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徐春红就坐上了飞往长沙的飞机。下了飞机后,又转了两趟车,坐了八个多小时汽车才回到那个泥墙堆砌,破败不堪的家里。冬天的风一吹,老旧斑驳的窗棂在墙上发出吱吱的声音,风也随着窗棂的缝中漏进家里,吹得人瑟瑟发抖。几只鸡在屋子里走进走出,空气中弥漫着鸡屎的味道。用一贫如洗,家徒四壁来形容这个家一点不为过。徐春红觉得眼睛酸酸的,明白当初不是父母狠心不让她上学,而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供她上学。不过徐春红运气还算好,因为最终还是有人资助她上了四年大学。只是可惜那个叫陈永清的好心人,徐春红毕业后就没再跟他联系了,同在一个城市也没去看过他。每次当徐春红想起陈永清那个老人时,徐春红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也许他很有钱,根本就是不在乎这么一点学费。
见到徐春红回来,徐春红的妈妈张来娣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唠叨了很久;徐春红的爸爸也静静坐在边上抽着旱烟,脸上一副傻呵呵的笑。看着父亲额头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稀疏的头发也变得花白,身上穿的那件蓝色的大棉袄已经因为时间太久袖口都磨破了。徐春红想父亲才四十六岁,只比伊科大了五岁,两个人看上去明显像是两代人。父亲的背驼了,腰也直不起来了,长年的日晒雨淋,脸黑得像焦炭一样,嘴唇也干裂了,手上长满了冻疮,有些口子还裂开了,血渍沾在上面结成了痂。徐春红的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眶转了好几圈,终于没有忍住落了下来,眼泪掉到手背上,似乎炸烧开的石灰水,有种穿透手背的痛。
当天的晚饭,张来娣破例没有把肉夹到儿子的碗里,而是夹到徐春红的碗里,让她多吃点,说她瘦了。徐春红看了看,桌子上一共四个菜,咸菜放在妈妈自己面前,土豆放在弟弟面前,爸爸前面是盘腌豆角,唯一的一盘辣椒炒腊肉妈妈推到了自己面前。这盘肉估计也是自己回来,妈妈加的菜。把肉夹到父母和弟弟的碗里,徐春强把肉夹了回来,说了句自己喜欢吃辣椒。徐春红觉得日思夜想家里的饭菜,吃进嘴里的味道却变成酸酸的还带着一种苦涩。张来娣劝她别哭,徐春红只能借口说是自己不小心辣到了。
第二天和妈妈,弟弟一起去城里。在银行里,徐春红把钱取出来又当场另外开了张折存给张来娣。张来娣拿着存折,眉开眼笑一遍一遍数着存折上的零,“红红,怎么今年这么多?”
“妈,我换了个工作,所以今年多一点。你以后不要让爸去挖煤了,太危险了,家里我每个月不是有寄钱回来嘛。”
“好,好,真是好闺女。”张来娣对着存折笑逐颜开,头点得像拨浪鼓一样:“早知道外面钱这么好赚,那还挖个什么煤啊。你爸挖一天,也就赚15块钱。5万块钱,你爸得挖多少天啊。一年挖300天,一天15块也就4500,5万不吃不喝得挖十多年……”张来娣一算,吓得张开的嘴都可以塞进一个鸭蛋,然后把存单小心小心翼翼收进了贴身的口袋。
因为徐春红的五万块钱,张来娣很开心,给儿子买了件新衣服,还买了不少年货回去。徐春红趁着小县城有信号,给伊科打了个电话,并告诉他,家里手机没有信号。伊科没有在电话里多讲,只是让徐春红好好过年,最迟初四一定要回去。徐春红的弟弟徐春强对她的手机很好奇,一个劲想要看看,徐春红想想里面有不少以前她和伊科的短信,没有同意。因为徐春红觉得那些短信,可能是这辈子自己唯一的爱情了,没舍得删掉。
晚上,张来娣到徐春红的房间,略带关心问道:“红红,你在外面做的是什么工作?”村里有不少女孩子初中毕业后出去,也有拿钱回家的,但很多是在歌舞厅,夜总会做事。起先村里的人不知道,后来有次去外面打工的人碰到了,回家说起,然后村里人才知道。后来就变成村里还是有不少女孩子出去,但渐渐就成了人出去,钱寄回来,人就不回来了,甚至几年也不回来。往往几年后就是人也不知道在哪,钱也不寄回来。
“妈,我在房地产公司上班,你别瞎想。”徐春红明在白张来娣话里含的意思,连忙解释道。
“那就好,我就知道我闺女不会做那种事。红红,你在外面有没有交男朋友?”张来娣笑着点了点头。
徐春红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张来娣不放心又加了一句。
“当然没有,妈,你怎么了?”
