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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所有的懊悔都于事无补

在一个大型城市中,人口稠密,钢筋水泥林立,但总有一些地方是供人休憩身心的。

比如西区的这座公园,园区中央是一池碧水,种着荷花,水岸旁垂柳依依。

这个公园是夜里十一点钟闭园,所以每到傍晚,人反倒要比白天多上不少,附近的居民三三两两过来散步健身,人潮熙攘。

然而在这天傍晚,白天的游客尚未完全离开,晚上前来散步的人群也才刚开始稠密,公园入口处却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附近的人连忙都看了过去,热心的路人和公园的管理人员更是快步靠近。

发出惨叫的年轻女子浑身发抖,满脸惨白地指向不远处假山下站着的那个人。

那是个身形微胖的男子,公园入口处的管理人员注意到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似乎从下午开始,他就一直站在这里,侧身背对着人群,面向假山和湖面。

起初管理人员怀疑过他想要攀折一旁的花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发现他并没有那种动作,就不再注意了。

毕竟都市工作生活压力很大,公园里经常可以看到过来减压的人,发着呆坐在或者站在一个地方很久,也不是很少见。

直至此时,管理人员才觉察到不对劲,这个男子站在这里发呆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从下午到现在,足足过了三个小时。

可能会有人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三个小时,却很少有人会干站在公园入口三个小时,那也太累了。

人群聚拢过来,人们发现了年轻女子尖叫的原因——那个黑衣男子的后颈中,透出来一截刀尖,而凑近了转换下角度,就能清晰地看到,在他咽喉处的位置,顶着一把匕首的刀柄,再往下是一根绑着匕首的木棍。

鲜血顺着木棍滑落,斑驳地染红了整根木棍,而在他的脚下,血迹早就洇湿了一片泥土,这个男子,早就已经悄然地死去多时。

初夏的残阳透过假山,照在他僵硬的身躯上,映出一张苍白无比的脸。

林眉从早上起床后,就一直盯着肃修然看。

今天是周末,名正言顺的休息日,所以她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对着肃修然发呆,好像无论什么风景都入不了眼一样的,就一直看着他。

看到下午,肃修然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对她微笑:“小眉,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林眉托着下巴看他,摇了摇头:“不要打扰我安静地欣赏美人。”

肃修然无奈地笑了,抬起手臂冲她招了招手:“小眉,过来。”

他温柔带笑地召唤的时候,很难有人能够拒绝,更何况现在早已神魂颠倒的林眉,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地立刻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就走了过去。

结果她还没坐下,就听到一声婉转的“喵”,然后一团毛茸茸的事物就仗着身体娇小灵活度高,抢先小步跑到肃修然身侧,贴着他的大腿团成一团趴好。

由于最近接连被两位仆从忽略,春申君觉得自己有必要时不时发挥终极卖萌大招,免得身为主人的存在感降低。

林眉“呃”了声,只能退而求其次,绕到肃修然的另一边坐下来,然后抬手抱住他的腰,笑眯眯地看他:“做什么?”

肃修然微微一笑:“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上次你买的花香饼干不错,想让你再去买两盒。”

那是林眉在网上网购的甜点,她只是看包装精美就忍不住下手买了,没想到买回来后,那种淡雅的花香曲奇格外对肃修然的口味。

想想他一个男人,吃穿住行都比自己这个地道的水乡女子还讲究,林眉就有些泄气:“为什么我活得竟然还不如一个男人精致?”

肃修然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难道是指我吗?”

林眉点头,还有些愤愤不平:“我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交一个这样的男朋友!我以为男朋友都是要半夜喝啤酒看球赛吃烤串的!”

肃修然听完她的控诉,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我岂能跟普通男人相比?”

林眉看着他精致到逆天的侧颜和五官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你说得好有道理……”

解决了花香饼干的问题后,他们下午的情侣活动,是……下棋。

林眉不禁感慨,弹琴、清谈、下棋、书法、作画都是高雅人士活动的必备品,于是她也就忽略了一个问题,肃修然津津有味陪她下了一个下午的,是飞行棋。

而他也不厌其烦地依靠自己的超高智商和计算能力,坑着林眉在这个其实并没有多少智商含量的娱乐中连输了很多把,并且每次获胜后,笑容都格外愉悦。

只能说……大神也有童心未泯的一面吧。

到了傍晚的时候,肃修然接到了张衍的电话,匆匆几句过后,他抬头对正在准备晚饭的林眉说:“我们需要去一趟现场。”

自从肃修然受伤后,张衍和于其真虽然还会时不时让他分析一下案情,但已经不再让他去现场了,这次又提出要他去现场,证明此次的案情可能有些疑难。

林眉忙收拾了下,就和迅速换装完毕的肃修然一起出了门。

他已经曝光了身份,出门自然不用再戴墨镜,林眉开了自己的车,载着他很快去了张衍交待的地点。

这个公园林眉也是来过几次的,在外面的停车场停好车,两个人就走进了警方设置的封闭取证区。

于其真看到他们,走过来打了个招呼,也不再多话,简短地将死者被发现的过程描述了下。

肃修然听后点头表示明白,示意林眉站在原地等自己,独自走上前去。法医也在旁边搜集证据,为了保证取证,尸体还保持着被发现时的状态。

肃修然有洁癖,此时却毫不介意地半蹲下从各个角度观察尸体,法医就是分局的刘医生,和他也很熟识了,在一旁边做记录边说:“死亡时间是发现尸体前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

