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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在经过一系列磨难之后的“猎人”号,终于在五月份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来到了“狮城”新加坡。加足了燃料油,又上了一大批伙食,休整一番之后,又汽笛长鸣,仍不失威风地直驶中国广西的优良淡水港——防城港。

海面上风平浪静,港口已经在望——是该平静一下了。“猎人”号,“猎人”号的臣民们,似乎都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尤其是多灾多难的“猎人”号臣民,他们感到焦头烂额,疲惫不堪。他们一次又一次从死神的魔掌里逃了出来,所以,对生命,对阳光,分外地渴求,分外地向往那种幽静宁谧,充满了平和与清闲的生活,充满了绿草与鲜花的生命。海面上一碧万顷,天空万里无云。到处是清纯的澈蓝,天上一片片洁白的云朵,更令人赏人悦目;水天相接之处,有海鸥翩翩起舞。这是一派多么祥和浪漫的风光呀!

这是祖国的南海!与祖国一天天接近了……

“猎人”号上的中国人,心情也一日比一日好。风和日丽的下午,大家都聚到游泳池四周,或饮或唱。长笛、吉他、口琴,白皮肤、黄皮肤、黑皮肤的,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猎人”号难得有如此一片祥和升平的气氛。就连丹尼斯那张一直阴沉的驴脸,也时时露出笑容来。

恩家敏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只见他经常独自抱着吉他盘膝而坐,幽幽地一支接一支弹奏着。他表情平静,既露不出高兴,也露不出悲伤,只是默默地弹奏着,弹奏着一曲曲高山流水的乐章……

这天下了班,欧阳杰也躺着,把两条胳膊枕到头下,躺在恩家敏身边默默地听他弹,独自想着心事。这可憋坏了赵起浪,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不满地嘟哝开了:“大胡子,阿杰,你们两个鸟人怎么像吃错了药似的!一个扮高雅,一个装深沉。留我一个老头子在这喝闷酒。大胡子,别弹了!干脆陪我喝口酒!阿杰,你小子也起来,你看人家那边,喝得多开心!”

欧阳杰爬起来坐着,看赵起浪的模样,不由得发笑:“赵老粗,你懂什么!老恩是快回到祖国了,勾起一些往事的回忆,心里烦闷罢了!”

“回到祖国应该高兴才是呀!”赵起浪一抹嘴,“别的不说,在外边看女人,白得太白,黑得太黑,白不白黑不黑的更让人倒胃口,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一回到祖国呀,看咱们自己国家的女人,横看舒服,竖看也舒服,前看也舒服,后看也舒服……”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真是女人不离口!”恩家敏和欧阳杰忍不住笑起来。

欧阳杰说:“我说你大老粗,看来一点也不冤枉你!这叫‘近乡情更怯’嘛!”赵起浪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你小子别跟我老鼠啃书本——咬文嚼字。我不懂什么怯不怯的,只知道不开心就喝酒。借酒浇愁。只要三杯酒下肚,包管万事不愁。来,大胡子,我请客!”赵起浪边说边拉开一听啤酒,递给恩家敏。

恩家敏摆摆手,说:“我腿上的伤还发炎呢,不能喝!”

他又把酒递给欧阳杰。

欧阳杰也不接:“我是不会喝酒的,你又不是不晓得!”

“大老爷们也不脸红,这是白酒也不过二两,何况是啤酒——喝起来跟喝饮料有什么两样?”赵起浪硬塞给欧阳杰,又扔了一听可乐给恩家敏。

恩家敏也不客气,打开可乐,喝了一口,说:“你们也不是外人。阿杰,老赵,我不想继续在船上做下去了,我厌倦了!”

过了一阵,他见赵起浪和欧阳杰都没做声,便接着说:“我并不是被这几件事吓住了,本来我倒是坚决主张留下来的,留下来和丹尼斯一伙较量一下!可一日日与祖国近了,我静下来一想,很是觉得没意思。我都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我也有同感!”赵起浪认真地说,“这条船就好像有个阴魂附着不散似的,天灾人祸不断。上来短短几个月,已经有几个兄弟‘撒约那拉’了,说不定哪一天,想走还真来不及了呢!”

“你们要走,我当然不想留下。只是要走,也要走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等到接班的人来再走!”欧阳杰若有所思地说。

“他们不是要在下个航次大换人的吗?尤其还要补充几个水手……”赵起浪说。

“那就再坚持半个月吧!下次航次据说仍回国内来,而且装货港口还是澳大利亚,丹皮尔港,那比去埃斯佩兰斯还近了几天的航程。风平浪静的话,一个航次也就半个多月。”

“那咱仨今天就说定了,大丈夫一言九鼎,到时候谁不走我们三个也要一齐走!”

“我们击掌为誓!”赵起浪率先举起右掌。

欧阳杰毫不犹豫地挥掌用力一击,爽快地说:“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恩家敏也挥掌而击。三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到一起。三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激动,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许多,似乎艰苦的航程结束了,港口已经在望。一阵沉默之后,欧阳杰突然问:“老赵,回去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是呀!要有些路子早就不做了!我是一辈子注定吃这行饭了,除非——死了!”赵起浪口吻带着一丝苍凉的意味说,顿了顿,又问恩家敏和欧阳杰:“你们回去难道不打算再跑船了?”

