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清如接过尼姑递来的白布,准备打开来看里面的内容。
可这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直接覆在了宛清如的手背上,微微使力,合住那将要被打开的白布,如同珠玉撞击银盘的声音在宛清如的耳边响起。
“如儿,要过年了,也不差这一两天。”
听那能让耳朵怀孕的声音,宛清如没再执着的要打开白布,而是点点头,对着尼姑说道:“师太,这大过年的,这白布还是先交由你保管,我们先安心过年好不好?”
声音是带着商量的语气,可尼姑知道,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尤其,那戴着诡异面具的男子,看向尼姑的时候,那冷冽如同死物的警告,尼姑就算有心让宛清如继续打开,也终究是开不了口。
没有了命,还拿什么去救主子?
她昏迷了这么久,主子要是出事,早就出事了,而小小姐这边的救援,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一切都不急在于一时了。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不该发生的也在酝酿中。
至于主子的性命安危,尼姑有信心,心里也有底,暂时是不会有任何致命的危险。
尼姑像是想通了,也像是认命了。
她身上那种焦急的气息消失的一干二净,出现了一种在庵里多年的沉静气息。
“小小姐,是我急躁了。”尼姑收回白布,贴身藏好。
“等小小姐何时想看,就来找贫尼,贫尼会一直等着小小姐,希望小小姐给贫尼在庄园之中安排一个栖身之地。”尼姑平静地看向宛清如的眼睛,眼中是期许,还有少许的担忧。
“可,等你彻底能从床榻上起来,再作安排,先安心过年吧。”
孰轻孰重,宛清如心中自有分寸。
能让君焱墨出来阻止的事情,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小事,只怕背后牵扯出来的,不是一时能解决的。
这个年,是她来这里之后的第一个年,她很重视,不想就这样被破坏掉。
南宫家的这团事,她迟早会被波及,也会进入那个圈子里。
所以,这一天两天的等待,也就不在乎了。
能让自己轻松过年,又何必为自己增添烦恼呢?
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了,想来也不会在乎多等一下吧?
宛清如和君焱墨离开了暖阁,尼姑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眼角的泪水在不断地流出来,无声无息。
今日是大年三十,庄园里的人都忙忙碌碌的在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
宛清如和君焱墨发话了,今晚大家一起吃饭,一起迎接新年。
大小厨房,欢声笑语,婆子婢女小厮,忙进忙出,还有几个穿着大红袄子,绣着福字的大胖娃娃,小男孩和小女孩,在厨房外面跑来跑去。
从他们欢喜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都在期待着这个年。
一碟一碟,一碗一碗,摆放好看,量多的美味佳肴,被婢女和小厮一样样的端上桌。
今晚没有真正的主仆,有的是庄园里的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过大年。
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发红包,一起守岁,说着这一年的总总,对来年的畅想。
等听到庄子外面的爆竹声响起时,宛清如他们庄园里,也开始了爆竹。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宛清如感慨的念道。
“好诗。”君焱墨牵着宛清如的手,看着庄园里的人在那跑来跑去的放爆竹,小孩子在旁边跑来跑去,大声喊叫。
“幸福就是这么简单,无须用太多的语言来形容,他们的世界是那样的单纯,又是那样的容易满足,真的很羡慕他们这样的无知。”看着那些孩童,宛清如喃喃自语,嘴角也含着一抹温柔的笑容。
“有我在你身边,这就是幸福,你能拥有。”何时,煽情,感人肺腑的话语,在君焱墨口中变得不再那么吝啬,尤其是面对宛清如时。
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让她,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君焱墨要宠爱的人,就该得到这普天之下最好的那份宠爱,无上。
“夫君,那我就等着看咯!”偶尔的小情趣,能当做是调剂,不时的甜言蜜语,也能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可是,一段时间里,经常听到这样的话,宛清如觉得,她饱了,不想听了。
“好吧!”君焱墨有点泄气,又对要做到的事情更加的信心满满。
“君焱墨,你想看烟花吗?”宛清如看着那单调的爆竹,就想到那璀璨的烟花,一绽放开,只要在这片星空下的人都能看到那最美的芳华。
烟花易冷,烟花异逝,可烟花最美的瞬间,总是能让人记在记忆的最深处。
“想。”烟花?会是京城看到的那种吗?一炸开就没了。
如果是那种,他只能是期待。
可,如果换作是他家小娘子来制造,那么他会带着十二分的期盼,等待着小娘子口中的烟花。
会以何种形态在天空中绽放开来呢?会是何种颜色呢?
大年夜,带着所有人的期许,终于把脚步一点一点的挪开了。
新年的钟声在距离庄园三四公里外的寺庙敲响,是那样的响亮沉稳。
“君焱墨,你又老一岁了。”
“新年快乐!”
