就好,大了就好。”

她爹回头看着我,我扭头,“我才不是这样。”

她爹慨叹:“大了未必好得了。”

我觉得阿蝉放养好,她爹总把她看作小金豆,恨不能十二个时辰蹦跶在他视线中。

育儿,实在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她爹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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