肃修然观察着血液滑落的轨迹,即使镇定如他,也悄无声息地握了下拳,而后才开口说:“他是在这里被杀的。”

刘医生点头,神色肃穆:“我也是这种看法,虽然毒理检测还没进行,但看死者的死亡状态,他身体内极有可能有大量麻醉剂。”

这可能是一种极其残忍又隐秘的杀人方式,根据公园门口的监控录像和管理人员的回忆,死者在被发现时,已经在这里站立了三个多小时。

从尸体的状态看,刚出现在这里时,他应该还是生存着的。从现场的血迹来看,这里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除了死者脚下的一摊血迹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发现有血出现的痕迹。

利刃穿喉的痛苦是非常巨大的,不可能有人在清醒的状态下一动不动,并且保持沉默地承受这种痛苦。

这条路上一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异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死者在被匕首刺穿喉咙的时候,已经处于麻醉的状态,意识不再清醒。

刘医生微叹了口气:“这个手法确实过于大胆残忍了。”

肃修然过了一阵才开口:“确实。”

他们都用自己的经验大致判断出了死者被杀的方式:他先被麻醉,然后被放置在假山口,接着有人把一根绑着匕首的木棍放在他的咽喉下,身体的重量完全靠这个匕首和木棍支撑,在引力的作用下,刀刃慢慢穿透他的身体,直至在他死去后仍旧在移动,最终透出一截刀刃来,被偶然经过的路人发现。

这个死亡过程对于死者可能不算痛苦,因为他在当时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却是缓慢而渐进的——很难被一般人想象,也很难被接受。

选择用这种方式杀人的嫌疑犯,处处透露着残忍和冷酷。

等现场的勘察和拍照完成后,死者的尸体被放下来保存运走,肃修然也走了回来。

张衍协调完了现场后,走了过来,带着苦笑摇了摇头:“警局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毫无动机的杀人案件。”

和普通人认为的不同,除了少部分冲动杀人外,现实中绝大部分凶杀案都属于动机作案,也就是说嫌疑犯和被害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动机去查证的谋杀案往往容易找到头绪,所以在发生谋杀案后,警方一般先进行排查的,都是受害人平时接触密切的那些人。

可今天这起谋杀案显然不属于普通的范畴,从入园口的监控录像看,受害人是在下午独自走进来的,当时手里还拿着一支白色的玫瑰。然后他走出了监控摄像能拍摄到的范围,等他再次被发现,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从他经过了刻意装扮的衣着和手里有标志性作用的白色玫瑰,都能看出来,他大概是在进行一场线下约会。

从犯罪现场离开后,肃修然和林眉就先回了家,详细的尸检报告得到明天才能出来。

至于死者的身份,则因为尸体保存完好,由警方拍了照片在全国的数据库中搜索对比,估计最迟十几个小时后也能找出。

林眉没有直接观察尸体,但肃修然简略将自己所见包括推论的结果都告知了她。

听完后林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我有些不好的预感……好像那个凶手并没有打算就此结束。”

肃修然轻叹了声:“确实。”

这点他和张衍,包括经验比较丰富的刑警可能都觉察到了,但大家却默契地没有在公开场合提起,以免走漏消息,引起民众的恐慌。

这个案子乍看和上次蓝色矢车菊的案件有些类似,其实却全然不同,在尸体旁放置蓝色矢车菊的罪犯,虽然也有炫耀示威的意思,但尚未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

那个嫌疑犯两次犯罪,一次是冲动犯罪,另一次却是蓄谋已久,是为了利益而进行的谋杀,这种嫌疑犯已经算是十分冷血残忍。

但今天这个,却显得要更加冷酷一些,他或者她选择让被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慢慢地流血死去。杀人在他或者她看来,已经是一种艺术,甚至能感觉到他或者她对此乐在其中。

这就具有反社会倾向了——只要不被发现和制止,他或者她极有可能会乐此不疲地沉浸在屠杀的乐趣中。

也就是说,这有可能是一个会继续犯罪的连环杀手。

林眉看了看肃修然,突然有些不寒而栗:“那要不要发布新闻提醒市民注意?”

肃修然点点头:“这需要警方安排,应该不仅是分局,会有更高层的警力介入。”

相较于侦破案件,保护市民的安全则更加紧迫重要些,第二天市警局果然就借助公共平台向市民发出警告,希望市民对交友软件和线下约会持慎重态度。

死者的身份也查出来了,他名叫钱任亮,户籍所在地是外省,在B市工作已有数年,是个普通白领。

只是在现场和后来的搜查中,都没有找到他的手机,他的工作和个人电脑中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警方只能推测,他是利用时下流行的手机交友软件来进行线下约会的,如今这类应用多如牛毛,警方只能用他的真名和电脑中常用的账户名去逐个比对。

如果他也是像现在很多人一样,用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名字来进行这种约会,那调查难度就会更大。