“我可能不做了。都说海洋可爱而美丽,我是怎么欣赏也不觉得,只觉得枯燥乏味,脚底板踏在死亡的边缘。那些无病呻吟的诗人还动不动‘大海呀,我的故乡。大海呀,我要拥抱你……’你让他们来拥抱两个月试试!”

欧阳杰轻轻地说:“诗歌与现实是差得太远了!”

恩家敏接着说:“不多扯了,言归正传。我这次回去,想过一些比较清闲的生活。回到老家,盖几间屋,种点粮种点菜,钓钓鱼,弹弹吉他,下下棋,只要有酒就行!记得学生时代,常背‘看尽人间兴废事,不曾富贵不曾贫。’”

欧阳杰顺口说:“那不如朱郭儒的《感皇恩》更符合你的情调!”一边说,一边随口诵来:“‘一个小园儿,两三亩地,花竹随宜旋装缀。槿篱茅舍,便有山家风味,等闲池上饮,林间醉。都为自家胸中无事,风景争来趁游戏,称心如意。剩活人间几岁,洞天谁道在?坐寰外’。”

“嗯,的确是一首好诗,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恩家敏不住点头。

赵起浪听不懂,嘟哝说:“好什么好?之乎者也的!全都是一通屁话。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酒喝?今日有酒今日欢醉才是人生一大快事!”赵起浪“咕嘟”灌了一口啤酒,转向欧阳杰说:“难道你大学毕业,也想学大胡子,回老家搞什么两三亩小园子,种种菜,钓钓鱼吗?”赵起浪一通话把欧阳杰和恩家敏都逗笑了。

“我也说不清。”欧阳杰面带微笑说,“我想成个家,人家大姑娘孤单单地等,一年又一年,白白耗费青春,我怎么忍心!”欧阳杰又想到丽娟,那个心爱的姑娘,那个美丽的姑娘。

防城港,濒临北部湾,是我国广西的一个重要海港,也是我国南方优良的深水港之一,地处亚热带。我国北方还洋溢着春天的气息时,炎热就已经悄悄地降临到了防城港。

五月中旬,“猎人”号缓缓靠上了防城港码头。这对离开祖国几个月后第一次双脚又踏上祖国大地的中国船员来说,无疑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尽管厄运使“猎人”号不能如期到港,各自的老婆亲人无法来防城相聚,但是每个人仍感到无比的激动。

靠好码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猎人”号的臣民们照例是除了值班的以外,其余的早已穿戴整齐,等舷梯一搭好,都争先恐后地往码头上跑。

这几年,防城的经济发展了,发展得一日千里。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色情服务业,大量涌来防城淘金的姑娘,经不住金钱和灯红酒绿的诱惑,纷纷下海拉客。使本来就不大的防城港显得更加“繁荣”。跑海的人原来流传说,秦皇岛的“小姐满天飞”,而防城港的小姐则是“天女散花”了。

五月份的防城,带着初夏的几许炎热,几许清凉,木棉树高大的树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华灯初上,各种酒吧和舞厅、发廊都敞开了胸怀,仿佛在说:来吧!喜欢夜生活的朋友们!来吧!从风浪里逃出来的,腰包鼓鼓的水手们!

港区大门外,有一个圆形大花坛。绕过花坛,街道边的树下,各种夜生活场所的前面,摆着一张张桌子和椅子;露天的卡拉OK处,也一支支地放着震耳欲聋的粤语歌曲。这中间,站着的、坐着的、来回穿梭着的,是一个比一个靓,一个比一个媚的小姐们。有的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让雪白的大腿从旗袍的开边里露出来,手中还别具风情地夹着一支烟,向走出海关大门的中外海员们搔首弄姿地媚笑着;有的则更加直接地见一个拉一个,嘴里一声一个“大哥,妹子好想你!”、“大哥,歇一会儿把!”、“大哥,在外久了,寂不寂寞?”……见到老外,则操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几句英语,边拉边“先生、先生”地叫个不停,或者“I love you,I love you……”(我爱你……),老外们若没心思,则要微笑着掏点水果费、饮料费才可脱身……

小姐如此之多如此之热情,自然投了长期漂流压抑已久的海员们的胃口。尤其是经过了九死一生的“猎人”号上的臣民,一下码头,乍一见到这色彩缤纷的世界,口袋里鼓鼓囊囊的钱算什么东西!只要能换到高兴,就大把大把往外掏吧!反正是花在女人身上。尤其是这些女人年纪又轻,脸蛋又漂亮,而我们又丑又老大不小的,长期缺乏“地气”,“老牛啃嫩草”,钱花的值!

