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这边正坠着,王蔚那几天因为胡卫东说来没来正巧闲着。本打算乘班车去解放碑逛逛,班车路经枫林村的时候,她猛然想起方菲临走前对她的嘱托,就颇有些理直气壮地下了车,敲开了肖然宿舍的门。
王蔚对肖然的那点心思,如同晨曦里被云裹着的那一缕霞光,万丈光芒没能照耀大地,那可不是光的问题,而是云的问题。可这会云飘走了,光也就有机会飞扬出属于它的灿烂了。
方菲走了,但王蔚并没有像霞光那样,立马就从飘走的云层后面跃出来。不是她不想那样,全因为那晚方菲的悲伤太真切了,那些似雾似泪挂在方菲脸上的珠子,生生地把她心里的万丈霞光给挡回去了,让她不忍灿烂。
几个月过去,她没有完成方菲临走时的嘱托,不是她对这个嘱托不重视,而是她怕她心里的霞光会不小心溜出来,伤着方菲留在那个浓雾弥漫的夜晚对她的信任。灵魂深处,她还算是个仗义之人,起码她是想仗义来着的。可仗义能耗过本能么?这个凡尘,有什么不是受本能趋动呢?王蔚是个凡人。当时间渐渐地把她心里的那点仗义冲淡之后,本能便没有什么遮拦地凸显了出来。没有女人会放弃追逐太阳的本能。在任何女人看来,那怎么说都是一件伟大而又神圣的事,阿波罗喔!
本来,胡卫东应该可以让王蔚的这一次追逐止步的。但他的光亮远没达到太阳神的程度,他挡不住王蔚对光明本能的追求。
王蔚敲开了肖然宿舍的门。站在王蔚面前的肖然,萎靡不整。这让她深感意外。
“喂,帅哥你这是怎么了?”
肖然慢腾腾地拉过一把椅子让王蔚坐下,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方菲走之前嘱咐我来看看你,可一直都挺忙的,没时间,今天正好乘班车走到这,想起还有个任务没完成,就半道上下了车。你还好吧?”
“她让你来看我?她干嘛去了?”肖然正因方菲给周国庆的那封信,心里窝着火,听王蔚这么一说,气就不打一处来了,这个人怎么总是要扯一个旁人横在中间呀?
王蔚听肖然这么说,就知道他还不知道方菲已经离开渝州了。
“你不知道方菲已经不在医院了吗?”
“她去哪儿了?”方菲写给周国庆的那封信上,寄信人一栏写着内详,这是方菲的惯用做法,所以肖然并不知方菲现在何方。
“哎呀,人家现在可走运了,在北京得了个大奖,又被推荐上了大学,虽说只是个函授文凭,但对于我们这些一心想逃离临床一线的小护士来说,那就如同天上掉一馅饼、摔跤扑一钱包,要多不容易有多不容易了。这文凭一拿呀,她肯定也就不会再做这让人看不起的小护士啰。”王蔚极尽夸张地把方菲的近况顺了出来。
肖然盯着王蔚那张涂着口红的艳丽的嘴,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
“什么北京、上海的,头都让你说晕了。”别看他嘴上云淡风清的,可心里早就风起云涌了。原来她已经从这山里走出去了,看来肯定是无所谓还埋在这山里我了。怪不得要给周国庆写信呢,周国庆现在可是正牌研究生了。看王蔚还在那叽叽嘎嘎,他烦燥地吼了一句:“你有完没完,我与方菲早就没什么了,你老说她有劲没劲呀。”
王蔚愣了一下:“真没什么事了吗?”
“哼,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事。”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单着?”王蔚的目光像把钩子。
“我什么时候与人成双成对过。”这句话刚在大脑里那么一闪,那些等待方菲,孤身一人时,让他万分崩溃的感觉,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他有些无法承受地一屁股坐在书桌旁的床上,枕着被子仰面躺下来,表情复杂地沉默着。
“怎么了?你没事吧?”王蔚朝着他俯下身来,钩子一样的目光,让肖然有些无处可逃。
哼,我干嘛要这么苦自己呢?我以前真是太哈板了(傻瓜)!