“没事,妈想你年纪也不小了,过年就26了,你看村里像你这般大的,娃都上小学了。要不趁这次回来,我们看看?”
“妈,城里人不兴这么早结婚。”
“城里人是城里人,你还不是要回来嫁人的嘛。”
“不要,我嫁人了,谁给弟弟赚学费啊?以后再说吧。”
“哎,你这孩子,从小主意就大,不过这结婚的事啊,妈还是得留意,留意。”
“妈,也许明年我就在那边找一个,嫁在那边了。”徐春红怕张来娣真要过年这几天给她按个男朋友,只能先想办法应付过去。
“嫁到城里,哪能那么容易。”张来娣脑子里开始思索起适合的人选。
“妈,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反正我正正经经在上班的,你放心吧。”徐春红没办法,边说边把张来娣推到了外面。
第二天晚饭时,徐春红发现饭桌上多个人,仔细打量下,竟然是小学的同学张建明。张来娣很热情招呼张建明吃饭,还招呼她坐到徐春红的边上。原来张建明初中毕业后在外面打工,现在已经是一个小小施工队的包工头了。徐春红和张建明聊得还算愉快,饭后,妈妈去厨房洗碗,爸爸外出找人打牌,连弟弟也让妈妈赶到房间里去温习功课了。张建明坐在客厅里和徐春红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大部分是问徐春红的工作,徐春红留了点心眼,只告诉他在房地产公司里。妈妈的碗洗了两个小时才洗完,张建明提出告辞时,张来娣叫徐春红送送他。送到门口正要回身时,妈妈竟然叫她要送到村口。送完张建明回到家后,妈妈和爸爸正在门口等着。
“红红,怎么样?”妈妈很开心开口问道。
“什么怎么样?”徐春红有点转过弯了,这个是妈妈安排的相亲。
“红红,这个张建明吧,我了解过了,人还是不错的,家里房子也造好了,两层的楼房呢,三大开间。在海州工队上,大小也算个领导。听说去年一年啊,赚了四万多呢,我觉得吧,人长得不错,条件也挺好。”
“妈,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找嘛。”
“妈不是为你好,都快26的人了,再不找,你不怕嫁不出去,妈还怕你嫁不出去呢。”
“哎,妈,我不跟你说。”徐春红转身躲进了房间。
可是张来娣好像并没有放弃,“红红,你听妈的话,你们处处看,如果可以,你再出去打一年工,明年回来时,把你们俩的事办了。然后你再出去,想去哪,妈都不拦着你。你嫁人了,妈也就放心了。”
“妈,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啊?”