恩家敏和欧阳杰下了码头之后,大街小巷到处逛。逛了一会,天空忽然飘起雨来,虽不大,可足以淋得人全身透湿。两人也觉得有些累了,正好街道边有一个酒吧,建造得很别致,全部用原木不经加工做成,别具一种风味,再看看名字:葡萄园。听起来也别具情趣。恩家敏和欧阳杰来了兴趣,看看雨越下越大,就走进去,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要了两杯啤酒,又随便点了几个小菜,边吃边聊着。

酒吧里人不多,但很幽静,灯光也朦胧,显得很柔和。

正吃间,这时,酒吧里又进来一位顾客——一位年轻的姑娘。恩家敏和欧阳杰等那姑娘走近了,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打量起来。这一打量,俩人都不由得从心底暗暗道了一声:好个尤物!只见那姑娘穿着一件吊胸真丝短衫,已经微湿,很有些透明度,露着雪白柔滑的胳膊。那件薄衫被丰满的胸脯撑着,细长的粉颈上吊着一块小玉;那张脸不能再长也不能再圆了,一双眼,水灵而美丽,却有些冷漠,小鼻子秀气地挺着,那张嘴巴虽小,却有着一丝高贵和独特的性感,比那双满含风情的眼还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穿着一条宽松的束脚白裤,在短衫与长裤之间,隐约露出同样秀气的肚脐……她并不在意别人的打量,仿佛整个酒吧只有她一个人似的,要了一瓶酒和两碟小菜,坐到恩家敏旁边一张桌上,自斟自饮起来。恩家敏着了迷似的欣赏了半天,一拍大腿,向欧阳杰耳边说:“阿杰,这小妞太有女人味了。一齐过去聊聊如何?”

“算了,老恩,要去你一个人去吧!别忘了你自己说的——女人是剑,剑不伤人情伤人!”欧阳杰虽然对那姑娘也是赞不绝口,但他发誓不再和别的女人有染。

恩家敏笑了笑说:“随便聊聊而已!”边说边端起酒杯移到那姑娘的桌子旁,坐到那姑娘的对面,面带笑容地问:“小姐,你一个人喝酒不寂寞吗?”那姑娘抬眼看了看面前说话的人:人长得也别具一份潇洒,就是太让人觉得鲁莽,他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并不搭腔,只是用鼻孔“哼”了一声。

恩家敏倒不觉得尴尬,兀自喝了口啤酒,瞅瞅碟中小菜,接着说:“姑娘真会吃,吃的菜尽是我爱吃的!看来红尘之中,我们还真有一份缘!”

“你——”那姑娘脸上忍不住显出了气愤来。

“噢,我?我忘了介绍自己了”恩家敏索性装糊涂,“我,贱名恩家敏。干过警察,做过海员,四十有一岁,未婚。就这么简单!”

“你真是个流氓无赖——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也不想了解你。”那姑娘一脸愠色地瞅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油腔滑调的恩家敏,心想:鬼才相信你做过警察!

恩家敏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屋外细雨纷飞,屋内灯光朦胧,如此良辰美景,我只不过想和你聊聊而已!要是流氓,我还不早动手动脚了!”

“你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那姑娘见恩家敏仍没有走的念头,的确有些紧张。

恩家敏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没想到姑娘这么漂亮却一点不通人情!”

“我是不通人情。你再不走我真喊人了!”

“我倒想听一听你怎么喊!”

“流氓,无赖!”那姑娘果然提高了声音,整个酒吧里人都被惊动了,都一脸惊疑地把头扭过来盯着恩家敏。

恩家敏没有料到那姑娘真会喊,这下真的尴尬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大家都在盯着自己,灵机一动,也提高了嗓门,显得气愤的样子说:“你才流氓呢!明明讲好了一夜三百,转脸又要五百。我不干了!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到处都是!”说着回到原来的桌旁,冲大家点点头,微笑着连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各位!

这下轮到那姑娘尴尬了。大家一阵哄笑,使她无地自容。她没想到这个可恶的大胡子会来这么一手,脸涨得通红,“腾”地站起来,眼泪“唰”就下来了。她愤恨地瞪了满脸得意的恩家敏一眼:“你真……”她想骂一句,可没骂出来,转身跑向酒吧外……

恩家敏愣了愣,站起身,想跟出酒吧,继而又叹息一声,重重坐下了。

吧台一个服务员跟了出来喊:“小姐,你的帐还没付呢!”瞅瞅没人,不禁抱怨骂道:“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我见得多了!”

“大胡子,你太过分了——这明明就是你的恶作剧!”欧阳杰拉下了脸。

“阿杰,我真的没有恶意。可……”

“别解释了,哪有老牛喝水——强按头的?”

恩家敏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有些内疚地说:“我确实有点过分了。可刚才那种情形,你叫我怎么办?”

他们从酒吧出来,夜已经很深了,街上行人不多,雨倒是停了。于是,酒足饭饱之后的两人,边聊边沿着清静的大街往回晃悠。还没进海关大门,便看见门口有个人在张望,借着路灯,看上去像赵起浪。走近一看,果然是他。还没等恩家敏和欧阳杰开口,他紧走几步迎上说:“大胡子,阿杰,你们可回来了!”

“下了班你没睡?究竟出了什么事?”

赵起浪说:“我们边回去边说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恰巧碰上了我向你们提过的那个老轨张成。他们的船就靠在我们船头!”

“这么巧!”

