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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所有的怀念都因为遗憾

有什么感情是永恒的吗?如果有,那也必定不是爱情。

漠然地看着清水从自己的指间滑过,带走那些浓稠鲜红的血液,她抬起头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还存有青春风华的面容,只是眼角细微的纹路,还有苍白浮肿的眼袋,诉说了她此刻的疲惫不堪。

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在纯黑底色的聊天室里,用温柔睿智的文字带给她力量的那个人。

还有他那低沉优雅,又充满蛊惑的声音,那么美妙,那么博大,是他给了她行动的勇气……亲手结束一段让她深受其害的爱情。

现在,她再也不用烦恼爱人的谎言和欺骗,不用在似是而非的感情中挣扎,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走在煎熬的地狱中。

她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水龙头中流出的哗哗水声遮住了她低沉的冷笑。

窗外是都市繁华喧闹的车水马龙,华灯初上,都市的夜才刚刚开始,这里发生的一切,除她之外,无人知晓。

肃修然做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梦,他并不是多梦的人,然而也许是拜他过于强大的推理能力所赐,哪怕在他梦中的潜意识里,细节和逻辑关联都会非常写实。

所以他不喜欢做梦,因为一旦入梦,总会带着一种诡异的真实。

比如这一次,他清晰地知道这大概是一个梦,脑中也有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不要沉迷其中,他却仍旧被扑面而来的现实感搞得有点窒息。

在梦里他并没有在八年前发病,仍旧是神越集团的掌权者,多年来冰冷又孤独地生活着。

为了惩罚自己在弟弟的恋情中所犯下的错误,他也一直没有恋爱结婚,直到两年前……两年前他像当年他的父亲一样,从集团里脱颖而出的新人中,选择了一个品貌俱佳的女子,展开例行公事般的追求,并和她结了婚。

这个女子自然是林眉,在梦中她并没有去B市读书,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留在家乡的S市成为一个都市白领。

因为没有了“苏修”的影响,她也没有从事图书行业,而是应聘进入神越集团,成为了一个企业文案宣传。

因为工作繁忙到几乎耗尽心力,他对于林眉的追求自然没有多么上心,无非就是应对得体、诚恳周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无论如何,林眉还是答应了嫁给他,两个人在庄严肃穆的大教堂完婚,过上了相敬如宾的婚后生活。

然而他内心深处却是知道的,这个梦里的林眉并不爱他……她嫁给他,或许是认为他条件优越,或许是迫于被老板追求的压力,总之具体缘由不得而知,她嫁给他,却并不爱他。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犹如八年前发病时的感觉一样。

他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冷眼旁观,梦中的林眉就像母亲对待父亲一样,对他说着看似亲密实则程式化的话。

她那么像母亲的翻版,所以在梦中,她们相处得很好——她甚至和修言也相处得不错。

他偶然会看到她和修言在家里的什么地方闲聊,她会露出在梦里的他面前绝对不会展现的生机勃勃的神情,他们言笑晏晏相对而坐,并没有什么他插足的余地。

梦中的他更加沉默起来,身边同床共枕的人距离他越来越远,他却像根本没有察觉一样,不做出丝毫补救的措施。

终于有一天,林眉在早餐桌上平静地说出:“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婚。”

坐在餐桌另一端的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抬起头却对她礼貌优雅地笑了笑:“好。”

所有的婚姻结束起来都不会如开始时那般美好简单,他们各自请了律师,为了各种财产的分割一次次签署各种文件。

他知道她并不是贪恋财物的人,她的代理律师转达的她的要求也是尽快办理离婚手续。

她想要快一点解脱,从提出离婚的那天开始,她就搬出了大宅独自居住,似乎留在他身边的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他渐渐认识到她对自己的态度,也读懂了她波澜不惊的目光下,那满满的怨怼和憎恶。

