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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所有的美好都长久恒远

第二天清晨,林眉和肃修然刚从睡梦中醒来,就从张衍那里得到了消息:杜霖已经向警局自首了。

林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震惊,可能是因为这个人已经困扰了他们太久,骤然知道他已经落网,反倒不敢相信,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肃修然的反应则比她淡然多了,只是对打电话过来的张衍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肃修言折腾了一晚才刚刚勉强睡下,就被林眉拽了起来,他脑袋上的头发还有些奓,黑着脸却不敢发作,接着就听到了杜霖已经归案的消息。

他抬头看向肃修然,嗓音还有些刚醒的沙哑:“他一定留着后招。”

杜霖这样的人,会选择主动归案的确有些蹊跷,因为就算他被通缉,也并不是没有机会逃脱。

除非……他原本就猜到警方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曾经参与过谋杀案,而通缉他的罪名只是交通肇事。

肃修然轻点了下头:“他还占据着主动权。”

如今他们手中并没有任何杜霖犯罪的证据,有的也不过是一些并没有人证物证支持的推测。

而杜霖却不仅掌握着那些能让肃修言锒铛入狱的资料,还有更重要的……碎尸案的凶手的线索。

他们互相看了看,顿时都沉默了下来。

反而林眉比较乐观一些,拍了拍手说:“不管怎样,把他关在局子里,总比放他在外面继续祸害人好。”

这也倒是,只不过杜霖这样的人,知道自己被通缉的罪行只是交通肇事,会选择主动归案,也一定是因为他有所图谋,至于他所图的是什么,答案也非常简单——他的目的一直都是肃修然。

对他们两个笑了下,肃修然神色未变:“我们还是先吃早饭比较好。”

他昨天一整天胃口都不好,现在居然提出来要吃早饭,林眉当然什么都顾不得了,马上去跟护士要求。

这家私立医院各种服务都很完善,连餐点也很精致,并且种类繁多随时可选。

林眉喝着醇香的现磨咖啡,再咬一口涂满了黄油烤得焦黄的面包,不由自主感叹了一声:“开设这家医院的大神我一定要敬仰一下,简直考虑得太周全了。”

肃修言在匆匆地灌黑咖啡,闻言就说:“你真想敬仰他的话,说不准是可以见面敬仰的……我记得那位和哥哥的关系不错。”

肃修然点头应了声:“哦,这家医院是顾家的产业,当初应该是专门为了服务他才开设的,我和他还算有些交情。”

林眉一愣,然后就电光石火地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知名度还真不低,于是她激动地握住肃修然的胳膊说:“你说的该不会是顾清岚吧?”

肃修言插话:“就是那个啊,还有几个顾家?”他有些愤愤地冷哼了声,“反正他看不上我,哪怕顾氏和神越有合作项目,他都没来跟我照过面。”

肃修然笑了笑:“顾先生原本就不大过问公司事务,不是故意避开你……他脾气比我好些的,不会动不动就看不起谁。”

林眉从肃修然的话里解读出来了另一个重点:这么说是不是脾气不那么好的他自己,动不动就看不起了很多人。

想想肃修然平时那横眉冷对的神态,再加上他偶尔品评人或事时那种毒舌的态度……好吧,他的确很容易看不上某个人。

不过重点是,这位顾先生不仅是个颇有名气的教授,还玩票性质地演过一部古装电视剧和一部古装电影,那扮相怎么说吧,要多仙气飘飘有多仙气飘飘,要多冷艳高贵有多冷艳高贵,简直就是站在冰箱上制冷的不二代言人。

林眉虽然看书多过看片,但这两部片子碰巧她都看过,还对着屏幕舔过一段时间……当然是在认识肃修然之前了。

看着她期待无比的小眼神,肃修然也猜到她大概是顾清岚的影迷了,于是就淡淡挑了眉:“他住的地方离我们不远,改天我带你去拜访他。”

林眉顿时欢呼了一声,神情开心无比。

肃修然淡淡打量着她,又说了一句:“你爱书多一些,还是影星多一些?”

这话题有点奇怪,林眉下意识回答:“当然爱书多一些啦,看电影只是消遣,影视明星对我来说也就是图个新鲜。”

肃修然满意地轻弯了唇角,又把目光转回到手中的红茶杯上。

肃修言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了看林眉,善意地提醒:“我们家人的独占欲都是很强的,也会记仇。”

林眉还沉浸在可以见到荧幕上那个白衣飘飘的古装美男的兴奋中,想也不想就轻哼了一声反驳他:“那是你而已!”

可怜肃修言一片好心被当了驴肝肺,顿时只能牙疼地继续去喝自己的黑咖啡。

简短的早餐和休息后,张衍那边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来了新消息,已经投案自首的杜霖,果不其然拒绝交待任何和交通肇事无关的事情。

在张衍再三的施压下,他才终于开口,却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要见肃修然,任何其他的话题,他只跟肃修然谈。

顾及肃修然不是警局的人员,身体也不是很好,张衍考虑了很久,还是联系了还在医院的肃修然。

张衍给肃修然留了选择的余地:“修然,你不属于在编的警员,不来的话也没有任何人能勉强你,对你来说这不是义务。”

肃修然很干脆地回答:“我早就准备好了,马上过去。”

他要去警局,肃修言自然要跟着,林眉也当仁不让地一起,从医院到警局不过十几分钟,很快他们就到了审讯室外。

张衍握住肃修然的手,微微用力压了一下:“他应对的态度很从容,不是一般的嫌犯,如果你觉得有问题,我可以陪你一起进去。”

