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心血管内科后,方菲才知道,米薇并没有做普通护士,而是在心血管内科化验室作些普通的血液检验,工作轻松又干净。到底是嫁给了高干呀,方菲觉得当初劝米薇不要放弃刘津生完全没什么错。尽管那个时候,她这么劝有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久久。推开工作间的门,坐在旋转的铁凳上米薇,闻声从显微镜前抬起头,转过身,给了方菲一个淡淡的笑容。方菲笑了,这正是自己熟悉的米薇,永远与大喜大悲远离着同。只是这么想着的一刹那,脑子里又升腾起米薇在火车站怒斥自己的那一幕,觉得那情形好象根本不可能发生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米薇轻声地说着。
“小姗告诉我的,你还想躲着我呀!”方菲又露出没心没肺的神情。
“你们俩还真是一对,都那么容易便找到我!”
虽然米薇并没说“一对”里的那一位是谁,但敏感的方菲,只听她这么一说,全身的血液便在听到这话的微秒间快速的沸腾起来,不用猜她便知道米薇说的是谁,于是屏住呼吸盯住米薇那张欲说还休的嘴。
时间突然间变得凝滞起来,方菲觉得自己仿佛都要被这凝滞凝固掉一样。
“肖然来过。”当这句话从米薇嘴里刚悠悠地荡出来,方菲的心跟着便跳出来了。就好象承受不起这个消息似的,脸上当即有些轻度痉挛。凝滞的思想,还不能马上判断出这个消息好坏——肖然终于出现了,可找的却不是自己!
米薇没有理会方菲脸上的显露的复杂,依然悠悠地说“肖然看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考上研究生了!’那样子特别得意。”
“他真的考上研究生了?”不管她与肖然现在关系如何,她都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女人总是在心里祝福着她们爱着的那个人,不管这爱是不是会有她们期望的那种身与心的来来往往。
“他到蓉城,是来面试的。笔试已经通过了。”米薇依然看不出悲喜的样子。
“喔,这小子还不错嘛。”方菲嘴上看似满不在乎地说着,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毕竟这是她爱过的男人。
“哎,他怎么会找到你的?”其实方菲是想问“他为什么要来找你?”这才是她心里陡生的大疑窦。
米薇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显出慌乱,就好象她知道方菲定会有这么一问。
“他到医院来问的。正好遇到我们科里的人。”米薇当然知道方菲这句话的潜台词,但她不想说透,她想她为什么要说透呢?就让你这傻妞费劲猜去吧!
方菲没敢再追问,因为再追问下去就会显出自己的慌乱和惶惑了,就会更加衬托出米薇的气定神闲了。那样的话,就更显得自己比她不如了。于是她把目光从米薇的脸上迅速地撤离后,便无所谓地哼哼着说道“他与我已没有什么相干,他爱干嘛干嘛吧,我干嘛管他这么多。”
米薇吟吟地望着她,浅浅地笑道:“我说相干了吗?”然后顿了顿,提高了嗓门儿又说:“真的不相干吗?那我说一句话看你还说不相干。”
方菲把目光又聚焦过来。
“肖然向我打听你来着。”话依然悠悠地从米薇的嘴里荡出来。
方菲的目光骤然重又爬回到米薇的脸上,满是疑惑。
“他打听我什么?”语气急急的。
“瞧瞧,不是不相干嘛。我对肖然说得可真是没错,你俩个呀,是缘尽了,情未了。”
米薇这话刚一说完,方菲就呵呵地笑起来,到底是老朋友,一语中的。无论是不是这样吧,方菲觉得这句话她都挺喜欢的。
米薇又开始她的慢条斯理“我这样对肖然说了吧,肖然竟然语速急促地打断了我的话。”
方菲听到这,目光又开始急切地在米薇的脸上扫荡着,她迫切地想知道肖然对于这句话的反应。她希望肖然能像她一样喜欢这句话。
“哼,他说:‘少给我来这些琼瑶小说的语言。’”米薇短暂地放下自己惯有的矜持,学着肖然说这话时的样子。
方菲想着肖然说这话时的样子,忍不住再次呵呵地笑起来。肖然有这样的反应,是真被米薇说中了,那样的表现分明是心虚了呗,男人那有不怕被女人看透的。
米薇没有理会一边傻笑着的方菲,她像是陷入一梦魇那样,低着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板梦呓“肖然最后请我吃了一顿饭。”
粗心的方菲陶醉在对肖然的想象里,完全忽略了对米薇表情与言语的研讨。单纯如她,就是真的潜下心,研讨米薇此时的表情,也未必能得出什么正确的结论来。这也难怪十多年后方菲在得知真相之后,差掉疯掉,因为一切大大超出了这个简单女人的想象。
因为知道肖然打听过自己的消息,方菲便有些绷不住了,她急需把这个信息与鲁小姗说道说道,慢条斯理的米薇、与之有过前嫌的米薇是绝不能当做谈论肖然的对象的。
方菲从米薇那告辞出来,就和鲁小姗去看了一场通宵电影,连续四场。她们俩喜欢看电影,但这么玩命地看通宵还是第一次。
可是,方菲根本没有把电影看进去,脑子里全是米薇说的关于肖然的那些情节。哼,少给我的来那些琼瑶小说的语言。每当想起这句话,就觉得肖然活脱脱地立在眼前。
天快亮的时候,当她们昏昏沉沉地从靠背椅上站起来的时候,感觉已经不知道自己腿上哪去了。
鲁小姗一回到寝室便赴倒在床上,而方菲却依然亢奋着,肖然重又回到她的生活中来了,怎么着都让她没法平静得下来,她一直对鲁小姗叨叨着,把她与肖然相识的整个经过又给鲁小姗叨叨了一遍。直到鲁小姗肯定地说“你们还没玩!”直到鲁小姗用被子捂住自己的整个身子和头,方菲才住了嘴。
方菲用冷水洗了把脸,离开鲁小姗的宿舍,在街边的小吃店里,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粉,然后徒步朝着军部大院走去。她今天必须去找陆洪,这是她到蓉城来的目的。