她并不知道来自于她的冷漠厌恶,让他感觉到犹如凌迟般的痛苦。

再多的文件也总有签署完毕的那一天,在他们即将正式签下离婚协议的时候,他们之间终于爆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冲突。

那是他提前结束工作回家,却发现已经搬出宅子的她坐在客厅中和修言聊天,门边还放着她的行李箱,看样子她是来取回自己的物品的,也准备在他回家之前就悄然离开。

见到他出现在客厅里,修言和她都是惊讶的,他们两个人显然都没有预料到他会提前回来,各自站了起来,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强烈嫉妒控制了神经,口中冷漠地吐出:“林小姐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第二次嫁入肃家,我不介意。”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说出含义如此恶毒的话——那话中所蕴含的信息,带着那么多的怨毒和侮辱性的猜测,让他自己都感觉到害怕。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可以借此来逃避自己失态的事实。

但是却已经晚了,她惊讶地看向他,过后就是震怒:“你太无耻了!枉我还以为你至少算个正人君子!”

她愤怒地说着,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痛恨:“肃修然,你简直就是个怪胎!哪怕是机器人都比你更有人情味!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结婚!”

他徒劳地张合着嘴唇,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无法找出任何说得过去的措辞,难道说他嫉妒自己的弟弟和即将离婚的妻子相处得很好?

那为什么身为丈夫的他却不能和她感情和睦?为什么他和她会走到这种犹如陌路的关系?

所有的一切还是源于他的失职和错误——假如他没有如此功利地开始一段婚姻,假如他能在觉察到她冷淡的时候就尽力补救,假如他在更早的时候,就对这段感情投入更多的付出和精力……

可已经没有假如了,他还是失去了她……并且还要为这个可悲的事实再加上一个更加不好的回忆——当她离开他以后,余生里想起他,想到的都将会是他今天的丑恶嘴脸。

胸口泛起的剧烈疼痛让他渐渐无法呼吸,视线也不可遏制地模糊起来,他用尽力气抬起头,只看到修言和她都像被惊呆了一样站在那里,在距离他不过几步之遥,却永远也无法达到的地方。

身体随着眼前的黑暗滑落下去,最后在梦中的意识,是他想到:如果真的如此的话,这一次希望他就此长眠不醒的,除了母亲和弟弟之外,或许还将再多一个人。

把他从梦里拉回到现实中的,还是林眉的声音,她焦急无比地在他耳旁低喊:“修然!修然!”

即使心急如焚,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害怕吵得他过于难受。

他有些失控地大力吸了口气,才稍稍摆脱了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喉咙里还有点刺痛和隐隐的铁锈气,他忍不住低咳了几声,努力将有些散乱的目光聚焦起来。

林眉看到他的眼中恢复了神采,才惊魂未定地抬手去抚摸他的胸口,还顺带擦掉他额头的冷汗:“修然,你哪里不舒服?”

从厚实窗帘外漏进来的微光中判断出现在还只是凌晨,他又轻喘了一阵,才声音有些嘶哑地开口:“我没事,大概是梦魇到了。”

他的手还紧紧按在胸口,胸腔中那种发病时撕裂般的剧痛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心悸和稍显剧烈的心跳。

林眉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吻了吻他有些发白的唇角,才顺手指了指他身边的一团事物,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我猜是来自于主上的惩罚吧,刚才我听到你呼吸声太粗重,睁开眼就看到主上压在你胸口和脖子上……好在我赶紧把它推开了。”

那团毛茸茸窝在他身侧的东西,自然是春申君,听到自己被点名,它还是懒洋洋躺着,翻了下身,露出自己的肚皮。

肃修然侧头看它,顿时也有些无语,春申君足足有八公斤重,这么大又这么多毛的一团就压在他胸口,怪不得他会做这么痛苦的噩梦。

如果说回到B市的别墅后,除了案子之外还有什么问题是林眉和肃修然亟待解决的,那就是春申君了。

他们一走好几天,中途也让钟点工来喂过它,但终究还是冷落了主上大人。

再加上现在是春天,猫咪们不免有些春心萌动——而主上大人的功能早就没有了,听着院墙外其他野猫欢快的叫声,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好吧,虽然它的功能是上一对奴仆给解决掉的,但也不妨碍它继续找这一对新的奴仆撒气——主上要找你麻烦,还需要挑日子吗?