肃修然摇了下头:“不用,你们在外面看着就好。”

他推开门进去,林眉则和张衍还有肃修言一起走进了隔壁,透过单向透视玻璃看审讯里的情形。

杜霖非常镇定,他坐在被审讯的位置上,面朝单向玻璃,他应该也知道玻璃后面还有人在观察着他,但他还是闲适自如地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他对面的肃修然身上。

这还是林眉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她见过他几年前的照片,八年过去,他还是一如照片上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很干净,甚至还有种学生气的纯真。

只是他的眼睛,在照片上显得有些懵懂,仿佛满怀憧憬,现在却唯余下一片冰冷,纯粹通透却又坚硬无比的那种冰冷……好像一块反射着光芒的金属。

肃修然没有跟他寒暄绕弯子,还是一贯言简意赅的风格,坐下后就开口说:“你对我的怨恨,不应发泄在对这个世界的态度上,那只会让你误入歧途。”

杜霖冰凉地笑了笑,俯身用手臂撑住桌子,这样就能和肃修然靠得更近,他直视着肃修然的眼睛,说:“肃先生……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尚在人世的?”

肃修然回答:“根据修言提供的信息,你是三年前自己查到的。”

杜霖又“呵呵”笑了一声:“那你是否知道,在那之前我足足调查了五年?搜集一切关于你的资料,调查你‘逝世’的那家医院,监听你弟弟在公司的所有电话,在网络中一遍遍搜索你的名字,不放过任何一个论坛和私服……”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我原本是想还原你‘死亡’的真相,却没想到当证据摆在一起,得到的却是你根本没有去到另一个世界的事实。”

肃修然沉默了片刻,才说:“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我的离开会带给你如此大的影响。”

杜霖冷笑起来:“你当然没有想到……尊敬的肃先生,你能想到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肃修然不用再问,他已经带着冷冷的笑意说出了答案:“我很失望,那一刻,我倒宁愿你已经死了,这样我五年的时光和精力就没有白白浪费。”

林眉已经愤怒得想冲上去打他那张脸了,连肃修言也抿了唇,低声说:“我知道他恨哥哥,只是没想到他的恨意已经这么扭曲了。”

他不提也就罢了,提了林眉就转过脸横了他一眼:“说到扭曲,你好像没资格说别人吧,我怎么记得你捅你哥哥那一刀时,说的也是宁肯他已经死了。”

肃修言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我那是半真半演的,而且我已经后悔了……”

他这么爱面子的人,第一次说出“后悔”这个词,林眉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肃修然并没有被杜霖的话影响,神色还是淡淡的,他低声说:“对于这件事,还有当修言让妈妈给我打电话时,我并没有想到你……在这些时候对你的忽略,容我向你道歉。”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诚恳,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难过,从镜子这边看过去,能看到杜霖脸上的表情很轻微地放松了一点,好像对于这句话相当满意。

然而肃修然话锋一转,接着说:“但是也请你明白,对于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一个略显熟悉的下属而已。自从我离开神越之后,就不再过问公司的任何事务,所以就像我不会向母亲和弟弟提起公司里我的那些旧下属一样,我同样也不可能对他们提起你。”

这番话说得就略显冷酷了点,并且肃修然淡漠的神色也表明他说出口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就是事实,哪怕杜霖再如何自作多情地认为他们曾经是朋友,哪怕杜霖为了调查他的“不幸离世”付出了再多的努力,对他来说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甚至是一种完全不必要的累赘。

对于杜霖这种有些偏执自大的个性来说,这些话显然是不能承受的,他原本放松的神情立刻就紧绷了起来,清秀的脸庞也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完全破坏了他平静时给人的那种纯真青涩的感觉。

他突然挥拳砸在了钢制的桌子上,额头也有隐隐的青筋暴起。

因为他并不是那种狂躁且具有明显暴力倾向的嫌疑犯,所以把他带到审讯室的时候,也只是将他的一只手铐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还可以活动。

看到他突然发怒,张衍和守在门外的警员就准备冲进去保护肃修然,但肃修然却背对着他们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进来。

他放下抬起的手后,还是淡淡地说:“怪不得你会和修言成为合作伙伴,你们两人有个共同的特点——不够聪明却又太过自负。”

智商显然是杜霖颇为自傲的资本之一,原本他也确实属于绝顶聪明的那一类人,要不然也不至于成为一个如此厉害的骇客,并犯下近乎完美的谋杀。

但和肃修言一样,无论杜霖承认不承认,肃修然对他来说都是一个足够特别的人,来自于其他人的否定,他也许可以高傲地一笑置之,来自于肃修然的否定,则让他瞬间充满了浓浓的挫败感。

杜霖的神色变得更加阴沉,眼角的肌肉也在无意识地微微抽动,肃修然却不打算放过他,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仿佛对他的各种表演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既然你愚蠢地选择了走进警局,那么事情就不会再如你希望一样发展。无论你再怎样施展阴谋,我都会找到能够将你绳之以法的证据。”

他说得很冷淡,如同希望杜霖就这么和警方僵持下去一样:“所以你尽可以选择在这里继续说些无用的话,下一次我不一定还会有耐心来听你无聊的言辞。”

说完他就真的站起来,准备走出去,而杜霖突然开口,咬着牙,一字一句就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不要告诉我,你根本不在意你弟弟的死活,也不在乎神越。”

