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不到,张斌就带来了消息。他一个远方表姐结婚多年未孕,想收养个孩子。
左乔很警惕地问:“他们符合收养条件吗?为什么不去孤儿院领养?”后世那种收养孩子然后虐童的新闻太多了,她不能不问清楚。
“我表姐是小学老师,表姐夫在外面做生意,经济条件不错。两人之前一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试了几次试管婴儿都没成功。现在年纪大了才想要领养个孩子,”张斌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介绍他们收养暮寒,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让他们去孤儿院了。”
左乔知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有些脸红,期期艾艾地说:“我当然愿意。能不能让他们早点来接,我想在我走之前给孩子一段时间适应一下。”
“你放心,”张斌听出她的担忧,安慰道,“我和这个表姐从小一起长大,这几年大家各忙各的才生疏了,但是人的品性总不会变太多,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会是一个好母亲的。”
对于一个想收养孩子,而且条件不错的家庭来说,陈暮寒并不是一个好人选。他年纪偏大,对亲生父母印象深刻,并且亲生父母又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他的内心必然有阴影。这就需要养父母付出更大的耐心和心力,就这样,还不一定能让孩子跟他们亲近。左乔知道,张斌让他表姐夫妇领养暮寒一定做了很多工作,她感激地说:“大恩不言谢,真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
张斌轻笑一声:“我也是看孩子可怜,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你,无需感激。再说了,从此以后我和暮寒就是一家人了,说不定还还指着他来养老呢。”
“那,”左乔急切地问,“他们什么时候有空,大家约个地方见一面。”她要看到陈暮寒过得好,才能放心地离开。
“就明天吧,”张斌带着笑说,“他们早就着急想看看孩子。”
左乔心里空落落的,这是在这里和他相处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晚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守着这空空的屋子了。她急切地想在看看他,虽然怎么看也看不够。
陈暮寒正在画画,她悄悄地走过去,站在他后面,想看看他画了些什么。
他正在画一幅素描,是她早上给他专门做的小兔子形状的豆沙包。他画的很认真,连她没弄好的高低不一的耳朵都一模一样。
左乔心里难过,眼睛也酸涩得厉害,她强打精神指了指小兔子的耳朵,故作轻松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可不带这样记仇啊,这个耳朵就不能画得一样高吗?”
陈暮寒抬头看了她一眼,像在嘲笑她幼稚似的,直看得她脸发红,才解释道:“这才是属于我的。”
话是说得没头没脑,左乔却听懂了。耳朵一样高的兔子是好看,却不是他的。左乔心疼得厉害,整颗心都像被人放在火上炙烤似的,她哑着嗓子转移话题:“可以看看你的画册吗?’
陈暮寒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把画册递到她手里。表情很郑重,像是国家元首在交换合约似的。
左乔慌乱地接过画册,小心翼翼地翻开来。画册是她上星期给他买的,已经用了一大半,上面画满了这一个星期来她给他做的吃的,奶油小饼干,被她特意做成了繁星的形状;芒果西米露,上面浇了一层白色的椰奶……
这画册就像个小小的照相机,忠实地记录下他们这几个月的生活。左乔心头一酸,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食指点点他的额头,亲昵道:“小吃货。”
陈暮寒没有反驳,表情却不以为然。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要把我送给别人了吗?”
“是给你找了个新家。多个人来爱你不好吗?”左乔摸摸他的头发,许是长长的缘故,也不朝天竖了,服帖的搭在脑袋上。
“我带你剪个头发吧?”左乔想到这几个月好像还没带陈暮寒剪过头,正好修理一下,清清爽爽的也能给新妈妈留个好印象。
陈暮寒摸摸头发,摇了摇头。
“为什么?”左乔玩笑道,“你又不是女孩子,难道还想梳个辫子?”