于是肃修然和林眉就迎来了各种苦难的日子,诸如早晨被毛屁股蹲醒,猫粮放得不好被一巴掌抽在手上等等,不一而足。

今天春申君可能是找到了新的折磨人方法,胸口压大猫,不怕收拾不了你们,哼哼。

肃修然好笑无奈之余,只能有些脱力地仰身躺在床上,梦中的心痛感可能只是感官上的,窒息感却是货真价实的。

他气管不是很好,没有林眉睡在身旁,他可能真的要被自己养的猫压死。

林眉看他还是脸色苍白,便靠过去帮他轻抚胸口,还体贴地帮他解开了睡衣上的几颗扣子。

他们昨晚睡前是刚做过的,肃修然胸前此刻还有些她弄上的红色痕迹,看她的手又往衣服里摸去,他就笑着握住她的手:“小眉,你这是趁火打劫。”

因为濒临窒息了一阵子,他身上的无力感还有眩晕感短时间内还没办法消退,林眉当然没那么丧心病狂,凑过去心疼地轻吻了下他的脸颊说:“你刚才吓死我了,脸色那么苍白,又一直按着胸口。”

听她一说,他就好像又回到了梦中的感觉:胸口剧烈疼痛,心情也压抑到极点。

他连忙闭起眼睛来让自己平静下来,林眉也有点吓着了,忙搂住他的腰:“修然,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我们还是叫程大夫过来吧。”

肃修然等呼吸平复一些,就睁开眼睛看她,对她笑了笑:“真的没什么,或许是梦境太真实,一时间还拔不出来。”

他倒是很少坦诚自己会情绪失控,事实上林眉总共也没能见几次他情绪失控的样子,之前被她气晕过去那次应该算?

她悄悄吐了下舌头,靠在他肩上撒娇说:“什么梦这么可怕,要不要讲给我听?”

肃修然搂住她的肩膀轻拍,又抬头看了看窗外渐渐明亮的天光,心里也知道大概是睡不着了,又想到梦境总归也是关于她的,索性就慢慢将自己梦到的事情告诉了她。

林眉听完后,抱着他沉默好久,才低声说:“我好心疼你,修然。”

没料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肃修然有些好笑地将下巴放在她头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眉搂着他腰的手更用力了些,现实中的亲密无间和梦中的相敬如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说:“如果被我……我是说你梦里头那个我那么对待,你心里肯定是很难过的,所以才会发病,结果却没人理解你,就像当年你的弟弟和妈妈不理解一样,连我都不理解你了。”

她想着梦里独自难过到发病昏倒的肃修然,就觉得无比心疼,又用脸蹭了蹭他的肩膀,接着说:“修然不怕的,我爱你,我一直理解你,在你身边陪你。”

她的语气好像哄小孩子一样,肃修然不由有些失笑,轻声说:“谢谢你,小眉。”

林眉想了下,还是说:“不过我觉得你梦里头那个我,并不是真的我……或者说并不像我。”

肃修然笑笑说:“这怎么说?”

林眉将手放在他胸口,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平缓的心跳,才开口:“首先,我不会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其次,我很烦你妈妈的做派的,怎么可能跟她一样;第三,我不喜欢你弟弟,我只是觉得他熊,欺负起来格外有快感!”她一口气说了三条听起来很充足的理由,接着还强调,“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我怎么可能那么对你,我第一次见你就不舍得那么对你!”

肃修然愣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什么,就低声笑起来:“小眉,你这是对我承认,你对我一见钟情了?”