肃修然半转身看着他,露出一个讽刺般的笑容:“神越已经是被我抛弃的过去。我这个人和你不同,我从不留恋过去。”他的表情很是轻松,“哦,至于修言,他自己犯下的错误,总要付出些代价吧,我觉得适当的挫折对他的人生很有益处。”

说完他就淡淡一笑,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看不到,但观察室里的人都看到了,在他关上门的一刹那,杜霖目光中那一直犹如坚冰般的东西就碎裂开了,那层从容的外壳终于脱落了下来,换上了一种嗜血的阴鸷。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突然“哈哈”地笑了几声,然后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肃修然一走出审讯室,林眉几个人就围了上去,和在审讯室里的冷酷淡漠不同,日光下能看到他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他脸色有些苍白,先掩住口轻咳了几声,才开口说:“杜霖胸有成竹,他在等我提出条件。”

他跟杜霖交谈时说的那些话当然都是假的,一方面是用来瓦解杜霖的心理攻势,一方面也是抢先占据话语的主动权。

肃修然沉思着说:“他很有可能通过网络设置了什么……才会这么笃定自己有足够的筹码来换取他想要的东西。”

张衍点头:“他只身前来自首,身上只有一些现金,连手机都不曾带。”

肃修然微微颔首:“所以他一定还有个据点来存放他从修言那里带走的设备,至于电子数据,在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办法转录保存,我们很难截获。”

杜霖的电脑并没有找到,就算找到,他只需事先在网络的储存空间甚至电子邮箱里设置一下,就完全可以转移这些东西。

所以肃修然才不能在杜霖面前露怯,表现出他有哪怕一丁点儿在乎肃修言和神越的态度,这样就等同于将把柄递给了杜霖,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

肃修然苦笑:“哪怕保不住修言和神越,我们也必须拿到他通过网络控制嫌犯杀人的方法和途径,还有潜在的凶手名单。”

目前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不止一桩,杜霖的胸有成竹也确实不是没有道理。

一时间四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虽然肃修然可以用强横蔑视的态度暂时拖住杜霖,让他不知道该不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但杜霖不是笨蛋,不用多久,甚至不会超过一两天,他也许就会反应过来肃修然只是在虚张声势。

无论怎么看,好像摆在他们面前的都是一个死局。如果没有重大的进展或者转折,肃修然早晚要向杜霖妥协,那么杜霖最初投案的目的就会达到——他现在还没有机会说出来自己要什么,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林眉紧皱着眉努力思考,她实在不想肃修然被杜霖那种人威胁,光想一想就觉得会十分恶心可怕……突然她灵光一现,抬起头问张衍:“那个碎尸案,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张衍立刻回答:“尸骨的分析结果死者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男性,从骨质看发育和营养状况都良好,无疾病,推断不是流浪汉,是有正当身份和工作的人。

“对于排水道管道分布的推论,圈定尸骨大概是在一个直径范围是一公里的区域内被丢入下水道的。我们现在正在对照那里的商户和住户名单,看有没有可疑人选。”

林眉“哦”了一声,从发现尸骨到现在,虽然出了很多事,其实才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警方能进展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很高效了。

她想着又问:“还没确认死者的身份吗?”

张衍摇了摇头:“这两天报案的失踪人口里没有符合特征的人,从昨天到今天又是周末休息日,独居的上班族失踪两天也不会有人发现。”

没错,想想上次张黎黎自杀时,也是过了几天才被星文图书发现报案的。

在大都市里生活着的忙忙碌碌的上班族们,看起来光鲜时髦,却有很多人都只是孤独地活着,甚至连死亡都不能被第一时间察觉。

她大脑中有隐隐约约的感觉闪过,目前却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她这个猜想,肃修然看出了她的犹豫,轻声说:“你有什么猜测,尽管说出来,给张衍他们提供个方向。”

林眉就说:“我是想到上次那个杀害了警员的杀手,后来因为败露和失控被杜霖‘处理’了吧?既然杜霖能够及时地‘处理’他,那么证明杜霖和他不仅在网络上有联系,并且杜霖还熟知他的住址和家里的情况。

“鉴于此,我认为杜霖对这次碎尸案的嫌犯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监督,对方也许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样貌,他却一定知道自己的‘培养对象’的详细住址和身份。”

肃修然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从之前的案子可以看出,杜霖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不会容许错误出现,如果有‘错误’,那么他会亲自‘纠错’。”

对杜霖这种自负的人来说,超出他控制范围之外的事情,必定是要消除的,上次的嫌疑犯就是被他亲手“清理”杀害的。

林眉“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杜霖是昨晚听到肃修言向你坦白了之后,情绪失控撞了于其真的车,又驾车逃逸,然后今天早上又自动投案自首。我不认为他这种心思缜密的人,是用了一整晚时间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我倾向于……这次的碎尸案嫌犯,已经在他来之前就被他‘清理’掉了。”

肃修然微微眯了下眼睛,和张衍对视了一眼。

张衍对肃修然点了下头:“我觉得是个方向。”

肃修然也赞同地颔首:“那么就交给你们了。”

好在值得怀疑的范围不大,警方挨家挨户敲门询问也不是不可行。

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张衍派了一队便衣警员过去,让物业配合,开始挨家挨户地以社区调查的名义查访。

虽然这也可以算是一个调查方向,如果有了进展会让整个案件更明朗,可如果杜霖已经把现场清理干净,也像上次一样将凶杀伪造成毫无破绽的自杀,那么对于定罪杜霖这件事,还是没有多大帮助。

肃修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看林眉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笑了笑说:“不要太紧张,我们还有时间。”