讽刺的一点是,死者可能是用这种手段来保护自己的个人隐私,可当他被害之后,这反倒成了抓捕真凶的阻碍。

这些事情繁琐又细致,不过市局已经因为这个案件恶劣的社会影响,将其作为了重点案件调查,安排了大量警力,期望警方的劳动能有所收获。

在警方努力搜寻更多线索的时候,肃修言这边的事情也有了新变化。

虽然几年下来,肃修言在公司中已经树立了足够的威信,但大部分元老和股东还都普遍认为,他是在母亲的帮助下才会获得如此成就的。

这也的确是事实,肃修然是从小就被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当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就时常随父亲肃道林在各处视察,甚至也接手了一部分事务。

即使肃修然真正意义上的掌权只有短短一两年,但他多年来在众人心目中营造起来的完美继承者形象是不会轻易淡去的。

反倒是肃修言,原本只是被当作可有可无的备选者,在当年肃修然猝然“去世”时,他在压力下犯了一些错误,管理上也有些手忙脚乱。

所以自从肃修然还在世的消息被公布后,公司内出现了质疑的声音,股东们也有些不安。

即使肃修言很不愿意承认,但在这种时刻,除了新闻发布会之外,肃修然最好还是能在集团内部的高层会议中露一下面,稳定人心。

这个露面当然是越快越好,之前却因为肃修然身体的原因一拖再拖,现在肃修然的身体总算恢复得足以承受长途颠簸,肃修言就又对哥哥提起了这个事。

B市到S市的距离不算远,一天之内就可以往返,肃修然考虑后,答应了肃修言会回去一趟。

得到肯定回复的肃修言飞速地预定好了航班,除了原来一直跟着肃修然的两个保镖外,还派了B市分公司的一个助理全程跟随照顾。

林眉是可以不用过去的,但她当仁不让地要求一定要一起去。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她和肃修然认识后,很少让他离开过自己的视线,确定恋爱关系后就更别提了。去S市预订的行程是两天,整整两天让肃修然离开自己的视线,她实在不放心。

他们的航班是上午的,一早出发,到达S市的时候才不过上午十一点钟,肃修言亲自带人来接他们。

因为肃修然只在S市逗留一天,他们就没有先回老宅,而是直接去了公司,等待下午一点钟召开的股东和高管会议。

林眉这次来,对外身份是肃修然的私人助手,也换了一身职业套装,化了淡妆,显得很是干练专业。

肃修言见到她后,不怕死地招惹:“你打扮一下也能领得出来啊。”

林眉斜了他一眼,在他的一干下属面前也没给他留面子:“只有愚蠢的中学生才会没事就找别人撩闲。”

肃修言识趣地闭嘴了,转头去跟肃修然说:“哥哥,中午我们要吃顿工作餐,不过我吩咐酒店厨房单独预备了,应该能合你胃口。”

为了表现出兄弟友好的状态,他的语气很是温和体贴,为肃修然挡车门等等一系列肢体动作也处处表现出爱护。

肃修然也对他微微笑了下点头:“好。”

身为国内排名前几位的大财团,神越集团的总部大楼当然富丽堂皇,占据了市区的黄金位置,并且办公大楼旁一个超五星的酒店也属于他们的产业。

肃修言说的让酒店厨房单独预备,指的就是旁边这家酒店。

经过了上次的心理准备,这次和肃修然一起坐在临江的酒店顶层吃饭,林眉已经淡然多了。

她早想明白了,肃家再如何显赫,肃修然只是肃修然,他甚至不惜避走外市,靠自己的努力和稿费生活,不就是为了摆脱肃家?

她爱的是肃修然,而肃修然本人也已经用自己的态度,拒绝和远离了这个荣贵的家族,所以此刻她只当开开眼界,见识下顶尖儿的有钱人的生活,别的都不为所动。

就餐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别的人包括保镖都在外面单独的餐厅和休息室用餐,午饭过后还是有些时间的,却不足够再换个房间让他们休息。所以他们索性就在这里消磨时光,餐具被撤走换上了茶水,肃修言顺手就点燃了一支烟,对肃修然说:“会议结束后我们就回老宅,妈妈在那里等你,二叔一家也特地从国外赶回来了,一起见个面。”

肃道林有一个同父异母的二弟,只是这个二弟是个私生子,性格温和懦弱,当年在肃家的争权夺利中,很早就拿了一点微薄的股权避走国外,如今一家都在欧洲一个小国生活工作,除了家族有大事发生,很少回国。

肃修然淡应了一声,蹙眉看着他说:“戒烟。”

肃修言轻哼了声,神色看起来很不屑,但还是解释说:“这是香烟的替代品,里面没有真正的烟草。”

戒烟对于有烟瘾的人来说,并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做到的,大部分要通过各种手段,肃修言既然换了替代的类香烟,也能证明这一两个月他一直在努力戒烟。

难得有一点时间坐下来闲聊,肃修然就又开口问:“怎么染上的烟瘾?”