林眉笑了笑,反正她现在浑不怕,干脆就承认:“你是对我很有吸引力啊,我又没有否认过!”

林眉说着,突然又觉得自己说得太绝对了,想了下才继续说:“或许成长过程的不同和经历会改变我的一些性格吧,但大体是不会变的,我不可能那么心狠地对待你的。”

肃修然倒是现实,直接问了一个问题:“那么假如我不是‘苏修’,你还是会迅速对我产生好感吗?”

这个问题真把林眉问住了,她先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肃修然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到她说:“你肯定还是你啊,不过你性格太高傲闷骚了啦,如果你不是‘苏修’,我还是会认识到你的本质,但估计会花一些工夫吧。”

肃修然明知道她会有此回答,也只能轻叹了口气,用手指去捏她挺翘的鼻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庆幸我当初选了写作的路,现在看起来,更是得感谢。”

林眉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小猫一样只差冲他哼哼几声来表达自己的舒适,她轻快地说:“当然要庆幸,没了‘苏修’的当代小说,将是多大的损失。”

她说完,又很煞风景地突然提议:“大神啊,你也休息了一阵子了,你看新书的大纲我们来讨论下……”

肃修然斜了她一眼,唇边带着三分笑意,深黑的瞳仁中也有几分戏谑:“没人告诉过你,在床上谈工作是恶魔的作风吗?”

在床上又躺了一阵,等肃修然彻底恢复过来,他们才下床去了楼下。结果他们才刚吃过早饭,就接到了张衍的电话。

上次的案子结束后,张衍曾说过尽量不打扰肃修然,让他安心休息。所以看到来电提醒的时候,林眉有些惊讶。

肃修然淡然地接起了电话,那边张衍简短地说明了状况,又加了句:“还是逼不得已要辛苦你了。”

肃修然笑了声:“不用跟我客气。”

林眉看他挂掉电话,就问:“又出现难缠的案子了?”

肃修然点了下头,接着报出了个地址:“我们先去看下现场,再去分局。”

现场封锁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林眉听完就知道不能耽误,连忙换了衣服,和他一起出门。

林眉一路将车开到了临近市郊的一处污水处理站。

偌大的污水处理池已经被封锁起来了,抽水机在旁嗡嗡作响,正在努力把污水抽到旁边的池子中,好露出水下的东西。

张衍站在一旁,身边是一堆放在蓝色防水布上的杂物,除了常见的被丢入污水中的垃圾,还有一堆被挑选出来的白色东西。

林眉走过去看了一眼,就发现赫然是几根森白的骨头,上次她在分局见过的那个刘医生,正戴着口罩和另一个法医在捞上来的垃圾中挑挑拣拣,把这些骨头挑出来。

这种地方的味道自然是不好闻的,向来洁癖的肃修然却神色自若,走过去看了下那些骨头,就开口说:“有头盖骨。”

张衍双手抱胸,点了点头说:“是啊,不是这块头骨,可能还发现不了这是人骨。”

人体中的许多骨头确实和动物骨骼并没有明显的差别,起码在非医生行业的普通人看来差别不大,但头骨却特征显著,哪怕是一般人,也能很容易认出来这不是动物的骨骼。

林眉也忍着现场的味道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那些被挑拣出来的骨头,它们已经骨肉分离得相当干净了,白色的骨头上丝毫没有其他组织。

林眉不是专业法医,但好歹也是推理小说和各种侦探知识的爱好者,看到这些如此干净的骨头,也禁不住问道:“这不属于自然腐烂的状况吧?”

刘医生在旁淡淡说:“从骨表膜被破坏的状况看,这些是经过高温处理的。”

听到这句话,再看着现场这些零散到不是专业法医可能都挑不出来的骨头碎片,深想一下,林眉顿时有点不寒而栗:能够让人骨以这种形式出现,那就是碎尸加上高温烹煮?