林眉点点头,挽住他的手臂。肃修然微笑着拍拍她的手,接着就咳了几声。

他脸色苍白得厉害,林眉担心地说:“我们还是先回医院吧,你看起来有点累。”

肃修然没反对,点了下头说:“好,我们回去。”

肃修言刚才被张衍带过去办了一个取保候审的手续,回来后就一直抱着胸不说话,听到他们说要走的时候,就先出去开车。

林眉和肃修然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向停车场,当他们走到警局门口时,看到有一个人被拦在了门卫处。

这里是刑警队,并不是服务性质的民警办事处,所以鲜少会有外人过来,更别说这个人不但戴着鸭舌帽,在这么炎热的夏天,还穿着厚实的黑色夹克衫。

肃修言目不斜视,径直走了出去,肃修然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个人的手上,那是双很普通的手,他看起来并不像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手指修长白皙,只是他的手上有几条绳子勒出的划痕,指尖也带着些灰褐色的痕迹。

肃修然突然眯了眯眼睛,说了一句:“修言,你的九点钟方向!”

林眉不知道这是他们兄弟间的什么暗语,但步子已经跨出警局外的肃修言听到后,立刻就拧身向左边冲了过去,他拳脚利落,根本就没有给那个男人反应的时间,两拳就把他掀翻在地。

那个男人猝不及防间被打倒在地,一手捂着被打的下颌,一手就往怀里摸过去,像是要掏什么东西。

肃修然断喝:“按住他的手!”

肃修言明显是练过防身术和搏击术的,擒拿技巧和专业警员比也不差什么,相较于那个男人瘦弱的体形,他体格和身高占尽优势,居高临下地握住那个男人的手,将他正面朝地按在了地上。

见肃修言突然放倒了一个看起来就挺可疑的人,旁边又是肃修然在指挥,虽然有很多人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还是有警员过来给那个男人戴上了手铐,并且搜了他的身。

等大家看清被那个男人裹在衣服里的,赫然是一块自制炸弹时,气氛才陡然紧张了起来。

炸弹是由遥控引爆装置控制的,幸亏肃修然和肃修言联手制服这个人的时候是猝然发难,没有给他多少反应的机会,才会顺利将他拿下。

警察分局差点被自制炸弹袭击,有人立刻打电话向上级报告,防爆警察很快会赶来处理炸弹。

警员们押着那个男人让他站起来,鸭舌帽在刚才的打斗中掉在了地上,露出下面一张略显白皙稚嫩的面孔,看起来分明不超过二十岁。

门卫大叔走过来说:“这小伙子刚才跟我说自己手机丢了要报案,我跟他说这里不接受民事案件,让他去旁边的街道民警那里,他就跟我扯皮……”

跟门卫闲扯应该是扰乱门卫的注意力和视线的策略,趁人不备丢下炸弹再躲起来引爆才是这个小青年的目的。

被抓获后那个小青年就低下头不太敢看人,白皙的脸上一片乌青。

肃修然突然抬步走向警局内,林眉见他脸色格外阴沉,连忙抬步跟上去。

这里的一楼只驻扎着分局的刑警队,本来就不大,肃修然径自走进去,绕过一道走廊,就是刚才他和杜霖对话的那个审讯室。

守在门边的警员看他走过来,还以为他又有什么事情要跟杜霖谈,就问了声:“肃先生?”

肃修然对他点了下头:“麻烦你把门打开。”

他在警局里颇有些威望,那个警员不疑有他,就把门给他打开了,肃修然侧身进去。

跟在后面的林眉和肃修言看到他大步走到杜霖面前,抬起手给了他一拳头。

他早年也练过搏击术,盛怒之下一拳就将杜霖从椅子上打倒在地,一时间无法动弹。

肃修然又上前一步,俯身单手揪住杜霖的领子,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他的眼眸和唇边已经没有了丝毫笑意,凛冽寒彻无比,他冰冷地开口:“我不是警察,所以这不算刑讯逼供,当然你可以告我人身伤害……”

话音未落,他的拳头就又一次落在杜霖的脸上,混乱中有警员进去拉开他,林眉也忙抱住他的腰。

他却还是不肯松手放开杜霖,仍是死盯着眼前这个人的眼睛,抿紧的薄唇更加泛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么狠毒无耻……的一个人?”

他的话声不大,说完就咳了起来,林眉抱着他的身体,心悸地感到他的胸腔中传出一阵异样的振动。

当他终于将杜霖的衣襟松开时,却是收回手猝然地捂住了口,随着沉闷的咳嗽,他微微弯了腰,指缝中蜿蜒地滑落下鲜红的血痕。

林眉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他的身体渐渐无力,咳嗽也一声比一声沉闷,林眉听到他又喑哑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痛:“那个孩子……才刚刚成年,你如何忍心……”

他说的是什么,其他人或许不懂,还半倒在地上的杜霖却立刻就懂了,他半边脸被打得红肿,唇角也破裂了渗出血丝,愣了一下后就反驳:“他本来就是思想偏激的人,就算没有我诱导,他也会变成这样!”

肃修然闭了闭眼睛,再张开眼睛看他时,目光中仍是一片沉痛:“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他每说一句话,口中都要溢出轻咳,掩着口的手心中,也晕上一层又一层的鲜血,滑落在他白色的衣襟上,犹如绽开的大片花朵。

这样子太过惨烈,连旁边的警员们都慌了神,拨打着急救电话。

肃修然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林眉也手足冰冷,却还是努力撑着他的身体,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他抬手撑着她的肩膀,转过脸来想要对她微笑,身体却颓然失力,林眉慌忙撑住他的肋下,才避免他倒在地上。

肃修言挤过来从她手里接过肃修然的身体,他神色严峻,连倒在地上的杜霖都顾不得去看一眼,就将肃修然抱了起来。

市区里交通状况时好时坏,在这里等待救护车过来,还不知道要多久,肃修言当机立断:“林眉,上车我们回医院!”