肃修言吐出了一口烟雾,散开后传出的是淡淡的草药味。

他熟练地弹了弹烟灰,才回答:“压力太大,心情抑郁,心理医生告诉我,与其发展到依赖药品,不如找些其他更安全的方式释放负面情绪。酒精容易误事,还是烟草更好些。”

不过短短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不少,能证明他之前曾经有过比较严重的心理问题,甚至严重到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也几乎要有了药物依赖。

肃修然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既然已经撑过来了,烟草也还是戒了为好。”

他在弟弟面前,还是一贯冷静客观的态度,没有半点安慰的言语,只是要求他把遗留下来的坏习惯改掉。

肃修言早就习惯了他的思维方式,听后就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哥哥,看到你回来,重新坐在原来你会坐的位置上,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八年前。”

他这句话里,带上了一丝讽刺,肃修然看着他并不接话,他就接着又说:“我有时候还蛮怀念那个时候的,凡事可以任性,并且有人可以责怪。”

听完肃修言那番让人想抽他的言论,午休时间终于过去了,下午的会议林眉当然是不能参加的,就在一旁的休息室中等待。

开会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一个多小时后,会议就结束了,林眉出去等肃修然,看到肃修言和肃修然一同走出来,一手还揽在肃修然腰间,看起来非常爱护珍重他。

肃修然也配合地靠他很近,还用手半撘在他肩上,和身旁的高管股东寒暄。

林眉暗暗想,他们也真不怕演技太浮夸,这么公然地秀“兄弟情”,难道不会被认为太刻意吗?

然而她想归想,实则在现实中,想要表达什么讯息给外界,哪怕作秀的痕迹再严重,也不会过犹不及。

好不容易等到人群散去,林眉才走上前,肃修然对她笑了笑:“等得着急了吗?”

林眉把目光移到肃修言还放在肃修然腰部的手上,肃修言当然看得出她的意思,不但没松开,反而示威般又搂得紧了点,然后转头对肃修然微笑:“哥哥,我们还是先回家休息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旁边还有其他人,肃修然就转头对他回以微笑,温声说:“好。”

林眉在旁边看,觉得脑袋里跑过了一群又一群的羊驼。

好在上车离开公司后,肃修言总算恢复了正常,在车里又点了一根类香烟,看着肃修然说:“妈妈还是很盼望你回来的。”

若是真的盼望,为什么八年来从没有一次提出过要看望他?B市不算远,私下秘密见面,也并不是特别难。

肃修然听着笑了笑,并不点破:“我也很期盼见到妈妈。”

到了车上,林眉就不遮掩了,干脆搂着他的腰,半靠在他肩上。

肃修言看了看她,还是忍不住出言撩拨:“你说你怎么跟个树袋熊一样黏着我哥。”

林眉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不屑地说:“你并没有资格吐槽我,你不知道吗?”

肃修言再次被她噎得没了话,只能转过头对着车窗外喷出一口烟雾。

肃家的老宅并不远,虽然在市区,附近却环境清幽,树木茂盛。

林眉是土生土长的S市人,却并没有到过这片区域,车开进去后,他们在门厅外下车,然后一起走了进去。

肃修然和肃修言的母亲曲嫣在玄关处等着他们,她是个面容姣好、气质典雅的女性。绾着发,穿着丝绸旗袍,打扮有些老派,保养得却很好,身形苗条,虽然年龄已经超过五十岁,看起来却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

这样的女性自然是美的,林眉见了她,就能看出来肃家两兄弟的精致五官都带着她的痕迹,长相出色毫不奇怪。

她身边还站着一家人,戴着眼镜笑得很儒雅的,是肃修然的二叔肃道闲,打扮隆重气势却差了曲嫣一截子的,是他的太太,还有他的一双儿女,儿子已经成年,女儿却不过十岁左右。

一大家子人见面,自然不免寒暄一阵,肃修然从下车后一直握着林眉的手,对母亲和叔叔一家问过好后,就微笑着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林眉。”

林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突然就升格成了未婚妻,不过在这种家庭聚会里,未婚妻的身份显然是比女友要郑重的,于是没有表现出一丝诧异,礼貌地对众人问好。

听到肃修然说“未婚妻”,曲嫣的神色有了片刻的僵硬,她也是很注意掩饰情绪的人,那丝毫的失态并没有被林眉察觉。

晚饭还早,大家便坐在一起喝下午茶。

寒暄了没多久,肃道闲就很识趣地带着妻子儿女避开,将空间留给了久未见面的母子。

因为都是自家人,他们是在二楼的小型会客室里坐着的,肃修言没过多久,就站在靠窗的位置抽起了烟。

他现在是戒烟期,抽起香烟替代品还是一根接着一根,足以证明之前烟瘾之大。

曲嫣看了看一直坐在自己对面位置上微微笑着的肃修然,开口说:“小然,你……身体好些了?”

肃修然点头,唇边的笑容很礼貌:“劳您挂念,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曲嫣又将目光移到林眉脸上,轻声说:“这些日子以来,多谢林小姐照顾小然了。”

她说话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风格,轻声细气,柔和熨帖,只是肃修然之前已经表示过林眉是自己的未婚妻,对她来说,林眉就是未来的儿媳,完全没必要用如此客套生疏的语气说话。

林眉又怎么看不出来曲嫣的态度,也礼貌地笑笑,答得不软也不硬:“没什么,修然是我的爱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曲嫣就又开口说:“听闻林小姐的籍贯是本市?父母都尚在吗?”