他向上伸出手臂,与俯身的王蔚正好形成一种结构上的契合,只轻轻地一勾手,王蔚便俯卧在了他的前胸,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一切归于平静,仰躺着的两个人沉默着。
“你做我的女朋友吧。”肖然打破沉默,心里却被层层叠叠的愤懑裹得密不透风。“哼,方菲!”他一边愤懑地在心里念叨着,一边欣然地体味着报复后的快感。
王蔚翻身坐起来,一边用手理着凌乱的长发,一边急促地跳下床。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语气冰冷而又生硬。
王蔚对肖然是想往的,但她觉得他这个弯转得也太急了吧,就因为一次动作上结构出的契合就会变心么?肖然那颗放在方菲身上二年多的心,就这么容易转移?她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吧,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她梳好头,拍拍落在肩头的头皮屑,抄着手往桌边一靠,俯视着坐在椅子上肖然说“说吧,出什么状况了?”
肖然本来特别沮丧,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的,可最近不知怎么总一次次地被女人撂倒。方菲在他的眼皮底下,公然与周国庆鸿雁传情。这个王蔚又在鱼水之欢后视他如陌路。现在一听王蔚这么问,便觉得也许事情还有点转机。
“方菲和周国庆好了。”
王蔚有些惊诧“怎么可能?”
“我看到她写给周国庆的信了,也许他们俩早就好上了,而且方菲几次来这屋里,都是周国庆在。”
“你看到信的内容了么?”
“没看到,只看到信封。”
“嗨,你又不知道写了什么,为什么要那么肯定那两人好上了呢?能不能自信点,帅哥,周国庆怎么可以和你相比呢,你们俩不是一个段位。”王蔚用食指卷着发梢,颇有些不以为然。
“人家现在是研究生了。”肖然低头蔫蔫地说。
“喔……”王蔚故意拉长了声调,若有所思“是这样啊,方菲到是挺爱才的。”然后正视肖然道“你不是也考了吗?”
“我还不知道结果如何。”肖然没信心地答到。
“你肯定没问题,自信点。”王蔚拍了拍肖然的肩头。
“你不用安慰我。”
王蔚呵呵地笑起来“哎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一直都觉得你高不可攀呢。”
“你笑话我。”肖然坐在椅子上,斜眼朝上看着王蔚“其实,我对你一直都挺有好感的,你还记得,那次美龄美厅跳舞结束的时候,我不是只和你握过手吗?”他挺认真地说着。
王蔚侧着头做沉思状“好象是有这么回事样。”
但她并不想这么快就答应了肖然,这个久经沙场的女人知道,什么来得快去得也快,勾子扎得越久就会越深。
“天不早了,我还要去乘医院的班车呢。”王蔚起身朝门边走,背着身子对肖然说“你送我?”
“当然。”肖然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来,从王蔚身后伸过手去打开了房门,手擦着王蔚的脸庞伸过去,这手是没有眼睛的视觉功能呵,不然定会看到露在王蔚脸上的计谋得逞的阴阴微笑。
方菲躲在玫瑰花绰约多姿的花影后面,自然没有等来肖然。很长一段时间了,原本与她保持着通信来往的王蔚,也没给她寄过只字片言。她心里不是没有担心,但想到临走时王蔚握着她手时的那份庄重,她又觉得自己这样狭隘,有些对不起朋友。在往深里想,她觉得如果真有什么状况发生,那不正好可以让自己断了那份飘浮不定悬乎乎的念想吗?她就这样左跳右跳地着想了好几个来回,才把这事放下来。其实如果在理智点,肖然现在和谁好根本也就不关我什么事。方菲像从游泳池里出来那样狠劲甩了甩头,愁丝如水珠飞溅而去。
半年的学习就要结束了,方菲始终没能等来肖然。一切在等待之中变得恍恍惚惚的,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断了线的风筝,成天东游西逛。不是跟着一帮同学满山遍野地找乐,就是一趟一趟地找借口往离得不远的蓉城跑。她在逃避,逃避躲在玫瑰花绰约多姿的花影后面那种难耐的苦苦等待的心情。
陆洪就像是感觉到她的状况,特别想解救她那样,寻了一个公差,又让她回了一趟蓉城。
回到蓉城,方菲先去了鲁小姗那。鲁小姗告诉她,曾敏和陆洪就要结婚了。当她把这个消息一八卦完,便立即责怪方菲道“看嘛,让你使招你不使,现在看她成天在科里哼着小曲,我肺都快气炸了,怎么就止不住这个坏人的好运呢。”
“你这人怎么心理这么阴暗呢。”方菲小声咕噜着。
“这怎么叫阴暗呀,你到底还是不是我朋友。怎么总是敌友不分的。”鲁小姗大声地嚷嚷道。
“哎,算了,不跟你争。我现在爱情没了,不想没了友情。”方菲扭过头去,望着与二楼宿舍窗户等齐的树梢沉默起来。
鲁小姗无语地在方菲身后站了一会儿,轻轻地拉了拉方菲的衣袖“又想你的肖然了?”