“可不是,我下了班,一看还不到八点钟,就准备下地溜溜。等我穿好衣服一到码头上,就碰上他们一帮人。我没吭声,他倒取笑起我来了,我一句话没骂出来,他身旁一个长得像俄罗斯人的家伙就要对我动手动脚,另外几人也都摩拳擦掌的……你们说,我要是没有你们两位兄弟也就算了,认识你们两位兄弟,而且我又是平白无故地受这番气,我怎么能咽下去……”

欧阳杰和恩家敏听完赵起浪的话,都不禁笑了。恩家敏说:“这点小事阿杰一个人就摆平了。只要你过后别忘了请我们搓一顿就行!”

“我?不行不行!”欧阳杰忙说。

恩家敏说:“唉——怎么不行?那么厉害的海盗都让我们给摆平了,这事简直太简单了!”

“我不是那意思。无缘无故怎么也得找个借口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候,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欧阳杰听恩家敏这么一说,也不好推辞,便转向赵起浪说:“教训一下就可以了,别闹出乱子就行!”

“当然当然,只要能当众羞辱他们一番,出出这口气就行。”

“那你能断定他们明天还会下码头玩吗?”

“非下来不可。我到时侦查着,他们一下来我就告诉你们!”

“好吧!也不早了。回去安心睡个觉,明天早晨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一早,恩家敏找来两个XO酒瓶,装上水,用点啤酒掺一掺,看起来象真的一样。然后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找上欧阳杰,把正在吃早餐的几个黑人舒尔、杰克逊、乔等几个人拉到走廊上,比比划划了一阵,几个黑人听明白后,连说“No problem”(没问题)!还说正愁值班没法出去玩闷得慌,借此倒可凑个热闹。

赵起浪受了一肚子气,哪里睡得好,早早就爬起来,一个人到码头上来回溜达,仔细瞅着“猎人”号前头那艘船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连早餐也不吃了。可左等右等也没看见老轨张成和昨天那个长得像俄罗斯人、满脸横肉、自称王罕的家伙。看看太阳升得老高,正有些不耐烦时,一个狗熊似的大胖子出现在那艘船的甲板上。赵起浪眼睛一亮,仔细一看:没错,正是张成!忙飞奔回去,向正在值班的一水刘长命打个口哨。刘长命会意,忙告诉等在会议室的恩家敏和欧阳杰几人。恩家敏提上“酒”,和欧阳杰一齐来到码头上,几个黑人也跟到舷梯口,远远地站着看热闹。

赵起浪迎上恩家敏和欧阳杰,说:“他们还没下来,好像是在甲板上等人一齐下来!”

“那我们先到那间仓库拐角处站着,等他们下来!”

“要是人多怎么办?”赵起浪有些紧张。

恩家敏胸有成竹地说:“有我和阿杰在,整条船上的人都下来也不怕,大不了跑回去呗!”

“好!”

于是,三个人躲到仓库的拐角处。刚站好,张成果然和几个嘻嘻哈哈的家伙向这边走来。

赵起浪伸头说:“那个最胖的就是张成。他身边那个卷着袖子光着膀子的就是自称叫什么王罕的!”

“好像嘴唇上还有一抹向上翘的小胡子!”

“对,就是那个,五短三粗的。昨天我没敢和他动手!”

“好!我们迎上去。沉住气!”

于是,恩家敏拎着两瓶假XO走在前,欧阳杰和赵起浪紧跟在后,直直地迎向那伙人。那伙人边走边嘻嘻哈哈地聊着,没提放迎面三个人直闯过来,看看情形不对,想让开已经来不及了。恩家敏低着头,装着匆匆赶路的模样,一头撞在张成那来不及躲闪的肥胖躯体上,还没等张成摔倒,他自己先“哎哟”一声摔倒了,手中拎着的两瓶“XO”也“咣当”摔得粉碎……

张成被撞得一个趔趄,人也吓得一哆嗦。赵起浪和欧阳杰跟上来。赵起浪马上进入角色,假装哭丧着脸说:“哎哟——老恩,我那两瓶XO……”

“这怎么办啊?你这个老不死的,没长眼睛?!”恩家敏爬起来,一把抓住张成,“我朋友那两瓶酒可值五千多块,还是从法国带来的!你说怎么办吧!”

“哈哈,原来是你,故意找事来了!”王罕认出了赵起浪,捋着袖子晃过来,“妈的,今天找了两个帮手,腰杆硬了,不像昨天那狗熊样了!”

“操你娘的,你算什么鸟玩意!长得中国人不不像中国人,俄罗斯也不太像正宗俄罗斯种,我看九成是你妈做婊子时和俄罗斯海员生的!”赵起浪仗着欧阳杰在身后,像背台词一样痛快淋漓地骂着。

王罕那张满脸横肉的脸早已变成了紫猪肝,“哇哇”怪叫着扑向赵起浪。赵起浪一闪闪到欧阳杰身后。欧阳杰早有准备,看王罕扑过来,飞速迎面一脚,正踹在他肚子上。王罕疼得“哎哟”一声,腰弯了下去,双手捂住肚子。这当儿,欧阳杰跟着挥手一个勾拳,把王罕打得仰八叉,躺在地上直呻吟。

赵起浪冲到张成跟前,说:“老恩,你对付其他人吧,这个混蛋由我来收拾!”话音还没落,已腾出右手,左右开弓,一边扇,一边骂:“你算什么,你他娘是我孙子!你不说你是老大的吗?你混蛋听着,我才是老大……”

“老赵,算了。我们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是放手吧!”