早晨清凉的风拂面而过,曾经混沌的大脑异常清晰起来。她决定回去马上给肖然写一封信,好与不好都硬着头皮与他在过一次招。她专注地思量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军部大院门口。正是上班的时间,许多人正往大门里进。方菲因为经常进出,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忐忑不安了,对值班员的核查已经能坦然自如地面对了。到宣传科的时候,李干事正拿着一张抹布在擦着桌子,见方菲进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出去了。这让方菲很费解,把自己在宣传科的言行在脑子里过了遍,也没觉得自己有那一点得罪了这个人,正在纳闷,陆洪端着一个刚洗净的茶杯走了进来。
“你好,科长。”方菲如释重负地与陆洪打着招呼,把自己从刚才的尴尬中解脱出来。
“小方来了,还挺准时的嘛。”陆洪依然稳健、稳重。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方菲询问道。
“别急,坐下吧。把帽子给我。”陆洪一如既往地周全,让方菲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俩隔着一张书桌,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方菲扭头仰望着陆洪,期望由他来打破他们间的沉默。
陆洪欲言又止,他本来想利用这个最后的机会,为自己争取一下。可不知为什么,一见到方菲他就开不了口了。他的确已经与曾敏谈婚论嫁了,因为不说这些,他们都不知道还能继续着说点别的什么。曾敏是一个除了工作什么爱好也没有的人,不像陆洪有着许多工作之外的爱好。他喜欢方菲到不是因为她长得什么样,真的是因为他觉得他们要一起定会有许多的内容充填生活、丰满生活的。但只要面对方菲他就有些紧张,便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洒脱。
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们俩在听到电话玲响的那一瞬间,都轻声地呼出一口气。总算可以松驰一会紧张的神经了。
陆洪拿起电话:“哦,曾敏……”
方菲一听是曾敏打来的电话,起身就往门外走。
“方菲,你不要走。”陆洪的声音很大很急促。
“方菲又在你那呀?”曾敏在电话那一头敏感地嘀咕着。
“我一会给你打过来。”陆洪放下曾敏的电话,转身去拉已经走到门口的方菲。
“陆科长?”方菲望着陆洪拉着她衣袖的那只手,有些疑惑、有些难为情。门外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中,不少人的目光都往他们俩身上扫。
到底还是陆洪机智“小方,你的获奖证书还在我这呢,你等一下。”陆洪打开抽屉,从里面把方菲上次只获三等奖的那个证书拿出来,递给方菲。“这次的战果不是太好,下次继续努力。”
“我不想再参加演讲比赛了,我上学的目的已经达到,再讲已经没什么动力了。”方菲接过获奖证书,低声说到。
“能不能不要这么功利,演讲是一种对自己及其有利的锻炼。下个月,军政治部要组建法制教育演讲团,我已经推荐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完成任务。”陆洪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变得语重心长。
“那我走了。”方菲毫无表情地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现在去哪儿?”陆洪在方菲身后急促地问道。
“回通讯训练大队呀。”方菲没有回头。
“你坐我的车和我一起回去吧。”
“你要去我们那?”方菲终于转过身来。
“是呀,马上就走,我和王副政委去参加你们的结业典礼。军用吉普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说着便起身从衣帽架上,取下方菲的军帽给方菲戴在头上。“你急什么呀!”
方菲裂了裂嘴,立即用手去端正头上的帽子。
他们俩一起从办公室走出去,一辆老式的军用吉普已经停靠在大门口了,这种老式军用吉普车,驾驶座和副驾后面的座位靠着两边的窗户。方菲从后门上了车,而陆洪也没有选择副驾的位置,而是坐在了方菲的旁边。这让方菲觉得十分蹊跷,这个就要与别人结婚了的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呀?
老式吉普车的动力都不够强,慢腾腾地摇晃着,把看了一夜通宵场电影的方菲,被摇得在陆洪的身边昏昏然睡去。她的头常会被摇晃到窗外,睡梦之中,她竟然可以毫不含糊地将摇晃到车窗外的头又及时收回来,继续酣睡。当她事后把这个情节告诉鲁小姗的时候,鲁小姗哈哈大笑着说:“你真是太打击人了,那么一个让无数女人心生挂念的男人在身边端坐着,你竟然会呼呼睡去,可见你中肖然的毒有多深。这个肖然到底什么人呀,竟然会让陆洪都败下阵来。”鲁小姗这么问着,这个问题也从那一刻起,像只永不停歇的鹰,在鲁小姗的脑子里盘旋起来。这是后话。
而坐在方菲身边的陆洪,看到方菲在车窗内外摇来摇去的那颗大脑袋,真恨不得将她搂过来好好地固定住,但他在整个三个小时的车程里,一直一动未动。他越是注意方菲,就越明白,这个女孩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了。她那怕对自己有一点心思,都不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波澜不惊。陆洪就是从这一刻对方菲死了心,很快便决定与曾敏结婚的。
女人总是在爱着的时候,被心里的那个人弄得一叶障目,看不到别处的风景。而像方菲这样的人,更是两眼直愣愣地不会斜视。她选择了自己的选择,就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选择的代价。当这之后不久,陆洪新婚的妻子曾敏将方菲踢出自己的科室,去了全院最危险的传染科时,方菲也曾认真地回望过与陆洪擦肩而过时的那一瞬,为自己竟然会睡着了,而思量了很久,内心满是无法言说的繁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