“如儿,你也长大一岁了。”
“新年快乐!”
之后,两人笑了起来,眉眼都是那种淡淡的幸福,在晨曦到来之际,是那样的和煦,脉脉温情。
庸城,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过年之中,唯有倘大的南宫家,有些热闹,有些冷清。
南宫威武看着二房的所有人,看着大方的南宫少华,眼中晃过一抹伤痛,随后饮下一杯白酒,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好好的一个家,庞大的一个,如今只有大房的人在身边,而南宫少华,也只是几年回来一趟。
“少华,你该成家了,城南许家的千金,今年正好十五,要是你觉得合适,就等她及笄之后娶过门吧!”南宫威武把视线落在嘴角始终含着温淡笑容的南宫少华身上。
南宫少华晃了晃杯中清酒,仿佛没有听到南宫威武的问话,仿佛又在想着怎么回答。
久久,南宫少华的脸上露出一抹很认真的表情,与南宫威武对视道:“祖父,婚约之事,孙儿还想等爹娘决定,再说孙儿功名未考,不想让别人以为我这放荡子高攀了,还望祖父谅解。”
“待我功成名就,我定十里红妆娶那心悦与我之人。”南宫少华把清酒对着南宫威武,语言之诚恳,信心之坚定。
南宫威武眼中的神彩灭了一些,又闷了一口杯中酒,声音沉稳却洪亮:“我孙儿志气宏大,祖父就等你功成名就之时,为我南宫家开枝散叶。”
“谢,祖父。”南宫少华饮尽杯中清酒。
南宫威武摆了摆手后,不再继续看南宫少华,而是把视线落在二房他们身上。
二房的一孙一女,皆是他小儿子南宫博杰所生,南宫博杰心不在军营,志在朝廷,所以早年读书中了秀才之后,就让他运作一番,去了一个偏僻的府衙当知府去了,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有逢年过节才会送上几封慰问家里的家书。
“老爷,今天是大年夜,妾知你心中想念在外的儿郎,可烈酒多饮伤身,你风寒未愈,还是少饮为妙,等痊愈之后,再痛饮一番,也不失是一件快事。”杜卫红是一个贴心的二夫人,她坐在南宫威武的左手边,把一碗婢女刚送来的解酒汤,递到南宫威武的手边,柔声细语说着劝慰人的话。
“卫红有心了,也就只有你知我心中所想,心中所虑。”南宫威武接过解酒汤,拍了拍杜卫红的手,深深叹口气后,饮尽解酒汤。
“愿,来年我南宫家能有一个大团圆。”南宫威武举起酒杯,对着天上的明月,嚷声说道。
杜卫红脸色一紧,抓着罗帕的手松了又松,最后视线扫过在场的三人,尤其是自家的孙儿孙女,神色微凛。
“祝,祖父心想事成。”
“祝,南宫家早日团圆。”
得到了杜卫红的提醒,南宫少奇和南宫少星,带着讨好的笑容,附和着南宫威武。
唯有南宫少华不动,坐在一角,静静喝酒,不知心中所想何事,嘴角一直泛着淡淡的笑容,有些牵强,有些讽刺。
南宫家为真正的团圆吗?
这或许只有天知道。
似无人,似有声,这座离着庸城很远,却离着庄园有几山之隔的偏远尼姑庵,没有任何过新年的快乐气氛。
它,整个笼罩在黑夜中,像伺机待伏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饥饿的等待着一个一个来送死的人。
突然,一缕火苗,似点亮这片星空的灯火。
十来间房子组成的尼姑庵,被熊熊大火包围在里面。
平日里还有几个活动的尼姑,这时也没有出现,或许睡死了,或许早走了。
唯有,一间房里,一个还能还出年轻时非常英气煞爽的中年妇人,被四条铁链捆绑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灰色的长衫,早已破烂如缕,依稀能看到里面一条一条交错的鞭痕,浸着早已干涸的血迹。
嘴中被塞着布条的中年妇人看着燃烧的大火,心中无欲无求,眼中更是波澜不惊。
结束吧!
一切都在这场大火中结束吧!
她保护的人,已安然长大,而她,也该离开这里。
她本是不该继续留在这个世上的人,是心中那点点念想,让她一天一天,苟且的活了下来。
大火,已经近了,她感觉到那烫人的火焰,已吞噬了她的手脚,很快就会把她整个吞灭。
人活一世,不过是一抔黄土,来与土归于土。
“砰……”
万籁俱静的除旧之夜,这场大火一直燃到了天明才慢慢结束。
昔日苦苦撑着的尼姑庵,也早已没有了踪迹。