“放手?在船上你怎么不对我放手?告诉你,世界很小的!山不转水转,两山不碰头,两人总归要碰头的!”

“以前是我不对!”张成看情形不对,一个劲地说,“你就宰相肚子里能跑骆驼吧!”

“我他娘的不是什么宰相!我只问你:对我赵某服不服?”

“我服我服!”

“服你就喊我三声‘赵大爷’,算是赔不是,以前的帐就一笔勾销!”

这时,另外几个人也早已骂骂咧咧扑向恩家敏和欧阳杰。他们二人哪里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三拳两脚打翻了好几个。另有二个人见势不妙,折回头向船上跑去。

收拾完其他的人,恩家敏和欧阳杰扭头看赵起浪仍揪住那老轨不放,就走过来,说:“老赵,算了吧!让他往后少做缺德事,多积点德,多留点路给别人走走。”

“听到没有,你这位恩爷在教导你,往后少做坏事多积德。要知道‘害人终害己,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本来是不计较你的,你这老不死的,昨天仗着人多,又无缘无故地羞辱你赵大爷!”边说边“叭”地又是一个耳光,然后一松手,对着躺在地上的王罕补上两脚,骂道:“回家告诉你娘,做婊子别找俄罗斯人,找我就行了,威武又潇洒,钱也不缺,哪里比不上俄罗斯人!生出你这杂种……”

“快走吧,老赵!他们的人冲来了!”

恩家敏拉了一把赵起浪,他抬头一看,果然有几个人手持菜刀、铁棒之类的,边叫边嚷着边冲过来。三个人见此情景,也调回头就跑,一口气跑到船上,等那帮人追到跟前,只见舷梯口几个铁塔似的黑人凶神恶煞似的挡住去路。这些黑家伙个个横眉立目,满脸凶气,又是老外,据说老外们跑船的,全是些劳改犯、亡命徒,弄不好他们全有枪,最好别惹他们。何况被人揍的又不是自己,犯不着为别人去捅马蜂窝!算了算了,追到人家门口,也算够意思了,骂两句回船去吧,反正也没人受什么重伤。

于是,那伙人骂骂咧咧嚷了一通之后,鸣金收兵了。

恩家敏三人冲舷梯口几个黑人挥挥手:“Thank you!”

那几个黑人都无所谓地笑了,用学到的中国话生硬地说:“恩师傅,不用谢!”

机仓里忙着吊缸,一直到下午两点多才结束。吊缸一结束,除了值班外,照例又是全部休息。大家害怕开船,所以缸一吊好,谁也顾不上休息,都冲了澡,换了衣服下去购买东西,尤其是水果。荔枝还没到季节,但多的是李子、杨梅、香蕉。还有号称“水果之王”的芒果。老外们都雇个人力三轮车,成箱成箱往船上搬水果、饮料、啤酒……应有尽有。老外们说,中国东西是出了名的便宜。除了“小姐”们的价格和国际上基本接轨以外,大多数东西的价格还是接不上轨的。

自从昨天在“葡萄园”酒吧遇上那姑娘之后,恩家敏的心里竟莫名其妙地发烦,强烈希望能够再见到她一次,大有初恋时的那种感觉。

吊完缸,欧阳杰顾不上休息,硬拉着躲在房间里抽闷烟的恩家敏下码头散散心。

来到街上,欧阳杰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说:“老恩,再过半个月我们就从‘猎人’上下来了,我看你也该考虑找个嫂子了!”

恩家敏叹口气,没有正面回答欧阳杰,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唉!我恩家敏也是个食人间烟火的凡人!”

“是呀,你向往那种隐居式的清闲,也还是要有个温馨的家才能真正尽享人生天伦之乐!”

“走吧,今天有的是时间,我们兄弟俩找个地方边谈边喝点东西。你是大学生,给我诵几首清闲优雅的诗词,也让我的大脑清新清新!”

“我们去‘葡萄园’怎么样?”欧阳杰提议。

恩家敏说:“行!兴许能碰上昨天的那位姑娘呢。”

边说边走,两人不一阵就来到了“葡萄园”酒吧,两人找到昨天坐过的那张桌子,点了几碟可口小菜,要了啤酒、饮料,慢悠悠地边喝边谈。

恩家敏今天似乎真的返璞归真一般,笑着说:“读书时,我最爱读一些诗,现在还能零星记得一些。像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辛弃疾的‘卧读陶诗未终卷,又乘微雨去锄瓜’之类的。当时只是觉得朗朗上口,并不能读出情趣来。而今,再一细品,加上自己的人生体验,才能读出其中的味来!”

欧阳杰也接过话题,娓娓说道:“提到这些,我当然也有同感。因为走入社会之后,整天头脑变得乱哄哄的,只有偶然得闲坐下来,读一读这些诗来,才仿佛吃了一剂清凉剂似的,头脑才清爽一些。于是,我就经常在睡觉前读上一、二首,心里也就自然觅得一份安逸和悠然,睡起觉来也觉得香!”