虽然这样几乎已经辨认不出曾经属于人类的尸骨,对于人第一印象的冲击力并没有完整尸体那么强烈可怕,但深想一下,却更加毛骨悚然。

林眉胳膊上顿时默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肃修然伸出手掌来摸了摸她的胳膊以示安抚,开口说:“核查过这几天的失踪报案信息了?”

张衍点点头:“这个处理池的污水是近三天的,我已经让小于在警局核对这几天的失踪报案记录了,希望能尽快确认死者身份。”

相比较于普通的案件,这个案子的重点也确实是先要确认死者的身份。

肃修然点了点头,他没有过多关注地上的人骨,而是四下走动,看起来像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然后就对张衍说:“我先回警局。”

张衍对他自然是不做要求的,点点头说:“好。”说完还又加了句,“辛苦你了。”

肃修然微微笑了笑,带林眉走了。

林眉解开车锁,刚想坐进驾驶室,却被肃修然伸手挡住,他接下林眉手上的车钥匙,自己坐了进去,林眉只好转到另一边坐到副驾驶室。

路上,他专心开着车,一直轻抿着薄唇不说话,看他唇色有些发白,林眉有些担心他身体不适,忙问:“修然,你没事吧?”

肃修然的目光紧盯着前方,勾唇笑了笑说:“没事,别担心。”说完又微蹙了眉,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向林眉求证,“小眉,最近的案件,是否太频繁了?”

林眉一愣,她跟着肃修然参与警局的侦破工作并没有多久,对此也没什么深刻的认识,不过仅从她参与的这几个月来看,最近……或者说自从肃修然上次被肃修言刺伤住院之后,疑难的案子是增多了。

比如公园樱花树下的凶杀案,还有这次的碎尸案。

虽然在各种电视剧和小说中,这种看起来略显夸张的案件似乎才是罪案的主流,但在实际中却并不是如此。

一个刑警可能一生都不会遇到太过离奇的案子,而是忙碌在各种事实清晰、没有夸张情节的案件中。

这也是分局虽然工作繁忙,张衍和于其真却很少会来麻烦肃修然的原因,很多案件并不需要他出马就完全可以解决。肃修然会问出这句话,也证明他之前参与案件的频率没有现在这么多。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分局外面,肃修然停好车打开门让她下车,然后两个人先后走了进去。

林眉听到肃修然沉吟着说了一句:“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解决这个隐患。”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分外低沉。

林眉脚步一顿,猜出来他说的是什么了:行为夸张的罪案如此集中,不排除有人在幕后指使或者制造。

至于那个躲在背后的人是谁,其实已经昭然若揭。

在警局跟于其真了解了情况之后,肃修然没再逗留,带着林眉离开警局。

这一次,肃修然乖乖地坐进副驾驶室,吩咐林眉不着急回家,而是沿着某条路走走看,他脸色有些苍白,抿着唇的样子像是在思虑什么,林眉也就没追问,而是按照他的指示开车。

今天是工作日,错开早晚高峰,路面不是很拥堵,肃修然先是让她去了条主干道,然后又拐进了一条支道。

绕了一大圈之后,他终于开口说:“回家吧,到午饭时间了。”

路不远,没多久两个人就回到了别墅,林眉有些纠结地站在冰箱面前说:“午饭不知道要做什么啊。”

肃修然轻应了声:“没关系,我也吃不下。”

不过他再挑食,有一样东西却是永远也吃不腻的,他微微侧头:“你可以做个糖水给我。”

……好吧,反正他怎么吃都不胖,而且她还总想努力给他增肥。

肃修然实在有些不舒服,没像过去一样留下来帮忙,而是说:“我先上楼休息一下。”

林眉本来就在担心他,看他这么主动积极去休息,开心地扬扬手说:“乖,快去。”