“不早了,26结婚已经很晚了。”
“妈,你是不是真的认为我在外面做那种事?”徐春红有点怀疑妈妈为什么这么固执。
“不是,妈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妈,等过完年,你跟我爸来我那住几天吧,到我上班的地方看看。”徐春红想父母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也许让他们到桐州看看就会放心,就当是出门旅游吧。
尽管张来娣同意说过完年等弟弟高考好后一起去桐州看看,她还是喋喋不休在徐春红的房间唠叨了一晚上,甚至晚上还和女儿睡在同一个被窝。徐春红一夜没睡好,梦里全是妈妈催着结婚的,甚至还看有个糟老头扑到她身上拉扯她的衣服,说徐春红是他老婆。徐春红半夜被吓醒过来后睁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起来刷牙时,一阵莫名的恶心,想吐又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徐春红可能是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在城市里住过后,回到家里反而觉得这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里反而有诸多的不习惯。吃完早饭想回房间再躺一会儿,张建明竟然又出现在家里,手上还提着不少东西。进屋后坐下没多久,提出说想带徐春红出去逛逛。张来娣满脸笑容说,“好,好,红红,去换件衣服,跟建明去县城里逛逛。”
徐春红极不情愿被推出门外,张建明开了辆半新不旧的摩托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山路上盘旋,下车后,徐春红吐得一塌糊涂,把早饭和胃酸都吐出来了。
“红红,你要不要紧?我不知道你晕车。”张建明一边拍着徐春红的后背一边说道。
“Sorry。”徐春红摆摆手,发现张建明裤子上也溅到了不少脏的东西。
“啊,你说什么?”张建明一副二丈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奥,没事,我说抱歉,我很久没有坐过这种车了。”徐春红直起了身子突然想到,张建明可能连最简单的英语都听不懂。
张建明似乎很兴奋,带着徐春红出入各种商店,期间还几次想拉徐春红的手,不过徐春红都装作不懂躲开了,最后张建明还硬要买一件红色的大衣给徐春红。
“建明,我们其实不合适。”中午在小摊吃饭时,徐春红决定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有什么不适合啊,我觉得你挺好的啊,你觉得我怎么样?我家里房子已经造好了,你要是觉得我行,那我们先去领个证,明年回来摆酒。”张建明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们不适合呢,哪有这样谈恋爱的?”徐春红一脸的黑线,感觉头顶有群乌鸦飞过。
“找对象不都这样嘛!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领证后,你跟我一块到海州打工呗,我到时帮你找个公司,还是卖楼或是办公室,我听张姨说你一个月有三千多,你放心,我承包工地上的那个大老板我也搭得上点边,保证你一个月也有这么多。至于你弟弟上学的学费,你也放心,到时我来出。”张建明的想法很符合大部分农村找对象的思路,看着女的顺眼,合适,家里也过得去就行了,条件都推开桌面上说。
“你连Sorry都听不懂,我们怎么会有共同语言。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明白吗?”徐春红满脸黑线。
“你嫌我没文化。”张建明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心里却在想,文化能当饭吃吗?
中饭后就直接回去了,回去时,张建明开得比较慢,徐春红没有再吐。回到院子里,张来娣没在家里,徐春红把张建明早上提来的东西拿出来叫他带回去。张建明不肯,转身开车走了。徐春红回房发现弟弟徐春强到是在温习功课。
“喂,累吗?休息一会儿吧!”徐春红走到弟弟身边说道。
“少来,有事求我?”徐春强马上看穿了徐春红的心思。
“你帮我把东西送回去呗。”农村的人情算得很精,如果收下这些烟酒,以后就真的说不清了。
“姐,你觉得不好?”徐春强问道。
“我跟他说句Sorry都听不懂,你别跟妈瞎搞,快点帮我把东西送回去。”徐春红改了个命令式的口气。
“哈哈,那到是,初中都没毕业,妈也真是的。姐,送回去可以,有条件奥。”
“给你买双运动鞋?”
“这个算一个,不过还有,你得告诉我你手机里那个伊科是谁?”
“你要死,翻我手机?”徐春红把手甩向徐春强的后脑勺。
“我不小心看到的嘛,哈哈。姐,你是不是在那有男朋友了?”徐春强用手摸了摸刚刚被徐春红打的脑袋。
“少管,快点把东西给我送回去。”徐春红打发弟弟在妈妈回家前把东西送了回去。张来娣傍晚回来听徐春红这么做后,又把徐春红说了一顿,不过这次徐春强帮了忙。“妈,你别逼姐了,张建明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姐还是名牌大学,怎么配得上姐呢?你别掉钱眼里去,姐在外面随便找一个不比张建明强。”
张来娣想想没有再逼徐春红,徐春红总算过了几天安耽的日子。只是连续几天早上刷牙时,徐春红都觉得恶心,让徐春红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