“看来这才是我们的‘英雄所见略同’啊!”恩家敏颇有感触地插了一句。“是呀,我一向都很欣赏‘无情未必真豪杰’这句话的!”欧阳杰接着说,“你像‘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绿蚁新酪酒,红泥小火炉’、‘晚风勤耕不厌食,只鸡斗酒聚比邻’,读起来便生成一种归乡躬耕自食之心。而独到这一句,就不免会想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这种更逍遥、更淳朴的诗句!”

恩家敏认真地听着,不免插话说:“一听这些诗句,再想想自己,一把岁数了,还像个孩子,爱争上争下,争强争弱,遇事看不惯的,仍要打抱不平……”恩家敏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伸个懒腰,“真是惭愧。也许天生对禅悟不透,也许根本就无缘!”

欧阳杰一拍巴掌:“你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嘴里常念‘善胜敌者不与’,可行动上根本做不到。常常是头脑一发热,刀山火海也往前闯——我们可真应了你原先说的‘臭味相投’吧!”

欧阳杰这么一说,两人都忍不住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谈着喝着,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等他们走出“葡萄园”时,薄薄的夜色已经降临,凉丝丝的南国晚风轻轻拂面。

就在他们走出酒吧时,冷不防从前面闯过几个酒气冲天的老外,大热天却都穿着麻黄色的长袍,缠着头巾,袒露着毛茸茸的胸口,一看便知是印度或信奉伊斯兰教的西亚水手。他们嘴里“依哩哇啦”地嚷着,旁若无人地向前横冲。

欧阳杰和恩家敏停住脚一瞅,明白了,原来他们在追前面的一个姑娘,再仔细一看那惊慌失措奔跑的姑娘,他们大吃一惊,几乎同时“噫”了一声:“那不是昨天在‘葡萄园’里看到的那姑娘吗?!”

不容恩家敏和欧阳杰多想,那姑娘惊慌之中忽然一下子摔倒了,还没等她爬起来,三个醉醺醺的老外已追了上来,怪笑着把她围到中间,其中一个就淫笑着动手动脚上前拉扯,姑娘大喊“救命”。

欧阳杰见此情景,忙说:“老恩,机会来了!”边说边和他紧跑几步,冲到跟前,欧阳杰首先大喝一声:“Stop!”(住手!)

那三个水手一激灵,都不由自主停住手,一齐转过身,一个个瞪起了兽一般的眼睛。

恩家敏冲那惊慌失措的姑娘笑了笑,扬扬手,先“Hi”打个招呼,说:“姑娘,你不用害怕,看我怎么教训这几个混蛋!”说着摆开架势,冲那三个水手招招手,骂道:“Fact you!”(滚你的!)这下可惹恼了那三个老外,他们怎把这个胡子拉茬的家伙放在眼里,“叽哩哇啦”又是一阵怪叫,一齐从三面扑向恩家敏。恩家敏提起精神,展开军警格斗术,力斗三个老外。可他低估了对手,根本没想到这三个水手曾经也是职业军人,受过正规训练,而且个个野蛮剽悍。尽管他一时应付自如,却也很难占多少便宜。恩家敏一琢磨,这样下去岂不是很失面子,让姑娘家笑话,不行,下手得狠点,速战速决。这么一琢磨,恩家敏出手快起来。他冲正面的大个子一晃拳,对方果真上当,忙用擒拿去抓手腕,可不防恩家敏早把身一侧,闪电般飞出一脚,低低地直取对方小腿骨。对方也不愧是行家,情急之中叉开双腿,而恩家敏并没有变换招式,只是将踢空的腿略略回收,旋即抬高,又闪电般狠狠一脚侧踹,这下对方躲不过了,被踹得一连退了几步,“扑通”一声仰八叉摔倒!这时,左右两个水手扑了上来,恩家敏不慌不忙,单脚立地为轴,另一只脚向左侧一个飞扫,正中扑上来的对方腹部,那家伙踉跄几步勉强站稳。恩家敏正想把脚在空中回扫,可右侧那水手不上当了,来个急刹步,一撩长袍,腾空跃起,铲向恩家敏,正中恩家敏后背,恩家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时,那姑娘尖叫起来:“喂,你小心点!”声音又甜又润,充满了感激与关切。这时不少中国人围上来了,也都呐喊着助威,一齐叫骂着:“打死这几个混蛋!”

“妈的,到咱们国家还不老实,实在可恶!”

欧阳杰在旁边早看出来了:这三个水手受过正规训练,否则六个也趴下了。让大胡子一人对付,实在为难他,干脆我也插一把,图个稳当。这么一想,他便冷不防从背后攻了上去,对着一个蓄势待发的家伙后背就是一脚,把他踹得“嗷嗷”直叫。

人群中,一阵掌声和叫好声响起。

剩下两个老外见中国人越来越多,酒也醒了。见一个同伴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一个劲地呻吟,不免心里发虚,腿上发软,片刻功夫,就让欧阳杰和恩家敏一人一个给制服了。早有人找来绳子,一拥而上,捆个结结实实,推推搡搡地把他们押向派出所去了。

这边,那姑娘才松口气,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到恩家敏和欧阳杰面前,鞠了一躬,甜甜地说:“谢谢你们!”