她这口气还真跟对春申君一样,肃修然弯了唇笑,先上楼去了。

林眉做好了两人份的糖水端上楼去,就看到他半靠在书房的沙发上,面前的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林眉过去坐在他身边,他就自然地将头略微移动了下,靠在她肩头,自言自语:“真是头疼。”

林眉猜他这句话是指肉体上的头疼,而非感觉案件棘手,就抬起手轻柔地在他太阳穴打圈,他果然微微舒展了蹙着的眉心,抬起眼冲她笑:“谢谢你,小眉。”

他这样子,林眉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平时高冷至极,却偶尔会蹭过来要求抚摸和顺毛的春申君,侧头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下,笑了笑说:“你舒服就好。”

在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候,窗外的天色阴暗了起来,看样子不久就要有一场大雨,而且这场雨从早晨就开始酝酿,看来会来势汹汹。

发现她在注意窗外的天色,肃修然勾了下唇说:“未来两三天,本市都有雨。”

这样长时间的降雨,不同于或有或无的阵雨,因为形成的大气条件比较容易预测,大部分都会提前好几天乃至一周多就有天气预报。

林眉想到这里,就意识到:“难道说嫌疑犯选择这个时间碎尸丢弃,是因为马上快要下雨了?”

B市地处北方,属于较为干旱的城市,排水循环系统一直被指不够科学,前几年雨量太大的时候,也多次出现过全城被淹的惨状,那时低洼地区的道路上积水可以没过行人的头顶,甚至还因为大雨酿成过致人死亡的惨剧。

在那种情况下,污水处理厂也基本处于瘫痪状态,大量的水从地下排水系统直接冲入河道,乃至百公里外的海中。

而现在正是夏初一年中雨量最大的时候,如果这具已经如此散碎的尸骨不是在今天早上就随着城市正常排水被送入污水处理厂中,又被发现,而是等到大雨突袭过后,那么很有可能早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肃修然漫不经心地开口:“这次天气预报又微妙误差了,在预报里今天凌晨就应该有大雨的。”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嫌疑犯的计划,当他把散碎的尸骨丢入下水道系统里时,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雨替他冲走一切痕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推迟到来的大雨,致使尸骨被警方发现。

肃修然又开口说:“今天我们看到的那个废水处理池,处理厂方面已经提供了线索,这个厂主要接收城区某部分的废水,就算地下管道错综复杂,也总还是有固定的流向。”

林眉恍然他今天为什么要让自己开车去那片城区绕,跟了肃修然这么久,她也应该有这种洞察力的,只是一时还没有想到。

肃修然一边说,一边就拿过了她煮好的糖水,这次是银耳莲子羹,用高压锅闷得糯糯软软,十分滋补。

林眉看他吃了几口,就有些不满地张了张嘴,表示:“我呢?”

肃修然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笑着用勺子舀了吹凉送到她嘴里,笑着说:“是我不对,没有想到先人后己。”

林眉轻哼了声,不是还在给他按摩占着手,她也不会主动求喂,说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着手培养肃修然伺候女友的功力了,她都快把之前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大神养得跟春申君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即使她心里犯着嘀咕,肃修然服务起人来还是那么贴心,等她咽下一勺后就又吹凉送过去一次,勺子倾斜的角度和力道也拿捏得恰到好处,让她可以非常舒服地就着他的手吃东西。

看着她略显满足的样子,他微垂长睫下的眼眸中就溢出柔和的笑意,轻声说:“小眉,你会信任我吗?在任何情况下?”