林眉的身世背景,恐怕她早调查过了,别说父母在不在,做什么工作恐怕她都清清楚楚。

林眉还是礼貌微笑:“我父母都在市里,身体健康、职业正当。”

她一直这么给曲嫣软钉子碰,曲嫣倒也不好紧盯着她继续说下去,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肃修言突然转头对林眉招了招手,说:“小眉,你不是一直说想看看哥哥之前的书房吗?我带你去。”

这句话当然是胡扯,不过林眉也知道他是解围的意思,就笑笑说:“那伯母,我就跟修言先过去看看了。”

曲嫣颔首同意,林眉这才站起身,跟肃修言走出了这个气氛沉闷的会客室。

肃修言说的那个书房在一楼,还需要转个弯才到,他们一路走过去,林眉就低声说:“多谢了啊。”

肃修言侧眼看了看她,不在意地挥了下手:“我只是有不连累无辜的原则而已。”

林眉不知道他有什么言下之意,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她就没再追问。

她最担心的,还是在里面的肃修然:“你妈妈跟修然的关系不好吗?她会不会说什么让修然难过的话啊?”

让她一个“外人”来担心自己母亲是否会对自己哥哥说出什么诛心之语,肃修言也不觉得有丝毫意外,只是又笑了下:“谈不上关系不好,只不过妈妈和哥哥一直不怎么亲近。”

肃修言停下脚步,推开身旁一扇木质房门,示意林眉去看里面:“这个就是哥哥的书房了,从中学起我们就有了单独的书房,后来爸爸去世后哥哥也没换,一直用这间。”

肃修然从年少时用到成年后的书房是什么样子,林眉很是好奇的,走进去打量起来。

不同于肃修然在草原和B市别墅里的书房,这间书房显然有着更多青少年时期的痕迹。

除了那些大部头的书之外,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帆船的图片,书架上也摆着几个军舰和汽车的模型。

肃修言像是回忆起了一点往事,开口说:“那时候我和哥哥都很喜欢机械和军事,父亲还带我们参观过博物馆和对外开放的军事基地。”

这点林眉从肃修然给自己选择的座驾上就能感受到,好歹知道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神还有如此普通的一面,林眉觉得自己也不算没有收获。

肃修言看着她走过去,摆弄了一下放在书桌上的地球仪,突然说:“哥哥的心脏病是后天的风湿性心脏病……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患病?”

林眉当然是想知道的,忙转过头看他:“你们家有家庭医生,为什么他还会患了这种病?”

肃修言微微勾了唇,那是个带着讽刺的表情,但林眉却觉得,肃修然并不是他讽刺的对象,接着他开口说:“父亲在加拿大有一座别墅,冬季的寒假我们全家有时候会去那里度过,没别的原因,就是当地比较安静,下了大雪景色很美,没有人打扰——父亲有时候也会想要休息的,哪怕他全身心都在工作上。

“当时我十二岁,哥哥十四岁,到了那里没多久,公司出了急事,父亲不得不赶回去,于是就只剩下了我们母子三人。那天我觉得无聊,不顾暴雪预警,吵着要去临近市区的餐厅吃东西,于是妈妈就开车带我们两个过去。

“可惜返程的路上,果然开始下起了大雪,我们的汽车抛锚了,那条路人迹罕至,打了救援电话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过来,更何况那天是暴风雪,耽误久了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哥哥就说他下车推车,看能不能解决问题。在我们家,哥哥一直有些少年老成,妈妈也没反对,于是他就下车去推。他在雪地里推了很久的车吧,我也不知道有多久,反正后来车子重新发动起来了,我们三个人安全返回了别墅。”

肃修言的语气很淡然,边说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大概是在雪地里走了太久,哥哥回来后就有些发烧,不过他没说,只是自己找了点退烧药吃了。第二天他精神就有些不好,我和妈妈也没怎么注意。

“直到第三天早上,他烧得有些意识模糊起不了床,我们才发现,打了急救电话。雪天什么都瘫痪了,等救护车来把他接到医院,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后来他就一连住了很多天院,高烧不退,发展成了风湿性心脏病。”

林眉听着,简直有些无法置信:“你们就在他身边,他一直烧到这么严重你们才发现?”

肃修言又露出那种略显讽刺的笑容:“是啊,所以后来父亲很愤怒,责怪妈妈,也责怪我,怪我们没能照顾好他重要的继承人。”

林眉听他还这么说,简直要愤怒了:“这不是继承人不继承人的事,你们根本不关心他吧!”

肃修言“呵呵”笑了声,林眉到此刻,才发现他目光深处有着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是啊,我是直到这些年,才想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愤怒,并且在之后有些疏远妈妈和我,他怪我们心性凉薄,不懂爱护亲人。”

林眉想起之前肃修然对她说起当年的往事时,谈到自己为什么会病重被抢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自己没有注意身体。

但在当时,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哪怕是八年前,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一岁的青年而已。

林眉清晰地记得,当时报道他去世的新闻中,用的修辞是“年仅”……哪怕他自身太过优秀,比一般人更早地胜任了繁重复杂的工作,他也仅仅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已。

林眉突然觉得心底涌上一股夹杂着愤怒和心疼的复杂情绪,她看着肃修言,良久才说出一句:“你们都是不合格的亲人。”

肃修言挑了下眉看她:“我从来没说过我合格。”

林眉侧头看了他一阵才说:“修然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责备你们的话。”

肃修言点头,还是满不在乎的神情:“这个我也知道,他那个人总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好显得自己无所不能。”

林眉简直不想再理他,这种逻辑和理所当然的态度还真……怪不得肃修然被他刺伤住院后,他很快就恢复了那种欠打的态度。

她无语地想转身从这里出去,肃修言就抬了抬下巴说:“你今天最好表现得对我友好点,对你有好处。”

林眉想到他在曲嫣面前曾经亲热地叫她“小眉”,恶寒之余问:“为什么?”