“不用谢了,姑娘,就作为我为昨天的事向你赔不是吧!”恩家敏真诚地说,“其实昨天起初我的确没有恶意。我——我是真的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莞尔一笑,说:“昨天我心烦,态度也不好,把先生当作……”

“嘿,算了!”恩家敏摆摆手,“只要姑娘能原谅我,我的内疚感就会好些了!”

“是呀,恩大哥这人从来不拘小节,人很不错,就是——有时候会来些恶作剧!”

“你这家伙,是想帮我还是想损我呀!”恩家敏咧嘴笑了。

欧阳杰和那姑娘也忍不住笑了。

“我还有事,再见了!”姑娘浅笑着,挥挥手,“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说完,不等恩家敏和欧阳杰开口,她已经转过身。

“喂——小姐!”

“还有事嘛?”那姑娘回过头,不解地望着恩家敏。

恩家敏笑笑说:“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芳名。”

“噢,呵呵,什么芳名呀,我叫林梦怡。林则徐的林,红楼梦的梦,怡情的怡。再见啦,大哥!”姑娘说完,挥挥手,转身走了。

“林——梦——怡——”恩家敏望着林梦怡的背影咀嚼着,有些发愣。

欧阳杰见了,故意在旁边装作表演歌剧似的,沉痛地自白说:“我亲爱的人呀,她如一只夜晚的蝴蝶,翩翩飘过我的面前……”

恩家敏被欧阳杰的怪相逗笑了:“你小子可幸灾乐祸了!”

欧阳杰掩口而笑,说:“我哪里敢,老兄!‘多情自古空余恨’。我们还是走吧!”

“好,走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必呢!”恩家敏也笑笑,沉默了一会,一边走,恩家敏又问:“阿杰,你猜林姑娘是干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

“猜一猜呗,反正这又不犯法!”

“看起来像白领阶层,多数是搞公关的!”

“和我猜到一块了!其实这种女人不适合我!”恩家敏轻轻叹口气,若有所失地说,“我即使再找个人,也该找个文化不高,人比较实在,整天能操心柴米油盐酱醋的人!至于在哪里,倒无所谓!”

“别想那么多了,一天没下船,就一天别老想着家,否则呆在船上心里也不安宁!至于那份失落感嘛,这儿年轻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你找一家宾馆,多花点钱,找个档次高些的女人聊聊,一夜良宵之后,明天一开航,心思离开了防城,心情也自然会好起来的!”欧阳杰装作老练地侃侃而谈。

不过这招还真见效,恩家敏果然高兴许多,一拍欧阳杰肩膀:“真看不出,阿杰你‘进步’这么快,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欧阳杰摆摆手,说:“你自己去吧,我今天感到很疲劳,想回去歇歇。”说完,转身独自向海关大门走去。

恩家敏背对着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坐着没动。他刚洗过澡,感到全身特别舒畅。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又轻又慢,好一阵子,才走到他背后,一双纤纤玉手无声地搭到他的肩上,轻轻地捏起来。同时,耳边传来一句又轻又柔的声音:“先生,重不重?”恩家敏听那声音,不禁全身一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转过身,他和身后的女人同时愣住了!

恩家敏圆睁双眼,半天才怒不可遏地抬手一巴掌,打得林梦怡一个趔趄,打过之后,他突然后悔了。望着穿一身粉红色睡裙,如一朵夏日荷花亭亭玉立的林梦怡,幽幽地失声问:“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

林梦怡手捂着脸,不相信地看着恩家敏震怒的样子,眼里闪动着泪花,继而,她忍住泪,咬咬牙,抬手还了恩家敏一巴掌,打得恩家敏也愣住了。

“你问怎么会是我,怎么不问问怎么会是你?”

林梦怡掩面抽泣起来。

恩家敏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过了好长时间,他叹口气猛地站起来,抓起衣服向门口走去。

“站住!”林梦怡泪盈盈地叫了一声。

“对不起,小姐,我……刚才太冲动了,向你道歉!”恩家敏站住了,头也不回地说完,抬腿欲走。

“先生,你忘了你已经付了钱,而且是出手大方的美金!”身后传来林梦怡冷冷的话语。

恩家敏有些愕然,慢慢回过身,只见林梦怡解开睡裙,睡裙悄然垂落在地板上,整个人一丝不挂地站在那儿,她双眼轻闭,就像一尊美妙绝伦的少女汉白玉雕像。

恩家敏让心情尽量平静下来,轻轻走过去,拾起衣服披到她身上,把她揽到怀里,轻声地说:“自从我见了你第一眼,就刻骨铭心地爱上了你!虽然,我明知得不到你。你知道吗,我接受不了你在这种场合出现……这么多年来,我和女人逢场作戏惯了,再见到你之前,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

“别说了……”林梦怡伏到恩家敏宽厚的肩上“嘤嘤”地哭起来。

“让我说,梦怡。”恩家敏抱紧了林梦怡,坐到床上,动情地说:“我爱你!但我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妄想。一个闭月羞花的年轻姑娘,怎会爱上一个四处漂泊的海员,一个胡子拉茬、不惑之年了却无家无根的人!但一向放荡不羁的我,这次却怎么也摆脱不了爱神的法网,怎么也挥不开你天使般的影子……我六神无主,心烦意乱,试图到这里一夜醉生梦死,醒来之后,或许会把你忘记,没想到……会遇上你……这也许是缘份吧!”