林眉舔舔唇角,认真思考了下,她生性谨慎,大部分时候在回答任何问题前都会先思考,面对肃修然,她思考过后的答案仍旧是:“会的,大约是无条件信任吧。”

哪怕是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肃修然的意料,他眼中的笑意也更大了些,十分欣悦安慰。

他就将自己的电脑屏幕转过来,对她说:“小于已经在对照失踪人口了,但即使确认死者的身份,我们仍有许多事情要做。”

这就是碎尸丢弃案,特别是这种尸骨碎片已经被严重破坏的案件最为棘手之处了。

在凶杀案件中,尸体上的信息往往是指认罪犯,确定犯罪事实的关键证据,而在碎尸案中,因为尸体被刻意破坏得很厉害,能从中提取到的有效信息就很少。

甚至会出现已经基本圈定了值得怀疑的嫌疑犯,却还是无法根据法律将其定罪的状况。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在杀人后淡定自若并周密地毁尸灭迹,即使在穷凶极恶的凶杀犯中,凶手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冷血程度也都是罕见的,这也是即使罪犯知道隐藏尸体的重要性,却很少有人能够完全做到的原因。

林眉想着,就皱起眉来,觉得十分为难:“那么我们要做什么?”

肃修然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依照分局和张衍以及小于的工作能力,只要死者的身份明确,不出三天就会圈定主要嫌疑人,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嫌疑人又不肯招供的话,案子就会胶着。”

林眉点头表示理解。

肃修然接着又说:“我认为在此嫌疑人身后会有一个‘教唆者’,我们可以通过找到这个‘教唆者’来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如果幸运的话,也许还可以找到他们交流时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林眉注意到他用的是“交流”,而非交谈,联想到幕后“教唆者”很有可能就是杜霖,以及他是电脑高手等情况,林眉想他应当推论他们是通过网络建立联系的。

肃修然轻闭上眼睛,他的思路很快,林眉跟上很是吃力,她才刚接受他要做的事是什么,就听到他又开口说,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感慨和疲惫:“也许我早就不应该逃避了,哪怕藏在这些事背后的两个人……都是我不愿意触及的。”

林眉这才真的愣住了,她一直以为捣鬼的人是杜霖,那么找到杜霖,或者引出这个神出鬼没的疯子,一切都会有个了结。但她却没想过,背后会是两个人……哪两个?杜霖算一个,剩下的一个是谁呢?她顿时一片茫然——肃修然的语气,却像是他早就猜到了剩下的那个人是谁,却直到此刻才无奈地说出来。

看到了她的疑惑和失态,肃修然笑了笑,却没有告诉她他怀疑的另一个人是谁,只是将手里的瓷碗放回桌面上,叹了口气说:“也许我该去医院住几天了。”

林眉以为肃修然说的要去医院住几天,可能是开玩笑之语或者表面上做文章,没想到他真的就住回医院里去了。

下午他给程昱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胸口又开始闷疼,好像是旧病发作。

他原本就有心脏病,八年前虽然手术成功,这几年也都没再发作过,但这样的病什么时候复发谁也说不准,而且一旦复发就不是小事。

程昱自然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就来了,肃修然原本脸色就不好,他看到就一阵着急。

偏偏肃修然也说不上具体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就说头晕胸口闷疼,没力气走路,吃不下饭。

他这么说的时候,林眉在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她知道自己不像肃修然一样,说谎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比如没力气走路……上午你跑来跑去不是健步如飞么?

还有吃不下饭……刚才那碗莲子银耳羹到底谁喝的!

无论如何,程昱是真的着了急,没有医用器械检查不出什么来,他立刻就给上次肃修然住过的那家私人医院打了电话,让他们赶快派一辆救护车过来。

林眉听到救护车要来就更尴尬了,肃修然倒还是坦然自若地半躺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好像真的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需要立刻被医护人员抬走送去医院。

医院距离这里本来就近,程昱打了电话后不过十几分钟,救护车就到了楼下,接着担架就上了楼,肃修然拒绝了医护人员的搀扶,对林眉招手示意她扶着自己。

林眉过去撑住他的身体,帮他移动到担架上,肃修然像真的全身无力一样,很顺从地靠在她肩上,不得不说这种不肯让别人触摸,一定要她的特殊待遇,还挺让人有种说不上的心动感的——如果他不是在装病的话。

到了医院后,肃修然的状况虽然不用抢救,但也还是很快被安排了一系列检查和住院观察的病房。

等程昱急着跑出去跟其他医生讨论肃修然的病情,留在病房里的林眉就趁身旁没有其他人,悄悄对肃修然说:“程大夫看起来真的很急啊,我们要不要告诉他你其实没事?”