肃修言的语气还是很轻松:“没什么,我妈妈不在乎哥哥,但很疼我,你这个哥哥未婚妻的身份,在她面前还不如跟我关系不错好用……等我们回去,她对你的态度会亲热很多,你信不信?”

林眉这才明白过来他刚才那番作态的真实用意,明白归明白,对于能堂而皇之说出“她不在乎哥哥”这种话的家庭,她还是很无言。

林眉和肃修言离开后,肃修然对曲嫣笑了一笑:“妈妈,小眉脾气直了些,你不要介意。”

曲嫣的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碰到林眉这种不刻意讨好她的年轻女性,她其实是有些无措的。好在肃修言及时把林眉带走,让她有了个台阶下。

她沉吟了片刻,决定还是先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情说出来:“小然,前一阵子……小言刺伤了你。”

肃修然了然地点头,唇边还是不变的温和笑容:“那是修言一时冲动,我理解的。我有朋友在警局,所以后来没有把这个当作伤人案件处理,不会给修言留下案底。”

曲嫣点头表示明白,肃修言刺伤了肃修然的事,她有所了解,但因为肃修言一直避而不谈,她也就没有仔细询问。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些不明显的责备,她在社交圈多年,自认为语气拿捏得十分到位,既没有过分谴责,也很好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小然,你知道小言最在意的就是当年的事,他平时很冷静的,碰到和文静悦相关的事却会失控。”说到这里,她还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小言刺伤你的时候一定也是因为太冲动,好在后果不是很严重。小言平日里要操心公司的事,本来就很累,精神状态也不好。这件事幸好没有被警方记录在案,也没有媒体曝光,否则后果很严重的。”

肃修然还是对她微笑着:“我知道的,妈妈,我以后会注意。”

他态度这样良好,甚至没有丝毫不满,曲嫣有些蓄力良久,一拳打到棉花里的感觉,但她已经习惯在这个儿子面前受挫,就又顿了下,才开口:“还有小然,你有些孟浪了,只不过是刚交的女朋友,怎么突然就变作了未婚妻呢?肃家长子订婚,无论如何也要跟外界有个交待,如此悄无声息,消息传出去显得我们太粗俗。”

涉及林眉,肃修然的语气就没那么逆来顺受了:“妈妈,我已经脱离肃家多年,婚姻的事,我想还是应该按我自己的意思来比较好。”

曲嫣觉得他从小时候就这样,虽然不会顶嘴也不会跟自己吵架,看起来孝顺无比众人称赞,却从不会撒娇和自己谈心,遇到和自身相关的事,往往也自己拿定主意绝不更改。

凡事太有主意的孩子终归会让父母感觉到不快,尤其是她这种终年被关在宅子里做太太,内心又总有些失落的母亲,所以她始终无法让自己对他产生类似于舐犊情深的感情。

好像这个孩子即使是她生下来的,除了继承了她一半基因之外,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丈夫去世后,她养尊处优多年,几乎不会被人忤逆,今天连续被林眉和肃修然顶了嘴,心里怨气难平,最后还是说了句:“既然脱离肃家多年,又为什么大张旗鼓地‘复活’回来?那个在背后搞鬼的人,难道不是你当年的下属吗?”

对于肃修然“复活”这件事,她一直持的都是沉默的态度,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身为一个母亲,如果表明态度反对这个事情,会显得太偏心太残酷。

然而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还是藏不住,忍不住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她就觉得自己太过失态,连忙端起红茶杯轻抿了一口,掩饰尴尬。

肃修然像没有听到她说的那句话一样,微微笑着将头侧过去,看窗外的青葱绿树、点点繁花。

他看了一阵,才轻轻淡淡地开口,仿佛不是说给曲嫣听的,只是自己感慨:“院子里的木兰长得这么大了。”

曲嫣一愣,想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株木兰花还是肃修然和肃修言小时候,自己和丈夫一起种下来的。

当时不过是丈夫一时兴起,想要全家做一下园艺,就带着妻子孩子从园丁手里把活儿抢了过来,一家人兴致勃勃地挖了树坑,忙活了半天,种好了一棵树。

后来谁也没再关注过这棵小树,仍旧是园丁每天辛勤照顾着,肃修然当年离家的时候,这株木兰只有两三米高,如今八年过去,真的长成了一株不小的树木,连在二楼也能看得到了。

只不过现在木兰花期已经过去,不然每年春天,都可以看到那一树灼灼的白色花朵。

肃修然说完这句话,就垂下眼睛又轻声说:“妈妈,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不等她回应,他就站起身来,礼貌地对她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曲嫣的心思都在别的地方,也就没有看到他起身时身体微微僵硬了片刻,不着痕迹地抬起手轻扶了一下椅背,接着从容地离开。

林眉和肃修言在肃修然少年时的书房里闷了一阵子,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肃修然走了进来。

看到他过来,林眉当然是最开心的,在这个看起来就大得吓人的宅子里,她压根就不想离开肃修然哪怕一分钟。感觉就算只离开一分钟,也能从哪里钻出来一只大怪兽啊呜一口把她心爱的大神吃掉。

肃修然并不知道林眉心里是这种感觉,看她一见到自己就乳燕投林一样扑过来,还以为她被肃修言吓着,连忙环住她肩膀轻拍了拍:“怎么?修言欺负你了吗?”