陈暮寒嘴一扁,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不剪就算了,”左乔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他,转身找了个小钱包,递给他,“这个给你。”
小钱包是左乔自己缝的,碎花布做成一个小袋鼠的形状,袋鼠身子的部位用来放纸钞,前面还有个小袋子,专门放零钱。
陈暮寒拉开拉链,里面赫然是几张百元大钞。他已经有货币的概念了,知道这能买许多东西。于是,他抽出钱,递还给左乔。
左乔又塞回去道:“如果……如果那里没有喜欢吃的,你就自己去买。”这时候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百八十的,这笔钱也够陈暮寒用好久的了。她怕新妈妈做的菜不合他的口味,也怕他没钱傍身。
“我不要。”陈暮寒又把钱拿出来,塞回她的口袋。他知道,她这是要离开了。这就像个离别的礼物一样,拿了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左乔怜爱的看着他,看着他漂亮的凤眼倔强又委屈,她舍不得他,那种不舍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的拳头紧握,连关节都因用力隐隐作痛。她微笑着,含着泪说:“那你先替我保管,等我们再见的时候你再还给我。”
“我们还会再见吗?”陈暮寒仰着头稚气地问,“你还想见到我吗?”
“当然,”左乔说,“一有机会,我就回来看你。”
陈暮寒突然拉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冰凉:“有机会是什么时候?”
“得二十四年以后吧,”左乔反握住他的小手,“那时候你都已经长大了。”说不定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二十四年?那么久?”陈暮寒撇撇嘴,“我从生下来到现在才过了四年,就已经觉得好长了。”
左乔不忍他伤心,安慰道:“说不定会早一点,都要看上天的安排。”
“上天是谁?”陈暮寒立刻问道。
左乔指指天空:“就是我们看不到的天上的神明。”
“他什么都管吗?”陈暮寒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嗯。”左乔点点头,数着手指道,“他管生死、姻缘、事业……这世上发生的一切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哦,那他可真忙。”陈暮寒不敢置信地评价道。
“神明可不止一个!”左乔大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被她用手背随手擦掉。
陈暮寒甩甩她的胳膊,又问道:“那时候我已经不长这个样了,你肯定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了,我要怎么确定是你呢?”
“我们定个暗号吧!”左乔想到“天王盖地虎”之类的不由掩嘴笑了。
陈暮寒可想不到她的笑点,兴致勃勃地问:“什么暗号?”
“到时候你说‘年年岁岁花相似’,我就说‘岁岁年年人不同’,好不好?”想到多年后和陈暮寒重逢的情景,左乔倒是真有一点兴奋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陈暮寒默念了一遍,展开一个笑容,“我记住了。你也不能忘哦!”
看着他的笑脸,左乔失神了。这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看见他展颜而笑,也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之前一直憋着气呢。
在心里想了又想,左乔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真的……”
陈暮寒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说:“我不怪你了,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小孩子对别人的善意都特别敏感,左乔对他好他一直知道,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对她撒娇,和她怄气。那些精致的食物都载满了她的心意,他不是不领情的孩子。
左乔释然地笑了笑,蹲下身,点点自己的脸颊:“那你亲我一下好不好?”她闭上眼睛,睫毛抖个不停。
陈暮寒似乎有些害羞,双颊红得像苹果似的,他搓搓手,终于还是踮起脚跟,“吧唧”一下亲在她的脸颊上。亲完以后就捂着脸跑了。
左乔摸摸脸颊,似乎还带着他刚吃过的苹果香,心里又甜又苦,百味纷呈。
晚上,两人肩并肩躺在床上。陈暮寒小身子贴得她紧紧的,像个小火炉似的。
左乔侧过身说:“明天你要乖一点,要让新妈妈喜欢你。”
“她怎么才会喜欢我呢?”陈暮寒调皮地吐吐舌头,“我又不是人见人爱的小朋友。”
黑暗中左乔看不见他的眼神,以为他自伤身世,忙把他搂在怀中,柔声道:“怎么会呢?我们暮寒又漂亮又可爱,谁会不喜欢?”
“明天你会陪着我吗?”陈暮寒撒娇道,“我想你陪着我。”
“我当然会陪着你,”左乔承诺道,“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她,我们就再找找看别人。”虽然很难,但是她还是希望能尽量找个合他心意的家庭。
“真的啊?”陈暮寒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左乔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经常。”陈暮寒嘟着嘴委屈道。
左乔想到自己胡诌骗陈暮寒的那些故事,顿时有些汗颜。尴尬地给两人盖好被子,道:“很晚了,快睡吧!”
“我已经睡着了,”陈暮寒装模作样地打起了小呼噜,“是你不乖,还没睡哦!”
“我也睡了。”左乔闭着眼睛道。
月光照在熟睡的两人身上,只见睡在外侧的左乔越发透明起来。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进屋里的时候,左乔如轻烟一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