方菲转过身来,故作轻松地对着鲁小姗翻了翻白眼。
鲁小姗嘿嘿地对方菲笑笑,随即又冲着方菲嚷嚷起来“对了,有件事你知道不知道,米薇调我们医院来了,在心血管内科。”
“她不是在司法部门诊部吗?”方菲挺诧异地瞪着鲁小姗,思绪停滞。
司令部门诊部就在军部大院里,因为不用像医院那样三班倒,大家都特别喜欢往那个地方钻。岗位就那么几个,最后谁进谁出,比的是后台。
“谁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刘津生他老爸退下来了吧。”鲁小姗并不知道方菲的心事,语气轻描淡写。
自火车站一别,方菲与米薇就失去了联系。方菲转战南北的,米薇没法联系她。米薇去了新的单位,方菲又不知道她确切的地址。当然,如果有心找还是能找到的,这个世界有多大呀。没用心寻找,不就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揪着个疙瘩么。但这心里揪着疙瘩,并不等于就不牵挂米薇,那些一同走过的青春的日子,就像是树上挂着的那些气根,在记忆里缠缠绕绕地根本无法舍弃。
“我这就去看看她。”方菲转身往外走。
“去吧,去吧,你一个人去吧,我和她没话可讲。”鲁小姗的话追着方菲的脚后跟顺嘴就出来了。
方菲没在答理鲁小姗,她知道,这两个漂亮女人一直都较着劲呢。方菲走出集体宿舍往住院部走去。刚踏出门,就在通往住院部的那条大道上,遇到了胡卫东,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她主动与他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
“我妈妈胆囊炎,在这做手术。”胡卫东往上拎了拎手里的饭盒回道。
“手术做了吗?”
“已经做了,医生说下一周出院,年纪大了。”
“喔,是这样呀,那王蔚知道吗?”原本就绕在方菲心里的那团雾气越发弥漫开去。
“没告诉她,最近我们也没怎么联系。也不知她最近怎么回事,好久都没给我写信了。”胡卫东眼里的疑惑裸裸的。
“你还不知道她什么人呀,贪玩呗。”方菲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一丝不怎么自然的神情。
“哼!”胡卫东不知所云地哼哼了一声。“你怎么样,还好吗?
“就这样吧,学习马上要结束了,想调蓉城来。”方菲凝过神来,转移了话题。
“调蓉城呀,那你和肖然……”胡卫东没怎么多想,就把方菲藏得挺深的肖然提拎出来了。看方菲闻此变得有点不自然,马上便闭了嘴。
方菲故作轻松地笑笑“也不知他最近怎么样了,让王蔚帮我去看看他,也不知她去了没有。”方菲不知道为什么会当着胡卫东面,把这个暗藏在心里念头说出来,说完这话心里竟然挺轻松的。她不知道胡卫东听完她这番话,便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了。
“哎,方菲,我有点事,先走了,我们再联系吧。”胡卫东转身急匆匆地离去。
方菲望着胡卫东的背影发了一会呆,狠劲地在脑子里打捞了半天,也没能打捞起什么可以与胡卫东匆匆离去联系得起来的线索。于是赶紧收起粘在胡卫东身上的思绪,缓步朝米薇所在的心血管内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