林眉连忙跟着他走出去,肃修言将肃修然放到车的后排,又让林眉抱着他稳定身体,而后就发动汽车赶去医院。

一路上肃修然还在不断咳嗽,林眉扯了纸巾去擦他唇边溅上的血沫,手指发着抖。

肃修然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他轻闭着眼睛,低声安慰她:“不要怕,我没事。”

林眉低头在他额上轻吻,没有回答,他胸前和手上早沾染了大片血迹,连她手上也沾上了不少。

她自问不是冲动的人,但看着他无力地躺在自己怀里,心里却弥漫上了一股无法消弭的恨意。

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为何有人会有种种残酷的举动,因为此刻如果她不控制自己,那么仇恨和怨愤也会侵蚀她的思想,让她变成一个嗜血残忍的人。

仿佛是觉察到了她身体的颤抖不仅仅来源于恐惧,还有着愤怒的成分,她怀里的肃修然睁开眼睛,轻声说:“小眉……无论何时何地,不要让黑暗掌控你自己。”

他说的依旧是他书中的话,林眉身体狠狠抖了一下,用力抱紧他,她眼角发酸,却还是死撑着不流下眼泪,咬着牙说:“你再说这种话……我就不理你了。”

肃修然抬起那只没有染上血迹的手,轻放在她的胳膊上,微闭上眼睛。

他们到医院时,肃修然已经不再咳血,意识还是清醒的,林眉和肃修言跟着医护人员,一起把他送到急救室里。

在离开他们的时候,他还是安抚般地冲他们微微笑了笑。

折腾了一圈下来,肃修言也脸色发白,看林眉像是呆住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紧盯着急救室的门,好像要练出点透视功能,他就抬手按在她肩膀上,安慰地开口:“哥哥命很硬,这次也一定没事的。”

他话音刚落,林眉就转过头盯着他,她的眼睛因为憋泪显得有些红红的,这么直愣愣盯着人的样子,确实是有点恶狠狠的意思。

肃修言自从被她打了几耳光之后,对她总有些余悸未消,看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没想到林眉却在死盯着他一阵后,猛地扑过来抱住他。

然后她就很伤心地把头埋在他胸口哭了起来,嘴里呜咽着说:“修然……修然别丢下我……”

且不说她这种台词的陈旧性,就是这种姿势,让他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真抱了日后肯定会被哥哥收拾吧。

林眉哭得太伤心,旁边已经有来往的医护人员注意到他们了,过来请他们去旁边的休息室等候。

肃修言只能带着林眉一步步挪过去,坐在沙发上,提供自己的胸膛和肩膀给未来的嫂子发泄情绪。

林眉哭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收了泪,坐直了扯着纸巾擦自己的眼泪和鼻涕。

肃修言低头看看自己西服上那大片的湿痕,也只能认命地自己拽了纸巾清理。

林眉看着他说了句:“原来修然一定要包庇你,我还不赞同的……现在看也有点道理。”

肃修言当然知道除了他自己家那个总被他嫌弃的大哥外,大概没人真正喜欢他,只是她就这么直白地将对他的不满说出来真的好吗?更何况刚才他还贡献过自己的肉体给她。

接着林眉就抽噎着继续说:“你长得跟你哥哥还是挺像的,你哥哥出事的时候,你好歹能当个安慰剂。”

肃修言抽了抽唇角说:“谢谢。”

从小所受的教育都是让他做个绅士,他毕竟还是看不得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末了又继续安慰她:“哥哥会挺过来的,他那些病发作起来吓人而已。”

显然他做冷酷总裁惯了,即使想说点温柔的话,也总是说不到点子上,林眉听完就把手里的纸巾劈头盖脸都砸在他身上。

肃修言端坐着任由那堆纸巾从自己身上滑落,又努力吸口气忍了,心里默念:给嫂子的面子,就是给哥哥的面子,以后找哥哥讨回来就是。

好在身为一个知书达理性格还算温和的人,林眉的无理取闹也就一阵子,过了会儿她就恢复了平静。

肃修然没多久就被推出了急救室,他是支气管扩张引起的血管破裂,出血量确实很大,却并不会危及生命。

因为他失血过多,医生给他输了血,然后送入病房观察。

出了抢救室,他还是清醒着,抬手对林眉微招了招,林眉马上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并把他微凉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肃修然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就知道她刚刚肯定是大哭过了,微挑了唇轻声说:“我说过没事的。”

知道他出事,程昱也赶了过来,此刻站在病床边铁青着脸,听到他这句话就训斥:“反复大出血也是需要切除肺部坏死组织的,你以为止住血就可以轻松了?你这样子还扛得住大手术?”

肃修然挨了批,不敢再吭声,只能抿着苍白的薄唇,递给林眉一个温柔的眼神,示意她别被程昱的危言耸听吓到。

林眉这次坚定地站在了程昱的立场上,不为所动,转头就去问程昱:“这几天是不是要把他绑医院里一步都不能动?”

程昱重重地“哼”了声:“不想再进手术室,就给我老实点,查什么案子,警察是干什么吃的,还用你一个不领工资的闲操心!”