肃修然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他就跟你一样不会说谎,告诉他就骗不到人了。”

林眉于是只能一阵无语: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和你弟弟一样拿影帝都轻松无比毫无压力的好吗?

肃修然毫无负担地说:“小眉,你现在就打电话通知人我又入院了,你知道的有联系方式的,全部都打一遍。”

林眉心说你这还真是不嫌事儿大,然后她多嘴问了一句:“要不要让星文图书的官方微博通知下啊。”

她不过是顺口说,还带着点揶揄,结果肃修然真的侧头想了下,说:“挺好的,你去做吧。”

林眉张口结舌,觉得自己如果再作死地加一句“要不要通知媒体”,他还真会接着说你去做……所以赶快拿出电话来,把自己知道的人都通知了一遍。

这里面包括肃修言那边的肃家、张衍那边的区刑警队,还有编辑部的杜宇文。

林眉只能硬着头皮说谎,接到电话的人里,最紧张的居然是肃修言,他听完后就有些失态地说:“哥哥这是怎么搞的?不是身体好一些了吗?”

林眉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他就很着急地说:“我立刻安排人订机票过去,快一些的话明天早上就到。”说完就挂了电话,仿佛不马上亲眼看到肃修然就不能放心一样。

张衍那边倒还好,可能是上午才见过肃修然,觉得他精神还不错,就交待了说让他好好静养,案情有进展就告诉他们。

这段时间肃修然事情多,林眉也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编辑部打卡了,杜宇文接到她的电话,沉默了一阵说:“记得催新书。”

林眉汗颜之余觉得杜宇文真不愧是自己的领导,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是念念不忘书……她正想着,杜宇文又悠悠加了一句:“催不到就算你这些天旷工。”

挂掉电话林眉几乎欲哭无泪,果然要做一个合格的编辑,必须有一颗铁血的心。

林眉回去跟肃修然汇报这些人的反应,谁知道肃修然听到杜宇文这么说毫不意外,了然地点了下头:“之前我拖稿总会说身体不舒服,他大概是不信的。”

好吧,林眉觉得自己不用给他打抱不平了,感情他也不是第一次装病了。

要做彻底的检查相当繁琐,更何况肃修然只是声称自己身体不适,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症状,再加上他的病史,就算是有些项目的检查结果显示还算正常,医院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到了晚上检查结果出来了,程昱就带着主治医生过来,他有些忧虑:“修然,你到底怎么个不舒服?是什么引起的你还记得吗?”

肃修然看了眼林眉,才慢慢说:“大概是因为昨晚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所以今天觉得心脏处一直很疼。”

接着他简略将昨晚的梦讲了一下,在讲到梦里他还生活在肃家时,程昱明显是很同情心疼,脸上也带了点伤感。

他听完,接着就转头问林眉:“修然早上起床后就不舒服?”

这些也确实是真的发生过的,林眉毫无压力地点头:“是啊,我是听到修然呼吸很急促,才醒过来的,然后就看到修然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我就赶快叫醒了他。”

程昱听完紧皱着眉,一张清秀的娃娃脸上满是纠结,最后他还是感慨一般说:“我认为可能是心理性的……”说完他也怕自己判断错误,“总之如果有时间,这几天修然还是先留在医院里比较好,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也方便急救。”

林眉看程昱是真的很关心肃修然,就轻声安慰他了一句:“没事,我相信修然不会有事的。”

肃修然听着就抬眼看了看她,眉头轻扬,程昱却若有所思地凝眉看着地面,没有看到他们俩的小动作,显然把她这句话当成是她自己的期望了,叹着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也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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