肃修言在旁边一脸震惊:“你觉得我能欺负得了她?你养的不是一只小黄莺,是一条大鲨鱼你懂吗?我还能活着见你就很不容易了,我还欺负她!”

自己被形容得这么凶残,林眉也没丝毫羞惭,还不屑地冲肃修言“嘁”了声,表达自己对他的鄙视。

她从肃修然怀里抬起头,注意到他脸色有些苍白,忙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好险她还有些常识,没有脱口问出他是不是跟自己妈妈谈得不好。

肃修然笑着摇了摇头:“还好,就是有些累,别的没什么。”

林眉想到下午肃修然惯例是要午休的,今天一整天行程这么紧张,又哪里有时间,就回头又去看肃修言,理直气壮地要求:“你哥哥累了,怎么办!”

肃修言识趣地说:“哥哥以前住的房间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去休息……我觉得你们俩,应该不用再准备另一个房间了吧?”

林眉打了个响指,罕见地表扬了他:“蛮能干嘛,小言子!”

这个“小言子”又是什么鬼,肃修言忍住崩溃的冲动,恭送哥哥和惹不起躲得起的未来嫂子上楼休息。

肃修然的房间在二楼,进去后林眉当然又有幸参观了一下大神从小到大的卧室。

这个房间大小和肃修然现住所里的差不多,装潢和布置却更暗沉一些,林眉走进去后,都有些不可置信:“你们家年轻人住的卧室都这么严肃?”

如果说这个房间是肃修然成年后又重新装修的还好说,只是那装饰和家具看起来就是多年前的,透着古堡般的庄重奢华,没有丝毫现代感。

肃修然笑了下:“修言的房间也是一样的。”

林眉刚刚还想着书房里有模型,卧室里说不定还有小熊玩具什么的,现在看来,大神果然还是比一般人略高冷些的,她这个愿望破灭了。

身旁没了别人,林眉拉他在床上躺下后,又撑起头问他:“对了,未婚妻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

肃修然已经合上了眼睛,听她说话又睁开来,带笑看着她,说:“其实我想过,就这样和你保持恋人的关系,未尝不是好事……这是我出于私心,我不想你和肃家牵涉太深,这里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所在。”

不想和肃家牵涉太深这点,林眉是赞同的。她爱上的,只是肃修然,和远在S市的这个家族并没有什么关系。

看她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他就笑了,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但后来我想,既然已经决定此生非你莫属,那么我需要给我自己一个更能够顺理成章保护你的身份。”

他突然说出这么深情的话,林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在他微凉的掌心蹭了蹭:“好吧……可是你还没有跟我求婚呢,而且我还没有告诉我父母啊,这次行程这么紧,没时间回家看他们的。”

肃修然笑着等她说完,然后轻声问:“小眉,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个问题的难度,要比“你爱我吗”大多了,爱就是爱,没有什么其他的杂质,婚姻却涉及方方面面的问题,比如双方家庭,比如有没有做好准备和对方共度余生。

然而林眉大概也只思考了不到一秒钟,就回答:“愿意啊!”

接着她就看到肃修然笑了起来,他脸色有些苍白,那笑容却依旧直达眼底,明亮得没有天理,他轻声说:“你看,我已经求过婚了。”

林眉绝不想承认她只被肃修然几句话一忽悠,就轻而易举地许诺了终身大事,不过直到晚餐时间到来时,她和肃修然一起下楼到餐厅,还是时不时低头窃笑,一只手还拉着肃修然的衣角不松开。

那模样仿佛求婚成功的那个人,不是肃修然而是她。

肃修言看到她那样子,大概猜到了七八分,这次在场人多,他就聪明地没去招惹林眉,免得待会儿被嘲讽得下不了台。

这次见面,林眉发现曲嫣对自己的态度真的好了许多,连称呼也改了,叫她“小林”,笑得很矜持地邀请林眉跟她同坐。

林眉想到肃修言那句话,再看到她的态度,不由恶寒了一下,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真是大儿子的未婚妻都不如小儿子的普通朋友来得矜贵。

她思维发散,又忍不住想,假如肃修言对她也有点那种意思,说不定这个当妈的还会理直气壮地要求肃修然谦让给弟弟。

她是随便想的,没想到正中了曲嫣的心思,在曲嫣看来,林眉是不是肃修然的未婚妻不要紧,反正也没有订婚仪式,未婚妻什么的也没有法律效力。

反倒是肃修言,多年来很少会对女性假以辞色,她私下安排过无数个在她眼里够得上嫁入肃家的未婚女性给他相亲,里面不乏豪门小姐、职场精英等等类型,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现在肃修言总算对某个女性有了点特别的态度,如果肃修言再进一步表示对林眉的“特别”好感,她真的会私下里跟肃修然暗示或者明示——你当年耽误了你的弟弟,现在补偿给他一个,不要跟他抢了。