林眉想说警察也做了很多事情,但想到自己现在的立场,就清了清嗓子:“嗯,修然听到了没有,要遵医嘱。”

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肃修然也只能轻咳了咳,暂时安心地躺着养神。

他失血不少,呼吸也不顺畅,胸口更是阵阵闷痛,自然没多少精力,没过多久还是昏沉睡去。

林眉一天下来饱受惊吓,躺在他身边眯了一会儿,她醒来的时候肃修然已经清醒多时了,正揽着她的腰防止她摔到床下去。

林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想去别的床上睡,可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他满身是血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所以干脆就小心地挤在病床边靠着他安心一点。

她本来是想小寐一下,结果却睡得比他还熟。

肃修然见她清醒过来,却像是很满足现在两个人的状态一样,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吻,说:“你可以再睡一阵子。”

林眉怎么睡得着,抬手搂住他的腰,这段日子以来事件连着事件,她和肃修然虽然天天在一起,反倒因为被那些事烦心而很少能静下心来彼此好好温存。

这么想着,她就有些舍不得松开抱着他的手,肃修然看出来了,又吻了下她的唇角:“或者我们就这样躺一阵子?”

林眉依依不舍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点头感慨:“简直不想再管任何事了,就这么把你绑在身边,哪怕外面天塌地陷也跟我们没关系。”

肃修然笑了下:“这些日子抱歉了。”

林眉摇摇头,在他苍白的薄唇边吻了吻:“修然,我现在真佩服你……见了那么多黑暗的人和事,这么多年来居然坚持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放弃?”

他笑了笑:“有时候确实想的。”他接着又温声说,“也许身在黑暗中,就不会觉得那些东西看了如何难熬……而温暖太多,反倒让人心生贪恋。”

他的言外之意她又怎么会听不明白?和她在一起后的日子,对他来说是温暖的,于是反而成了他的牵挂和软肋。

林眉当然懂,她虽然没有他那么坎坷的经历,可独自一人在异乡生活漂泊,为了一个虚无的理想拼尽全力,也直到找到了他,生活才骤然变得甜美迷人,每一天和他一起在阳光中醒来的感觉,都珍贵无比。

林眉轻声说:“也许这次的案子结束后,我们可以申请休假……把所有的人和事都抛开,单纯就我们两个人。”

肃修然舒展了眉宇,点头说:“好。”

他们沉默了片刻,就开始接吻,说不上是谁主动的,只知道唇齿纠缠间,彼此的气息都交融到了一起。

结束时,他们都有些呼吸急促,肃修然还侧头轻咳了几声,语声带笑:“我还是努力爱惜身体比较好……要不然被吻晕了简直太丢人。”

林眉笑着将头放在他的肩窝,这一刻再多的问题、阴谋、案子,仿佛都离他们远去了。

张衍是在第二天上午来看望肃修然的,他昨天就知道了肃修然的病情并不算太严重,这次过来只是带来最新的进展。

看着还半躺在病床上尚未恢复的肃修然,张衍有些尴尬,但他还是说了:“昨天抓住的那个投弹未遂的嫌疑犯,交待了自己是如何被杜霖在网络中洗脑诱骗的……”他顿了下,才接着说,“杜霖现在愿意配合警方调查,只不过他开出了两个条件……”

看他的神情,这两个条件肯定和肃修然有关,果然他接着就说:“他用供述犯罪经过的口供,换修然现在的身体情况,用手里面神越的资料,换一次再见修然的机会。”

林眉没想到杜霖竟然可以如此简单地就供述自己的罪行,只是为了得知肃修然被送到医院后是否安好。

但他还是深知肃修然的软肋所在,知道神越的资料更加奇货可居一些,以此要求和肃修然再次见面。

张衍说完,轻叹了声:“当然决定权在你,如果你不同意,我们不会告诉他你的状况,也不会让你去见他。”

肃修然倒是没多大意外,只是神色间有些说不清楚的悲悯,如同他以往露出的那些一样,却夹杂着更多的低沉和哀伤。

他轻轻点了下头:“没关系,我可以见他。”

他这么说,就是示意警方可以接受杜霖的条件,毕竟比起有些犯人动辄就要求减刑和选择监狱等等,这样的条件确实不算过分。

张衍却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略带担忧地看着他:“修然你的身体,没关系吗?”

虽然大家没说,但所有人都清楚,肃修然这几天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但会咳血大半是被杜霖气到了,让他再见杜霖,对他的身体和情绪都是个负担。

肃修然淡淡说:“让他等,三天后。”

张衍听罢赞同地点头,摸摸下巴笑起来:“这个可以,我告诉他你病情危重,三天后才能见他。”

林眉觉得,从杜霖可以用交待犯罪事实来换取肃修然的消息这一点上看,他大概真的很关心肃修然的身体。

但既然他把主动权交了出来,那么不管是张衍还是肃修然,当然都要好好拿捏一下他。

就算知道是这样,林眉也一点都不同情杜霖,如果说肃修言心中还有一息善念尚存,那么对于杜霖来说,在他夺去别人生命的时候,就已经在黑暗的路上渐行渐远、一去不返。

送走了张衍,林眉坐到肃修然床边,用手支在病床上侧了头看他,目光很有些别样的意味:“修然,你是不是太招人惦记了点?我得多加防范啊。”

肃修然有些好笑,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没关系,哪怕被再多人惦记,我的心也都在你身上。”