“恩先生……”林梦怡坐起来,深情地说:“我并不是不可理喻的人……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根本就不配拥有爱,不配拥有家……”林梦怡又哭泣起来,抽噎着说:“我并不是崇拜金钱才步入风尘的,我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恩家敏拭去林梦怡眼角的泪,林梦怡伏到恩家敏的肩上,向他讲了自己的遭遇……

林梦怡是位长沙姑娘,她初中毕业那年,父亲抛下她们母女四人走了,姐妹三个仅靠母亲微薄的工资度日。可不幸的是雪上加霜,在她勉强读完高中那年,操劳过度的母亲又因为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而撇下她们姐妹三个驾鹤西游去了。林梦怡看着两个年龄尙小的妹妹可怜楚楚地望着自己,一颗本该编织彩色梦幻的心碎了。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到他稚嫩的肩上。听说两广地区钱很容易挣,为了两个妹妹,林梦怡依然跟着打工的小姐妹们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几经周折,来到防城港。起先,在一家私人老板开的酒店做服务员,一个月除了吃喝,还能赚个五六百块。林梦怡感到很满足,这足够供两个妹妹读书生活了!她决定好好做下去。可生活并不是她想象那样美好、平静。出落得一朵花似的湘妹子走到哪里都惹得男人眼睛滴溜溜地转。尤其是那酒店的老板,更是垂涎已久,不时地施以小恩小惠给林梦怡。毫无社会经验的她根本就不防备这个年龄比她父亲还大的老头,还打心眼里感激他,认为自己遇上了大好人。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老板将她灌醉之后把她奸污了……

醒来之后的林梦怡悲恸欲绝,那时她才刚满二十岁呀!她本想一死了之,可一想到家中的两个妹妹和妈妈临终的叮嘱,她擦干眼泪,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不就是为了钱才遭此不幸的吗?!既然男人有钱,反正也豁出去了,挣到钱,再反过来耍耍男人,看看他们一个个的丑态,看看他们平时道貌岸然,派头十足,却在女人面前变得幼稚、可怜、酥了骨头……反正,那时想——反正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所以,她离开了那个酒店,凭着自己的姿色,在各个宾馆里,整日与那些脑满肠肥、财大气粗的男人们周旋……

她的故事讲完了,人也轻松了许多。几年来,她第一次敞开心扉向一个男人诉说自己真实的经历。恩家敏显然被打动了,他为林梦怡不幸的遭遇深深地感到痛心、同情、爱怜。

“阿怡,你真糊涂,”恩家敏轻轻摩挲着林梦怡的秀发,“你为什么不去控告那龟孙老板?”

“控告?我一个身在异乡的小女子,能告赢财大气粗的地头蛇吗?弄不好命赔上了也奈何不了人家!”

恩家敏想想也是,说:“也真难为了你!”

“我以为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所以那天在酒吧里……”林梦怡柔声地说,摸着恩家敏那潇洒的大胡子,有些不好意思:“你不会怪我吧!”

“你不生我的气就谢天谢地了!”

“谁让你长这么多胡子,怪吓人的!”林梦怡半躺在恩家敏怀中,娇嗔地说。见恩家敏只是笑,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问:“你怎么还没有家呢?”

“哦——”恩家敏吻了吻林梦怡凝脂一般的脸庞,笑着说:“我曾经有个家。可现在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梦怡急着想着知道。

于是,恩家敏也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包括他如何由一名国际刑警变成国际海员,并打算再过半个多月连海员也不做了都讲出来。末了,他动情地在林梦怡丰润的唇上亲了亲,认真地说:“阿怡,嫁给我吧——往后,我们一起重新开始!哪怕是过着一种原始的男耕女织的日子我也不会后悔!”

林梦怡沉浸在恩家敏的故事中,她没想到这么个大男人还有如此丰富细腻而又不幸的感情经历,她的心深深地被打动了:“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妈?”

林梦怡又一次伏到恩家敏怀里委屈地哭起来,直哭得恩家敏柔肠寸断,不由自主,两人拥吻到一起,吻得那么深,那么甜,那么投入。

过了好长时间,林梦怡挣开恩家敏的吻,脸颊一片潮红,低头轻声说:“哥,明天,我就回长沙,找一份零工,等你回来!”

“梦怡,从今晚开始,你就是我恩家敏的新娘了,就这样抱着到天明,我就很幸福满足了!”恩家敏温存地说。

不知不觉,窗外露出了一线朦胧的曙色。

恩家敏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塞给林梦怡,然后揣好林梦怡给他的长沙地址,恋恋不舍地说:“阿怡,快开航了,我得赶回去!”

短暂的一夜,两颗心已经完全栓到了一起,历经磨难的心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分别在即,林梦怡泪眼朦朦地看着转身欲走的恩家敏,突然,她哭着叫了一声:“家敏……”她冲过去,从后面搂住恩家敏的腰,“我不要你走!”

恩家敏回身把她搂到怀里,安慰说:“阿怡,‘两情若是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保证时间不会太长的!”

林梦怡极力地控制住自己,咬住唇点点头,默默地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绿莹莹的玉坠,挂到恩家敏的脖子上:“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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