因为曲嫣心里是这么想的,看林眉的目光,就多了点亲切慈爱的态度,让林眉一阵阵止不住地感到恶寒。

林眉还是干脆地婉拒了她,笑着说:“我和修然坐在一起就好。”

本来未来婆婆和未来媳妇的关系就微妙,再加上林眉知道她对肃修然不好,完全称不上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心里头更是半点讨好亲热的意思都没有,不跟她针锋相对已经是很克制了。

因为肃修言的关系,曲嫣虽然对林眉的拒绝有些不快,却还是强自忍住了,勉强挂着笑容看她跟肃修然一起落座。

餐桌是那种长长的西式餐桌,在场的除了他们以外,还有肃道闲一家,七八个人场面看起来很热闹,有点家宴的意思。

林眉跟肃道闲一家寒暄过之后,就专注地看着肃修然,时不时帮他铺下餐巾、摆下餐具什么的。

她倒不是故意作态,而是平时在家和肃修然这样互动习惯了,不但她会帮肃修然,肃修然也会帮她,再说肃修然病着的时候,她拿勺子喂饭什么的也没少做,纯属顺手。

肃道闲就坐在他们对面,看到后笑着说:“小林和修然的感情很好啊。”

林眉抬头对他笑笑,也没刻意谦虚:“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了,修然身体不好,我注意下应该的。”

肃道闲就说:“这样挺好的,我常说年轻人不要太计较得失,要注重享受当下的生活,毕竟青春不常在。”

他在国外是个大学教授,说这样的话倒也符合身份和一贯的思维,只是这句话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气曲嫣的。

毕竟曲嫣两个儿子,自己特别疼爱的那个,每天都忙忙碌碌像个工作狂,不喜欢的那个,倒是幸福美满还带着感情这么和睦的女友回家来。

林眉看着他敦厚儒雅的面孔,心想豪门果然不是好混的,这个看起来闲云野鹤一样的二叔,说话也带着刺呢。

曲嫣面色果然微变了一下,她涵养是很好,但她唯一的软肋大概就是肃修言了,这个儿子她自己百般宝贝,为了他伤害大儿子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肃道闲本来就是私生子的身份,又被她压制多年,每次见面都恭恭敬敬叫一声“大嫂”,临到晚年,没想到竟然可以从肃修言身上扳回一城。

肃修言没有一点处在风暴中心的自觉,只是看了看上来的前菜。

大概是为了照顾肃道闲一家完全西化的饮食习惯,今天曲嫣让厨房准备的是法式正餐。

肃修言一看就微微皱了眉,直接问自己的母亲:“妈妈,主菜是什么?”

曲嫣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微愣了下才回答:“小羊排。”

肃修言的目光里多了些无奈:“妈妈,哥哥胃不好,前一阵子才受过伤,再怎么样也要照顾一下吧?”

曲嫣倒不是故意为难肃修然,只是真的没想到,被肃修言这么一说,有些尴尬。

肃修言招手对身旁传菜的人说:“吩咐厨房做一碗面出来,要养胃的,立刻开始做。”

林眉深深感受到了组好队友的重要性:有了肃修言这个顶在前面的,她简直不战自胜,看她都还没开口呢,肃修言就已经办妥了。

想着她就愉快地拿过肃修然面前那杯开胃酒,不顾餐桌礼仪地一饮而尽,很爽快地转头冲肃修然眯眼笑笑:“你不能喝酒,我就代劳了。”

肃修然对她微微笑了笑,轻声说:“多谢。”

至晚餐结束,再没有发生状况,肃道闲的两个孩子被教得很好,礼貌懂事、优雅有教养,他小女儿才十岁,也没有对冗长的晚宴发出异议,只是坐着乖乖吃东西。

曲嫣在晚餐开始时就被肃修言挑出了错,后面神色都有些不自然,完全放弃了跟林眉和两个儿子沟通,专心跟肃道闲的两个孩子沟通,说了很多诸如兴趣如何,想要读什么学校的废话。

林眉看她那样子,觉得她一定很后悔准备了程序复杂的法式晚餐,还不如中式家宴,大家吃完了可以尽快散了各自喝茶。

一天下来,短短两次见面,林眉对曲嫣的认识不深,却很难对她有好感。

其实气质风度不俗的年长女性,是很容易让同性产生仰慕之情的,但林眉却觉得,还是自家那个仪态谈吐不是那么高雅的妈妈更和蔼可亲一点。

如果他们今天不是来了肃家,而是回她家的话,她妈妈一定会做很多适合肃修然胃口的菜,笑着打趣自己女儿果然是颜控,跟她一样盯着脸找男朋友。

而她爸爸估计会想要拉肃修然看球赛——她对男性一定要看球赛这种认识就是从爸爸身上总结出来的。

看出了林眉的无趣,肃修然在餐桌下不着痕迹地轻握了握她的手,林眉侧头看他,就看到他笑了笑,给了她一个眼神。

然后在餐后甜点还没上来的时候,他就拿开膝盖上的餐巾,站起身礼貌地微微欠身,开口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就先离席了。”

说完他拉上林眉,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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