他这个回答让林眉颇为满意,她在他掌心轻吻了下,就开心地抱住他。

三天时间,肃修然恢复了不少,但还是脸色苍白,精神也不是很好,即使如此,他还是依约去见了杜霖。

林眉和肃修言当然都跟了过去,肃修言还处于取保候审的阶段,每天禁足还需要随时接受问话,这几天肃修然在医院静养,他已经跑了好几趟警局了。

杜霖被拘留的时限没有超过十五天,还在警局里关着,没有转移到拘留所去,即使他心理素质远超常人,几天的盘问下来,还是显得有些憔悴。

害怕这一次再出什么状况,张衍陪同肃修然走了进去,短短的三天时间,这是他们第二次面对面在这间审讯室里交谈,形式却已经天翻地覆。

杜霖是个聪明人,他之所以会交待罪行,虽说和肃修然有关,却也是审时度势之为。

前两次他都以杀害共犯来洗脱自己和案件的联系,那个投弹的嫌疑犯被抓住后,他之前“完美”又无懈可击的罪行就出现了突破口,也就是直接的人证。

更何况那个投弹的嫌疑犯心理素质还不好,被抓之后没多久,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所以说杜霖的罪行被揭露只是早晚问题,他早一点交待还能因为积极配合警方查案,在来日的审判中争取一点轻判的可能。

看到肃修然坐下来,杜霖就眯着眼睛笑了声,语气里不无愉悦:“肃先生,你果然还是在意很多人和事的。”

肃修然早已对他失去了耐心,只轻抬了眼,淡淡回答:“不过是一些旧日残影罢了,我会让它们尽快消失的。”

杜霖“呵呵”笑了起来:“肃先生,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从当年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你是个温柔细心的人,你对身边的所有人都非常看重,甚至可以为了他们牺牲许多。只不过你不善表达,所以别的人有什么误解,你也不会争辩,反而继续默默付出……”

肃修然淡淡打断他:“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怎么评价我的,那已经与我无关,你说过我来见你,你就会交出神越的资料,现在我来了,请你尽快兑现诺言。”

杜霖丝毫不为他的冷淡所影响,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继续说下去:“在彻底被亲人背叛伤害后,你还是不忍心责怪他们,于是你远走他乡,并且希望通过协助警方的方式来帮助他人……你看你,始终是想要做个好人的不是吗?”

肃修然冷淡地看着他:“看来你还要饶舌一阵才肯罢休。”

杜霖摊了摊手,神情愉悦:“你弟弟认为伤害你的身体是报复你的方式,我却认为,摧毁你的信念和你的内心,才更加有趣。最好玩的,莫过于让你意识到你在做的事情,是多么的徒劳无益,简直是在浪费人生。

“所以现在你看,无论你多么努力,自以为救了多少人……罪恶还是无处不在,只需星点之火,就能够烧出绚烂的火焰。你现在想不想数数看,因为你,有多少人死去,又有多少人被牵连在内?”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饱含恶意的嘲弄:“比如三天前让你大发雷霆的那个小男生,我不过是怂恿他了几句,他就真的奉我为神明。还有那个愚蠢的女人,她做梦都想要杀了她那个情人吧,我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处理尸体的方案……”

他边说,边回味无穷一样感叹:“当然最可惜的还是最开始的那一个,疯得太快了。我把他改造得多么像你啊,再做几次整容手术,他就能更像你了,可惜那种天然的贵族气质很难培养。你想想看,一个顶着跟你一模一样脸的男人,你是阳光下圣洁的天使,他是黑暗中嗜血的恶魔……多么诗意,多么讽刺。”

肃修然推开椅子,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他自始至终没有怎么看杜霖,这时候也侧着身,微微欠了下腰,那是一个礼貌告别的姿势,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冰冷无比:“你如果只有这些废话,那么恕不奉陪。”

当他抬步快要走到门口时,杜霖突然开口说:“肃先生,这些都是你的错……你的人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错误。”

他说着,白皙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林眉在玻璃这边看到,直觉地绷紧了身体。然后她就看到杜霖的脸色开始变得奇怪,身体也开始抽搐发抖,唇边溢出白色的泡沫。

意识到他极有可能是服毒了,张衍忙站起身开门,冲到走廊上呼唤医生。

然而一切都晚了,氰化物致人死亡的时间非常短,杜霖倒在了地上,他的目光执拗坚定地落在肃修然脸上,他从地面上仰视着他。

林眉和肃修言冲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他那双死盯着肃修然的眼睛,充满了怨毒和嘲弄,将他那张清秀的脸扭曲得狰狞无比。

肃修然没再移开一步,也没有再避开他的目光,他就那样从上至下看着他在自己脚下垂死挣扎,神色淡漠到毫无波澜。

几分钟后杜霖就失去了生命体征,医生还是做了抢救的努力,奈何他是将装了氰化物的针管藏在衣服下,直接注射入静脉的,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投案后经过了严密的搜身,但那支极细的针管显然是他早就藏好缝在上衣的褶皱里的,所以没有被查出来。

既然他有此准备,那就证明当他走入警局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自己的死亡。而在肃修然面前自杀,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的死去,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送行。

在确认杜霖已经死亡后,法医就将他的尸体搬入楼下进行鉴定,虽然他的死因很明显,但他是在警局内身亡的,还是需要一个详细的尸检报告。

事已至此,他们留在这里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林眉看肃修然的脸色一直不好,就向张衍道了别,告诉他们自己先陪肃修然回医院休息。

肃修言则因为杜霖自杀身亡,而他又是杜霖的前上司,所以需要留下来接受一些新的询问。

和肃修然一起从警局中走出来,短短几十分钟时间,却又发生了太多事,恍然间林眉想起她第一次跟随肃修然来到警局时,心中的憧憬和激动。

此刻想起来,对直面黑暗、伸张正义有一时的热情,似乎许多人都可以做到,然而能够每天面对这么多生死悲欢,仍旧坚守信念,却实在并不容易。

这么想着,她对于张衍、于其真还有警局里的许多警员们,就多了一层敬佩。

她走神的工夫,他们已经走到了车位上,她打开车锁,正要去拉门,却看到在对面车门处站着的肃修然抬手扶住了车身的顶部。

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微低的脸上一片惨白,林眉心悸地发现他紧抿的薄唇正泛着不详的青白色。

她顾不上说话,大步冲过去,在他的身体滑落之前接住了他。

他半靠在她身上,抬起手似乎想要安慰她,却还是在下一刻就失去了知觉。

这一次他昏过去后,在急救室抢救的时间远比上一次咳血时要久,张衍诸事缠身,却也陪他们守在急救室外,从他的神色中,能看出他还是自责的。

如果没有放松警惕,让肃修然见到杜霖,那么杜霖也许就不会自杀,而杜霖不自杀,肃修然也就不会发病倒下……然而在事情发生之前,谁也没有办法完全预见。

好在哪怕时间再难熬,肃修然还是被推出了急救室,程昱也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看到等在门口的几个人,他点了点头:“暂时没事。”

病床上的肃修然还在昏迷中,也还在吸氧,他脸色苍白,唇色却不再是那种可怕的青紫,眉间的褶皱也舒展开来,神色不再痛苦。

先把肃修然送到病房里休息,程昱看了看他们三个人,开口说:“这次只是情绪激动,再加上前几天刚发过病,所以才会昏倒。”他不想往严重里说,但却不得不提醒,“我的意见是,修然的心脏病有可能复发,他接下来需要相对严苛的静养。”

张衍也在场,程昱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张衍行事向来果断,立刻就说:“我会停止他在分局的顾问职位,也不会再请他协助查案。”

程昱看起来满意了些,他原本就不喜欢让肃修然介入凶案调查,点点头继续说:“如果可能,我建议他不要再从事相关的工作。”

张衍苦笑了一下,点头表示赞同:“如果修然再出什么事,我们分局上下都会过意不去,你放心吧。”

如果肃修然不再帮助B市的警局调查,那么自然就不能再从事其他劳心劳力的事情。

林眉连忙表态:“我也会告诉杜总编,修然这次是真的病了,让他不要催稿了。”

程昱看了她一眼,说:“写写小说对修然来说倒不是耗费心力的事情,算是消遣,这个他要是乐意可以有,只要不赶稿就可以。”

肃修言在旁一直皱着眉,这时候开口说:“等哥哥身体好些,我在这里的事情也结束了,还是带他回老宅吧,那里人多,方便照看。”

如果让肃修然长期回S市,那么林眉要陪着他可能就要从星文图书辞职了,她不禁微皱了眉:“你妈妈还在呢,修然每天看着她会不会心情更不好?”

肃修言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让她去加拿大住几个月。”

为了迎接哥哥回家,都要赶走老妈了,想想他的牺牲还是蛮大的。

程昱倒不赞同:“那还不如让修然去加拿大,那边夏季气候也好。”

说来说去,最后的决定还得等肃修然清醒并且稍微恢复了之后。

张衍看这里没事,就先行告辞回去警局接着善后了。

他走之前告诉肃修言,在对杜霖的衣物进行检查时,发现了一个被他折叠了藏在口袋里的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如果从这个地址里搜出来杜霖之前用过的那些电脑,警方会把它们当作神越公司的财物归还给肃修言。

他说这句话,也就代表警方不会对神越集团的事多插手,肃修言明显松了口气,但也没多少喜色,只是点了下头说:“谢谢。”

再一次等待肃修然醒来的感觉是难熬的,肃修言等在外面的会客室,林眉就趴在他床边。

她不想干别的事,就一直想东想西。

她想到四五个月前才第一次见到肃修然本人,细数起来,她和他认识才不到半年,却好像已经过了半生一样,漫长又无法将其中的滋味一一道尽。

她想起当初和他还没有在一起时,心中的忐忑混合着甜蜜,犹如罪恶的果实一般,散发着迷人的香味,明知无法抗拒却一步步沉沦。

她想到最多的,是他温柔的微笑,只要她在,他的注意力似乎总在她的身上,每一句话语,每一个举动,都和她有关。

是在她坐着许久不动的时候,倒上一杯温热的水,拧开一盏温暖的灯。

是当她抬起头看向他时,他唇边总会微微泛起的笑容。

她想这些日子来,看起来好像是她在照顾他,其实回忆中的一点一滴,都是他无声的纵容和爱护。

想了很久,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她告诉自己,去哪里,做什么又有什么重要?只要他还在就好。

短暂的梦照例是在他手掌微凉的温度下结束的,林眉抬起头,看到他正对自己微微笑着,脸色还是苍白,那淡白色的薄唇边却已经勾勒出了柔和的弧度。

林眉侧头想了下,就把刚才三个人商量的事情一股脑都告诉了他。他不用再做B市警局的顾问啦,是去S市休养还是去加拿大啦,神越集团暂时没事了,不过也得告诉他弟弟以后还是做守法的事比较好。

她说了很多,他却只是含笑听着,并不打断,等她终于都说完了,他才笑了笑,轻声开口:“小眉,我们结婚吧。”

林眉愣了下,然后绽开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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